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谦话音刚落,众人便一阵欢呼,温休停顿半晌才说:“不妥。”


    他看向赫连郁苍白的脸色,以及两人对上后匆忙避开的眼神。


    赫连郁怎么又生气不看他了?


    赫连谦早已知道温休会拒绝,他玩世不恭地看着面前神色冷淡的人,心里只觉有一口恶气消散,“温老师难道说九弟没信心?”


    “这样吧,我也退后一步,只要九弟将箭射进靶子,我提出的惩罚就取消,只要他靶环比我高,就算赫连郁赢,我就抄书如何?”


    众人起哄:“答应他,答应他!”宫里人谁没听过温少傅和九皇子的桃色传闻,本来看的兴致缺缺的众人终于提起了精神。


    王始初站起身看向赫连谦,直呼其名:“赫连谦,你别太过分。”


    王奔猛地拍了一下王始初的头,“教你的礼节是都被吃了?我们是臣子,你怎么敢直呼皇子的名讳。”他装模作样地教训了王始初一番,随即笑着看向赫连谦,“七皇子,我也觉得你的这个惩罚或许有些不妥。”


    温休是温大哥的弟弟,能帮护一点便是一点。


    赫连谦只是瞥了王奔一眼,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怕什么,出了事父皇那边我担着。”


    七皇子是皇帝最受宠的儿子,赫连谦此话一出王奔皱了皱眉,看向一边的温休:“你觉得如何?”


    温休内心冷笑,他哪里还不知道赫连谦的谋算,要是真让赫连谦的惩罚生效那么他和赫连郁在外谣传便会坐实了,到时候不知京城的人如何看待他,估计他这个少傅的位置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可要是反对,赫连郁的面子名誉是真的要在宫中任意一个宫女太监面前也抬不起来了。


    这对赫连谦怎么都不会亏的。


    温休将利弊一斟酌,心下便有了决断,只是话还没出口,便被一旁的赫连郁打断,“要是七皇兄输了怎么办?”


    赫连郁话虽是对着赫连谦说的,但是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温休。


    对上赫连谦漂亮的黑眸,温休第一次避开了视线,赫连郁想干什么?


    赫连郁听不清情绪地低低笑了一声,从温休身上移开了视线,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要是七皇兄输了怎么办?”


    赫连谦不屑地看向了赫连郁:“你输了惩罚是我提的,那么我输了,我也甘愿接收任何你提出来的。”


    赫连郁应声:“好。”


    温休抿了抿唇:“小郁,不要胡闹。”


    他不想将自己的仕途和名声搭在一个未可知的比试里面。


    赫连谦见人答应,也不等废话直接拉弓射箭,一箭命中红心,站在箭靶前的人扬声说道:“九环。”


    赫连谦放下弓箭,高傲地看了一眼赫连郁,“到你了。”


    赫连郁脸上还带着刚才被王始初打伤的伤痕,他隐秘地将自己的食指在温休的手心蹭了蹭,“先生,你教过我的,我都记住着。”


    “先生刚才对我说,好好比试,我没有听话,输得很惨,但是这次请先生相信我。”赫连郁声音说的很小,只有温休和他能够听清,“这次不想让先生失望了。”


    不等温休接下来的反应,赫连郁已经取箭搭弓,只听一声箭刺破空气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侍从的一声:“十环!”


    温休蓦然地看向赫连郁,他看着赫连郁带着伤痕却依旧漂亮的脸,他在每个夜晚清晨都会看见人或许是拿着花,或是端着笑脸枕在他腿上撒娇,但是他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他以为赫连郁是为了骗那些人所以故意将自己装饰成一个无用的漂亮花瓶,但是赫连郁也骗了他,他脑海中忽然闪过王始初说过的话,低低嗤笑一声。


    嘭一声重响,赫连谦把弓箭砸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摇头:“这不可能,赫连郁你......你使了什么手段!”


    赫连郁勾了勾唇,“所有人都看着,我有没有作弊自由人分辨,只是七皇兄愿赌服输,我的惩罚是七皇兄向温老师道歉或者......自己打自己的脸十下如何?”


    赫连郁双眼微眯,端着单纯的笑容话却是蕴含明显的嘲讽:“七皇兄莫不是忘了,这个惩罚的提议是你提出来的,你对温老师话里话外皆是不敬,我不知道你是何居心,比起你的惩罚而言,我也只是想让你对温老师道歉而已,难道不行吗?”


    温休第一次看见赫连郁如此锋芒外露的时候,他知道赫连郁是在藏拙,起码他并不蠢笨,但是......赫连郁把他也玩进去了。


    温休眸色沉静,赫连郁看向他时仿佛一个在外帮助主人斥退了坏人的狗回头想要朝主人邀功。


    跟随赫连谦的人见他竟然输给了赫连郁这个废物终于从震惊中挣脱出来,连忙大声为赫连谦辩护。


    “这不可能,肯定是赫连郁做了什么手脚。”


    “是啊,是啊,七皇子怎么可能输给这个废物,肯定是他在背后做了一些什么。”


    赫连谦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输了就是输了,是他大意轻敌,反而那些死不承认为他辩解的人让他有些挂不住,他看向那边的众人大声斥道:“闭嘴!”


    随即他转向温休,“对不起。”


    温休听不见任何诚意,但是他无意在陷入他们之间的争斗中,他摆了摆手,“闹剧结束了,我也先回去了。”


    温休回过头时猛地被人拉住手,一个身子忽地贴近他,“先生,我知道你现在不开心,可以等我晚上解释吗?我将所有隐瞒的事情都告诉先生。”


    温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挣脱开赫连郁的手离开了。


    赫连郁抿了抿唇,看着温休离开的背影,回头时便对上了赫连瞻似笑非笑的眼神。


    ——


    温休坐在床边拿着书随意翻看,只是不知为何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忽地寂静的室内传来敲门声。


    温休猛地端正身子,将书放下:“进来。”


    “公子,已经子时了,我见公子房间里的光还亮着便想进来看看。”进来的人是小易,“公子今夜是睡不着吗?”


    温休摇了摇头,“无事,我刚看完书,正要睡。”


    小易看着温休已经躺下,便将烛火吹灭后离开了。


    系统感受着温休十分活跃的脑电波,知道自己宿主现在虽是闭着眼但却十分清醒,小声地说:“宿主,今夜主角应该是不会来了。”


    温休没有睁开眼睛,轻轻嗯了声。


    系统听不明白温休的喜怒,但却是为主角狠狠捏了一把汗。


    而另一边,房间内比较昏暗,只有几座微弱的烛台照明,烛火照到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大小各异的刑具。


    赫连郁跪趴在地上,身子已经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了,脏污和干涸的鲜血黏在一起显得可怖,他抓住面前人的裤脚,低低恳求:“太子哥哥,求求你放过我,贱奴好疼,好疼......”


    赫连郁身子细而密因害怕和恐惧正在颤抖,在私下赫连瞻面前他只能自称为贱奴。


    赫连瞻自高而下欣赏着面前人的恐惧和对他的恳求,他放下手中正滴落着鲜血的辫子,蹲下了身子,声音轻柔:“你要背叛我?你别忘记了,你的命是我我给的,你现在会的一切哪样不是我教的,怎么温休来了就忘记你的主人是谁了。”


    赫连瞻猛地拽住赫连郁的头发将头提起来面对他,“说话。”


    赫连郁连连摇头:“贱奴不敢,贱奴不敢。”他已经被折磨得意识不清,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毁了我的一步好棋。”赫连瞻露出宛若君子端方雅正的笑容边拽着赫连郁的头发狠狠地往地上砸。


    “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但我没想到今日我被我自己养的狗反噬了,怎么狗也有人的情感,知道该喜欢人了?”赫连瞻话里皆是嘲讽,他松开赫连郁的头,掏出手帕将手上沾染的鲜血擦净,随即扔在了赫连郁的脸上。


    “舔干净。”赫连瞻命令道。


    赫连郁眼角划下清泪,只是他立马便低头借着衣领将泪水擦干,在赫连瞻面前落泪只会助长他的兴致,他会被打得更惨。


    他只能希冀赫连瞻少打他一点,他还要去先生那里,他答应先生的事情要做到,先生生气了,要去哄,他一直记住的。


    赫连郁伸出舌尖屈辱地顺从赫连瞻的命令,头顶传来讥讽:“真像一条狗啊,温少傅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吗?”


    “贱奴是太子哥哥的狗。”赫连郁抬头讨好地笑着。


    “真恶心。”赫连瞻一脚踹了过去,赫连郁在踢远了一些,忽地他看见一个手帕从赫连郁的怀里掉落出来。


    赫连郁显然也发现了,嘴唇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将手帕想要收进怀里,只是手被人恶狠狠地踩住。


    赫连郁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赫连瞻俯身捡走,这条手帕就是寻常的白色手帕,十分素净没有任何绣上的花纹装饰,他低头嗅了嗅,随即嫌恶地扭了扭头,一股子铁锈般的血腥味,令他几欲作呕。


    “怎么这么紧张,温少傅给你的?”赫连瞻含笑着问,他能明显感觉到脚下的人僵硬了一瞬,但是表面却是摇了摇头说不是。


    赫连郁又在骗他。


    赫连瞻本想重新拿一条鞭子,但是他看见赫连郁跪趴在地上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惊惧,他不由叹息一声:“真是令人生怜的漂亮脸蛋。”


    他想起了前段时间尚处于萌芽的计划,勾唇笑了笑,叫下人又拿来新的手帕捏住赫连郁的下巴轻柔地在上面擦拭。


    “是不是太子哥哥吓到你了?”


    赫连郁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他最害怕赫连瞻笑着的样子代表着他又有什么折磨他的新方法或者又要叫他去做什么下三滥的事情了。


    “不要怕,乖孩子。”赫连瞻轻柔地揉了揉赫连郁的头,随之将刚生出的计划告知赫连郁。


    赫连郁低低地垂下头,眼神灰暗与这片审讯室中的黑暗融为一体。


    赫连瞻:“太子哥哥我也没有办法的啊,就算是要伤害温少傅,你也是会帮太子哥哥的对吗?”


    赫连郁跪趴在地,头颅微不可察地垂下;“嗯。”


    ——


    温休清晨准备去上书房时,刚一推开门便看见几个仆人拿着水桶和皂角擦洗着房间门前的台阶。


    温休问道:“怎么了?”


    一个下人回答道:“昨日不知是谁在少傅的门前杀了只猫,溅得台阶上全是血,奴婢们正在清理这晦气东西。”


    温休皱了皱眉,吩咐道:“去查。”说完,便离开了。


    温休今日不是最早到上书房的人,他发现王始初正趴在桌前昏昏大睡,听见点些微动静时连忙立起身子,眼下是青黑的一片,他看见来人残留的睡意瞬间消散:“阿休!”


    温休也吃惊于是王始初,“你怎么来这么早?”


    王始初声音微哑:“向你道歉,昨天是我口不择言了,阿休,我昨天说话都没过脑子,你不要生气。”


    “就为这事?”温休有些吃惊,他将今天要授业的书籍放在桌上,“没有生气。”


    王始初紧紧贴着温休坐,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温休的神情:“真没有生气?”


    温休神情肯定地摇了摇头。


    王始初感觉一直竖他项上人头的刀斩终于消失了,“我就害怕温休你生我气,之后便再也不理我了,你不知道小时候我骗你去放风筝,之后你几个月没理我,阿休不理我,我感觉自己都快要死了。”


    温休眼里终于散出点零星笑意:“你太夸张了。”他伸手去推了推王始初靠得太近的头便瞥见了放在桌前的花瓶。


    今日,花瓶里没有牡丹。


    温休抿紧了唇,笑意尽数消失,王始初刚想问怎么了,便被人催促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来人了,快回去。”


    王始初皱了皱眉,只觉刚才本来和谐美好的气氛就是因为进来的人破坏了,他瞪了一眼进来的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接连几日过去,温休的日子依旧单调的重复,而王始初最近也特别热衷于早到,每次他到上书房时便能听见王始初挥手叫他。


    今日是月末,上书房放了假期,温休早早就收到了父母的书信,催促他快回家看看。


    温休手中执着书,站直身子扫视了一圈后发现了熟悉的空位,“九皇子今日又没来?”


    没人知道赫连郁的动静,温休抿了抿唇,下意识便看了眼桌边空荡荡的花瓶,“罢了。”


    赫连郁这几日都没有来上书房,也看不见踪影,温休也懒得去追问,刚好也让他静静再去想任务怎么完成。


    今日授业只上了半个时辰之后便会有几日的休假,休假学子们自然是十分兴奋,吵嚷着组织三五好友要去哪里玩,温休整理着书籍忽地眼前被一叠纸占据,他抬眸发现是七赫连谦:“七皇子是有何事?”


    赫连谦将一叠纸拍在温休的桌上,语气冷硬:“说话算话,抄书。”刚一说完紧接着便走远了。


    温休瞥见赫连谦红透的耳朵,随即收回视线,想着回家后应该要先去拜见父母亲,或许还应该带点什么礼物回去。


    温休心里正想着事情,于是学子追赶时他也没有及时闪避,被硬生生撞到尾椎骨磕到了桌子,传来一阵疼痛,身子向下倾倒时刚好有桌子垫着才没有被撞倒在地上。


    温休皱了皱眉,他感觉到手碰到了点湿润的水珠,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手下意识一挥,紧接着清脆的碎裂的声音响起。


    “温老师,对不起,对不起。”一位学生歉疚地道歉。


    “无事。”温休摇了摇头,自己站直了身子,只是被撞到的那处明显传来阵阵疼痛,只是他一言不发也没有责怪,视线看向了地上的花瓶碎片。


    原来他刚才碰到的是花瓶上的水,可是花瓶上怎么会有水呢?他看向碎裂的花瓶地上也没有水渍,说明他碰到的水只附着于瓶身表面,清晨刚采摘下来的花,露珠残留在花瓣上后慢慢掉落在瓶身和瓶口


    温休低着头有些不解,有人清晨在他的花瓶里插了花,可是他早上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


    王始初见状连忙过来上下打量:“撞疼了没?”他满脸心疼:“等下先去太医院看看。”


    紧接着便叫了太监进来将碎裂的花瓶清扫。


    温休最后看了眼碎片,定定地看向面前紧张他的王始初,最近这段时间每天早晨王始初都在他之前到。


    他抿了抿唇:“不必小题大做。”


    但最终温休还是被王始初拉进了太医院,他看着王始初为他忙前忙后的样子最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温休最后提着太医开的药被王始初亲近护送回到了温家,他刚一进门便被人抱住。


    “瘦了。”温母抱着他,疼惜地说。


    温休不由失笑:“母亲,我明明感觉我还胖了。”


    “是瘦了,下个月我会好好监督阿休吃饭的。”王始初站在了温母一边,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温休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无用,只好在晚饭时被温母硬生生逼迫吃了三碗米饭。


    饭后,夜幕降临,温休和温棱在院子里四处走走散步,他淡淡说着皇宫里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就像是汇报一样,其实表达的就是一个意思:我在皇宫里过得很好。


    温棱却是皱了皱眉:“我听说七皇子和九皇子比试的惩罚是你,我听那些嘴碎的官僚说了几句,还有你将家里的千里都送了九皇子,这些事情怎么都不说。”


    温休停顿了脚步:“无关痛痒就不叨扰兄长的耳朵了。”


    “乐筠,你这性子。”温棱语气微微严厉,“要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跟家里说,跟我说。”


    温休知道这是属于家人的关心,乖巧地称是。


    温棱还想说些什么,一个侍卫慢慢走过来,他单膝跪下:“大理寺卿,温少傅。”


    温休知道温棱应该是有公务在身便说道:“兄长有什么事情便去忙吧。”


    “最近是陛下的生辰宴,要全城戒严,这段时间可能会忙一些,晚上就不用等我吃饭了。”温棱交代完后便跟着侍卫离开了。


    凭天国每年皇帝的生辰宴都要举行游街盛典,因此对进出城门的人管控会加严,温棱的意思大概是这段时间都要在大理寺歇下了,温休皱了皱眉,到时候他告诉母亲时,估计又要承受念叨了。


    第二日,温休便被温母拉上了街,美名其曰说是换季了要做几套新衣服。


    温休陪着温母将京城里所有的成衣店和布匹店都逛了个遍,下人们和温休手上都提了不少,他有些无奈地将温母买来的东西放进马车。


    温休其实建议过温母想买什么东西就叫下人去买,但是温母喜欢自己挑选东西,每次一买又要买很多,几乎要将整个马车填满。


    温休将东西整理完回头一看,便见温母在和几位夫人聊天,他走上前跟母亲交代了一句:“母亲,我再去百香居买点点心。”


    温母点点头:“快去快回。”


    温休远离了温家马车停放的地方,随后拐进了一个巷子,“今天跟我这么久了,出来吧。”


    一道身影从温休身后显现,正是多日不见的赫连郁。


    “先生,对不起,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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