第41章 偷月
一瓣弯月悬在窗外的幕空里。
老霓已经离开, 霓月留在病房里等云则苏醒,普通病房里还有其他患者以及患者家属,一间病房□□人都在说着话聊天, 有人在拿手机外放声音刷短视频,环境十分嘈杂。
墙上挂着的时钟刚好指着十点时, 云则眼皮微微一动,霓月坐在床边,单手托腮在发呆,没注意他已经苏醒。
一张柠檬黄色的脸呈在他的眼里。
云则没出声, 只清凌地睁眼静静看着她, 薄唇微微抿在一起, 说不清什么表情,但在看到她以后心里还是下意识松了口气。
一只飞蚊绕着灯泡来回地绕。
飞蚊落在时钟表面后, 霓月收回视线, 这才注意到云则正在睁眼看她:“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舔了下发干的唇,声音哑哑的:“刚刚。”
“你为什么要吞那么多药?”
霓月声音混在病房中嘈杂的交谈声里,也清晰地传进他的耳中:“我记得许医生在开药给你时,有明确告知服用量吧?”
其实云则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有服用抗精神药物,并且感觉良好。
云则侧转过头,俊脸苍白英俊, 垂额黑色刘海凌乱, 让他看上去脆弱又敏感,拉满破碎感, 嗓音越来越低哑:“……我当时很心慌,心跳得很快, 出很多的汗, 我只想吃点药平静下来。”
见他这样, 霓月心一下就软下来,不忍责难:“答应我,下次不要这样。”
对上她的视线,云则喉结上下滚动着,迟疑地问:“你为什么不想见我?”
就知道他一定会问。
霓月浅翻一个白眼,解释道:“我给我爸说的原话是不方便,而不是不想见。”
阴翳的黑眸微微一亮,低低问:“为什么不方便?”
“你看我的脸。”霓月有些难为情,“这两天小橘子吃太多,得了胡萝卜素黄皮症……”
云则盯着她的脸,注视半晌,用相当不理解的语气开口:“这有什么不方便?”
霓月怔住:“……很丑啊。”
“不丑。”
云则目不转睛看着她,眸光专注又认真,语气也是:“漂亮,很漂亮。”
“我现在的脸丑得像个橘子一样还说漂亮,乱说。”
表面上霓月在嗔怪他,可心里却如裹了花蜜,禁不住觉得甜滋滋的,像是招来无数的蝴蝶在胃里面飞,在胸腔里飞。
出医院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江边夜市吃宵夜。
新年将近,江边树上挂着许多五颜六色的小彩灯,还有红色的小灯笼,中国结,细丝带飘飘。
这里有一家北城本地人才知道的夜宵店,叫迷浪,露天餐桌,营业期间门口始终坐着位驻唱歌手,抱着吉他用烟嗓唱老歌,脚边蹲着只胖实的狸花猫。
优美的临江环境,不错的味道和实惠的价格,让迷浪生意火爆,受众群体广泛,其中不乏高中生。
今天两人运气不错,到迷浪时正好有空桌收拾出来,不用排队。
与江平行的桌位,霓月落座,拢拢面上的围巾,嘴巴藏在围巾里,声音传出来有点闷:“冬天来这家吃,还是挺冷的。”
北城冬天不下雪,夜间温度却也不低,驻场歌手弹吉他的手冻得通红,来消费的客人都会点上一扎热啤酒,啤酒加里冰糖、枸杞、红枣煮过,热腾腾地喝一杯下肚后,保准暖和,通体舒畅。
“你才洗了胃,要吃清淡点。”霓月翻看着菜单,“不然我们也可以点一扎热啤酒。”
“下次。”
“好。”
霓月点几样菜都比较清淡,单独给云则点了青菜粥,旁边景观花盆上缀满彩灯,一闪一闪的。
在彩灯光色映衬下,霓月脸上的黄更明显,她捧着脸有些感慨:“看江景吃夜宵,要是我的脸不黄,就更完美了。”
云则替她倒上一杯热的柠檬水,漫不经心道:“现在就是完美的。”
他明明说得平淡,给人的可信度却很高。
月光下的江面粼粼,江水或退或涨,溅湿堆叠在岸边的无规则黑石,冬季晚风凌冽而寒,幸好桌上加热蜡烛维持食物热度。
驻唱的男歌手梳着脏辫,破洞牛仔裤,年纪轻轻的脸庞有着一把典型的烟嗓,弹着吉他仰头唱着beyond的《光辉岁月》,无法复刻原唱的豁达洒脱,却有着别具滋味的释然堪透。
听完一首《光辉岁月》,霓月起身去吧台结账,顺便再去一趟洗手间。
云则在原位上等待。
倏地,斜刺里冒出一声很惊喜的女生声音:“云则,天哪,真的是你啊。”
云则循声抬头,看见桌前站着三个女生,为首的女生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是谁。
寡淡的脸色,冷漠的眼神,他重新垂下眼睫,没有搭理的打算。
“我是二班的英语课代表萧初。”女生很热情,语气欣喜,“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你怎么一直没有来学校啊?”
问询搭讪都让人不舒服,云则没搭腔,不动声色地看一眼门口方向。
注意到对面还有一副使用过的餐具,萧初没有作离开打算,四周张望一下:“你和谁在一起吃饭啊?”
霓月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估计没有女生会想顶着一张黄脸见情敌,没有白皙皮肤加持,再精致漂亮的五官都显得有些失色,霓月下意识把围巾拉高,挡住口鼻。
那不是萧初和她的两个跟班吗?虞爱和林琦。
真是冤家路窄。
只是这场争锋相对,霓月注定是赢麻的那一方。
见人出来,云则直接站起来,比面前的三个女生高出整一个头,他没看其中任何一个,目光始终落在霓月脸上。
追随他专注的目光,萧初三人同时回头。
目光触及到霓月时,三人同时一怔,脸上都露出错愕,霓月神色无异,没分眼风给三人,直接看向清冷英俊的男生,温温柔柔地喊了句:“云则,我好了。”
云则半敛着长睫,彩色灯光融不进眸底,他甚至连句借过都没对萧初说,直接跻身而过,没有片刻停留。
他来到她面前,一改对旁人的冷漠无视,低低道:“我们走吧。”
霓月嗯一声,转身离开,云则立马跟上去,两人经过驻场歌手和他的狸花猫,离开迷浪,消失在三人震惊的视线里。
“……这什么戏剧场面?云则怎么会和霓月单独出来吃饭,看样子就是约会啊。”
“我也觉得。”
“在高一下学期的时候,云则当众拒绝过霓月的表白,还明说过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真的很奇怪。”
萧初垂在身侧的手指紧蜷着,一直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听着虞爱和林琦喋喋不休的聊着,倏地笑了一下,笑得极嘲讽和耐人寻味-
霓月和云则沿着江边散步,徐徐江风冷冽,扬乱两人的发,霓月双手揣在羽绒服里,温吞地说:“那个萧初以前找你要过微信,但是你没给,回班上哭了好久。”
云则语气冷淡:“没印象。”
“她很喜欢你。”
“和我没关系。”云则没兴趣聊旁人,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你是不是还没给我回信?”
的确还没回信。
霓月转头看他,面朝着粼粼江面,月光折进眼里分外清亮:“我还是用说的吧,我不想写……”
回信实在太为难一个语文差的人。
“那你现在说。”他勾勾唇。
“回信的内容大概就是——”霓月揣在兜里的手指搓了搓,细思斟酌,“你的意思我都清楚,我不混乱,然后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
“云则,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
只是在江边漫步的这个夜晚,霓月没能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云则顾左右而言他,偏偏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几番追问无果,只好作罢。
江风还在继续吹。
月亮高挂,霓月抬头望月,又想到他信中对月亮的描述,由衷说:“真的好像一瓣橘子的形状啊。”
他嗯了声,然后抬头将同一弯月亮收进眼底,与她看着同样的光景。
今晚的月亮极亮。
月光,江水,晚风,浪漫的要素实在太多,霓月觉得很幸福,满足地叹口气:“要是再有雪就好了。”
“雪?”
“月光下的雪景一定很漂亮。”
霓月自幼在北城长大,没出过远门,也没看过真正的雪。
云则刚想开口说以后一起去看雪时,霓月突然收回视线看向他,认真地说:“云则,你不是很喜欢看悬疑小说吗,要不要试试写一下?”
云则:“在哪里写?”
霓月:“随便找个网站,写一下试试看。”
云则:“怎么突然让我写悬疑小说?”
霓月:“就试试看嘛,反正你还有好几个月才去学校,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当打发时间?”
沉默片刻,云则在她明亮水润的杏眸里妥协,点点头说了个好。
两日后,云则完成第一章的试水创作,在霓月陪他吃晚饭的时候告诉她,饭后,他在厨房洗碗,霓月在卧室里捣鼓宋嘉阁送的那个笔记本电脑。
已经事先查过各大网文网站的相关信息,霓月打开电脑连上网络,直接在浏览器里打开一个叫蓝轩的男频网站,属于男频Top级网站。
注册作者号需要收验证码,霓月到厨房,云则正好洗完碗在擦手,见她过来:“怎么?”
“你手机在哪?”
“……衣柜?”
衣柜里没有云则的手机,最后在床底下找到的,许久没开过机的手机已覆上厚厚一层灰。
充电开机,霓月在网页上输入验证码,跳转到需填的作者信息界面,她拉着云则在旁边坐下:“你来想你的笔名。”
笔名:【建议2-7字】
黑眸深邃,修长手指落在黑色键盘上,没有一点犹豫,以字母T开头,E结尾,飞快地敲出两个字。
看着屏幕上的笔名那一栏,霓月直接怔住。
——笔名:【偷月】
(该笔名可用)
作者有话说:
这是二更哈~-
第42章 月亮
蓝轩作为Top级男频网, 签约难度高,有人被杀几十次都没签上,云则却在发表首章的第二天, 收到编辑的站内短信。
短信内容:
偷月你好,我是悬疑组的编辑西团, 觉得你的故事开篇新颖,如有签约意愿可以加我的q.q:xxxxxxxxxx(添加时请备注笔名哦~)
算是一个很不错的起步。
霓月脸上还没退黄,出门陪云则去打印店印合同时,将自己包裹得严实, 语气隐隐担忧:“我的脸不会一直黄到开学吧……”
哪有不爱美的女孩子。
黄脸真致命。
云则接过老板订好的几页签约合同, 隔着墨镜都看不见她的眼睛, 觉得好笑:“那到时候你准备这样去学校?”
“有这个打算。”
“……厉害。”
离开打印店后,找一家快递驿站把合同寄出, 六天过后, 云则收到蓝轩盖好章的回寄合同,签约算是完成,笔名状态从未签约变为已签约。
云则手速和脑速都很快,一小时产量在六千字左右,开始雷打不动的日更之旅,最开始没有人看文, 点击个位数。
云则不在乎是否有读者看, 他只当是打发时间。
某天,文章下面的多出一条最新评论, 也是唯一的一条评论——
“撒花,大大写得好好啊!继续加油!”
连昵称都没有, 读者名字是一串无规则数字和字母组合。
看着那条评论, 云则眸光稍敛, 唇角渐渐勾勒出笑意。
当天的晚饭时间,云则翻出那条评论,拿给霓月看:“是你留的吧?”
有这么明显?
霓月装糊涂,低头夹菜,嘟哝道:“才不是我。”
云则薄唇轻弯,眯眼笑着时看着很迷人英俊:“……真不是你?”
“真的。”
霓月直接转移话题,说:“我的寒假作业都做完了,只剩下五篇作文,你可不可以帮我写。”
五篇作文,一篇八百字,总四千字,这么一算就让霓月觉得窒息。
云则拒绝得很干脆:“自己写,我可以辅导你,但是帮你写没可能。”
霓月干瘪瘪哦一声,满脸写着不高兴。
五篇作文总共花去霓月整整三天的所有空闲时间,还是在云则辅导下的情况下完成——他坐在她身边,身体离得近,低徐嗓音近在耳边,让她好几次都很难集中注意力。
注意力被转移得很容易,比如观察他落在作文纸上的手指好长好漂亮,腕骨性感分明,青筋血管蜿蜒在皮肤上,有着血脉喷张的异性荷尔蒙。
每每走神,他悦耳的低音炮就会在耳边唤她名字:“霓月,在听吗?”
喊霓月没反应,就会喊李月。
霓月立马回国神,用手轻推他一下:“不准喊李月!”
少年稳住被她推得小幅度往后倒的身体,重新坐直,眼梢酿着浅显不易察的笑意:“谁让你不认真听?”
“……哼。”
写完五篇作文那天,霓月帮忙收拾他的房间,在几本悬疑书籍的下面翻找到一叠作文纸,内容是按照作业要求题目写的五篇作文,字迹潇洒遒劲,漂亮到会让阅卷老师愿意多给卷面分的程度。
最近云则都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电脑写稿。
霓月拿著作文纸到客厅,来到他面前:“你居然帮我写了,早知道我就不写了。”
写作文那三天真的要死要活。
修长手指敲键盘的动作没停,噼里啪啦清脆的响,云则目光专注在屏幕上,淡淡说:“那是你万一真写不出来拿给你参考的,也不是帮你的写的。”
霓月:“……”
无话可说。
怕打扰到他的思路,霓月没再说话,继续回卧室打扫卫生,晚上离开的时候自行带走那五篇作文,不作他用,只是觉得字很漂亮适合收藏。
新年渐渐临近,霓月每天睡前都在想,希望她的脸在过年时可以完全退黄,医生开的药都有在好好吃。
冬天的砂糖橘还是那么甜,控制不住想吃,只不过每次都不敢超过三个,怕再次得黄皮症,不过谢天谢地,她的脸终于在除夕夜当天退黄成功。
阖家团圆的除夕,万家灯红通明。
云则到家里来吃的团年饭,老霓心情不错,喝了点白酒话也变多了:“这么多年都是我和月月两个人过年,今年有了云则,热闹多了哈哈,你多吃点多吃点,快点长大给老师当女婿。”
云则下意识看向霓月,不知道怎么接话。
霓月平静地把酒杯从老霓面前移开,神色自如地说:“爸,你喝醉了。”
“没醉呢!”老霓喝醉时浑身就只有嘴是硬的,也兜不住话,“那次去二手市场给云则买电视,你不是说要和云则早恋吗?”
霓月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头皮发麻,矢口否认:“我没说过。”
“你明明说了……”
“我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菜香,云则坐在两人中间,看着不停拌嘴的父女俩,内心被满足感浸润着,切真地感受到温暖,在爸妈故去后,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浓烈地感受到家的温暖。
每年的除夕夜,北城都有烟花盛会,霓月家在六楼,只要在阳台上就能看见,一朵朵璀璨烟花在黑色高空中爆炸,仙女散花般地下坠,五彩缤纷,熠熠炫目。
霓月趴在阳台上看烟花。
一旁的云则没看烟花,而是在看她,少女白皙莹润的脸庞,漂亮的杏眸,精致的一张脸只有巴掌大,都还没他的手大,他突然问:“霓老师说的是真的吗?”
“说什么?”
“……你想和我早恋?”
霓月神色稍凝,故作自然地平静道:“我指的是十八岁以后。”
像是得到满意的答复,云则黑眸被十色烟花映得明明暗暗,却温柔暗藏,沉默地弯了弯唇角。
午夜钟声敲过,满城鞭炮声骤响,红菲菲的碎纸扬得风里哪里都是,空气里弥漫着硝石味道,视线白蒙蒙。
隔着那么一层白,霓月灿若星辰的眉眼弯弯,冲他展颜:“云则,新年快乐!”
他的心跳遗失在良久未消的鞭炮声里。
声音也低低沉沉的:“你也是。”
大年初一,云则银行卡里多出六百块钱,那是他的第一笔稿费,如果除去以往得过的冠军奖金和奖学金之类的,也可以算是人生第一桶金。
第一桶金被取作现金,塞进长方形红包里,云则亲自在红包上用金色的笔写下贺语。
竖着的一句话——
“新年快乐,月亮。”
霓月收到红包的时候很惊喜,眼亮亮的:“上高中以后我过年就没收过红包,小朋友才收得到,六百块大洋呢。”
金钱不值一提。
身外物而已,云则把她眸子里的光收进眼底,低低道:“新的一年来了。”
霓月顺势一接:“新的一年,我还没收到你的信。”
她很喜欢读他的信,内心的袒露,秘密的诉说,缱绻的爱意,都被白纸黑字清楚地记录成文字。
“今晚就给你写信。”
太被包容迁就容易让人恃宠而骄,云则似乎不会拒绝她任何事情,霓月都有点怕自己被惯坏:“你是不是对我太好了?”
云则用手指把她脸庞一缕发顺在而后,轻柔缓慢的动作:“……有吗?”微凉指尖无意地浅抚过她的耳廓:“没觉得对你有多好。”
霓月耳朵一热,低下头,白嫩手指摸着月亮那两个字,不吱声。
他的第四封来信在当天晚上递到她手里,如旧的牛黄色信封,白色信纸,霓月躺在床上,拆开信封。
“见字如晤,展信佳。
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给你写信了,因为我们每天都在见面,想说的话都在日常中说了,所以我的信里只写一些心里话。
我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即便我坐在沙发上写稿,你坐在旁边看电视,我们并不是在做同一件事,但是能和你身处在同一个空间里,会让我觉得很放松舒适,还会觉得很满足,长到现在,我拿过很多冠军,考过记不清的第一名,但都没有过这样的满足感。
你说红包是小朋友才收的玩意,那我想说,我以后每年过春节都会给你发红包,就这一天,做个小朋友似乎也挺好的是不是?
我在红包上写的是月亮,这么写是因为我有私心,在学校里同学们叫你霓月,在家里霓老师叫你月月,而我只想叫你一声月亮。
月亮,恭喜你的脸终于退黄,但在你没退黄前我说你漂亮,那不是骗人的,不管你什么样子,在我眼里真的都好漂亮,我想我多少有点不对劲,但我接受这样的不对劲。
再说,我本来就已经很不对劲了,不差更多一点。
那五篇作文是你拿走的吧?希望你不要笨到交我写的作文上去,霓老师会骂你的,作文还是要自己好好写,毕竟高考我又不能帮你写,可能说教意味有点重,但的确是这样。
今晚窗外的月亮好圆,我想它应该是十瓣,一瓣不多,一瓣也不少,你有看到吗?
最近我已经没有再吃许医生给我开的药了,但是我感觉还不错,晚上睡眠质量也还好,体重也在上涨,我现在一百三十六斤,还是有点瘦,以前训练的时候吃很多,那时候一百五十斤。
聊到身高体重,我记得才认识那会你八十八斤,现在也还是这么多,你怎么一点肉不长,真的太瘦了,多吃点吧。
一给你写信就很多话,写不完似的,剩下的以后再写吧。
期待回信(用说的也可以)
晚安月亮”
看信的时候,霓月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她下床,拉开窗帘,和他看同一个月亮。
真的很圆啊。
应该是十瓣,一瓣不多,一瓣也不少。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十字
二月的回南天, 湿度骤增,满窗细凝珠是常态,霓月在开学前把在衣柜里受潮的校服翻出来重新洗过一遍, 趁着中午有太阳的时候拿到天台上晒干。
云则不喜欢回南天。
过分潮湿的空气,会容易让残肢作痛, 容易诱发幻肢现象,常常疼得半夜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滚去大汗淋漓,知道这回事后的霓月恨屋及乌, 也开始讨厌回南天。
回南天在开学前结束, 那段时间宋嘉阁来看过一次云则, 云则状态不错,会像从前一样和宋嘉阁斗两句嘴, 宋嘉阁的表情也从进门时的凝重变为轻松, 只是到最后宋嘉阁的表情还是凝重的——他要和爸妈移民去澳大利亚生活了,手续已经办妥。
离开前,宋嘉阁故作轻松地拍拍云则肩膀,玩笑腔调:“放心,等我以后回国肯定就不是178,绝对能比你高。”
“好。”云则只是笑。
“以后常联系啊, 我倒要看看那边的人是不是早餐都吃袋鼠。”
站在云则旁边的霓月, 也没绷住,一并笑了。
2017年的春天就这么过去, 发生不少事,又好像没太多的事情, 宋嘉阁出国, 霓月开学过上两点一线的学生生活, 云则在家中成天抱着电脑写稿,更新量惊人,数据渐好。
四月时发生两件事,一件好的,一件坏的。
好的就留在后面说。
至于坏事,要从于柔柔课桌抽屉里突然多出一张照片说起——迷浪餐吧的紫色招牌,编著脏辫的驻唱歌手,还有歌手脚边蹲着的那只猫,周围景观盆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小彩灯。
以上那些都是背景板。
真正的主角,是一对少男少女离开的背影,男生背影高挑清瘦,头发茂密蓬松,几簇呆毛微微翘起,是看后脑勺都会觉得是帅哥的程度,走在旁边的女生也很惹眼,及腰的自然卷长发,乌黑光泽,踩在短靴里的双腿穿着紧身牛仔裤,又瘦又直,小腿上没有一点肌肉。
照片背后写着一句话——
于同学,你知道你的好姐妹单独和你喜欢的人出去吃饭吗?
矛盾一触即发。
于柔柔拿着那张照片找到霓月时,霓月正在水房接热水,转身就看到于柔柔拿着照片停在面前,冷漠地看着她:“霓月,你真的有把我当朋友吗?”
霓月一瞬哑口。
没来得及说话,于柔柔倒先红眼,当着周围人说:“你喜欢云则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要隐瞒我?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朋友,但是你却偷偷和云则出去吃饭。”
周围听众哗然一片。
在前一次的情书事件后,霓月高冷校花人设的形象已然坍塌,现在又闹这么一出,在大家眼里的形象更是一落千丈——又茶又婊,偷摸着和闺蜜恶性竞争。
本来想要和于柔柔解释,霓月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她不想暴露云则的现状,转念一想,以前在山水坊兼职的时候也有机会说的,她还是没说,她无可辩驳,在私心方面她更是无从抵赖。
只是从此往后,和于柔柔形同陌路,高中破碎的友谊带着青春惯有疼痛,不再一起去食堂,结伴去接水或上厕所,哪怕坐得只离一个过道,也不会再多看对方一眼。
在班上本就话少的霓月,如今变得更加沉默,独来独往,下课也不会轻易离开座位走动,没过多久时间,她看见于柔柔和萧初那三人一起在食堂坐在一起吃饭。
于柔柔加入了萧初的小团体。
说不难过是假的,看着曾经最好的朋友和自己讨厌的人成为朋友,这种感觉让霓月像是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这件事憋在心里,霓月郁郁不乐,很快就被云则察觉到异常,他打量着她,温声问:“怎么了?”
“没事。”
“真的?”
“真的没事。”
女生说没事就是有事,云则把腿上的电脑放到一边,没穿假肢,他单手撑着沙发移向她,来到她身边,声音更低更温柔:“……能不能给我说说?”
霓月什么也没说,只是扑进他的怀里,委屈至极地呜呜哭了。
整个过程持续很久。
他肩膀宽宽,胸膛温暖,捧着她的后脑勺扣在怀里,手指温柔地插进她的发间,抚摸安慰,耐心低语:“哭吧,哭了好受点。”
那天到最后,霓月都没有给他说哭的原因,他也没有问,只是默默陪伴,等她情绪发泄完平静后,然后找了部喜剧电影一起坐在沙发上看。
看的《夏洛特烦恼》,一部口碑不错的片,主演是沈腾,云则目光落在屏幕上,心思却在别的地方,直到他听见霓月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心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坏事算是告一段落。
好的那一件事是发生在云则身上的,不过对于霓月来说也是好事——四月末,云则首部连载小说《一个有十字架的角落》完结后飞升,被各大推文号青睐,数据暴涨,两天时间内爬上蓝轩总榜第一,开始收到各方版权邀约,简繁体的实体出版,有声,广播剧,游戏,漫画改编,影视……
偷月这个笔名在网文圈声名乍起,被誉为2017年的男频悬疑黑马,天降紫微星,题材新颖,文笔简练,逻辑环环相扣,剧情刺激全程无尿点,从头反转到尾,不少从来不看看悬疑的读者看过以后,都直呼过瘾。
霓月由衷替云则觉得高兴,陪他去打印各种版权合同,看着合同的金额有种虚幻感:“……这么多的零是认真的吗?”
……七位数。
当然这是影视版权才有这么多。
这是写得有多好啊。
以前冒充野生读者给他留言打气时,霓月偶尔会翻几页,但是因为不怎么爱看小说就没仔细看,现在到让她很好奇,便在学习的空余时间开始看。
第一句话就把她吓到了。
——“黑暗角落里有一具折断手脚的无头男尸,刺出皮肉的骨头上挂着一把十字架。”
“……”
霓月捧着手机凑到他身边,手指轻轻戳戳他,声音清软:“云则,骨头上为什么会挂着一把十字架?”
云则刚洗完澡,深灰色的睡衣,头发没吹太干,垂额顺毛湿漉漉,黑眸深沉,眉眼英俊得不像话,他瞥一眼她手机,语气闲散地揶揄道:“怎么搞得第一次看我写的文一样?”
准确来说就是第一次看,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
少年沐浴后的味道很清新好闻,霓月被这种味道挟裹,心变得轻飘飘,她忽略掉他眼里的意味深长,身体一挪,离他更近:“可不就是第一次看吗?你快点告诉我啊,我好奇。”
“剧透还有什么意思?”
云则撩起肩膀上的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淡淡道:“自己看才有意思。”
“好吧。”
这么一看,让霓月一发不可收拾,放学后就开始看,走路都在看,来找他也不聊天,进屋后往沙发上那儿一坐,就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云则主动找她说话:“要不要出去散会步?”
“不要不要。”霓月一把将他推开,“你别给我说话,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
眼梢一压,黑眸往她手机屏幕上瞟:“看到哪儿了?”
霓月很敷衍:“没注意多少章。”
看着她神情专注,云则重新靠近,心里一个念头闪过,嗓音徐徐:“要不我给你说剩下的剧情吧,我直接告诉你,你就不用看了。”
那怎么行!
一把捂住他的嘴后,霓月终于大发善心地把视线从屏幕上挪开,看向他,故作很凶地警告:“你要是敢给我剧透的话,你就死定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自己看才有意思。”她不忘补刀。
云则:“……”
好端端的自己长了一张嘴。
不过霓月也不是全然不理人,会时不时对剧情进行猜测然后扯扯他的衣角问他,比如——
“云则,那个失踪的孩子最后是在集装箱里找到的吧?”
“不是。”
“模仿凶手作案的那个人,其实就是凶手儿子是吧?”
“不是。”
“绝了,这个男的是不是喜欢那个自闭症男的?”
“……?”
云则忍无可忍,直接一把拿过她的手机,皱着眉:“怎么可能,你看的哪一章?”
一看内容,云则摇头失笑:“那是自闭症男的亲哥哥,不是你想的那种,不要乱猜。”
话音落地,云则就对上一双带着怨意的杏眼,霓月干巴巴地控诉他:“你刚刚给我剧透了。”
“这……”
“你刚刚给我剧透了。”霓月一字一字重复。
云则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把手机轻轻放回她手中,低声徐徐笑道:“还不是因为你乱猜吗?”
霓月耷着眉眼,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直接扑过去挠他咯吱窝——云则很怕痒。
每次一被挠,就直接缴械投降,云则紧紧抱住双臂蜷着身体躲她的攻击,还不忘连连告饶:“错了错了……下次不敢了,月…月亮!”
两人在沙发上闹作一团,霓月不肯轻饶他,闹着闹着直接跨坐在他身上去,云则招架不住,长臂一伸,紧锢住她的细腰,用力一带,霓月顺势摔在他身上。
沙发面积小,容不下这么闹腾的两个人,重心一旦失衡就没法收场,两人身体同时一歪,往地上滚去。
肩膀上的毛巾掉落,他下意识护住她的后脑勺。
云则额角在茶几上磕出一个红包,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霓月一下就闹不起来了,俯身查看他的额头:“快起来,我去找点药给你擦擦。”
他躺在地上不肯起,眸光慵懒,看着上方的她,伸出一只手没个正形地说:“起不来,除非你拉我。”
握住他的手,霓月正准备用力拉他,可还没等她用力,地上的云则腰部一动,骤然起身与她拉近距离,额头相抵在一起,气息相融,两双眼睛里都装着对方,四目相对,心跳开始加速。
一个没有落下的吻,还是让两个人都乱了呼吸。
转开头,霓月红着脸从他身上爬起来,站到一边,弯腰拿起沙发上的手机说:“……太晚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先走了。”
几乎是逃一般离开。
云则坐在地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唇角笑意藏不住,一直弥漫到黑色的眸底,他起身坐回到沙发里,给她发微信。
微信是她开学后才加上的,方便她每天上下学的途中和他联系,一般都是她发消息说快到学校了,或者快到家了,他通常都回个好,然后附带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发过去的微信只有短短一句话。
【今晚的月亮藏在云后面,刚刚才见过面,我就已经开始想你。】
作者有话说:
下章云则也要回学校了,大概还有十几章完结-
第44章 生日
那一年, 十字架的风吹得很大,吹得思原几乎没人不知道,热闹的食堂里, 经常都能听见一句:“最近有本爆火的悬疑小说你们看了吗?超级绝,对对对, 就是那本十字架。”
高中生课业繁重,娱乐时间少,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十字架的风依旧吹得很盛。
也有人问霓月:“诶, 你有看过吗?”
这种时候, 霓月脑海里都会自动浮现画面——他抱着电脑在沙发上创作的画面, 黑眸集中,神情专注。
她回得很含蓄:“看过一点点。”
对方眉飞色舞地向她安利:“你一定要看完啊!真的很好看!我现在真羡慕你有一双没看过的眼睛!”
“好。”
于云则而言, 这一阵风给他吹来的不止金钱和名气, 还给他吹来了底气——更多面对未来的底气。钱虽非万能,没钱却万万不能,他不能永远当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不能永远住在月几百的出租屋里,不能以后和心爱的女孩子有情饮水饱。
人就是这么矛盾,一面唾弃金钱, 一面需要金钱。
6月21号, 夏至,长夏在这一天拉开帷幕, 霓月在这一天迈进十七岁的生命,是她的生日。
北城旧俗, 这里的人都过阴历生日。
以前霓月也是过阴历的生日, 自从妈妈去世以后, 老霓忘性大,老是会忘记阴历生日,霓月为此还埋怨过老霓几次,索性后来就改到阳历过生日,出生那天是6月21,就定在这一天了。
生日当天是周三,要上课,只有晚自习结束后,霓月才算是拥有个人时间。
整天下来都没有人对霓月说过一句生日快乐。
以前和于柔柔还是朋友时,于柔柔会准备礼物给她说生日快乐,哪怕老霓还是会忘记她生日,也还有朋友记得,看样子今年老霓又忘记她的生日了。
这么一想,难免伤心感慨。
挎着脸推门回家,准备放下书包再下楼去找云则,门推开时,耳边爆开礼炮声音,啪啦!
熟悉的老霓声音:“祝宝贝女儿十七岁生日快乐!”
霓月惊得捂住耳朵,转眼看到旁边老霓手里拿着根礼炮,满脸笑容,她很惊讶:“爸!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老霓只是笑,然后朝她努努嘴,示意她看前方。
霓月朝前看去。
云则站在灯光下,干净白衬衫,衬得眉眼清俊柔和,手里捧着个画着白桃卡通图案的蛋糕,上面插着两根渐变色的数字蜡烛——17.
蜡烛燃烧着,烛光在他的脸孔上明明灭灭,将他长长的睫毛拉出阴影,他抬脚走向她,嗓音低缓,唇角笑意温柔:“生日快乐,月亮。”
霓月一天阴霾的心情瞬扫,展颜笑得灿烂:“谢谢。”
这是她十七岁的生日。
爸爸,喜欢的人,白桃味的蛋糕,欢声笑语,在母亲去世以后,她再没有过这么开心的生日。
生日礼物很值得一提。
老霓送的一条裙子,白色,是爸爸辈会送的长度标准,裙摆到脚踝,审美一般,不过好在霓月气质清丽出尘,压得住一切白色系的衣物。
云则的生日礼物相当朴实无华,嗯……一张朴实无华的银行卡,里面的钱是他迄今为止挣到的所有钱,3开头的七位数。
全部身家存在一张卡里,交到她手上,这可把霓月惊得不轻,连连推拒:“我真的不能收。”
“有什么不能收?”
他的神情闲散,语气却没有任何强制意味,很温和,说得也很随意,仿佛那不是三千万,而是三十块:“这就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她只好看向老霓,寻求帮助,老霓却耸耸肩不表态,让她自己做决定。
手腕被他握住,一把拉起,紧跟着薄凉一张卡片就被放到霓月掌心里,头顶上落下他低沉嗓音,带着循循善诱:“收到别人送的礼物,不应该说一句谢谢?”
思绪一空,霓月被带进坑里,下意识说了句谢谢。
云则当即撤走手指,薄唇弯出笑弧:“不客气。”
就这么稀里糊涂收下他的卡,霓月事后给他说,就当暂时帮他保管,以后他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没想到他满不在乎说不用,还说他还会赚更多的钱。
在生日这样的特殊日子,当然要收到一封信才算是完美,像是和他有心电感应,霓月觉得他今晚会给她信。
果然,在离开时,他拿出熟悉的牛皮纸信封,递给她,便有了第五封他的来信。
睡前躺在床上,霓月打开信,入目是熟悉的字体。
“见字如晤,展信佳。
月亮,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想给你制造惊喜,所以才等到晚上你回家才说生日快乐。
关于礼物,那并不是我心血来潮,也不是我不会挑其他礼物才送的,而是我看到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一个人的钱在哪里,心就在哪里,所以我打算送你卡,密码就是你的生日,000621。
听上去是不是挺俗气的?
只是活在这世间,烟火尘土气,哪里能有完全免俗的人,现在回想一年前的自己,一言不吭就签了遗产协议书真的挺傻,我妈的母亲(我不想再称她外婆)把钱争了去给绍明君,邵明军估计也只会拿去烂赌。
算了,不说那些糟心事。
马上暑假就要来了,想必现在思原里的玉兰花都开了吧,那花是真的很香,还有石榴花,石榴花的香味这一块完全被白玉兰秒杀,月亮,我开始有点怀念在学校的生活,那些训练的日子,上课的时间,和宋嘉阁一起打篮球的日子……
以前想着休学结束后回思原,心里就有点抗拒,怕同学们看到我异常的腿,也怕同学们发现我长裤里穿着一根冰凉的假肢,但是现在我多了一份面对的勇气。
即便被发现我现在是个残疾,走路需要佩戴假肢,但是那又怎样?
是的,那又怎样?
还有一件琐碎的小事想说,我发现你看文的速度很慢……其实你可以调整阅读时眼球跳动的速度,不要逐字地去读,阅读速度就会大幅度提升。
期末考试好好复习,听霓老师说上学期期末你考了五十多名,不是很理想的成绩,这次好好考,争取重回年级前十,等我回校后,考试这方面可不会让着你。
写作文的时候不要慌,好好审题,再决定写哪种类型的作文,不用强迫自己用优美华丽的辞藻句子,文意能让阅卷老师看懂就行,保证卷面干净,字尽可能写工整,这样老师能会多给卷面分。
这封信的最后我想说,月亮,希望以后每一年陪你过生日的人都是我。
那样的话就算四季交叠,也只是属于我们的岁岁年年。
晚安。”
收到信的夜晚过于美好,霓月舍不得把信放下,信纸抱在怀里就那么睡过去了。
回信还是按照她的方式,懒得动笔手写,直接用说的,至于回信的内容也是没个标准,想到哪说到哪,东一句西一句,有一搭没一搭。
云则在厨房里切冰西瓜,手边放着备用小碗,神色闲散地揶揄她一句:“你管这叫回信?不就在闲聊天。”
霓月手里拿着牙签罐,倒出一根牙签,从菜板上叉一块西瓜,往他嘴里送,语气娇硬:“我说算回信就算,不准反驳。”
黑眸隐着笑,他含着西瓜嘴都没闲着,囫囵不清地笑道:“……这么□□主义?我反对。”
“反对无效。”
“……那怎样才有效?”云则用菜刀攒了西瓜往碗里放,咽下口里的那块瓜,“我发动起义?”
霓月冲他微笑,眼里皎洁盛浓:“通通都没效,我说的就是对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天我们来立立规矩。”
“立规矩?”
“你在客厅等我。”
霓月到他的卧室里,翻找出纸笔,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什么。
十分钟过去。
卧室门重新打开,霓月拿着张纸出来,见状,云则合上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待她所说的立规矩。
一张纸被递到他手里。
云则接过纸页,先是看她一眼,她脸上表情俏皮可爱,又带着点认真,他勾勾唇,垂下眼睑去看纸上内容,标题字体比正文大,很醒目——规矩书。
甲方:霓月
乙方:云则
1.只要是甲方敲门,乙方就必须开门,只要是甲方打电话,乙方就必须接,因为不开门不接电话这种行为会让甲方很郁闷;
2.甲方说的话都是对的,乙方不准反驳,一切反驳无效。
3.成年后乙方要做甲方的男朋友,不准喜欢别的女生,即使有比甲方更漂亮的女生也不行。(这条终生有效。)
4.甲方会一直陪着乙方,永远不说再见。(这条也终生有效。)
5.乙方以后要带甲方去看月光下的雪景,因为甲方从来没亲眼见过雪。
甲方那一栏签名她已经写了自己的名字,乙方后面还空着。
看完规矩书,云则长时间低着头没说话,也没任何反应,眸底情绪晦暗不清,表情不明朗,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搞得霓月有些紧张,不会是内容太过分他不愿意接受吧,她小心翼翼地轻声问:“你同不同意啊?”
云则垂着长睫,缓缓摇了摇头。
霓月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他不愿意。
就在她开始难过的时候,云则抬头看向她,黑眸深邃幽静,薄唇开合:“没有比你更漂亮的女生了。”
霓月一怔,然后笑容在脸上彻底绽放,拆开笔帽,把笔塞给他:“那快点签字。”
“好的甲方爸爸。”他迁就她,笑得宠溺。
龙飞凤舞地在乙方处签下名字。
——云则。
作者有话说:
算错字数了,下章云则回学校-
第45章 返校
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 霓月考得不错,年级第五,也是有史以来考得最好的一次, 查到的成绩第一时间就截图成绩单给云则发了微信:【我作文居然考了四十二分,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没一会儿, 就收到云则的消息:【还不下来?】
暑假期间,霓月和从前一样,三餐都会和他一起吃,留老霓一个人在家当空巢老人, 不过老霓在外面钓鱼的时间比较多, 大多时候中晚饭都会和钓友解决完再回家。
霓月软绵绵地侧躺在床上, 给他回复:【放假都不让赖床的吗?】
云则:【十点了。】
霓月:【…………】
某些方面,云则是个很固执的人, 要是她还没起床, 那他就不会一个人先吃东西,饿着肚子也要等她一起吃,问过理由,他的回答是看着她比较下饭,她翻好大一个白眼给他。
两个月的暑假时间,一开始霓月和云则还会和老霓外出钓鱼, 没两次霓月就受不了外出的酷热, 和湖边蚊虫的叮咬,便不肯再去钓鱼。
她不去, 云则也不肯去,不管老霓怎么盛情邀请, 云则都带着晚辈应有的礼貌笑着拒绝了。
今年暑假的雷雨天很多, 瓢泼淋漓, 白昼般的闪电撕开黑色夜空,每当雷雨天时,云则的心情都很不好,不会写稿,也不看书,什么都不做,只是一个人待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坐在窗边看外面的倾盆大雨,神情阴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深沉眸底与窗外雨线融在一起。
往往这个时候,霓月不会打扰他,只是安静坐在客厅做自己的事情,写暑假作业或者刷手机,她隐约知道,他是在想他的父母,所以会等他自己调节好情绪出来。
不过还好云则每次忧郁的时间不会太长,等他重新出房间时,看见她,唇角就会浮上笑意,他会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低低问:“在干什么?”
话题得以继续,霓月会尽量转移他的注意力,逗他开心,他总是很捧场,不管讲再冷再烂梗的笑话,都会对着她眯眸浅笑。
比如她会讲——
“我给医生说,这样弄手臂就会痛,医生让我那就别这样弄。”
又比如她还会讲——
“你知道为什么大人不挑食吗?因为大人从不买自己讨厌吃的菜!”
再比如她还会讲——
“打字的时候发了个shit,然后发出去才发现是shift哈哈哈哈哈哈哈……”
冷到掉渣的烂俗笑话,每讲完一个她还要拉着他追问:“好不好笑,好不好笑?”
胳膊被她拉着左摇右晃,他的身体也懒洋洋地跟着晃动,他也就带着笑容做个尽职的捧场者:“好笑。”
“是吧?我觉得真的超好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把我笑疯了。”
“嗯,我也觉得。”
“……”
时间就在相处的间隙点滴中悄悄流逝。
那个暑假,十字架的风还在吹,把这部新人作家的百万长篇带到国内最具权威的悬疑小说大赛“森鹰杯”的赛场上,一时间,所有声音如潮水般涌向“偷月”这个名字,质疑,期待,诋毁,贬低,皆有之。
同期参赛作品百余部,金奖却只有一个,奖金两百万,由上一届金奖得主亲自颁奖,还可以接受各大知名媒体的采访,名利两全的一个奖,的确很诱人。
作品入围决赛以后并没有对云则的生活产生影响,他还是老样子,每天看书写稿,空闲的时间和霓月聊天或者一起外出散步。
倒是霓月比他更关心,在网上查森鹰杯的历届获奖作品,分析他的十字架获奖可能性有多大,他觉得好笑,手指轻轻点点她额头:“这么操心做什么,该是我的跑不掉。”
霓月仰脸,杏眸明亮:“我想你拿奖。”
“可能现在有点小成绩。”他很自谦,揉揉她的头,“但我没有厉害到那种程度,别抱太大希望,免得到时候失望。”
“好吧。”
奖项公布那天,霓月抱着手机准时蹲守,界面刷新后直接看最上面金奖那一栏。
金奖:《一个角落里的十字架》/偷月
作品点评:人设刻画饱满鲜明,逻辑环环相扣,全文二十余次的强反转,诉尽人性阴暗面,故事完成度和整体性都非常好,不可错过的悬疑读物!
霓月惊喜地发出欢呼:“云则!”
当事人完全忘记是出奖的日期,正抱着电脑在客厅写稿,面前一个立式风扇正摇头工作,呼啦呼啦出风,吹得少年黑发微扬,眸光映着天花板上的灯光,说不出的清俊。
哒哒的脚步声传来。
霓月跑出客厅,明艳的眉眼鲜活灵动,表情难掩欢欣:“十字架第一名,你得金奖了!!!”
云则很平静,有种得失置之身外的坦然,见她那么开心,他只是扬了眉梢浅浅笑道:“那挺好,某人不用失望了。”
悬疑圈最具权威的森鹰杯金奖被一个神秘的新人作家斩获,一时间爆上微博热搜,引得多方关注,也是正因为神秘,故而更让人有探究欲,这位新人作家的职业未知,籍贯未知,就连性别都是未知。
所有人都期待在颁奖那天紫微星偷月的真容,结果却叫所有人失望,偷月并没有现身,而是授权编辑代为领奖,神秘色彩未褪半分。
并非故弄玄虚,只是云则并不想抛头露面,他对自己的身份定位,就只是一个写故事给大家看的人,人书分离,并不喜欢本身得到太多关注。
两百万的奖金汇进霓月所持有的那张卡里,卡里数字不断在新增,霓月却从没用过卡里的一分钱。
暑假尾巴,在云则父母忌日那天,霓月陪他去扫墓,和她妈妈都在北青墓园,她也给妈妈带了一束百合花。
天在下雨,阴云低压压地密布在头顶,陪着他到一座双墓穴前,看见墓碑上的照片,霓月神色一怔——她见过他妈妈两次,很温柔美丽的女人,买花的时候还会额外多送她一些,再看他爸爸,她也见过……居然是那个被她擦花车身却不要赔偿的宝马车主。
眼泪瞬间续满眼眶。
一把黑伞下,两道人影,霓月把头用力转向一边,不让他发现自己的眼泪。
明明他的爸爸妈妈都是那么好的人啊……心中万千感慨说不出,全部融在眼泪里,霓月只能无声地不停用手抹泪。
收拾好情绪回头时,看见少年已在墓前蹲下,半边肩头被雨淋湿也没察觉,他颤巍巍地伸手,温柔至极地轻轻抚摸被遍布雨珠照片,嗓音低低的:“爸爸妈妈,我会照顾好自己,我会好好生活,你们不用担心我。”
那天的雨下了一整天,没有停过。
在高三正式开始的前一天,云则完结掉第二部 长篇悬疑小说《紫镜》,准备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都全身下投到学习里。
《紫镜》的完结成绩堪称一比一复刻十字架,好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各种版权邀约纷至沓来,给偷月这个笔名的身价抬得更上一层楼。
开学前晚,霓月替他准备好校服,比他还紧张:“明天思原肯定会轰动的。”
也是,怎能平静呢?
他可是昔日的天之骄子,短跑冠军,年级第一,所有闪闪发光的标签贴在他身上都不为过,经过的地方总是有女生为他尖叫。
他的目光却从没为谁停留过。
云则看着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眼睛有些疼,失笑着揉揉眉心,招招手叫她:“过来坐会,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霓月踱到他面前:“虽然现在你走路或者跑步看起来都没异常,但是我还是怕别人发现。”
即便他说不在意,她还是发自内心地恐惧别人有可能会投向他的目光。
“那又怎样?”少年心性不灭,语气淡漠且拽。
“……好。”
开学当天,两人说好,在学校里保持安全距离,不能拿给别人抓到把柄再去给老霓告状,让老霓难做。
云则出现在思原大门的那一秒。
就炸了。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写满震惊和错愕,有的还会擦擦眼睛反复确认,那是云则吗?
立马有人拿出手机拍照——行走在林荫路下的校服少年,黑发浓密,脸孔英俊如斯,轮廓线条流畅,下颌角清晰,每一帧都是画报感,阳光渗透密叠的树叶,在他身上洒下无规则光斑,周身如渡金光,远远看着就会觉得很耀眼瞩目。
重新看见他穿上校服的霓月,也有种恍然感,仿佛他从没有变过,那些痛苦欲死的经历不过只是场梦。
耳边爆开女生们的尖叫声,才让霓月的思绪回笼,她看着前方那道高瘦背影,抿抿唇,目光下意识落在他的右小腿上。
所有人都在看他的脸,只有她在看他的腿,他现在使用的假肢是重新定做过的,接纳腔合适,在假肢上裹圈海绵后看着完全和普通人没区别。
听着周围的尖叫声和议论声,霓月在想自己的担心会不会太多余。
云则的返校,注定在思原掀出巨浪,仅用半天时间,消息就已经传遍整个校园,估计连每一片树叶都已经知道。
课间,霓月上厕所路过一班,装作不经意地往里面看——他的座位还是在最后一排门口,围满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清,抬脚路过。
“云则,你消失了一年都干嘛去啦?”
“还以为你不会回思原了呢。”
“同学们都很想你!”
问题很多,云则神色冷漠,眼神没温度,沉着一张脸转开视线,从人群缝隙中瞥到后门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自然卷长发在腰间轻轻荡开。
他一个都没回答,甚至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渐渐的,众人察觉到不对劲,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小,最后完全沉默,各自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座位。
没人敢再问问题,只敢时不时偷瞄一眼。
开学第一天过得相当精彩,上午和下午的料不断。
上午:云则回归。
下午:云则变了。
在同学们眼里,以前的云则虽然看着高冷淡漠,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阴郁寡言,连眼神里似乎都蓄着冰刀,看谁都很不耐烦,也不会理任何人,整个人连气质都和一年前大有不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没有人知道。
变化不止这些。
大家还发现,云则不再像以前一样参加训练,不再到篮球场打球,不再担任升旗旗手,格外阴郁孤僻,独来独往地不和人交流,开学已经半个月,却没有和班上任何一个同学说过话。
以前有女生给云则送情书,云则拒绝时虽然高冷,但还是说礼貌说句谢谢,但现在有学妹壮着胆子给云则送情书,结果却是——他连眼风都没有留一个,直接越过,满面冷漠沉郁。
高三的晚自习延长,要上到晚上十点,回家就得赶紧洗漱睡觉,第二天还得早起。
晚自习结束,霓月和云则一前一后出校门,他们不会说话,只会走一段距离后,等四周没有思原的学生后,才会并肩走在一起。
霓月偶尔在回家的路上买一份小吃当夜宵,云则不吃,但会帮她拿着:“这个能好吃?”
他指的是纸碗里的糯米糍,上面洒着满满的黄豆粉,一团一团地黏糊在一起,用牙签戳起来吃。
牙签叉起一个,霓月送到他唇边:“好吃啊,你尝尝?”
不敢轻易尝试。
云则端着碗,故意放慢脚步配合她的速度,看一眼那个糯米糍,摇摇头:“你吃。”
“张嘴。”
“……”
霓月搬出协议书的内容:“你忘了吗,乙方要听甲方的话。”
云则不那么情愿地张嘴,一个糯叽叽地团子就塞到他嘴里,黄豆粉沾在他的嘴角,她的手指就着纸自然地给他擦了擦:“好吃吧?”
“……还行。”
云则不太喜欢那种黏黏糊糊的口感,但是他很有协议原则,不敢反驳甲方,立马改口:“好吃。”
霓月嚼着糯米糍,声音也被黏住似的有些模糊:“现在大家都在说你变了,更冷漠了,更绝情了,更会拒绝女生了。”
云则毫不在意,俊脸上笑意融融,看她的眼神也温和:“对你不冷漠不就行了?”
“……嗯。”
“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和感受,以前不在乎,现在更不在乎。”
霓月明知故问,杏眸皎洁明亮:“那你在乎谁的?”
黑眸微微眯起,凌出点温芒,就那么深邃地看着她,他低低地笑了声,反问:“你觉得呢?”
霓月嘟哝一句才不知道,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他手里端着的糯米糍似乎也变得更香甜了。
周一下午那节体育课还是两个班一起上,自从和于柔柔绝交以后,在体育课上的自由活动时间,霓月就会找个阴凉的地坐着发呆,有时候看见于柔柔和萧初她们聚在一起聊天,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估计在说她的坏话,一开始霓月会难受,后面多几次也就习惯了。
上学期整个学期的体育课就那样熬过来的,这学期,有云则陪她一起熬,不会上场打球,怕露馅,怕剧烈的运动会让人看出端倪。
两人各坐在一颗树下,隔着十米的距离,没有说话,没有眼神交流,可就是很默契地能在心里觉得在互相陪伴。
那是一节并不太平的体育课,高温暑天,阳光晒得人皮肤都疼,霓月上个厕所回来后,看见王堤阳带着一圈男生把云则围着。
她想到没想就跑了过去。
准没什么好事,王堤阳可是和云则打过狠架的,上次肋骨都被云则踹断两根,这次云则返校,指定想方设法找麻烦。
一群人顶着太阳,王堤阳带头,表情不善,抱着手臂低头看向云则的右腿:“我说你的脚踩到好几个图钉,怎么都不见喊疼啊?”
“……”
云则站在正中间,白肤黑发,瞳孔深邃冷漠,薄唇微微抿着,颊颌线紧紧绷着,脚边散着几颗图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堤阳看,眼神危险,一颗热汗自喉结滚落。
王堤阳哎哟两声,挑衅道:“你这么盯着我,我真是怕啊!你不会又想把我肋骨踹断吧,来啊!”
云则紧咬着腮帮不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额角鼓暴出青筋,力量蓄势待发。
王堤阳扬声道:“你把右脚抬起来给大家看看,看看鞋底是不是有好几个图钉,今天你要么抬脚,要么别想走。”
拳头捏得快要出水。
王堤阳不屑冷笑,吊儿郎当地上前,瞥一眼那只捏紧的拳头,然后欠揍地把脸送上去,还拍了拍:“来来来,朝这儿打。”
下一秒,云则的拳头高高扬起——
王堤阳皱眉闭眼。
就差一秒的时间,拳头就要落在王堤阳的脸上,霓月一把拉住云则的胳膊,把人拉着往后拽了几步,瞬间四下哗然,云则转头,看见是她,眸光微微一闪。
霓月往云则面前一站,自持骄傲地把下巴一抬:“王堤阳,你为什么非要为难同学?”
王堤阳觉得好笑:“不就好奇,再说关你什么事情?”
“有什么好奇的。”
霓月表情平静,语气却很冷,又冷又硬:“难道图钉是你故意放的吗,所以想迫不及待地验证他脚下有没有踩到图钉,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
王堤阳一怔。
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霓月没有露怯,继续说道:“你最好庆幸他没有踩到图钉,否则受伤的话你就是在故意伤人,可以报警抓你,你上次记得大过还没消吧?难道旧过未去又想添新过吗?”
王堤阳直接被怼得一时垭口。
没给任何反应机会,霓月轻轻拽了下身后人的衣角,小声说:“我们走。”
图钉的确是王堤阳故意放的,王堤阳在某一个时间,不小心看到云则裤脚短瞬的上卷,露出的并不是正常人腿部该有的皮肤颜色,再加上云则不再参加训练这种异常,便生出了猜测,所以故意放图钉试探。
好在霓月及时将云则拦下,没有爆发出更大的冲突。
霓月把他拉到无人的角落,废弃的喷水池旁,松口气后说:“动手性质就变了,不要搭理他。”
云则垂眸,眸底暗暗的看不出情绪,还是嗯了声。
沉默了会,霓月犹豫地说:“我觉得王堤阳可能发现了……”
云则抬起右脚,两人同时看向他脚底嵌进去的几颗图钉,他低低说:“我知道。”
然后他重新抬眼,看向她,目光坚定:“但是那又怎样?”
霓月眨眨眼,回以肯定的笑容。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关于云则的秘密也只藏到2017年的跨年夜,然后被揭诸在大众面前。
作者有话说:
还有4w字左右完结~-
第46章 跨年
2017年的跨年夜, 好像注定是一个容不下秘密的夜晚。
天鱼广场密密麻麻聚着等待跨年的市民,花样不停变化的喷泉池,无数光柱在水流间交闪, 卖唱的网红吉他歌手,随处可见的套娃娃地摊, 手牵手的情侣,拉着绳子在遛狗的独身女人。
热闹得听不见身边人的说话声。
空气里弥漫着糖炒栗子的香味,冬天似乎总得有糖炒栗子,烤红薯和热奶茶似乎才算完整, 霓月买一份糖炒栗子, 坐在空着的长椅上玩手机, 等云则来找她。
两人约好在天鱼广场跨年,等午夜钟声敲过, 天空烟花绽放时, 他们会对彼此说上一句,新年快乐。
距离2018年的开始还剩下两个小时,霓月给云则发了条微信:【我到广场了,在白色雕塑旁边这个长椅上,好多人啊。】
很快收到云则的回复:【我还有十分钟就好了,你等我一会。】
家里笔记本电脑突然死机, 无法使用, 云则今天需要修出版稿给编辑,只能把电脑先送去维修店, 再到网吧完成剩余需要修改的稿件部分,霓月不喜欢网吧的气氛, 就没有一起去。
霓月回了个好的表情包。
前方不远处摆放着整整两排共享单车, 上次也是在那个位置, 她差点被人贩子当街拽走,幸好有云则的出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霓月翻出以前在网上保存的视频看,是那段云则在晚风中狂奔,为她追逐坏人,视频中的少年意气风发,速度惊人的快,黑色短发被风扬得凌乱,看上去那么肆意骄傲。
剥了两颗糖炒栗子吃,粉糯香甜,没一会霓月觉得有点口渴,便起身到附近买奶茶。
每家奶茶店排队的人都很多,霓月按序排队,排队时遇到两个搭讪要微信的陌生男生,她礼貌地笑着摇头拒绝了。
买完奶茶从队伍里出来,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情,霓月还没看到云则的身影,也没有收到任何微信消息。
就在她准备给他打电话问问情况时,一条四十二秒的视频被上传到班群里。
班群里瞬间炸了,变作一锅沸水。
那是一段在网吧拍摄的视频,数台电脑的屏幕上显著不一的游戏界面,镜头正对着网吧狭窄过道,过道中间有一个人,看见那人的脸时,霓月神情一怔,瞳孔微微一缩——云则站在过道中,单手扶在椅沿上面,手指紧扣,手背青筋鼓起,血管浮现,周身瑟瑟发抖。
视线往下看。
云则右侧裤腿空荡荡,在虚空中随着他颤抖的弧度轻轻摆动着,她的呼吸刹那停了。
是谁拿走了他的假肢?
视频里爆发出刺耳的笑声,紧跟着,王堤阳的脸出现在视频里,手里举着霓月很熟悉的那根假肢,嬉皮笑脸地进行着自拍,一并把镜头分给他身后脸色铁青的云则:“——喏!请大家看看咱们曾经的冠军,哈哈哈哈哈哈!没了假肢就是废人一个!”
2017年的跨年夜,是个没有秘密的夜晚。
在公众面前扯掉一个人的假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是在大街上剥掉一个女孩的衣服,是在剪掉一个蹦极人的绳索,是拔掉icu病人的监护仪。
完全是可以致命的程度。
在班群里上传视频的人是一个男生:【吃瓜了吃瓜了,云则是个残疾,没右腿!被王堤阳在网吧抢走了假肢!】
班群里虽然有各科老师在,但老师们一般不在群里说话,寻常话题基本无禁忌,也有同学喜欢在群里分享各种娱乐八卦,视频出现后,群里消息不停地跳,刺得霓月眼睛生痛。
萧初:【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他平时看上去还挺正常……】
林琦:【不懂就问,残疾了还这么拽是合理的吗?平时根本不理人,这真的合理吗?】
虞爱:【看来,属于云大校草的时代要结束了/狗头】
谁都知道,在思原,云则的名字就是一个代名词,北城的高中生不管是不是思原学生,一定听过云则这个名字,他实在是太多人青春期的男主角,也有不少外校女生会专门跑一趟过来一睹冠军风采。
江佰:【你们这样说别人不太好吧……】
江佰:【别人回思原后还不是次次考第一,就算是他现在残疾,也真不一定看得上你们,别落井下石了行不行?】
江佰:【真不晓得你们这些女生怎么想的,成天云则长云则短,现在嘴倒是比谁都毒。】
没想到平时在群里只潜水不说话的贫困生江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云则说话。
林琦:【江佰你什么意思?】
萧初:【?有毒。】
虞爱:【…………】
很快,江佰和三人在群里吵了起来,最后班长出来全员禁言,事情得以暂时停息。
看见视频时霓月就坐不住,直奔网吧方向,留下两杯奶茶在长椅的一头渐渐冷掉。
她知道在哪家网吧,跑过去的话十多分钟就能到,路上收到于柔柔的微信私聊:【霓月,你看视频了吗?】
上一条聊天记录在八个月前,自从上学期两人闹掰后,就没有过来往,不管现在她来私聊自己的意图是什么,霓月都不感兴趣。
匆匆扫了一眼,没有回复。
赶到网吧的时候,里面已经不见云则的身影,霓月找到视频里的那条狭窄过道,只看见王堤阳戴着耳机坐在其中一台电脑前,键盘敲得啪啪作响,鼠标点得飞快,嘴里还在吼:“我草!先打人啊!他妈的对面过来了你还在打龙,团灭了啊草!”
那一瞬间,从内心深处涌出来的愤怒,像是火山喷发,霓月在原地驻足几秒,抬脚朝着王堤阳走过去,眼神凉得可结冰。
随手拿起一名路人的可乐,易拉罐,冰的,霓月轻声说:“抱歉,等会赔你一罐新的。”
冬天喝冰可乐的人不多。
被拿走可乐的人摘下耳机,一回头,看见接下来的一幕瞪大双眼——霓月把那罐可乐举至王堤阳的头顶,细白手腕轻转,可乐罐的角度跟着开始变化,倾斜着。
冰冷的褐色液体滚落出易拉罐口,准确无误地倒在王堤阳的头顶正中间,有在浇花般的既视感,水流以头顶为圆心散开,向四周形成几道小水柱,遍布全脸。
凛冬季节,冰可乐刺得王堤阳浑身重重一抖,大叫一声卧槽然后站起来,扭头一看,霓月站在他椅子后面,手里面拿着个倒空的可乐易拉罐。
摘掉耳机重重往桌上一砸,王堤阳抬手抹了一把脸,用手指着霓月质问:“你他妈干什么啊!”
动静很大,惹得其他上网的陌生人纷纷看过来。
霓月眼里平静无惧色,神色清冷,缓缓伸出另一只手,声音更冷:“……云则的假肢在哪里?”
和王堤阳同行的还有章朗和李西飞,两人都先后站了起来,章朗看一眼王堤阳此时狼狈的模样,又看了眼气场很足的霓月,说了句:“有什么话好好说吧,一来就在头上倒可乐……”
李西飞附和着:“就是啊。”
那只手没有收回,霓月也没看到那两人,冷冰冰丢出去一句:“那你们报警吧。”然后向王堤阳重复,“云则的假肢在哪里?还来。”
一滴可乐滴进王堤阳眼睛里,王堤阳疼得龇牙咧嘴,火冒三丈地吼:“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打女生啊!”
闻言,霓月抬脚上前一步,平静又冷漠地说:“你打吧,我进来的时候看过了,到处都是监控,保存证据很容易。”
王堤阳一下哑了火。
第三遍,霓月一字一顿地问:“假、肢、在、哪、里?”
王堤阳骂了句娘,嘀咕几句脏话后朝她吼:“门外垃圾桶里!想要的话翻垃圾去吧!草!”
几个半人高的蓝色垃圾桶摆放在网吧门口,在马路边上,垃圾桶味道刺鼻,散发着食物腐烂和过期啤酒的味道,霓月不确定是哪一个,只能忍着恶臭挨个查看。
假肢被扔在最后一个垃圾桶里,几个黑色垃圾袋上面,霓月屏住呼吸,把假肢拿出来,然后在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假肢放进单车篮子里,踩上脚踏出发。
十一点四十分。
距离午夜跨年的钟声敲响还剩下二十分钟,2018年就要来了。
冬季寒风凛冽,霓月没戴耳罩和手套,两只耳朵和两只手都被吹得红红的,冷得发痛,刮在皮肤上的风像刀似的,很快就痛得没知觉。
十一点五十七分,霓月抵达小区门口,匆匆锁上单车,拿着篮子里的假肢就往小区里面冲,她没有带钥匙,到单元楼后直接抬脚跨进灌木绿植里,来到他卧室的窗户前。
十一点五十九分,霓月弯腰捡起泥土里的一颗小石子,扬手扔出去,小石子落在窗户上,发出嘚地一声。
跨年夜倒计时正式开始,十、九、八、七…………
窗户开关传来轻响,她也跟着屏住呼吸,拜托一定要赶在钟声前。
三、二、一。
远方传来钟声,窗户同时间打开,少年阴郁英俊的脸出现在目光里,霓月扬起一脸明媚的笑容,献宝似的高举起手中的假肢,冲他喊:
“云则,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校园篇马上结束了。
第47章 六封
午夜的钟声鸣鸣不坠, 悠悠回荡在耳际,金色烟花在霓月头顶的高空炸开,四散展扩, 如落雨流星,她一抬头, 烟花就落进她的眼里,瞳眸跟着闪烁的烟花熠熠灭灭。
那烟花却没能落进云则的眼里——
他没在看烟花,只是在看她,在看她眼里的烟花。
少女穿着一件樱粉色羽绒服, 戴着帽子, 帽沿一圈白色绒毛, 巴掌大的白皙小脸露出来,双颊微微发红, 一双杏眸亮得像星星, 睫毛浓密而长翘,顾盼生辉的笑容,还没缓过劲在微微张着樱唇喘息着,正因如此,也让她看上去特别灵动鲜活。
她的手里还举着那根假肢,在等他的回应。
手扶在窗台上, 云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等她看完烟花后重新把目光投向他,四目相对, 对视的画面像被慢放的电影镜头。
窗台上修长手指微微一动,他看着她, 眉眼间的阴郁渐消, 薄唇浅浅地勾了下, 嗓音低缓温柔:“月亮,新年快乐。”
也算是两人在准点互送祝福。
不算错过。
霓月长长松口气,举着假肢的手有点发酸,她上前几步把假肢递进窗户,没提找王堤阳的事情,只是笑着轻松地说:“放心,有我呢。”
接过假肢,云则手伸出窗外,揉揉她的头,长指顺势摸了下她的脸:“好冰,快进来。”
到门口,霓月搓搓冰凉小手等他来开门,很快,里面传来单脚跳着移动的声响,现在的她完全可以凭声音听出他有没有穿假肢。
面前的门打开。
里面的云则单手扶墙,霓月正想开口,他直接拉起她的一只手,温热大手的掌心直接裹住:“骑车回来的?”
霓月轻轻嗯一声。
“先进来。”
“嗯。”
北城是座不供暖的城市,屋内也暖和不到哪儿去,两人坐在沙发上,云则用手给她捂手,捂着捂着,霓月的耳根就有点热。
其实认识这么久以来,两人间没有过多的肢体接触,上次牵手还是那次在钟鹤湖钓鱼,现在他握着她的手这么久,还怪让人难为情的……
云则没察觉到她的小异样,反而还一脸认真地问她:“想不想试试更暖和的?”
“什么?”
“就像这样——”他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握住她两只手腕,直接塞进他的黑色毛衣里,“是不是很暖和?”
“?”
触感紧实,温度滚烫。
霓月周身一怔,她摸到他块垒分明的腹肌,他最近半年平时都会做训练,不论单脚还是单手的俯卧撑,看他做的时候都很轻松,平时看着他身材就很不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不错。
耳朵像是落进热焰里,一下就变得火烧火燎的。
害羞得不行,霓月又不想表现出来,按捺住狂跳的心脏,硬着头皮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还行。”
“还行?”
云则眼神疑惑地看她一眼,“还不够暖和?”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完全不给霓月反应的机会,云则直接将她的手紧紧一按,以便于她最大化汲取热度,掌心被迫和他的腹部肌肤紧贴。
烫得霓月只想缩手。
脸皮像是要烧起来,挨了几秒,她还是觉得挨不过,飞快地抽出手想要站起来,却紧张得不小心绊到自己的脚,人直接摔在云则身上,他压根没有承住她的想法,而是顺势被她的力量压倒在沙发上,直接躺平。
霓月趴在他温热胸膛,耳朵红红的,与他鼻尖对着鼻尖,距离最多两厘米,羽毛般轻的呼吸轻落在他脸上,而她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他屏住了呼吸,就连胸膛都是静止的,没有起伏。
烟花在窗外盛放。
屋中安静,他的黑眸深邃幽静,长睫敛不住情绪,也压不住一些热腾腾的躁动,她的脸孔完整地映在他眼中。
气氛一旦被烘托,就会变得难以收场。
喉结缓慢滚动着,上下滑动下,一声津唾咽下的羞耻声轻响,他轻动眸子,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梭巡,最后落在她莹润的樱唇上。
下一秒,少年劲瘦有力的腰微微一动,上半身抬起,他想要亲她,就在两张唇快要触碰在一起时,一滴温热的液体砸落在他眼尾处。
云则睫毛颤了颤,身形顿住。
余光里出现一抹红,他定睛,看见霓月鼻子里流出鲜红的血,上扬着的头瞬间落回沙发里,他拍拍她的肩:“你又流鼻血了,快起来。”
北城冬季干燥的空气,霓月一到冬天都会三天两头流鼻血,云则在家里装着空气加湿器,情况有所好转,但今天霓月在户外冒冷风骑了一趟车,鼻腔里吸入过多冷空气。
匆匆从他身上爬起来,霓月到厕所,擦干净脸上的鼻血,在鼻子里塞了纸条才出来,脸还是有些红红的,她对沙发上的云则说:“……我先回去了。”
“等会,二十分钟。”
“啊?”
“给你写封信。”
这是第一次看着云则给她写信,霓月坐在他床上,手边是那只深蓝色的羽毛捕梦网,她问:“我和你聊天的话,会影响你写信吗?”
“不会。”
“我跟你讲,当时我把可乐倒在王堤阳脑袋上的时候,别提多解气。”霓月如银铃般的笑声清脆,“你都不知道他但是那个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五官都皱在一起了。”
他低低笑一声,低垂眼睫,手握着钢笔书写,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又漂亮。
霓月坐得有点累,半靠在床头抱着他的枕头看他侧脸,清俊,下颌角清晰,脸部轮廓流畅,从侧面看鼻子真的又高又直,没有肉感的鼻尖让他看着很清冷,她打了个呵欠,说:“……云则,你长得真好看啊,怪不得学校里那么多女生喜欢你。”
笔尖一顿,云则嗓音懒洋洋的,却意味深长:“可千万别这么说。”
霓月一怔:“干嘛?”
云则暂时停笔,手臂搭在桌上,转过身看她,表情很耐人寻味:“咱俩才认识那会儿,在学校医务室那次,你也是夸我好看,原话是说我笑起来好看,怪不得女生们喜欢,周校医问你那些女生也包括你吗,你当时没否认,后来又害羞地对我笑,搞得我当时以为你喜欢我。”
霓月认真听完,然后噗嗤地一声笑出声:“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有人说过,要是觉得一个人男生可爱,那才是真的完蛋了,是一头栽的前兆。
她坐起身子下床,走到他旁边,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去和他对视,杏眸亮晶晶,笑容甜得蛊惑人心:“我现在就喜欢你啊。”
心跳有一瞬的遗失。
好半晌,云则才在她甜蜜的目光里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当时不喜欢我。”
霓月眼里笑意皎洁,故意问:“那么多女生喜欢你,怎么会差我一个?”
这话把云则听笑了,他勾着唇,黑眸涌着未名的光,气息慵懒地说:“还真就差你一个。”
“是吗?”她笑。
“……”
第六封信在十分钟交到霓月手里,在离开前,她停在卧室门口去看书桌前的他:“晚安。”
“嗯,晚安。”
霓月回家后照例先洗漱,最后在睡前躺床上的时候才拆信看,一如既往牛皮色的信封,白色信纸,遒劲有力的字迹。
她打开信纸。
“见字如晤,展信佳。
这是2018年的第一封信,而今天是2018年的第一天,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
我知道你今晚一定很担心我,但是我想说我没事,我现在已经有一颗很强大的心脏,可以做到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从网吧回家的路程,我单脚站在路边扶着电线杆打车,到小区后再慢慢跳着移动回家,心里还是难受,但是和最初的绝望相比,那点难过实在不值一提。
尤其是在看到站在窗外灌木丛中的你时,我的心情一下就好了。
午夜钟声敲响时,你对我说新年快乐,然后抬头看烟花,我当时没看烟花,我只是在看你,我在想如果一个人的眼里只能容得下一道风景的话,那我眼里的风景永远都只会是你。
又是一年的冬季,你平时一定要多喝水,你嘴唇太容易发干,还经常流鼻血。
还记得你以前说过想看月光下的雪景,那等放寒假的时候,我们去一座有雪的城市吧,冬天出游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到时我们可以在月光下堆一个雪人(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也可以选择待在暖烘烘的房间里看雪。
对了,今天交稿给出版编辑的时候,编辑说十字架的出版进度会很快,预计会在二季度就上市,五六月的样子?我还给书写了序言,是和你有关的,到时候等实体书出来你就知道了,应该是印在第一页的。
我现在只希望寒假快点来。
月亮,2018年快乐,希望我们每年跨年夜都能对彼此说一声新年快乐,晚安好梦。PS:这封信不用回信(你也懒得写),只是我的一些心里话。”
看完信,霓月唇角弥着不自知的笑意,眼角微光温柔,她轻轻用手摸了摸信纸上字迹,决定明天还是给他回信,虽然还是用说的,回信内容其实是邀请他去迷浪吃晚餐。
迷浪热闹依旧,露天餐桌满座,还是以前那位脏辫吉他歌手,熟悉的烟嗓,还有蹲在脚边那只胖胖的田园狸花猫。
还是那首《光辉岁月》。
这次霓月点了一扎热啤酒,加冰糖、枸杞、红枣煮过的热啤酒,几勺甜酒,口感甜润生津,没有气泡感,云则尝了口,杨了眉梢问她:“啤酒也要喝煮过的,也是因为直接喝会辣嘴吗?”
他竟然还记得,她喝雪碧时放气说辣嘴的事情。
冷空气环流,霓月抿唇一笑,张嘴时散着淡淡白气:“你不觉得气泡在嘴里滋滋的,真的很辣嘴吗?”
“喝碳酸饮料不就追求的那个口感吗?”
“不喜欢。”
“行,以后给你买碳酸饮料通通放气成吗?”
“我可以不喝碳酸饮料。”
“……”
霓月后来被他调侃,问她是不是对浪漫过敏?
那是2015年的盛夏,两年半以前,霓月还记得当时和云则对视的场景,她说:“我坐在的士里,当时余光里看到有一只飞鸟划过,我转头看的时候,没看到鸟影,就看到你了,你当时也坐在后座,在喝一瓶有冰渣子的雪碧,斜着眼瞧着我。”
云则喝了口热脾气,抿抿薄唇,再抬眼时尾端蓄着淡淡笑,嗓音轻懒,舌尖绕着甜:“你记得这么清楚?”
还有更清楚的没描述。——他滚动的喉结,历历在目。
霓月关注点跑偏:“我当时为什么会觉得有飞鸟……”
“可能只是你单纯想看我。”他逗她。
“……”
“屁,我当时又不喜欢你。”霓月立马否认。
云则微微眯眸,俊脸醒目,低低笑道:“不喜欢还看那么久?当时先移开视线的人是我。”
霓月呵呵一声:“你记得比我还清楚。”
记忆这方面,谁都没办法撇清干系,那一幕,是只属于他们彼此的独立画面,也是最清晰的独家记忆。
剩下的晚餐时间,两人聊了聊关于寒假旅游的事情,看雪得往北走,然后云则问她,看不看雪山,她说想,那计划又得多去一座城市,因为很多每年都会下雪的西北小城不一定会有雪山。
最漂亮的雪山在相宜,在日出时灿灿发亮,形成日照金山的美景。
聊到看雪,霓月很兴奋,声音听上去很雀跃:“我还没试过踩在积雪上的感觉,有声音吗?”
云则还真有几分羡慕她没见过雪,居然能开心成这样,他唇角笑意清润,语气温柔:“到时候我带去看,你亲自试试,看看有没有声音。”
“好,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
第48章 曝光
元旦的三天假期结束。
返校那天早上, 霓月提前下楼到云则家门口等他一起上学,薄红色铁门掉屑严重,灰色地板上一圈都是。
门打开, 穿着校服的少年出现在视线里。
云则单肩背着包,看见她站在门外有点意外:“这么早?”
平时都是他等她。
霓月拢拢脖子上的围巾, 眨眨眼说:“嗯,有点紧张。”
前晚在网吧发生那件事,今天回学校,他注定又要面对流言蜚语, 各类目光, 她的心里可不比他好受。
“有什么好紧张的?”
云则形散意懒地扯唇笑笑, 自然地取下她肩膀上的书包挎在自己另一边肩头:“我不在意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为什么会是他反过来安慰她?霓月觉得有点好笑。
两人并肩走出楼洞, 踏进北城同一片区域的冷空气里, 霓月鼻腔干得难受,不停吸鼻子,还没到学校,在半路上就流了次鼻血,还好量不多,却还是弄了一滴在校服外套上。
这让她很心烦。
云则停在她面前, 手指捏住拉链, 自上而下地一拉:“你穿我的吧。”
霓月赶紧伸手阻止他说不用。
距离学校大门还有百来米,云则刻意放慢脚步和她保持距离, 和以前一样,不过多少有掩耳盗铃的味道——前晚霓月冲到网吧往王堤阳脑袋上倒可乐, 拿回他假肢的事情, 早就在思原传疯了。
就算他们隔着老远, 还是会在他人的目光里被连成一条线上。
周围开始有窃窃私语声。
霓月明显能感觉到,离学校越近,窃窃私语声就越来越多,大部分在说云则的腿,小部分在猜忌他和她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关系。
她听到那些人说——
“那可是曾经的冠军啊,上次拿的还是省运会金牌,我都以为他会拿奥运会冠军呢,不能再跑步是多大的打击啊。”
“要是换我的话,我已经去死了……因为我还听说他爸妈都没了……”
“难怪时隔一年回学校后感觉变了一个人,看着戾气就特别重,可是那张脸还是好帅啊,永远都会为那样一张脸心动。”
还听到那些人说——
“他是不是在和霓月搞早恋啊,不然霓月干嘛给他出头去找王堤阳麻烦?”
“我感觉是,有一次在体育课上,王堤阳说云则脚底下踩图钉,那时候也是霓月出来给他解的围,感觉她早就知道他残疾的事情了。”
“说不准,很有可能诶。”
“……”
霓月知道,不光她在听这些话,还有他,不管猜忌也好恶讽也罢,他通通也在听。
想到这里,霓月脚步一顿,人停下。
后方十几米开外,云则单肩挎着包,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背影上,看见她突然停下,他正觉得奇怪时,她突然转身朝他走来。
他的眼神凝住。
周围摆放着贩卖早餐的可移动小摊,在冬季的晨光里散发着人间烟火气,在这一阵烟火气里,霓月来到他身边,抬脸望他,唇角露出微笑:“云则,我们一起进学校吧。”
要是在意所有人的目光和蜚语流言,那得多累?
正如他说的一句——
那又怎样?
不顾及旁人看法或许很难,但一旦能做到就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在她的注视下,云则黑眸里轻浮着柔光,他没说话,只点点头,薄唇回以她最温柔的笑容。
在那些愚蠢的目光里,他们并肩而行,背影合衬,灵魂契合。
思原又是极热闹的一天。
一班,王堤阳会在课间专门晃悠到云则座位旁,带着两个狗腿子对云则进行言语嘲讽羞辱,仿佛这样就能将云则击垮似的,云则毫无反应,低着头翻着一本课外读物,某本英文原着悬疑小说。
“又在装模作样。”
王堤阳冷笑一声,也觉得无趣,话锋一转和李西飞闲聊:“妈的,我喜欢的那个网文作者好久没开新文,都找不到代餐,看其他的总觉得差点意思。”
李西飞:“就那个偷月是吧,他的十字架我也看了,真的绝,设定真的很有意思的。”
章朗嚷道:“但是后面有反转!好会写!”
找到认同感,王堤阳猛地一拍手,“是吧?他的紫镜也好看。”
三人聊着聊着就忘记对云则继续进行嘲讽,站在旁边过道上激烈地讨论起小说内容,甚至还在某处细节上起了争执——十字架是出现在将死之人身上,还是死后才被凶手放上去的?偷月那么写的用意到底是什么?非要去争个输赢出来,寸句不让。
云则听得心烦,合上书冷着脸起身离开座位去厕所,心里无语至极。
三个傻逼,一个都没说对。
另一边的霓月也没落得清静,她在英语课上收到旁边于柔柔扔过来的小纸条。
纸条捏成团扔在她课本上时,霓月明显有吓到,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小纸条,她狐疑地转头,发现于柔柔正看着她,然后指了指她书上的纸团,示意她打开看。
展开纸团,皱巴巴的一张,内容是很长一段话。
“霓月,要是我以前知道云则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我当时不会那么生气的,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因为我觉得残疾的云则似乎没有那么耀眼了……我可能只是喜欢他在跑道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吧,可能是慕强心理在作祟,我一开始喜欢他可能也是喜欢他身上那样的光环,而我现在觉得他暗淡不少,所以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看完纸条,霓月说不上来心里具体什么感受,总而言之让她很不舒服,她看得直皱眉,第一次觉得和于柔柔三观有这么大的冲突。
她还是写了张纸条回复过去,没有长篇大论,只有短短两句话。
两句话。
一句回答,一句心里话。
——不能。
——在我心里他没有黯淡,一直很耀眼。
云则残疾的事情传遍整个思原,许多男生纷纷说这回云则在女生里受欢迎的程度肯定会大打折扣,结果却恰恰相反——很多女生觉得现在的云则似乎没那么遥不可及,可以壮胆一试,相比较以前来说更有希望一点。
也有女生勇往直前的原因是纯粹喜欢现在的云则,背后都说他是美强惨,是小说里面走出来的青春男主角,迷恋他身上那股子浓烈的破碎感。
只是她们都不知道,云则最破碎、最不堪的那一面,已经全部展现给霓月看过。
霓月不再和他避嫌,不再在学校里装陌生,体育课会和他坐在一起休息,上下学同行,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和亲密举动,不少人想举报他们都抓不到错处来。
见她和云则走得近,有女生的情书和礼物直接递到她手里,要她转交给云则,她通通没接:“自己给他吧,我不方便。”
有人问,有什么不方便?
霓月明面没说,心里却在默默说,因为我也喜欢他,那当然是不方便。
云则从没收过任何一封情书,包括礼物也是,看都不看一眼,回头还要上赶着和她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收。”
她只是笑:“和我汇报干嘛,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说完就小跑着朝前,高高马尾在脑后轻轻荡。
他追上去,轻轻拉住她的马尾辫:“不准跑。”然后低低说了句,“以后你总会是的。”
时间就这么过去,一周后,眼见着云则残疾的事情暴露后风波终于有所停息,另一个更大的风波却又掀起来。
云则送去维修的电脑遭到泄密——匿名网友在知名论坛发布帖子爆料,称《一个角落里的十字架》和《紫镜》的作者是思原高三一班学生云则,昔日的短跑冠军,证据就是云则出现在维修店的监控视频,以及那台电脑里面的小说原稿。
帖子里瞬间叠出高楼,后面括号里还更了个爆字。
周天上午,霓月躺在床上时看到这个帖子,惺忪的眼睛瞬间瞪大,从床上坐起来,网友们的字眼纷纷映在眼中——
“看图真的好锤啊,没想到偷月大大竟然还是高中生,这就是天才吧?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回楼上,我觉得是老天爷拿着碗在后面追着喂饭吃,一本封神,登顶男频悬疑天花板,处女作直接夺下森鹰杯金奖,谁懂这种牛?”
“《紫镜》的完结章是八月三十一号,也就是高三开学前一天,而偷月至今没有开新文,这么一推算,锤上加锤。”
“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偷月本尊很帅吗……?完全是一张帅得可以秒杀大部分男明星的脸啊。”
霓月连睡衣都没换,趿上软绵绵拖鞋直接出门找云则,准备找他讨论一下这场掉马风波。
云则比她还先看到帖子,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强心脏在认真工作,他不慌不忙地起床换衣服,还安慰她:“没什么好急的。”
霓月穿着一套珊瑚绒的粉红兔睡衣,在他卧室里来回打转,手机紧紧捏在手里:“这还不急吗?”
声息轻懒地笑了一声,他抬眼睇她,拿话逗她:“怕更多女生喜欢我?”
霓月:“……”
她想都没想,立马反驳:“才不是因为这个,你少自恋。”
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这方面的忧虑。
云则穿上一件长款黑色大衣,里面内搭是同色高领毛衣,大衣显得他肩膀很宽很有安全感,高领衬得他眉眼清黑斯文。
用手整理了下衣领,云则慢条斯理地开始穿假肢,垂着眼说:“没办法挽回的事情就没必要费神,顺其自然。”
好像也是。
霓月败下阵,耸耸肩叹了口气:“也只有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的结果可想而知,周一,云则去学校直接在大门口被团团围住,以前围他的只有女生,现在却有很多男生,疯了似的不停追问:“十字架什么时候出实体啊?”“影视化的选角你知道吗?麻烦不要乱选流量来演啊。”“云则,我们是同学,你给个特可以吧?”
哦,不仅有思原学生,还有其他很多人,全是偷月的狂热书粉,还有从外省跑过来的,男女都有,比例对半分。
学校临时加保安人数,得好几人把云则从人堆里护出来才行,霓月站在人群外,只能看着他的脑袋。
还好他个子高,让她一眼就能看得见。
还好他会回头,频频去望人群外的她。
短短一段学校到教室的距离,把云则累得不行,冬天清晨就弄出一头的热汗,他放下书包,刚坐下,抬眼就看见面前又是好几个同班同学,前几排的位置上,王堤阳回头死死盯着他,目光里带着探究,像是在看他究竟是不是偷月。
其实那则爆料的帖子里证据已经很实锤,锤到什么程度?就算是云则想否认撒谎都会显得很无能为力的程度。
偏偏有人不信邪,比如王堤阳这种之前万般瞧不起云则的人,现在的感觉估计和吃了屎差不多一样恶心。
云则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但也绝对不是一个什么都不计较的人,他在王堤阳的目光里,弯唇浅笑,回答了同学们一周前王堤阳疯狂和跟班们争论过的那个问题:“十字架从来都只出现在将死之人身上。”
他的笑意半分不抵眼底,徒留满面的嘲讽色。
果然,作为猜错十字架细节的那一方,王堤阳的表情变化很精彩。
在那以后,王堤阳再也没有找过云则的麻烦。
偷月的名气太大,曝光后轰动的不止是思原,还有多方的关注,有记者带着扛摄影机的工作人员守在学校门口,云则次次匆匆而过,拒绝接受任何采访,也有媒体联系到班主任司明,想要班主任牵根线让云则接受采访,司明问过一次,云则态度坚决地表示不愿意,司明也就没有再问。
霓月问过他:“怎么不愿意接受采访?”
当时在晚上,窗外一瓣月亮清极,月光映在他英俊脸孔上,他抬眸看她,腔调懒懒地说不需要太多人的关注,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
“我只需要月亮的关注。”
霓月装听不懂,假意抬头望月,实则在看他:“天上的月亮?”
“不——”他低低笑着,也没把话挑明,“是我的月亮。”
“……”
作者有话说:
十章左右完结-
第49章 乌云
二月上旬, 寒假如期而至。
等再开学时就会是高三下学期,所以这次寒假时间非常短,只有二十天左右。
两人约好假期一起去看雪的计划没变。
去北方, 看月光雪景。
去相宜,看日照金山。
老霓同意他们单独出行, 前提必须得定两间房,晚上睡前霓月得和老霓打个视频电话,确保安全。
行李早早就已经收拾妥当,霓月相当期待, 在网上到处看旅游攻略, 看到觉得不错的会顺手发给云则。
云则已经做好攻略, 不过每次还是会采纳她的意见,给她回复:【好, 那这条也加进去。】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出发的前一天, 霓月着凉感冒,开始发烧,起因是没把头发完全吹干就睡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浑身都在发烫。
去看雪的行程只能往后推。
流感盛行的冬季,发热门诊人满为患, 霓月戴着口罩咳个不停, 蔫蔫地跟在老霓身后,云则陪着她一块。
挂号窗口前排着长龙, 老霓去排队,云则陪着霓月在旁边等着。
云则环顾四周, 想找个空座位给霓月坐着休息, 医院的人永远熙熙攘攘, 看了一圈都没有空的座位,他偏头低眼,轻声询问身边的她:“还站得住吗?”
霓月周身无力,后颈有重石压得她抬不起头,她没精力说话,半耷拉着眼皮看他,摇了摇头。
见状,云则直接两步来到她面前,背对着她,双膝一弯,半蹲下去,用手拍拍自己的一侧肩膀,温声说:“上来。”
霓月双臂伸出,搭住他的肩膀,俯身趴到他的背上。
第一次被他背。
他的肩膀好宽。
霓月虚搂着他的脖子,下巴放进他温热的颈窝里,脸颊和他颈部肌肤轻轻摩过,他立马就能感受到她的热度:“你烧得很厉害。”
她软绵绵嗯一声,脸埋进他颈窝里,闻到淡淡的橘子香气,这么多年,他的洗衣液就没换过牌子。
大概十五分钟后,老霓终于挂到号,急忙忙带着霓月到诊室看病,到诊室后,云则把人轻放在看诊台面前的椅子上。
是名女医生。
短发,近五十岁,嘴巴两边的法令纹很重,白大褂口袋上挂着一只蓝色钢笔,她看一眼霓月,随口一句:“眼皮都烧肿了。”
云则下意识去看她的眼睛,果然看见两边眼皮都微微浮肿着。
女医生开出两个检查项,尿检和血检,拿到结果后说没什么大问题后,但是因为感冒发烧的情况很严重,需要小住几天院,然后开几组液体,让家属去缴费拿药找护士输液。
输上液以后,霓月渐渐感觉身上没那么烫,好受许多,也有精力说话了,第一时间就和云则抱怨:“本来今天应该去看雪的。”
“不着急。”
云则单手撑在床边,俯着身子,将她罩在肩膀和胸膛下方,他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再去,时间还长着呢。”
“好吧。”
住院的那五天时间里,霓月吃不惯医院饭菜,云则就在家里做饭送过去给她和老霓,一天跑三趟来回,单程四十分钟车程,却从没叫一句累。
有一天,云则送晚饭到医院的时候,他手里提着个三层不锈钢保温桶,刚出电梯,就看到老霓一人坐在长椅上,搓着脸抹泪,看得他心里咯噔一下。
快步过去,云则的心掉在嗓子眼,声音都有些发紧:“霓老师,怎么哭了?是月亮有什么事情吗?”
听到声音,老霓回过神,抬头,带着眼纹的双眼透着疲惫:“不,不是霓月有事,我只是想到她的妈妈。”
霓月的妈妈。
云则没出声,又听到老霓坐直身体,长长叹出一口气,惆怅地说:“今天是她妈妈的忌日。”
把保温桶放在长椅尽头,云则在旁边坐下,注意到老霓腰间是一根他以前没见过的皮带,旧得掉皮,裤管下露出来的袜子颜色不一样,一只黑色的,一只灰色的,形象相当潦草不羁。
“霓老师,别太难过,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老霓点点头说,落在虚空里的目光没有聚焦,像是在回忆,话也不知道在对谁说:“她妈妈肾衰死的,那时候穷,我给不了她很好的治疗,不过当时医生说□□紧张,有钱也不一定有肾。”
云则默默陪老霓坐了很久。
“把饭拿进去吧,月月应该饿了。”老霓说。
“好。”
云则提起保温桶起身,不经意地抬眼,看见正上方悬挂着的普通病房标识已经模糊,看不清具体的字样。
他收回目光,踏进病房。
病房里的霓月刚刚输完液,靠在床头玩手机,听见开门声,她抬眼看他,问:“我刷微博看到十字架的电视剧选角出来了,还挺符合原着的。”
云则没关注,只淡淡嗯一声,说:“吃饭了。”
“实体书什么时候出呀?”
“编辑说大概六月。”
霓月想了下,放下手机,眼睛亮亮地盯着他:“要是在六月二十一号以前的话就好了,到时候我就拿着你的书到处炫耀,说这是我男朋友写的。”
6.21是她生日,而他们约好成年就能在一起。
云则眼尾轻轻眯出笑意,抬手一把轻轻按住她毛茸茸的脑袋:“那我去催催编辑,一定要赶在你生日之前,你先吃饭好不好?”
霓月点头乖乖说好。
晚上,云则带着保温桶离开病房,来到外面长且冰冷的楼道,病房门依次伸延至尽头,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个电子钟,电子钟上面显示着时间和年月日。
23:11 星期三
2018年6月20日
经过护士站时,云则淡淡提醒:“那边挂着的电子钟时间和日期不对,你们可以调一下。”
他甚至拿出手机看了下:“今天2月4号,立春的日子。”
护士埋头在帮患者登记医保卡号,敷衍地说了句好,云则也没在意,径直离开,第二天早上送饭的时候发现电子钟还是显示那个时间,没有调试过的痕迹,护士果然只是随便敷衍他一句。
两天后霓月出院,看雪计划没能提上日程,相宜雪势过大,封城管理,暂时不欢迎外面游客。
云则安慰霓月,时间还多,日子还长,明年再一起去看雪,那时候他们已经上大学,有更多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假期也会更长。
霓月点头说好。
转眼间来到高三,所有高三学生都像是身上托着八袋米的马,挣不脱,走得慢,又不得不托着米缓慢朝前走。
每天都是做不完的试卷,背不完的知识点。
云则不止一次听霓月说压力大,她想和他去同一所学校,但是她的成绩又没有他那么好,考前还容易焦虑紧张,真怕到时候高考时会一直跑厕所。
云则每次都会安慰她,让她尽力而为,他可以选择和她读一个学校,不管她在哪里。
霓月却瞪眼说:“那怎么行?你不能因为我而放弃好大学。”
晚自习下课后的教室没有别人,他跑到二班等做值日的她,他靠着桌沿懒懒站着,笑得很没所谓:“那你最好考好一点,别让我去太差的学校。”
一瞬无语。
霓月拿着黑板擦,擦着黑板,边擦边说:“不是非要上同一个大学才行。”
在这方面,云则的态度很坚决,到她旁边拿过她手里的黑板擦,凭借身高优势替她擦黑板上她够不到的部分,腔调懒,语气却认真:“就要上同一个大学。”
他没办法接受和她分开。
霓月无话可驳,心里一面觉得他意气用事,一面又忍不住觉得很甜蜜——被人坚定选择的感觉真的很好。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云则发挥稳定,还是第一,霓月则在年级第四,她只希望在高考也能稳住这个成绩。
高考那天下大暴雨,霓月和云则在不同学校的考场,在小区门口分别打车时,云则挤到她伞下,单手把她拉进怀里给了一个安慰的拥抱:“考前别紧张,好好考。”
雨线在四周坠落,他们相拥在一片小伞的天地里,霓月脸色微微红,她有点感冒,咳嗽了一声说好。
那一年的北城高考难度离谱,全市数学平均分创下有史以来最低,考生们怨语连连。
魔鬼难度下,云则不负所望地拿下那一年的文科状元,688分,这样的成绩足够他挑选国内任意一所高校就读。
霓月发挥失利,和模拟考时成绩相差甚远,分数勉强超过一本线,又够不上重本,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
云则没有选TOP级大学,而是坚持和霓月选择同一所大学,霓月几经劝阻都未果。
那是一所在北方的大学——莲大,有着分明的四季,冬天温度可达零下几十度,低温意味着有雪,下鹅毛大雪是常态,入目皆是银装素裹。
云则毫不意外她的选择,一个没见过雪的南方人,为那点想看雪的执念,选一座北方城市读大学,也情有可原。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热且漫长,出笼的鸟般自由,有着大把可以挥霍的时间,霓月成天地和云则腻在一起,经常问他,她的生日就要到了,他的书怎么还没出实体。
“催过了。”他无奈地笑答。
不过一直到生日那天,霓月都没等到十字架的实体书,心里难免有点小遗憾,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每年的生日都是夏至那天,今年夏至当天下了场暴雨,从早到晚,潮湿无比。
云则冒着大雨出门买菜,亲手做一大桌子的菜,像去年一样,还是他和老霓一起给霓月过生日,老霓最近很粗心,袜子总是不一样的颜色,一只黑色,一只灰色。
“霓老师,你的袜子又穿错了。”云则在饭桌上温馨提醒。
老霓摆摆手,打着哈哈:“没关系,脚踩在鞋子里面没人能看见。”
霓月一边夹菜一边说:“爸,你也太不修边幅了吧。”
老霓只是乐呵呵地笑。
当晚,霓月窝在他家里客厅新换的沙发上,逛淘宝,给老霓挑选袜子,嘴里还在碎碎念:“我一次性给他买十双一样的,我就不信每次还能穿出不同的颜色来。”
外面还在下雨,淅淅沥沥。
云则站在窗边和身在澳大利亚的宋嘉阁打电话,他们每个月会通一次电话,打完电话,他转身回到她身边:“买好了吗?”
霓月嗯一声,放下手机:“你和宋嘉阁聊什么呢?”
宋嘉阁依旧有趣,有时候云则会开着免提打电话,她就能听见宋嘉阁在电话那头扯着嗓子嚷:“Holy shit!这里真的到处都是袋鼠!等到时候你和霓月过来玩,我炒袋鼠给你们吃。”
“就随便聊聊。”云则在她身边坐下,“宋嘉阁在那边读私立大学,读五年,五年后可能会回国发展。”
“那挺好的。”
“嗯。”
云则放松身体,靠进沙发里,自然垂放在腿侧手指不小心碰到她凉凉的指尖,他回头,正对上她清亮的一双眸。
对视时,周围景物会被虚化,眼里只容得下彼此。
带着点刻意,云则顺势抚上她的指,轻轻捏住,她的手指很软,他很喜欢捏着玩,他将她的手指卷进掌心,温柔包裹。
霓月耳根开始发热,很不好意思,不过也没抽出手指。
暧昧在发酵。
月亮藏在雨中的乌云里,没有一点光亮。
云则动动身体,调整姿势与她拉近距离,意有所指地低声道:“你今天生日。”
脑中有一根神经紧绷着,霓月迟钝地回应:“然后呢?”
几秒钟的时间,云则已经离她很近,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馨香,他握着她的手指,上半身倾得越近,嗓音低低徐徐:“然后你成年了。”
像是有预兆,霓月一下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更让她害羞的是他居然还问她——
“我可以亲你吗?”
霓月心脏直接宣布罢工,呼吸滞住,瞳眸中映出他英俊的脸孔,他望着她的眼,轻言细语:“就一下。”
被他捏着的手指像是要烧起来。
霓月的脸皮跟着发烧,她哽了下,紧着嗓子说:“……你好像不会给我拒绝的机会。”
这回答……他低低笑了下。
雨还在下。
霓月都没来得及闭上眼睛,他薄凉的两片唇就贴了上来,视线里被放大的是他漆黑双眸,他也没有闭眼睛,不过他是故意的——他就要看着她,然后亲她。
少年生涩的吻,透着不熟练的笨,他不小心磕到她牙齿上,但他还是没有停止亲她,所谓的就亲一下,那是骗人的。
气息交融,喷洒在对方脸上的呼吸都是温热的,紧握在一起的手指。
她的脸涨得通红。
他的唇温柔至极。
这是他们彼此的初吻,美好,纯洁,有着最纯粹干净的感情和炙热,在她十八岁的那天,在那个没有月亮的雨夜。
第50章 救赎
过后好长的一段时间里, 都有人说2018年是公认最美好的一年,50余种生物解除濒临灭绝的危机,超10%的能源可再生, 婴儿和孕妇的死亡率持续下降。
对于云则来说,2018年同样是最具幸福感的一年, 他身边有十八岁的霓月,有相对自由和绝对幸福的暑假——冻西瓜,带着冰碴子的雪碧,和坐在身边手里捧着Iipad追剧的霓月。
ipad屏幕上的画面是一只飞鸟, 黄色鸟喙, 黑色翅膀, 翅膀边缘有白羽,后颈有珍珠状的白点, 他认得这种鸟, 珠颈,也就是野鸽子。
最新款的ipad是他买给她专门追剧看的,霓月看剧不爱开弹幕,倒是喜欢时不时和他吐槽一句,他往往不了解剧情,但会顺着她的话说一句我也觉得。
其实这样就够了, 她的分享欲很容易被满足, 只要他回应她,她就很开心。
居家时云则穿得很休闲, 白色短袖,黑色长裤, 白肤黑发, 气质清冷, 随便往沙发上一坐就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很多时候霓月看韩剧的时候会中肯评价男主:“没我男朋友好看。”
她是发自内心这么觉得。
这时候,不管云则在做什么,总会把目光投向她:“我已经记不清,这是你说过第几个没我好看的韩剧男主了。”
“真的没你好看。”
霓月暂停剧集,抱着ipad趿上人字拖,啪嗒啪嗒小跑向他:“不信你看。”
她指着屏幕上被暂停的男主,语气较真:“光看这脸就没你好看,更别说这男主连一米八都没有。”
他眯眸浅笑,眼角倾出点微光,嗓音低低的:“是吗?”
“是啊。”
云则轻拉着她的手腕,让她坐到腿上,手臂再环上她的纤纤细腰,他喜欢一切和她亲密接触的举动。
她好轻。
云则单臂圈搂住她的腰,带进怀里,腰部一用力坐直身体,让她双脚都脱离界面,另一只手轻轻抚着柔顺浓密的卷发。
一和他接触,霓月周身就发烫,有点紧张地问:“你、你干嘛。”
脸埋进她香气充盈的温热颈窝间,云则拥紧她深嗅一口,闭上眼睛,声音变得低低的:“就抱一会。”
霓月心脏扑通乱跳,呼吸都有些不匀,她不是排斥和他亲密,只是单纯觉得好紧张,也很害羞。
在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她伸手轻轻推推他坚硬的肩膀:“好啦。”
“嗯。”
他缓缓松开她,黑眸里匿着抹欲色。
茶几上摆着一袋开封过的瓜子,云则在她颈窝间抬起脸,瞥一眼包装袋,焦糖味,他淡淡问:“不爱吃?”
霓月低眼,看见他放在腰间那只大手骨节分明,血管隐在手背薄薄肌肤下面,她摇摇头说:“我只是嫌懒得磕,牙齿累。”
……牙齿累。
云则声息轻懒地笑一声,眸光轻转,近距离看着她白皙娇俏的脸庞:“跟喝雪碧嫌辣嘴一个道理是吗?”
霓月想了想,脸上还是红红的:“差不多。”
把腿上的她放到一边,云则坐直身体,伸手拿起茶几上那包瓜子:“我给你剥壳,你吃仁。”
霓月樱唇一弯:“这么好?”
云则倒出一捧瓜子在茶几上,拿一颗在手里开始剥,慵懒地笑了下,反问:“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
霓月把手里ipad放到一边,主动凑过去,在他没回过神的时候,红着脸飞快地在他脸颊上浅浅亲了一下,清甜道:“你最好了。”
他对她真的很好,好到霓月觉得,从今往后可能都不会再遇到像他一样对她那样好的人。
不过她根本就不想再遇到别人,眼前人即是最好的人。
突然被亲脸颊,云则都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一怔,手上剥瓜子的动作一顿,他转头看她:“你刚刚做什么了?”
霓月脸上一热,声音变小:“……亲了你一下。”
“我没感觉到。”
“?”
“你再亲一下。”
“……”
霓月被他的话逗得发笑,笑音如银铃清脆,她才不如他的愿,不仅没有如他的愿,甚至还在他胳膊上拧了好几下。
有一下真的重。
云则疼得没拿稳手里的瓜子仁,哄着她:“不闹了,再闹你没瓜子仁吃了。”
霓月立马老实停手。
在那以后,霓月每次追剧用作消遣的零食中,都有云则亲手剥的瓜子仁,他每天都给她剥,剥好以后就放在干净的玻璃密封罐存着,放在置物架上。
玻璃罐是小号的,有时候她的追剧时间长,一罐不够吃,后来他就换了大号玻璃罐,比他的手还大,只不过他每天剥瓜子的时间也相对增多。
一周后,霓月注意到他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磨损严重,便说不要他再剥,可以直接买现成的瓜子仁,他却漫不经心地说:“买的哪有我亲手剥的好吃。”
后来试过,买的还真没有他剥的好吃。
天气预报今日阴转雨,霓月打算晚上多陪云则一会,他还是一到阴雨天就心情不好,独自站在窗边发愣走神。
今天的情况更严重些。
阴雨的潮湿天气让云则残肢作痛,产生幻肢现象,云则疼得在床上翻来滚去,蜷缩着身体,满额头的汗,喉结不停紧紧上下滚动,眉宇紧锁,薄唇很快就显出苍白色。
晚上十点多的时间,霓月平时已经回家,但今天怎样也迈不出他的房门,用塑料盆接凉水,用毛巾不停给他擦着额上的汗,看着他身上那件白色短袖已经被汗水完全打湿。
“要不你把衣服脱了吧,擦擦身体。”
“……”
云则疼得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皱着眉头躺在床上,单手揪着短袖下摆,烦躁地往上一掀,头抬了抬,就轻松地把衣服从脖子上扯下来,随手扔到一边。
他的身体上全是汗。
冷色白皮,漂亮而肌肉不夸张的胸膛和腹肌,块垒分明,人鱼线展开出诱人角度,肩膀宽宽的,手臂肌肉饱满膨胀,青色血管一路从手背延展到整个手臂,完全是一个成年男性的诱人身体——他已经成年,这么说也没错。
就看一眼,霓月就觉得脸上开始发热,她匆匆收回视线,用手上的湿毛巾去给他擦汗,其实房间里开着空调,可他实在是太痛,所以出的汗水巨多。
毛巾路过他青筋鼓胀的修长脖颈,再是锁骨,胸膛,小腹,手臂,在擦到他的耳后时,他突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坐起来,和她面对面。
霓月一怔:“怎么了?”
云则面色煞白,额头凝着分明的汗珠,疼得薄唇微微发抖,黑眸深邃阴暗,看她时带着难以临摹的破碎感,嗓音低哑:“……月亮,我想抱你。”
或许抱着她就能好受点。
霓月抽走手腕,毛巾扔到脚边的塑料盆里,主动伸手经过他的腰身,人拥上去,手掌落在他出汗后冰凉的后背上,声音软软的:“那就抱吧。”
想拥抱的时候,就应该拥抱才对。
鼻端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白桃香气,云则由此获得安全感,缓缓闭上眼睛,慢慢抬起手臂搂住她的腰,然后一点一点用力将她往怀里按,两人中间空隙无限紧锁,空气被压散,他的手背上青筋鼓得更明显——像要嵌入骨血般。
她的身材娇小,深刻的拥抱让她有窒息感,云则不松她半分,只是越来越近,那一瞬间,她好像理解他说过的话,他没有办法接受和她分开。
她是被他需要着的。
云则更是比谁都更清楚,他不能没有霓月,她是他的那一瓣月亮,是照向他的独一寸月光。
霓月捧着他半张苍白脸庞,主动在他唇角亲了下,手指轻轻抚摸,温声说:“别怕,我陪着你,会一直陪着你的。”
唇角吻是个导火索。
被她亲一下后,他就像一个拿到许可的侵略者,肆无忌惮地直接重重吻上她的唇,霓月没回神,嘴里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嘤咛。
他灼热的大手掌住她后脑,紧紧压向自己,修长手指穿插到她顺滑长发里,轻轻抚摸摩挲,有着诉不尽的缱绻爱意。
唇瓣厮磨,津唾交换。
霓月在他连连攻势下,丢失掉自我呼吸,她秉着气,不堪受迫地后仰身体,他却不肯放过她,伸手将坐在床沿上的她用力一拽,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她直接滚到柔软的铺面。
霓月的手摸到自己颈部,感受到他路过的湿意,移开掌心,肌肤呈现出浓烈的触目紫红色。
他几乎不像是在亲,更像是咬她。
雨声、男人沉重到紊乱的呼吸声,汗滴声,还有一些不可描述的声音。
一直到雨停。
霓月用空调被将自己整个裹起来,只露出张小脸躺在他怀里,脸颊潮红未褪,原本清脆的声音也哑得厉害:“……你还疼吗?”
她指的是他的腿。
云则赤着上身靠坐在床头,搂着她,低脸在她额角亲了亲,嗓音比她还哑:“你还疼吗?”
问的同一个问题,指的不是一个地方。
霓月不好意思,把头藏进被子里,嗔怪地叫:“不准问,你好烦啊。”
云则被逗乐,倾身过去,俯低身子去掀她被子,喉咙里滚出来的笑意诱人沉沉:“藏什么,我都看过了。”
啊啊啊啊啊啊!
这人好烦!
隔着被子,霓月用脚踹他:“你不会是装痛吧!”
那还真不是。
云则记得每一次的幻肢现象,发作时疼得他只想撞墙,那是一种不剧烈却后劲强大的钝痛,像是有人拿着一把生锈的砍骨刀,重重地宰他的腿。
只是刚刚发生的那一切都太过美好——香气馥郁的白桃味长发,柔软的躯体,少女莹润的唇,滑嫩的肌肤,都能让他沉溺其中,很成功地转移注意力,不再去集中于疼痛。
她是他的救赎——
从一开始就是,无论何时都是。
这天晚上,他终于可以抱着她睡一整晚。
怀里有她,床头有捕梦网,阳台上有风铃,他紧紧拥着她,在她耳朵后面亲了又亲,低低地用气音说话:“以后都这么陪我好不好?”
霓月笑道:“我爸真的会打死你的。”
闻言,云则收紧手臂,在她精致耳垂上亲了亲,有种视死如归的洒脱:“那就打死我。”
不管了,他只想要她。
背靠在他怀里的霓月咯咯发笑,笑他孩子气,笑他幼稚,他从不反驳。
相拥而眠的夜晚,云则惺忪睁眼间,模糊看见窗外有一只飞鸟掠过,撕开黑色夜空。
黄喙黑翅,后颈白点,那应该是一只野鸽子。
没去深想,云则抱紧怀里的她,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后颈,脸埋在她香香的头发里,再次安稳地睡过去了。
第51章 离离
良夜温存, 短暂。
天光渗进窗帘,漫一抹在少女白皙轻透的眼皮上,很快, 眼皮微动,霓月缓缓睁眼, 发现自己依旧是被他抱在怀里,后背贴在他炽热胸口,肌肤相亲。
被窝里存在两人的温度。
耳后徐徐传来他的嗓音,微哑, 带着晨音独有的性感:“……醒了?”
霓月想转个身面对他, 却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对劲, 她一下僵住身子,又听他说:“你最好别动。”
她果然没有再动。
一只大手搭在她腰上, 力道松缓, 指尖温柔地捏了下:“你腰上的肉好软,月亮。”
霓月嗔道:“胡说,我腰上没有肉。”
他在她耳边低低地笑:“没有肉,全是骨头。”
霓月:“……”
又赖了会床,霓月猛地想到一件事,蹭地从他怀里坐下来, 云则半起身, 手肘撑在床面,托着腮问她怎么了。
霓月微咬一下唇, 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说:“我是不是要去买药吃。”
云则立马起床:“我去给你买。”
他没有这方面经验,完全没考虑到注意事项, 然后接着保证:“之前没准备, 以后不会让你吃药了。”
霓月脸上有点燥热, 摸摸鼻子嗯一声。
半小时后,云则提着个黑色塑料袋回家,袋里有避孕药还有两盒别的东西,霓月更加不好意思,只当没看见。
吃完药,云则在厨房里准备早餐,霓月洗个了澡后到厨房找他:“吃什么?”
“抄手。”
“我的要加醋哦。”她说。
云则手里正拿着一瓶醋,唇角笑意浅浅:“知道,加过了。”
他不可能忘记她的口味和喜好。
白滚滚的抄手在沸水里翻滚着,热气往上冒,霓月站在灶台前和他聊天,小小的一间厨房里,布满人间烟火气。
纯在闲聊,聊一些漫无边际,大刀阔斧的东西,聊两人遥远的以后,她说,以后想住在可以看见江水的房子里,再养一只狗,每天下班回家一起做饭、出门散步遛狗。
要两个人一起做很多事情。
云则拿起漏勺,往碗里面舀抄手,认真地问:“想养什么狗?”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霓月和他开玩笑:“养一只和你一样聪明的狗。”
云则听得低笑,眼角微眯,摇摇头无奈地说:“那可能没有这样的狗。”
她笑骂他自恋,他说才没有,语气却是满满的宠溺。
一碗加醋的抄手递到她手边:“端稳,小心烫。”
“好。”
霓月正要接过,他却倏地将碗收回去:“算了,我给你端,你出来吃。”
霓月唇角忍不住翘起,转脚跟上他的步伐。
三天后,云则在清早就带她出门,说要去一个地方,霓月一路上问好几遍去哪里,他都不肯说,神神叨叨的。
的士停在北城江景房区。
然后,云则就那么云淡风轻地告诉她,他在这里买了一栋房子,观江景的绝佳位置,推开窗就能看到明江。
“两千多万?”
霓月眼睛瞪得如牛铃,声音微微斜上去,“你疯了吧,两千多万的房子说买就买?”
云则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嗓音低懒:“没疯,正常得很。”
如他所说,的确是观江景绝佳的房,三层复式别墅,主卧推开窗时,迎面吹来的江风清冽而寒,卷进肺里的每一个角落,霓月感慨道:“好漂亮啊!”
明江的水四季常绿,绿水长流。
云则来到她旁边,手臂搭在阳台白色护栏上,眼里是她明媚侧脸:“以后养条边牧怎么样?”
“边牧?”
“嗯。”他薄唇含着笑,笑意耀眼,“我查了下资料,狗类里边牧最聪明,和我最贴近。”
长卷的发被江风扬得凌乱,弥散在霓月漂亮一张脸上,她回头看他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我随口一说的,你还当真。”
她没想到,随口说的一句话他都会放在心上。
云则没应,只勾唇笑了笑。
江景房可以随时入住,装修精美,家居用品一应俱全,买房时,云则听中介说,前主人好像犯了事儿,火急火燎地卖房处理财产准备跑路,他也算是捡了个漏,不然正常市场价还得多出最少三百万。
两人商量着回去和老霓说一声,收拾东西直接搬过来住,离开那个连电梯都没有的破旧小区。
坐出租车回去的时候,霓月犯困,软绵绵地靠在云则肩膀上,挽着他的手臂打盹。
经过上千米长的跨江大桥时,霓月惺忪地睁眼,扫一眼车窗外静止不动的车辆:“车怎么不走了。”
司机说:“前边儿有个年轻姑娘要跳桥,为那男的打过三个孩子,钱也全花了出去,结果被甩了,现在消防员在可劲做思想工作呢。”
跳桥自杀。
霓月看一眼桥下湛绿色的明江,冬天的江水得多冷啊,她不理解:“真的有人愿意为了爱而死吗?”
根本不值得啊。
谁料,云则肩膀微微一动,他转过脸看她,长睫低垂,眸子漆黑深邃,语气格外认真地低低道:“怎么没有呢?”
……好吧。
在这件事上,她和他似乎三观不合。
堵车大半小时后,车内空调吹久了也觉得闷,霓月开窗透透气,窗刚开出一条缝,她就听到前方传来很多人的尖叫。
那个年轻的姑娘还是跳了下去。
霓月不禁想到那首在12年火遍大江南北的《江南》,里面有一句歌词: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原来真的有人会选择殉情,为爱而亡。
那天回去后霓月的心情不太好,云则却在心里暗慨,幸好没让她亲眼看到那个姑娘跳江,否则她的心情会更不好。
晚上,云则帮她吹头发,发现她心情还是不太好,便一边吹一边问:“等下看一部喜剧电影?”
“好。”
他每次都会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陪她看电影,逗她开心。
微凉的指在她脖颈间撩起头发,云则摸到一根凉凉的东西,他低眼:“你什么时候买的项链?”
霓月从睡裙的领口里取出那根项链,扭头带着笑望他:“好看吗?”
他定睛一看。
那是一条十字架吊坠的项链,吊坠上没有镶钻,极简的风格,甚至看不出材质。
“还行。”他说了句。
霓月将十字架项链放回领口里,嘟囔一句:“我觉得好看。”
他笑着嗯一声,顺着她的话说好看。
头发太长太多,半天都吹不干,霓月看一眼手机时间,23点11分,她问:“好晚了,明天再看电影吧。”
“好,听你的。”他说。
或许是为逗她开心,云则在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出了趟门,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个纸箱,同时还拎着一大堆东西。
霓月给他开门,眼睛微瞪:“你这都买的什么呀?”
话音刚落,一颗毛乎乎的小狗脑袋从纸箱里顶出来——两个多月大的小边牧,眼睛和耳朵是黑毛色,嘴巴是白色的,胖嘟嘟的一只,看着特别可爱。
小边牧吐着舌头喘着气,尾巴摇得欢畅,亲昵地霓月手背上舔了下,再奶声奶气地汪汪两声。
霓月的心都要化了,喜欢得不得了,把小狗从箱子里拎出来,抱在怀里亲了两大口:“好可爱啊。”
可爱归可爱,但是养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最值得考虑的就是两个人都去读大学后,狗怎么办?
云则给的回答是带着狗一起去。
“一起?”
“带着狗上学?”
“狗不能去学校吧?”
霓月一连三问,疑惑重多,可也还是抱着怀里的小边牧没撒手,然后听到云则说:“我不会住宿舍的,不习惯,我会在外面租房子住,所以可以带着狗。”
这个建议得到霓月认可,她很开心,并且表示大学她也不住宿舍,要和他住在一起。
霓月给小边牧取了个名字——离离。
他故意鼻边音不分地逗她:“……霓霓?”
气得霓月又拧他胳膊。
性质很恶劣,和故意叫错她的名字一样恶劣。
两天后,云则带着霓月还有离离,搬进那套漂亮的江景别墅里,老霓没有一起,说什么那个地方外出钓鱼太远太麻烦,他还是一个人住老房子自由自在些。
搬家的路上,云则恍惚觉得好久没有和老霓一起钓鱼了,也有好一阵子没见过老霓了。
入住新家很愉快。
霓月兴奋地查看每一个房间,在客厅里小跑着,离离就是个小跟屁狗,她往哪儿跑,它就往哪儿跑,汪汪汪地追在脚后跟叫。
像是提前进入婚后生活似的,美好得近乎虚幻。
离离一天吃三顿,每顿都满满一碗狗粮,一周洗一次澡,洗澡的地方就在附近的宠物店,两人会一起送离离洗澡,每天遛狗也是一起,不过一般绳子都在他手里,她负责挽着他的胳膊散步。
小狗生长速度惊人,几乎每天看着都会大一点,云则手机里存着很多她和狗的照片——她蹲在离离面前喂零食,教离离握手爬下转圈等等,她带着离离在阳光下的草地奔跑。
不止有照片,还有录音。
有一次霓月在浴室里洗澡,在哼唱《光辉岁月》,粤语唱得稀碎,一点都不标准,好在调子还是准的,清糯的声线听着很甜。
他录了一分钟的音,设为了手机铃声。
当一个推销电话打来,他的手机铃响,霓月坐在旁边听到自己唱歌的声音时,吓了一跳,后来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满屋子追着云则打。
她在闹,他就在笑,没穿假肢的时候轻易被她扑倒,穿假肢的时候也会假意不敌,再次被推到。
晚上23点11分,云则接到宋嘉阁的电话,他站在阳台上望着江水,听宋嘉阁讲不日即将回国。
“你不是五年后毕业才回国吗?”
宋嘉阁还是一如既往混不吝的态度,吊儿郎当地才笑着回:“我想你了行不行?”
云则轻懒地笑一声,回他:“滚一边儿去。”
眼前有一只飞鸟掠过,黄喙黑翅,后颈白点。
又是一只野鸽子。
日子就在离离飞速的长大中,和霓月的欢声笑语中过去,一转眼暑假就要结束,两人开始准备去大学要带的东西——笔记本电脑,衣物,军训时要用到的防晒霜等等杂物。
听说宋嘉阁要回国,霓月也很开心:“让他来家里玩呀。”
他躺在她的腿上,他是很喜欢躺在她腿上的,闭着眼很享受的样子,懒懒地嗯一声说好-
八月末,又是一年云则爸妈的忌日,霓月和以前一样陪他去北青墓园,同时也为妈妈带一束白菊。
霓月妈妈旁边多了一座新坟。
云则路过那座坟的时候多看一眼,墓碑上的照片上是一个六岁小女孩,照片很新,边角没有磨损的痕迹,墓也是刚有人扫过的样子,无一根杂草,上面摆放着一束白菊,和一些新鲜的水果。
他心生怜悯,弯腰,送出一束手上的白菊。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幻听
宋嘉阁回国那天在下雨, 飞机落地,他撑伞走出机场,站在阔别多年的北城土地上, 深深吸嗅一口,闻到熟悉的潮湿空气。
多年前出国时, 爸妈已经处理掉北城的住房,宋嘉阁在北城是个没有家的人,他照着云则微信发过来的地址,直奔他和霓月的家。
望着屏幕上的地址, 宋嘉阁报给司机师傅, 得知那是北城最新的江景别墅区, 住在里面的人都特有钱,司机和宋嘉阁侃大山:“那个写书巨牛的大神偷月你知道吧?就住那儿。”
宋嘉阁眯着眼睛笑, 点着头说知道。
下午五点, 宋嘉阁按响云则家的门铃,没有提前通知,算是给他一个临时惊喜。
很久就有人来开门。
云则没想到宋嘉阁会突然造访,开门后第一眼怔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去机场接你。”
宋嘉阁摇摇头说不用, 然后把手里一大堆澳大利亚的特产塞给云则——羊毛, 袋鼠皮,葡萄酒, 巧克力等等,云则瞧着巧克力:“酒心的, 霓月喜欢。”
宋嘉阁看他一眼, 没说话。
这时候, 四个月大的离离从客厅奔出来,绕着客人的双腿兴奋地绕圈摇尾巴,云则用脚轻轻将它隔开:“离离,别闹。”
离离嗷呜一声,含着个玩具球跑开了。
宋嘉阁:“换鞋吗?”
云则:“不用,直接进来。”
宋嘉阁跟着云则进屋,脚步缓慢,四周打量着面前这栋江景别墅,注意到某些角落里布满蜘蛛网,装修却很精美,新中式风格的装修,实木家具居多,茶几都是红木的,上面摆着颗暗红色的苹果。
空气中散发着腐烂苹果味,带着点发酵后的酒气。
云则把东西放在茶几上,招呼宋嘉阁随便坐:“我去厨房叫月亮,她在切水果。”
“好。”
厨房里,霓月把切好的水果装盘,附上几根塑料小叉子,腰间突然多出一双男人大手,圈住她的腰身,紧跟着就是带着青茬的下巴搁在她肩窝里,云则低懒的嗓音传来:“切个水果这么久。”
霓月觉得有点痒,缩缩脖子:“这不是好了吗?”
她叉起一块芒果喂进他嘴里:“甜吗?”
“你尝尝。”
还以为他说的是芒果,她正准备尝一下的时候,他霍地吻住她的唇,娴熟地撬开她的齿关,微凉带着甜意的舌尖滑进去,扫荡她的唇壁和软舌,整个口腔里都是芒果那股子清甜的味道。
浑身都在他的吻里软下去。
云则索性屈膝放低身体,双臂紧搂住她的腰,一把抱起,将她放在流理台上面,让两人可以更亲密无间地接吻——他仰着脸,喉结滚动,未闭的黑眸痴迷凌乱,鼻息间充盈着她身上的香气。
最后的最后,霓月双手捧着他的脸重重亲了他一下,吧唧一声,然后红着脸推开他:“……好了。”
云则这时候才告诉她,宋嘉阁突然回国登门,现在人就在客厅外的沙发上。
霓月脸色微变,转身洗手:“那你还把人家一个人晾在外面那么久。”
“没事。”他懒懒笑了下,“我和宋嘉阁关系好,他不介意。”
“……”
端着切好的水果出去时,离离正在啃咬电视线,霓月急匆匆跑过去训狗:“这个不准咬,离离!”
云则和宋嘉阁坐在一起,近距离地看着对方,云则才发现宋嘉阁变化很大,明明才十八岁的人,看着却特别老练成熟,和以前相比,皮肤更加粗糙,也黑了点,他调侃道:“看来澳大利亚的紫外线很强,你这光老化很严重。”
宋嘉阁不羁地一笑:“这叫成熟男人的魅力,你懂个屁。”
云则冷淡地呵呵一声。
宋嘉阁留下来吃的晚饭,饭间不停地在吃狗粮,看着云则不停给霓月夹菜,温声细语地哄着她多吃一点,时不时还要去教训一下调皮捣蛋的狗。
晚饭结束后,宋嘉阁起身告辞,云则留他喝茶,宋嘉阁似乎人有点不舒服,神色有异,摆摆手说不了,茶留着下次再喝。
送走宋嘉阁,云则和霓月出门遛狗,下雨天遛狗是一件麻烦事情,要给狗穿雨衣,小雨鞋,自己也要撑伞,总之就是很不方便。
可收缩的牵引绳很长,离离在雨里撒开腿狂奔,留云则和霓月在后面慢悠悠地走,权当散步。
两人正沿着一条种满白玉兰树的道路慢慢地走,霓月挽着他的手臂,手被他握得温热,雨幕中,她和他自成一片天地,她的声音混进雨里:“离离的狗粮又要没了,催你多少次了,你老忘记买。”
“明天就去买。”
“一起吧。”
“好。”
一起去做同一件事,似乎是两人间不成文的规定,而彼此都很乐此不疲,云则更是喜欢这样,不论任何事情,只要是和她一起,那他就很乐在其中。
阴雨天,残肢末端隐隐作痛,一到晚上疼得更厉害,晚上回去后,云则躺在床上休息,霓月像以前一样,用湿毛巾给他擦汗。
在擦到他的腰部时,霓月的手指摸到一处疤痕,侧腰一直竖延到后脊处,长度大概在十厘米左右,她被这个疤吓到:“云则,这个疤怎么来的?”
云则低脸,扭头看一眼腰间长疤,也觉得稀奇:“这哪来的疤?”
霓月把他衣服彻底掀上去,那处骇人疤痕暴露在视线里,她语气惊慌:“你自己身上的疤,你怎么会不知道啊?”
云则还真没印象,摸了摸那道长疤:“我真不知道,也不疼,兴许在哪随便刮到了吧。”
对着长疤纠结良久,也没得出结论疤痕怎么来的。
临睡前,云则还是如以往般,喜欢躺在她的腿上,一手搂着她的脸,他昏昏欲睡,又迷糊想起一件事:“明天要和宋嘉阁出去一趟。”
“去哪儿?”
“陪他去看医生。”他腔调慵懒,声音已经染上几分睡意,“他刚刚发微信说晚上失眠睡不着,容易焦虑心悸,我带他去许医生那里看看。”
霓月想起许医生这号人来:“哦,就是你之前去看的那个精神医生是吧?”
“嗯。”
“那个医生挺好的。”霓月评价。
沉默一瞬,原本闭着眼的云则倏地睁眼,黑眸湛深地环视一圈,低声问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霓月手指抚着他浓密短发,静着一听,摇摇头:“没听到,有什么声音吗?”
那是一段铃声,小溪流水声。
——叮叮咚。
很清晰地在耳边响。
云则从她腿上坐起来,说:“有,铃声,小溪流水的铃声。”
霓月还是没听到,她上前捧着他的脸摸了摸,杏眸对上去,眨眨眼看着他:“真的没听到,你最近是不是写稿太累了呀?”
和她对视着的时候,那段小溪流水的声音消失了。
他没再听到,主动把唇送过去和她接吻,低低地说:“嗯,可能是我太累了。”
她笑着推他肩膀:“那你还来!”
湿热的吻落在她白皙颈部,温柔缱绻,他喉咙里滚出带着孟浪的笑:“可我不介意更累一点。”
“混蛋——!”
又是一晚幽幽良夜,亟待消遣。
第二天早上,云则要陪宋嘉阁去看许医生,不到七点就醒,下床的动作很轻,怕把熟睡中的霓月吵醒,穿上假肢起身后他弯腰替她掖好被角,才轻脚去洗漱。
牙膏挤在电动牙刷上,按了开关,轻微地嗡嗡声响起,两秒后,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叮叮咚的小溪流水音。
到底是哪里来的铃声,云则含着满嘴的泡沫抬眼,看见镜中的自己,昨晚可能没休息好,眼白上遍布着红色血丝,目光透着浓浓疲惫,也是,只睡四个小时怎么够。
使劲摇摇头,云则把那段铃声甩出脑袋。
回卧室换好衣服,云则来到床边,目光温柔地看着床上少女恬静睡颜,冒着会吵醒她的风险,还是俯身弯腰在她额头上亲亲落下一个吻,再离开。
八月末的天已经亮得很早,外面已经是天光大方,月亮隐去,晨阳初升。
他和宋嘉阁约在精神病院,还是之前他去过的那一家,现在的许医生已经是副院长级别了,想约上号可不容易,许医生卖云则的面子,专门留出半小时来给宋嘉阁。
许医生的办公室也已经更换,比以前那间更大,更明亮,就连室内摆放着的盆栽种类都更多,许医生示意宋嘉阁坐:“有什么症状?”
宋嘉阁极尽详细地描述自己的困扰,失眠焦虑等,还容易心慌出汗,但是最主要的困扰还是失眠,希望许医生可以给他开点安眠药。
“你没给医生说完吧?”云则提醒。
宋嘉阁啊一声。
云则站在宋嘉阁身后,补充道:“你昨晚给我发微信说的,说你老是会自言自语两句话,你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希望许医生给你分析一下。”
许医生一边记录一边问:“什么话?”
云则记得很清楚,便直接告知许医生:“一句是44号孙兰花,一句是APRA。”-
44号孙兰花-
APRA
每一句听着都很无厘头,连在一起也很无厘头,许医生笔尖一顿,抬头看一眼云则:“你记得比他还清楚哈。”
云则皱眉:“所以我朋友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自言自语这两句话,他说有时候一天要重复念上十几次。”
宋嘉阁挠着头发问:“是啊,为什么啊,孙兰花到底是谁啊?”
一听就是个大妈的名字,而他宋嘉阁的生命里绝对不会认识这么一个人,尤其他近年生活在澳大利亚,认识的洋妞都是英文名,什么孙兰花?好土。
许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盯着宋嘉阁看了很久,然后说:“先做个精神鉴定吧。”
宋嘉阁:“……”
好在宋嘉阁精神鉴定结果正常,许医生只给他开了点安眠药。
在回去的路上,云则坐在车上又听到那一段铃声,小溪叮叮咚,车窗外一只野鸽子飞快略过,不见踪影。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今天两章会有点难懂,但很快就会懂的……-
第53章 见月
离离还是把电视线咬断了。
犯罪嫌疑狗被关进狗笼, 判处半日的监.禁,云则打电话通知维修人员上门,然后无奈地对霓月笑笑:“你说它怎么回事, 那么多玩具不玩,非要咬电视线。”
霓月耸耸肩, 看着笼子里歪着脑袋可怜巴巴的离离:“谁知道,小东西精力旺盛。”
新买的狗粮堆放在储物间里,云则到储物间拎一袋狗粮,拆开, 盛了满满一碗, 到狗笼前蹲下, 打开笼门,狗碗放进去, 离离一改可怜模样, 哼哧哼哧地低头开启暴风吸入模式。
霓月盘腿坐在沙发上,把ipad放到一边,喊了声云则。
“嗯?”他回头。
“你过来一下。”
云则关上狗笼门,起身,朝她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问怎么了。
霓月靠拢他, 温柔挽住他的一只胳膊, 头枕在他肩膀上,轻轻说:“……突然好想去看雪。”
八月末, 少许地方是有雪的,也有雪山, 云则却不如冬季景观好:“冬天再去吧?”
霓月莫名执拗:“就想现在看。”
今天二十九号。
云则没有直接拒绝她, 而是委婉道:“后天就要开学, 我们明晚还得赶飞机呢。”
霓月用脸蹭蹭他肩膀,人往他怀里钻,似撒娇也似在倔:“那就今天就去,明天回来,就一晚。”
还真是孩子气般的心血来潮,他低低笑了一声,问:“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霓月仰脸,在他下巴上亲亲啄了一口:“好吗?”
“好。”
他很少有不听她的。
两个小时后,两人直接登上去相宜的飞机,正好有适合的航班,看雪,看雪山,还是得去相宜。
跨越大半个中国,六个小时后飞机落地北方小城相宜,机场规模也小,同航班的乘客寥寥,这个季节相宜旅游业也不旺,属于淡季,八月尾来看雪的人实在太少。
只有云则这样的,会因为女朋友一句心血来潮的话说走就走。
没有带任何行李,轻装出行的两人,出机场后,云则直接包了辆本地车,直奔相宜最有名的那座雪山——见月山,据说最神奇的就是,不管人在见月山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抬头,就能望到天上的月亮,月亮还永远都是正对人的方位。
车窗外飞快后退着的,是陌生小城的建筑和一张张陌生脸孔,云则看着窗外,有点疲累,低头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20:11分。
没想到时间已经不早,云则看一眼前方宽敞通顺的道路,便催了句司机:“稍微开快一点,谢谢师傅。”
司机回了个好的。
山底没有雪,这个季节得往上走,到山腰位置以上的地方才有雪,云则直接让司机开到山顶,他在出机场时购买了几瓶氧气,保暖手套,补充能量的巧克力,葡萄糖液等等,准备充足。
一个小时后,车辆停在山顶。
好在山顶开着一家民宿客栈,等会赏完景就能直接办理入住,等明早再下山回北城。
其实刚刚在车上,霓月已经兴奋过一轮了,当看着沿途树木上开始覆着白雪时,就兴奋地扯着他的胳膊:“——雪!”
他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眸光柔柔,语气也温柔:“好看吗?”
“当然好看。”
霓月跳下车,被冷空气冻得直缩脖子,踩在雪地上的脚却忍不住轻轻跺着:“踩着软软的。”
这就是踩在雪上的感觉。
云则提着东西下车,关上车门回头时,看见她已经兴奋地跑向远处,白色雪地上留下一串属于她的脚印。
他跟上去。
在她的那串脚印旁边,印下他的那一串脚印。
霓月穿着一件樱粉色羽绒服,戴着的帽子有一圈白色绒毛,是17年跨年夜时她穿的那一件,他记得很清楚,当时的她就是穿着这件衣服,用小石子敲开他的房窗,献宝似的举着假肢对他说,云则,新年快乐!
2017年……明明是去年的事情,怎么一经他回忆,倒显得有些遥远。
雪地里的脚印很清晰明显。
云则跟着她的那一串脚印,脚踩进松软的雪里,风卷着雪在吹,呼呼地响,隐约间又在风声里听到那段诡异的铃声,小溪叮叮咚。
前方是一片树林。
云则看着她小跑进树林里,怕她迷路,边跟着跑起来追上去:“月亮,你慢一点。”
那是一片玉兰树和石榴树混合栽种的树林,枝头的白玉兰花和红石榴花都开得很妖艳,生机勃勃。
他的脚步渐渐慢下来,黑眸里衬出雪光和花影,他抿抿唇,望着那些红白相间的花朵,生出疑虑——现在并不是白玉兰和石榴花的花期。
就算正值花期,可放眼看向四周,天寒地冻,冰封千里,哪里像是会开花的环境?
“——云则!”
前方不远处,霓月站在一颗白玉兰树下,冲他明媚地笑着招招手:“快过来啊。”
云则没多想,路过丛丛花影,走向她。
身后传来振翅的声音。
云则回头,看见几只野鸽子在黑色夜空里腾飞,速度不快不慢,鸟影掠过月亮,停落在一根枝桠上,扑腾两下翅膀站好,面朝着他的方向,像是在看他。
他没在意,收回视线来到霓月旁边。
霓月周围全是她由于过于开心踩出来的脚印,她明媚灿烂地笑着,月光下的脸庞生动可人:“我终于看到了月光下的雪景!”
清亮的月,冷色光辉,照在白雪上像是会发光一样,万物银装素裹,人也会变得格外温柔。
云则眉目清润,把口袋放在地上,取出一双手套给她戴上,薄唇淡淡笑意:“小心着凉。”
霓月搓搓手,搓出一点热,然后一把捧住他的脸:“我们来堆雪人吧。”
云则陪她堆了一个漂亮的学生,脑袋上插着树枝来充当耳朵,再陪她一起在雪上踩脚印,故意去踩掉在地上的枯枝,听枯枝断裂时发出的清脆咔嚓声,然后朝着对方扔雪球。
扔雪球时云则基本不躲她扔过来的雪球,还拿脸去接,而他会故意仍偏,生怕雪球砸到她身上。
无微不至的迁就全在细节里,雪球落在他脸上,他冰得五官紧皱,霓月就捧腹哈哈大笑,这时候他往往会跟着她一起笑。
两人乐此不疲地玩了很久。
最后,霓月心血来潮地想要试试躺在雪地里是什么感受——她躺下去,他就跟着躺下去,在她旁边。
那条十字架项链从她的领口滑处,落在胸口。
月光下的十字架在闪闪发光,云则盯着十字架看,总觉得上次看见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亮。
见月山——
月光,雪山,雪景,野鸽,玉兰,石榴花。
一切都完美得像是故事的最后一篇,最后一节,最后一句话。
云则掏出手机看时间,23点05分,他说:“我们回民宿吧,明早可以早点起床,看日照金山。”
霓月坐起来,拍拍手套上沾着的白雪渣子,摇摇头轻声说:“……不看日照金山了。”
他躺着没动,问:“怎么了?”
“不看了……”她的声音听着有点缥缈,被冷风一吹几乎快要听不见,“就是不看了……”
不知道霓月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云则着急地坐起来,手机掉在雪地上,他温声问:“那下次看好不好?”
霓月还是摇头,垂着眼:“不看了,以后都不看了。”
云则心脏一沉,隐隐有种不祥预感,喉咙在紧缩,他眼睁睁看着她站起来,而他还坐在雪地上。
那一瞬间,他才发现她的后面有成千上万只野鸽漫天地乱飞,鸟影错乱地覆盖住月光,整个世界都暗下来,来时路上的那些白玉兰和石榴花开始枯萎,萎靡化作惨白和重紫。
她开始往后退。
恐惧开始升腾,云则看见她退进野鸽鸟群里,他踉跄地起身,冲过去想要抓住她。
在快要抓住她的手腕时,云则却发现自己抓了个空,他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再抬眼看霓月,霓月还是那张清丽明媚的脸,在对他灿烂地笑:“云则,我们的故事结束了。”
雪地上躺着的手机屏幕亮着,时间还在往前走——23点09分。
月亮开始朝着一朵阴云后面移动。
寒凌的风穿山而过,云则呼吸一口冷风在体腔里,觉得浑身都在痛,他强忍着恐惧,踉跄地无措地扑进野鸽子群里,用尽一切力气想要抓住她,声音变得撕心裂肺起来,他的眼泪开始狂流,冲着她嘶哑地喊:“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们永远不会结束!”
她的手明明就在眼前,那么近,为什么又那么远。
云则重重摔进雪地里,磕破额角,温热鲜血顺着脸庞滑落,摔得太重太惨,假肢直接脱离接纳腔,甩飞出去,他再难站起来,只能跪在雪地里,拖着残肢朝她爬行。
“月亮……月亮,求你别离开我……我求求你好不好?”
没有她,他活不了。
这是第一次,霓月看起来那么无情,对他的凄惨视而不见,她还是站在野鸽群里,在振翅乱飞的鸟影里笑着说:“还有最后一分钟,云则,没有我也要好好的。”
“不……不……不要!”
冰凉的白雪,惨白的月光,在地上拖着残腿爬行的狼狈男人,云则手指在雪地里抓挠出血,留下一道鲜红色的血痕。
霓月垂眼看着地上的他,唇角温柔:“再见,云则。”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终于还是跳到了23点11分。
那一瞬间——
地动山摇,似有雪崩覆,天空也开始下大雪,无情的大雪带走那群野鸽子,带走红白交错的花朵,也带走那个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她。
然后空寂的雪地里,就只剩下一个他,还有他掉在旁边的一截假肢。
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
挣扎地爬起来,他一把捞起掉在旁边的假肢,跪着爬到她消失的地方,疯了一样用假肢砸那里的雪地,再用手挖,仿佛这样就能把她找出来似的。
那天,他徒手在雪地里挖了很久很久,一双手已经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面前的一堆白雪全部混着刺目鲜血。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
然后一道冷静的男人声音出现在身后:“不要再挖了,霓月不会再回来了。”
云则颤抖哭泣的身体僵住,他的眼神失焦,恍然地转头,看见是宋嘉阁站在几步远之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宋嘉阁叹一口气,来到云则面前,蹲下,说:“云则,我带你回家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跪在雪地里的男人狼狈绝望,双手沾着血,他呐呐地说:“没有月亮,要怎么好起来?”
然后继续自顾自地说:“我会找到她的。”
总有一天。
宋嘉阁阻止他继续挖雪,一把重重钳住他的胳膊:“清醒点,霓月死了,五年前就死了!”
……五年前。
云则在心里默念这个时间,然后重重推宋嘉阁一把,血肉模糊地双手继续在雪里挖个不停,又是挖又是拿假肢砸,然后嘶哑地吼:“不可能!我只是没找到她!”
宋嘉阁捡起地上云则的手机,递到他面前:“你以为把时间永远调在2018年就行了吗?现在是2023年,你真的不能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云则!”
2018年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嘉阁帮云则找回那一段被他刻意隐藏的记忆,每一个字都是最残忍的真相:“五年前,霓月尿毒症换肾失败去世,在6月20号那天,死亡时间是晚上23点11分。”
云则根本不听宋嘉阁在说什么,整个人已经陷进癫狂的状态,自言自语,嘴巴里一直是重复的那一句:“……我会找到她,我能找到她。”
他坚信——
他们会再次相遇,会重新相逢。
一记重拳打在云则脸上,力道很重,打得云则直接摔进雪地里,嘴巴里呕出一口血,痛得浑身哆嗦。
宋嘉阁站在他面前,紧捏着拳头,强忍着眼泪说:“……你亲手给她办的葬礼,就连墓碑上的照片都是你亲自选的,清醒过来吧。”
“哈哈哈哈哈哈——”
云则突然失心疯般大笑起来,笑声凄惨,他指着宋嘉阁说:“你疯了,宋嘉阁,你疯了!”
宋嘉阁咬紧腮帮,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没疯,疯的是你。”
鲜血流得满脸都是,云则像个活死人,他还是在笑:“你没疯为什么让我带你看精神医生,为什么会不停自言自语两句莫名其妙的话,44号孙兰花?APRA?”
宋嘉阁用无药可救的表情看着他,然后缓缓摇头,声音沉下去,也更加认真:“云则,看精神医生的是你,自言自语的是你。”
……是他?
云则怔住,嘴里还在往外冒血,宋嘉阁继续说:“44号孙兰花是北城医院ICU重症病房区的24小时护工,当年负责照顾霓月,至于APRA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有你自己清楚。”
许医生告诉宋嘉阁,云则把那段最悲伤的记忆选择隐藏,但又不是绝不是彻底忘记,会自言自语一些和记忆有关联的话语,同时精神状态已经完全失常,云则认知混乱,且会进行认知重塑以及记忆重塑——也就是构建出一个有霓月的世界,以此来逃避现实悲痛。
云则还是不相信,不承认,甚至是不会仔细听宋嘉阁的话,宋嘉阁没了办法,说:“好,那你挖个够,如果你找不到霓月,就跟我回北城,回去认清现实。”
云则花钱在相宜雇了一支两百人的搜山队,跟着队伍的人,在见月山找了三天三夜,几乎把山都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他对人描述:“在一个有很多野鸽子的地方,还有白玉兰和石榴花,我女朋友就是在那里消失的。”
大家看向他的目光都很怪异,终于有人委婉地告诉他:“先生,我们这里没有野鸽子,天太冷,鸽子活不下去的,更别说很多了,也没有什么白玉兰和石榴花……”
“……是吗?”
云则唇角弯出嘲讽笑意,双眼一黑,一头栽进雪里失去了意识-
云则被宋嘉阁带回北城,雪山回来后,云则高烧不退,成天吊着水,病房外经常有一大批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宋嘉阁留在医院照顾云则,同时也打发那些记者,他知道那些记者为什么而来——作家新贵偷月在五年前销声匿迹,从此无踪影,前几日被人发现现身相宜见月山,且组织搜山队寻人。
记者们都在等他醒,想要采访,想要问一句他在找什么人。
赶走一批记者,宋嘉阁离开病房,准备到医院对面的小餐厅随便吃个中饭,他刚离开没一会儿,病房门口再次围满记者。
有记者直接将门推开,镜头聚焦在病床上——
床上的男人突然抽搐起来,然后蜷缩着身体抱着右腿残肢,满面痛苦地挣扎,双手还包着厚厚的白纱布。
男人滚到地上,满额头的汗,汗水浸湿额角处的纱布贴,嘴里还在意识不清地说着什么。
有人凑近了听,两个人。
——月亮。
宋嘉阁在回来的路上,经过检验科的大楼时,看到里面有个人出来,手里拿着的单子上标题有点眼熟——PRA.
云则总是自言自语时的其中一句,APRA。
宋嘉阁一把拉住那人:“小姐,你这个是什么?”
对方说:“群体反应性抗体检查。”
“做什么用的?”
“看肾脏能不能配型,如果这个检查出来可以,血型也相同的话,那肾脏就算配型成功。”
“这样啊,谢谢你。”
宋嘉阁记得很清楚,云则是A型血,如果霓月也是A型血,那么云则自言自语的那四个字母就不是没意义,而是A+PRA,血型配对加群体反应性抗体检查。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在宋嘉阁心头。
宋嘉阁冲回病房,看见记者们正在被护士驱赶,他直接挤开人群,冲进病房里,看见云则痛得在地上翻滚。
宋嘉阁蹲下去,掀开云则的病号服,果然在他的右侧腰上发现一条十厘米的长疤,那条疤痕是那么的丑陋,是那么的醒目。
宋嘉阁震惊不已,失魂落魄地跌坐到地上,额头很快就出了汗,云则……云则给了霓月一颗肾,还是没能救活霓月,怪不得会疯。
这换谁来都得疯。
云则还在昏迷中,宋嘉阁把他移到床上,到窗边开窗抽烟,烟雾缭绕间,宋嘉阁在想为什么当年霓老师没有把云则捐肾的事情给他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霓老师也不知道这件事,云则瞒过所有人。
沉睡中的云则做了个梦。
梦里面,将他带回2018年6月20号的那个晚上,他提着保温桶到医院送饭,进病房区时,原先记忆里那里挂着的牌子并不是普通病房的字样,变成ICU重症病房区的字样。
他看到霓老师坐在长椅上哭,腰上的皮带旧得掉皮,袜子颜色不同,一只黑色的,一只灰色的。
原先记忆里——
霓老师告诉他,那天是霓月妈妈的忌日。
可是梦里面,霓老师却告诉他,医生刚刚宣布霓月死亡,听到这个消息的他下意识看了眼天花板上的电子钟,上面的时间是23点11分。
然后,盖着白布的她被推出ICU,老霓冲上去,剖到移动担架上,哭得撕心裂肺:“月月!是爸爸没有照顾好你,是爸爸错了……你回来好不好?以后爸爸再也不因为钓鱼忽视你了,再也不会切菜忘记洗菜刀了,再也不会洗衣服忘记摸口袋里的纸出来了,爸爸真的错了,爸爸会改好的,我只求你回来啊,我的宝贝女儿……”
绝望的哭声回荡在深夜长廊里,云则就那么站在这里,宛如泥塑,一动不动,目光却没有办法聚焦,然后他听到老霓的手机闹铃响了起来,小溪叮叮咚的声音,那是老霓提醒自己每天叫霓月吃药的时间。
梦里面的画面一跳,又来到他和霓月初遇那天。
那是2015的盛夏,她穿着一件白色吊带,浅绿色的短裤,腰间围着他的黑色冲锋衣外套,弯腰钻进绿色的士里。
爸爸的摩纳哥蓝色宝马开上去,与那辆绿色的士并肩而行,他正在仰头喝一瓶带着冰碴子的雪碧,在那样一个瞬间,一只野鸽子飞快掠过窗边,在天空中留下一抹痕迹。
惹得她回头——
可惜她没看见那只野鸽子,只能和他四目相对。
举头烈日,晃眼天光,冻雪碧,柠檬香,野鸽子,还有四目相对。
这些好像就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那本《一个角落里的十字架》早在五年前就得以出版,即便当时已经联系不上作者本人,没有任何签名,但是销量惊人,拿到书的读者们总是习惯性翻到第一页,第一页上有作者亲笔的序言,据说是写给心上人的。
只有短短的一句,也是上千万人看过的那一句——
“我曾有幸,见过月光。”
作者有话说:
这章看完应该懂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