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宫人开路,曦光和秦枕寒走在林径中。

    天边晚霞灿烂,随风幻成各种模样,晚风送来阵阵花香,悠然惬意。

    路边一丛茉莉叶子碧绿,点着朵朵白花,曦光止步,屈膝蹲下,摘了一朵。

    “茉莉花性平,味甘、辛,理气解郁,化湿和中。”

    她低着头捻着白色花朵,玉色指尖纤纤,云髻高梳,可见修长的玉颈,白玉耳坠轻轻在腮边晃动,秦枕寒垂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手指轻扣,缓缓道来。

    曦光失笑,站起身回眸看向他,说,“再让你和我呆一起,别你连药经都会背了。”

    所谓药经,记载着天下大多数的药材,她平日里摆弄药材的时候会随口念叨两句,没想到秦枕寒竟然都记下了。

    “倒也有趣。”秦枕寒亦摘了朵花,别在曦光鬓角。

    曦光下意识后退半步,抬手轻抚,触着那朵花,惊讶看向皇帝。

    这会儿秦顺安可不在,他们不需要做戏才是。

    “最衬你的,还是梨花。”秦枕寒不动声色,似乎只是随手为之,转身道,“梨树已经种下,等到明年就能看了。”

    微微蹙眉,曦光一时间拿不准皇帝刚才的举动到底为何,可看他这样平静,便也没有多想,抬步跟上。

    她这样的容貌,见多了满眼惊艳看她的目光,可皇帝看她时,从来都是平静幽深,不见丝毫多余的情绪。

    曦光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便也从来没往那边想。

    毕竟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两人踩着暮色,一同回了昭华宫。

    用完晚膳,曦光摆弄着药材,抬眼看向坐在不远处看折子的皇帝,目光自那张俊美的脸上划过,忍不住再次想起了那日在碧落宫的那个吻。

    呼吸滞了片刻,她凝眉第无数次挥散这段记忆。

    “秦顺安那里情形如何了?”她问。

    “都在预料之中。”秦顺安这些时日动作不少,秦枕寒不欲和曦光多提起那个人,一语带过。

    索性,曦光也只是想起来了问问,并不准备了解清楚。

    只要知道秦顺安不好,那她就好了。

    “那就好。”她高兴笑道。

    灯火摇曳,两人各干其事,竟也十分融洽。

    一夜过去,曦光兴致勃勃又去了御花园,果不其然,没多久就看见秦顺安来了。

    人群之中,她看着外面满脸哀求的人,兴致盎然。

    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秦顺安心中更痛,却始终不曾离去,直到曦光离去的时候,挡在了前面。

    “滚。”曦光示意内卫上前阻拦,却被秦顺安的人手拦住。

    “曦光,都怪我太弱了。”秦顺安总算得以靠近曦光,轻声愧疚道。

    曦光她正满心警惕,闻言不由蹙眉。

    过往的记忆告诉他,秦顺安现在的想法定然是她不愿意看见的那种。

    “委屈你了,再等等我,等等就好了。”秦顺安痛苦的说。

    曦光立即恍然,诧异不解的看向秦顺安,仿佛在看一个傻子,或者疯子。

    她始终都弄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管她怎么喝骂,怎么厌恶,他都好像看不见似的,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深情之中。

    “秦顺安,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醒醒好吗,我讨厌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你父皇。”曦光说着,面上温柔笑起。

    她眼波流转,溢满欢喜,说,“我只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曦光,”秦顺安嘴角轻颤,还想再说,就见曦光直接越过他走了。

    “陛下。”她笑着道,急步走向远处走来的皇帝,脚步轻快,雀跃极了。

    那两人渐渐走近,曦光伸出手,挽住了皇帝的手臂。

    “快走快走。”她口中嘟囔,再过一会儿,她就装不下去了,一想到自己刚才那矫揉造作的模样,她就一个哆嗦。

    天啊,明明那些话本子里写的看着那么有趣,怎么她真的做出了,却只觉得别扭呢。

    垂眸深思的人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染上了一片红晕。

    目送那两人远去,秦顺安低声喃喃,“再等等我。”

    他都不相信曦光的话,她那么向往自由,在东宫都只想离开,怎么会想要和父皇永远在一起呢。

    她肯定是在骗他。

    秦顺安一遍一遍的这样对自己说,可心中总有道声音在反驳——

    ‘曦光已经很久没再说要走的事了,她是为了谁?’

    他一直以为是为了他,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是为了秦枕寒呢?

    那个像云一样缥缈的女子,真的会为了一个人而停下脚步吗?

    自那日起,曦光再出去时,就不曾再看见秦顺安了。

    发现不能再看见他痛苦的模样,她不由有些失望。

    “盛姐姐,你现在高兴吗?”见她兴致淡淡,秦定尧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这样问?”曦光反问。

    “我就是随便问问。”秦定尧笑眯眯的说,总不能告诉曦光他好奇吧。

    “你看我开心吗?”曦光抛下鱼食,转头看着这个总往她身边凑,问东问西的小家伙。

    “挺开心的。”秦定尧瞅了瞅她,迟疑的说。

    起码他是没看出来她有不高兴。

    曦光只是笑了笑,可在晚上入睡前,却总也忍不住想起那个小家伙说的话。

    她看着很开心吗?

    太极殿,秦枕寒看着手中的密信,沉思许久,忽然一笑。

    没想到曦光竟然是这样的出身。

    盘算许久,他叫了人进来,安排下去。

    一转眼,又是十五。

    这也是曦光第一次亲眼看见秦枕寒毒发时的模样。

    俊美的男人双眸紧闭,鬓发尽湿,却始终一声不哼,将那些痛楚死死咽下。

    她本来只是远远看着,可手臂骤然被人攥住时,才发现她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秦枕寒的身侧。

    刚刚闭目隐忍的男人睁开了眼,一双墨眸凌厉如同鹰隼,直直的看着她。

    曦光心中跳起,正想解释,就被他扣进了怀中。

    “陪陪我。”男人低哑的声音响起。

    他浑身紧绷,扣着她肩背的手如同铁铸,曦光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疼。”

    女子娇嫩的声音想在耳畔,身体中的情潮越发汹涌。

    秦枕寒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将手放松些许。

    “等等就好。”他说,丝毫不想把人放开。

    曦光便也没有睁开,她是佩服秦枕寒的,在她师门的记载中,之前患有这味毒药的人,大多不是毒发身亡,而是太疼了,挺不过去自尽的。

    但秦枕寒生生忍了十四年。

    念及他对她的好,曦光没再多想,只是安静的陪伴他度过这段时间。

    清浅的梨花香不断顺着呼吸落入肺腑,秦枕寒几乎用尽了自己此生的意志力,才没有将人的衣裳撕碎。

    他耐心的忍着欲念退下,方才起身,扶着曦光坐起,自己则让到了另一边。

    “抱歉,是我失态了。”秦枕寒声音仍旧带着哑意,沉声道歉。

    曦光摇头,说,“怪我忽然过来,与你无干。”

    她抬眼看着秦枕寒腰背挺直,收手于袖中。想的却是刚才扶住她时仍在轻颤的手,她明白,那是他已经脱力的表现。可现在,却已经看不出丝毫异状了。

    这个人,太能忍了,她心中赞叹。

    起身亲手端了水过来,曦光湿了湿帕子,抬手递给他。

    秦枕寒垂眸看着那只尤在滴着水的手,抬手接过,手指划过掌心,竟觉出了一丝甜。

    她在关心他。

    曦光候着还要再接,秦枕寒摇了摇头,唤了内侍进来。

    “这些粗活哪里用你做。”他说,由着常善伺候,说话间,太医进来,为秦枕寒诊脉。

    曦光微微蹙眉。

    她就在这里,秦枕寒还找太医来,莫非是不信任她?

    “别胡思乱想。”秦枕寒忽然出声。

    曦光险些以为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眨了眨眼回神,说,“你这是又在算计什么?”

    “你说,如果别人知道我命不久矣会怎么样?”秦枕寒慵懒的道。

    曦光一时觉得新奇,皇帝总是威仪凛冽的模样,难得这般慢吞吞的,显然,刚才的毒发耗费了他不少精力。

    她不觉的有些心疼,下意识放柔了声音说,“我哪里能猜到这些,你心中有数就行。”

    曦光从来都很有自知之明,她压根就玩不转阴谋诡计这些东西,所以自然也猜不出来皇帝这样做的后果。

    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秦枕寒忽然笑起。

    “好,你等着就好。”

    悄然中,皇帝身染重病的消息不知道从哪儿传了出去,原本蓄势待发的暗潮顿时散去。

    他们本来准备以性命死谏陛下强夺子妾的行为,但如果皇帝本身命不久矣,这只是他最后的放纵,那他们这样,只会逼皇帝疯狂。

    没人会忘记八年前的血色。

    当今冷酷无情,手腕狠厉,众臣在他的压制之下整日里战战兢兢,方才会更向太子。

    他们实在是太想要一个温和良善的皇帝了。

    曦光在后宫,丝毫不知前朝的风风雨雨,更不知自己险险躲过一劫。

    众臣们拿皇帝没办法,只会逼他处死曦光。就算皇帝不应允,经此一遭,她的名声也毁了。

    这一日一日平静的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八月。

    天子下旨,中秋大宴群臣。

    这是天子上位后,第一次过中秋,顿时让人想起了年后的上元节。

    有人心中嘀咕,莫非皇帝那个时候就已经看中那所谓的盛曦光了?

    不然,往常从来不关心这些的人,今年怎么接二连三的举行宴会。

    东宫书房中,秦顺安面无表情的摔碎了茶杯。

    他想起了去岁,曦光曾和皇帝碰面。

    内造司齐齐发动起来,整日里穿行于昭华宫。

    首饰,衣裳,样样都精心制作,海一样的奇珍异宝送往内造司,只为让他们制造出那位主子喜欢的东西。

    “你看见吗?”

    “看见了。”

    “那么大的珍珠,竟然被串成了珠帘。”

    “这算什么,你看见多宝阁上面的那柄白玉如意了吗?那可是前朝的古物,据说先皇后曾经想要,都没能得手,现在,只是随意摆在那儿罢了。”

    “千金难得的流光缎,竟只是做了帐幔,我听说前段时日国公夫人想求都不得呢。”

    众人窃窃私语,越说越是惊叹于那位帝王对于曦光的宠爱。

    中秋宴会如期举行,重臣齐至,勋贵云集。

    天子高坐殿上,眸光落在殿门口,便见宫婢环绕中,曦光一身月色长裙,仿佛承载了漫天的月色,缓步进殿。

    人非世间人,恐为天上仙。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看见传闻中霍乱帝心的人,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的确有人的美色,可以勾魂摄魄。

    她不娇,不媚,清淡疏离。

    可只是见了她,就会忍不住的想,若是能得她一个笑颜,便是死也甘愿。

    “不必行礼,上来吧。”秦枕寒含笑道。

    曦光抬眼,在所有人面前,对着秦枕寒轻轻一笑。

    一片抽气声中,秦顺安失手打碎了杯盏,死死看着殿中人。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赵嬛音已经看呆了。

    这就是盛曦光啊,历史三大美人之一,颜色倾城,让人痴狂。

    她以前就觉得她已经够美了,如今盛装打扮,才知她还能更美。

    “陛下,身为太子侧妃,坐于您身侧,是否于礼不合。”得了秦顺安的示意,一个御史台的人硬着头皮起身进言。

    秦顺安眸色一淡,撇去一眼。

    什么叫是否,就是于礼不合,贪生怕死的废物。

    曦光抬起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去一眼。

    那人便就怔了一瞬,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秦顺安的眸色顿时一沉,戾气横生。

    他的曦光,岂是这些人能看的。

    秦枕寒站起身,步下玉阶,伸手出去。

    曦光讶然抬眼,对上了他温和沉静的双眼,唇角轻抿,迟疑片刻,到底当着众人的面放上了手。

    亲自将人扶上玉阶,两人落座,秦枕寒剑眉微抬,冷声问,“哪条礼数说,她不可以坐在朕的身侧?”

    帝王的威仪扑面而来,御史腰弯的更深,鬓角都被汗湿。

    的确是没有礼仪说过这一点。

    也没有人能束缚天子。他心中苦涩的想着,已经能遇见自己的结果。事到如今,只能奋力一搏。

    “陛下,盛曦光乃太子侧妃,往大了说,您与太子是君臣,往小了说,您二位是父子,您如此作为,实在是荒唐之至,定会导致千古骂名,陛下,三思啊。”

    已经没了回头路,御史只得豁出去,直接出席,跪在殿中声嘶力竭的喊道。

    殿中诸人看着,等待着天子的回答。

    “你在威胁朕?”天子淡淡道,随着声音,候在大殿两侧的黑甲禁卫军抬步上前,铠甲作响,利刃出鞘。

    满殿霎时一静,那御史瞬间就瘫在了地上。

    若是内卫是皇帝手下的爪牙,藏在暗处的影子,那这些禁卫军则是他手下的利刃。

    刀锋所指,无人可挡。

    曦光睁大眼,有些惊讶的看向两边的禁卫军,这些人刚才没动的时候,她竟然没注意到他们。

    这就是皇室最精锐的兵士吗。

    这时,内卫上前,一五一十禀报了这御史这些时日的动向。尤其点明了曾有来历不明的人密谈,要扰乱宫宴。

    “哦,是谁?”秦枕寒似是满不惊心的问了一句。

    曦光下意识看向秦顺安。

    秦顺安的双眼一直注视着她,温柔回了一个笑,可曦光早已经收回了视线。

    她高坐殿上,坐在所有人视线的中心,却若无其事,仿佛那御史所说,与她无关一般。唯有一双眸子,看向了身侧的天子。

    曦光迟早会离去,任这些人怎么说,也影响不到她,可皇帝呢?

    这御史说的对,他这么做,会导致千古骂名,她猜不透他做下这个决定时心中的想法,之前也未曾深思,如今被点醒,心中却不由惴惴。

    御史瑟瑟发抖,众所周知内卫出手,定有证据,如今说什么不知名的人,不过是不想挑明罢了。

    他不敢狡辩,直接认了罪,只道自己糊涂。

    “拉他下去,扰乱宫宴,顶撞于朕,官降三品,再不得出入宫宴。”秦枕寒冷声道,看了眼身侧的曦光。

    殿中诸人一惊,只是这样?

    依着这位皇帝往日的性子,这御史官位肯定是保不住的,不止如此,性命也难以留下。可没想到,今天竟然只是官降三品?

    思及他说话时的那一眼,他们都忍不住看向曦光。

    莫非是因为她?

    那御史大喜过望,正要谢恩,内卫已经飞快扑上前,捂了他的口往外搀去。

    殿中诸人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天子早有准备,今日这一出,为的就是杀鸡儆猴。

    可比起这个,他们更加心惊内卫的存在。

    有这些人在,朝中官员从上到下都难以安心,谁都猜不到,自己府上哪个人会是内卫成员。暗中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们,让人片刻也不敢放松。

    宴会开始,琴瑟声声,歌舞翩翩,欢声笑语中,仿佛都忘记了刚才种种,一片和乐。

    曦光看了一会儿歌舞,便有些烦了,和秦枕寒说了一声,起身出去,准备在外面转转。

    “娘娘,花园有株昙花今夜开放,不如过去看看?”一个不起眼的宫人笑着上前说。

    一年一次的月下幽昙,曦光的确很感兴趣,命人带路过去。

    谁知没走几步,就有人笑着过来说话,道,“盛姑娘,许久不见。”

    曦光看去,认出来人是纪王府的郡主秦与柔,秦定思的亲妹妹。

    她们之前在赵嬛音那里见过。

    “原来是郡主,许久不见。”两人之前也说过几次话,秦与柔此人,心思机巧,进退有度,曦光感觉不错。

    秦与柔笑着过来,眼眸划过跟在曦光身后的内卫眸色微动,她还记得刚才这些人直接说出官员隐秘的样子。

    而这样厉害的人,如今也不过是寻常的跟在曦光身后罢了。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听说有一株昙花,准备去看看。”

    “哦?昙花,不知我可否有幸同去?”

    曦光看了她一眼,她不是什么热情的性子,比起同行,更愿意独身一人,不过也没拒绝,只是淡淡道,“郡主客气了,一起就好。”

    “之前总想着和盛姑娘说说话,可总也寻不到机会,如今终于得见,您可莫要嫌我话多。”秦与柔温声说,亲切自然,却又不失恭敬。

    “怎么会。”

    轻声言笑中,两人前行,谁知没几步,又有几人过来言笑,正是其他几位王女。

    按理说,她们都是郡主,但除了秦与柔请封的早有爵位,其他的人都慢了一步,秦枕寒上位之后,从不曾理会这些事,她们来和曦光说话固然是为了家中的兄弟,也有自己的缘故。

    依着天子如今的盛宠,若是能哄了曦光高兴,再求她说说好话,说不定能得一爵位呢。

    这些王女郡主们,在之前赵嬛音那里时,鲜少理会曦光,没想到她们忽然就凑了过来,她一时间竟然有些不习惯了,只是安静的听着她们说话,再偶然迎上几句。

    果然,一切都不同了。

    听着耳边人略带讨好的声音,曦光抬眼看了眼明亮的圆月,轻轻笑了笑。

    众星捧月中,曦光一行人行过蜿蜒的小径,渐渐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眼前豁然一开,一座假山立在前方,上面一株昙花枝叶茂密,可更妙的是,它竟扎根石缝之中,顺着假山生成。

    绿叶捧着白色的花苞,点缀在假山之上,少了人工雕琢,多了些这宫中难得一见的野趣。

    她们来的时间正好,昙花花苞轻轻翘起,然后慢慢绽放。

    如玉般洁白的花瓣徐徐舒展开,盛着月色,曼妙动人。

    “真是好看。”有人轻声惊叹。

    曦光也不由点头,安静站在一侧,心中惬意的等待这这株花的彻底绽放,可一道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却打乱了这里的平静。

    “曦光。”来人轻声唤道,似乎带着说不尽的思念。

    秦与柔惊讶的看去。

    太子?

    听到秦顺安的声音,曦光只觉阴魂不散。

    “请你离我远一点,或者,闭上嘴。”她头也不回的冷声说,不想坏了赏花的兴致,可面上的笑意到底淡下。

    “曦光,你真是好狠的心。”秦顺安苦笑一声。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整个人都消瘦下来,可刚刚出现在大殿之中的时候,曦光却一眼都没有多看。

    这花也看不下去了,曦光转身就走,一句废话都不想和秦顺安多说。

    她忽然有点想念秦枕寒了。

    要是他在这里,秦顺安就摆不出这幅故作深情的模样,比起这个,她更喜欢看他满眼痛苦和慌乱。

    可笑的是,那痛苦不是因为她的冷漠不耐,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掌控她了。

    秦顺安对她,真的是爱吗?

    曦光第无数次的想,却总也得不到答案。

    前后两辈子,她只有过一次感情,也不知道别人的爱情是如何的。

    但曦光总是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是这样,她宁愿不要。

    秦与柔等人匆忙跟上。

    秦顺安仍旧跟在后面,曦光总也甩不脱,走了好一会儿前面脚步声起,是秦枕寒。

    她心下忽然一松,厌恶散去,竟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陛下,”她柔声唤道,眼见着来人的身影似乎顿了顿,面上更热,强忍着把这出戏唱了下去,匆匆上前,说,“您总算来了。”

    “怎么了?”看她在自己面前站定,略有纠结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秦枕寒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温柔问询。

    温热的触感落在腰间,曦光耐住发软的腰肢,很是不高兴的说,“我正赏着昙花,太子非要和我说话,扰了我的兴致。”

    闻言,秦枕寒才挪开注视着她的目光,抬眼看向秦顺安。

    秦顺安目光死死看着搂着曦光腰肢的那只手,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手轻轻一动,将曦光揽的更紧,忍不住上前一步。

    “既然如此。”秦枕寒漫声道。

    秦顺安脚步立时一顿,不由看向他。

    “再过些时日,就是大晋立国百年,便让太子去含光寺为国祈福吧。”秦枕寒不急不缓的说,低头对着曦光笑,“这样就不怕打扰了,昙花你想看随时都有,别不高兴了。”

    本来只是借机发挥,刺激一下秦顺安,却没料到皇帝会这样说,曦光惊讶了一瞬,立时笑道,“那就多谢陛下了。”

    不管皇帝准备做什么,她只管配合就是了。

    反正他们的目的是同一个,那就是废黜太子。

    一众王女们抬手掩唇,没想到本来只是想和曦光熟悉一下,结果竟然能看见这一幕。

    陛下为了不让秦顺安打搅曦光,竟然把人撵出了宫???等等,自古为国祈福,都是只有储君能做的,意义非凡,这样一来,岂不是会让太子之位更稳?

    有心思灵敏的人心中沉沉,见着陛下带着曦光走远,没有耽搁,忙去寻了兄弟。

    一场中秋宫宴,满京皆知盛曦光的美名。

    街头巷尾都在传颂着她的容颜,是如何的让太子动心,又是如何的让陛下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从太子的身边抢走。

    第二日早朝,陛下下旨,命太子去含光寺为国祈福。

    玉阶之下,秦顺安轻轻松了口气,紧跟着面色就变得僵硬。

    上面的旨意不停,除他之外,皇帝还点了在崇文馆中表现最好的那三人。

    殿中瞬时哗然。

    之前他们还对陛下重病的消息半信半疑,眼下看他动作这么急,顿时就信了大半。

    莫非是真的?

    那他又选中了谁?

    纪王之子秦定思,裕王之子秦定年,周王之子秦定虞。

    三人都是聪慧沉稳的人,在学堂之中备受老师赞赏,也曾被天子夸赞,诸人心思辗转,眸光各异。

    秦枕寒面色不动,一如既往的凌厉漠然。

    他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最后看向面色僵硬谢旨的秦顺安。

    当了六年太子,他又学会了多少东西呢?

    宫中,曦光制完药,净了手出去,往前面走去。

    行到一半,忽然一阵窃窃私语声在角落响起,本来也没在意,直到听见那句话。

    “还用想,小平子指路引得娘娘撞见太子,陛下怎么会留下他的性命。”

    她脚步一顿,看了过去。

    “去,把他们抓出来。”曦光面色平静吩咐,心中却有些茫然。

    她分不清这些话中的真假,却又忍不住去想,如果她们说的是真的该怎么办?

    秦枕寒在她面前的沉稳温和,又有几分真假?

    曾经,没有露出真面目的秦顺安何尝不是温柔敦厚的模样,可结果呢?

    曦光晃了晃,竟有些头晕。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内卫见势不妙,急忙使了个眼色,匆匆去找陛下去了。

    “娘娘。”她身子一晃,素来娇弱的人弱不胜衣般,惊得云芝众宫女一惊,忙上前扶住了她。

    “快,叫太医。”

    “不必。”曦光制止,倚着宫女的力气到底站好,心中匆匆跳动,莫名慌乱。

    可她到底在慌些什么呢?

    曦光也想不懂,这时,内卫已经上前将人拉了出来,看着眼前的两个不起眼的宫女太监,她问,“把你们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两个宫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闻言更是一颤。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刚才只是随口乱说,乱说的。”宫女急忙说。

    “对对对,乱说的,乱说的。”太监也忙接道。

    “去把那个叫小平子的找出来,我要见他。”曦光看向一众内卫。

    内卫丝毫没有废话,立即点了几人出发。

    曦光抬眼,看着眼前的红墙黛瓦,枝叶蔓蔓,忽然有些茫然,满身疲惫,几乎连呼吸都觉得累。

    她只是忽然想到,她不该这样多疑的。

    可她,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转身回了殿,曦光靠坐在锦榻上,闭目休憩。

    她等着内卫,不,应该是秦枕寒给她一个答案。

    御书房,秦枕寒听着底下人的禀报,面色骤然冰寒,捏碎了手中的奏折。

    “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说。

    内卫额角沁出冷汗,领命立即退下,迅速发动起来,大肆搜寻。

    秦枕寒,起身,大步去了昭华宫。

    “放心,朕必然给你一个交代。”入殿见着神色疏离,眉间隐现疲色的曦光,他沉声说。

    曦光睁眼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我等着。”

    她忍不住的想,就算皇帝骗了她,她又真的能发现吗?

    “宫中的药阁太打眼了,近日有不少人开始打探你的出身来历。”眸光暗色划过,眼见着好不容易才哄来的人倏地又走远,秦枕寒满心的戾气几乎难以忍住。

    可他到底忍住了,面上淡淡,忽然说起别的。

    曦光眼一抬,认真了起来,皱眉道,“什么意思?”

    她就怕牵连到师傅。

    “他们担心你能治好朕,所以才会有此一遭,刻意离间。”秦枕寒没有废话,直接道。

    曦光的眉顿时皱的更紧。

    是真,还是假?

    “我师傅那边怎么办?”先放下止不住的猜疑,比起这些,曦光更担心她的师傅。

    “消息上说,你师父他们在正月里就搬离了梨山,之后行踪不明。”秦枕寒说着安慰的对她笑了笑,又带着两分打趣道,“就连朕的内卫都没查出来,你放心就好。”

    “那就好。”曦光霎时松了口气。

    她怕秦顺安发疯,再次牵连到师傅他们,所以在上元节的时候特意给七师哥传信,让他转告师傅他们隐匿行踪,却也总放不下心。如今再秦枕寒这儿得了准话,知道他都查不出来,总算是能彻底放心了。

    她师傅被奉为神医,早年经历腥风血雨无数,有想圈禁他只给自家用的,也有不想他治好仇家所以想取他性命的,后来退隐江湖,将行迹藏得很好。

    可他年纪到底大了,身体不如从前,前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哪怕她传了信回去,师傅也没来得及在秦顺安的搜寻下逃离。

    还好这辈子早有准备。

    重生回来强忍着被秦顺安恶心了大半年,曦光第一次感觉到了益处。等回过神,她才想起来皇帝竟然命人去查了她师傅。有些不高兴,却又觉得正常。

    事关他的性命,谨慎些是正常的。

    但——

    “还望陛下莫要去打扰我师傅,若有什么不测,我一人承担就好。”曦光早知和皇帝联合是与虎谋皮,一开始她是被逼急了不得不为之,如今,如今她也不后悔。

    只是,总想着得皇帝一句准话,才能放下心。

    “放心,朕不是迁怒的人。”秦枕寒沉声道,浑然忘记了早年被他诛杀殆尽的那些人家。

    “望陛下信守承诺。”曦光仍旧不敢全信,只是认真的说。

    “自然。”好不容易培养的信任也被动摇,秦枕寒扯了扯嘴角,压制住翻滚的杀意,微微阖眼。

    且等着……

    “你现在怀疑我,有些早了。”他淡淡道,带着些许说教,抬眼看向曦光。

    曦光下意识回看,目含疑惑,不解这句话的意思。

    “如今毒尚未解,朕想要活命,仍需依仗你,哪里会惹你生气。”秦枕寒直指本质,略带肆意的笑了笑,道,“起码要等到你治好了朕,不是吗?”

    天子面色倨傲,惯来的高高在上,却又悄然带着些许诱哄。

    曦光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默然片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是因为秦顺安留下了阴影,竟也变得多疑起来。

    “抱歉。”曦光动了动唇,笑了一下。

    也是,秦顺安那样的疯子能有多少,皇帝对她一直止乎于礼,除了在外人面前逢场作戏,两人相处时一直都保持着距离,她刚才的想法,实在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刚才我不该怀疑你。”越想曦光越愧疚,这歉意道的也越发诚恳。

    “不怪你,是我教养不力才使得秦顺安如此行径,害到了你。”秦枕寒垂首看她,声音诚恳,略带叹息,似有愧疚之意。

    曦光怔然,忽然就有些委屈起来。

    “说这些做什么,到底是我识人不清。”她不想多说,也不想再回忆那些过往,面色平静的说。

    秦顺安过继给皇帝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早已懂事无需皇帝教养。

    所以,她能怪皇帝什么呢。

    秦枕寒看着她轻抿的唇角,温声道,“那照你这么说,满朝的文武不都识人不清。”

    说罢,还略带嘲讽的笑了笑。

    “为何这样说?”曦光不解的问。

    “他们都觉得他温和敦厚,是个好储君,比我这个霸道冷酷的皇帝强多了,一直想推他上位。”

    “可见,他素来的会装模作样,与你无关。”秦枕寒说着话,对她轻轻笑了笑。

    曦光怔住,才明白他说这么多,原来是为了安慰她。

    她心中的愧疚忽然就变大了些,很是后悔,皇帝素来对她极为温和耐心,她竟然还怀疑他,实在不该。

    看着顺利的引开了她的心思,秦枕寒眉微不可查的舒展开了些,正要说话,殿外就有宫人踉跄着进来,急急禀报,“娘娘,之前扣下的那两个宫人死了。”

    “什么?”曦光一惊,匆匆起身就往外走去。

    刚才那两个宫人她不放心,也没交给内卫,而是捆好扔进了一个空房间,让宫人们看着,怎么就死了。

    房门大开,曦光急急进去,便见两人躺在地上,面色青紫,明显是身中剧毒,骇的倒退一步。

    “小心。”秦枕寒伸手扶住她,目光冷色更甚。

    就这样死了,真是便宜她们了。

    曦光终于站稳,眉间皱起立即问,“刚才有谁来过?”

    “奴婢们在外面守着,谁也没来,只是刚才忽然听到倒地声和哀嚎,才进来看看,就发现两个人已经死了。”宫人上前回禀。

    曦光看向门窗,没人来就死了?

    秦枕寒一个眼神,内卫匆匆上前翻看,揉了揉衣袖,说,“衣裳上浸过毒,是自杀。”

    曦光定了定心才回头仔细去看,果然如内卫所说。

    袖口残留着湿痕,两人显然是自己寻死。

    “若是刚才被内卫带走,朕可就说不清了。”秦枕寒不急不缓的说,还有心情赞了曦光一句,说,“你做的对。”

    曦光蹙眉,这一句话来的恰到好处,她顺着想了一下,若是人死在内卫那里,她的确会更怀疑皇帝。

    “到底是谁?”她说,忍不住怀疑秦顺安。

    不管是哪方面的原因,秦顺安都有理由下手。

    内卫出动,搅得满宫天翻地覆,用了整整一日,临近傍晚,才总算找到了所谓的小平子。他们先问了人,得知小平子今日没来,管事的没找到人已经报上去了。

    他们满宫里开始搜寻,最后在偏僻宫殿的一个枯井中找到了他的尸体。

    内卫禀报后,曦光沉默了片刻。

    如果昨晚为她指路的人不是什么小平子,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是巧合,还是蓄谋已久?

    “只查到了这些?”秦枕寒将手中的折子合上,冷眼问道。

    “卑职在那两个在娘娘面前胡乱说话的人处寻到了线索,正在细查。”内卫脑袋更低。

    “要快。”秦枕寒不耐吩咐,继续看折子。

    “卑职遵命。”内卫立即退下。

    这就是他平时的样子吗?

    曦光见惯了他温和的神情,每每见到他一脸冷漠,总会觉得新奇。哪怕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话本子看完了?”她整日都心不在焉的,那本话本子看了好几日,眼看着只剩下几页,她竟看了整天,刚才放下便再未拿起,秦枕寒扫了一眼,耐心说,“喜欢什么让南府准备就好。”

    霎时间他就变了脸,曦光眨了眨眼,忍不住就笑了。

    “好。”她说,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好了,低头挑挑拣拣,找了一本继续看了起来。

    两人各行其事了一会儿,有太监来请,说是御书房有事,秦枕寒就走了。

    曦光已经习惯了他不时的忙碌,没有多想,等洗漱完就休息去了。

    另一边,天牢。

    狱卒们忙活了半日,将里外都打扫了一边,夜色降临后,更是一改往日的昏暗,点亮了灯火。

    除了几个牢房今天新押进来的人疑惑不解外,其他的人浑身一颤,都把自己藏得更加不起眼。

    “他要来了。”有人喃喃道,满是恐惧。

    不多时,有狱卒上前,拉了一个人出去,那人一路沉默,有人眼中嘲色划过。

    看着是个硬骨头,也不知道能顶多久。

    天牢建在宫城角落,重兵把守,机关重重,里面关的都是各种棘手的人物,寻常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脚步声响起,身着一身暗绣龙纹黑色长袍的秦枕寒走进了这里。

    “诸位,许久不见。”秦枕寒站定,看过两侧,不急不缓的说。

    这里面的所有人,都是他关进来的。

    “的确许久了,算来已经两个月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众人的目光顿时都投向一处牢房中的人。

    在一众躲在角落的犯人中,那人腰背挺直,格外显眼。

    “老头子倒是很好奇,你最近遇到了什么,竟然连这里都不来了,以前可是每个月都要来一次的。”

    “你的话变多了。”秦枕寒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说,“刚从暗室里出来?”

    老头子肩背顿时紧绷。

    所谓暗室,是天牢的刑罚之一,每隔几日,不定期的将人扔进暗无天日的室内,留一些食水,关上一些时日,等到差不多快死的时候再把人放出来,让他住回普通牢房,等习惯了有人声有光的地方后,再把人关回去。

    如此循环,诛人心神,饶是老头子这种心智坚毅的人这些年下来,也几乎要坚持不下去了。

    “你可别死了。”秦枕寒走到他的牢房前,漫不经心的说,“不过死了也无碍,会有很多人为你陪葬的。”

    “算是,朕对你的嘉奖。”他这时方才露出了一个笑。

    老头子呼吸却一滞,闭目不言。

    再忍两年,他告诉自己,到时候这个疯子就没命了,他也能解脱了。

    脚步声渐远,牢房的尽头,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哀嚎。

    秦枕寒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杯茶,平静的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行刑场面。

    血腥味弥漫在这室内,往日他在毒发之后总能在这种味道中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今日却忽然有些不耐。

    他有些想念那抹淡淡的梨花香了。

    “凌迟吧。”这宫人还在嘴硬,秦枕寒却已经没耐心再看下去,放下茶杯,靠坐在椅上十指交叉放在腹前,慵懒的说。

    行刑的人有些惊讶,刑罚才走了两样,这时候就上凌迟?

    不过他也不敢质疑什么,拿了备好的药灌进去为犯人吊住气,取出刀具呈给秦枕寒,笑道,“陛下,您请。”

    秦枕寒接过刀,巴掌大的柳叶刀锋利无比,刀刃都闪烁着寒光。

    这样的刀,若是落在人身上,轻轻松松就能片掉一块皮肉,到时候,温热的鲜血会溅在他的身上,让他的手变得滑腻,带着腥甜的味道。

    “你来。”他转手把刀抛给了狱卒。

    曦光那样干净,他还是不要弄脏自己的手了。

    狱卒慌忙接下刀,心中纳罕,陛下今天怎么不亲自动手了?没敢多想,他转身对着犯人笑了笑,一刀接一刀,慢悠悠的落下了利刃。

    绑在木桩上的人瞳孔惊惧大放大,却也不敢吭声,可在挨了十几刀后,每每想着即将要落下的刀锋,到底没忍住哀求起来。

    “我说。”他奄奄一息的说道。

    他怕了,疼他可以忍耐,但是他熬不住心中的恐惧。

    秦枕寒有些无趣,竟然这么快就招了,吩咐了内卫去问,自己起身离开。

    内卫上前,一一询问。

    身份,来历,接头的人是谁,都做过些什么。

    那人全都给了回答。

    秦枕寒再次走过那条巷道,有人偷偷看去一眼,见着他全身上下干净整洁,竟愣住了。

    往日这人出来身上总会沾染血迹,这次怎么这么干净。

    连那双手,都一丝血迹没有沾染。

    他忽然变了性子,天牢中却没人敢松气,反而更加警惕。

    这样反常,他莫非想出了别的折磨人的法子。

    沐浴干净后,秦枕寒方才回了昭华宫。

    他进殿时,曦光已经睡熟了,掀开帐幔过去,他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

    “干净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低声喟叹。慢慢伸出手在那片柔嫩的脸颊上轻轻拂过。

    东宫,书房之中秦顺安彻夜未眠。

    他挥袖将桌案上的一切都洒落,一片狼藉中,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纸条,许久之后,将纸条一点点的撕碎,扔进了水盆,坐看墨色化开。

    不知不觉,天亮了。

    昨日整整一天,所有都准备妥当,早朝过后,秦顺安便启辰去了含光寺,一道的还有三位王嗣。

    昭华宫中,曦光正在听着内卫禀报。

    堂下的人面带疲色,显然一夜未眠,身上仍旧残留着淡淡的血腥之气。正恭敬的垂首,详细说了大致的经过。

    说详细,是他说了所有消息的前因后果,说大致,是因为他没说自己是怎么问出来的。

    曦光没有问。

    也不必问。

    她从来没有小看过这些内卫。

    “所以说,线索断了?”听着查到最后,线人都已经殒命,曦光竟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问,“以你们的猜测,会是谁?”

    内卫低头,说,“东宫。”

    他心中忐忑,有些担心曦光会以为是他们刻意攀咬,但这的确是所有线索指向之处,但那位太子也够心狠,这些年好不容易在宫中安插的探子,竟然说舍弃就舍弃,真是和他表现出来的温和敦厚截然不同啊。

    “有依据吗?”曦光默然片刻,竟然不觉得奇怪,只是还需证据。

    内卫如实说了他们查出来的那些人和东宫或明或暗的联系,最后又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卑职猜错了,毕竟若真是太子所为,他好不容易安插下来的人手,却只为了做这件小事,实在是得不偿失了些。”

    这句话是来之前,陛下那里特意嘱咐的,他不解其意,却也依言说了。

    若说曦光原来还对皇帝有着三分怀疑,听完这个就全都没了。

    的确是得不偿失,但若照皇帝所说,是为了离间他们两人的关系呢?若说谁最清楚她讨厌身边的人被她牵连,非秦顺安莫属。

    也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因为她,还是因为皇帝所说的身体一事。

    等等。

    曦光忽然想到,前世,她师傅的死真的只是为了逼她出来吗?

    明明那些师兄们都在,为什么秦顺安会选了她师傅。是不是因为他查出了师傅的身份,担心皇帝被治好,所以永绝后患?

    曦光眼睛一抬,忽然坐起,神情渐渐变冷。

    会是她想的这样吗?

    若真是如此,那秦顺安,死不足惜。

    发现她一直沉默,内卫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试探着问,“娘娘?”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曦光闭眼,轻声说。

    内卫退下,殿中寂静。

    “娘娘,太子妃求见。”宫女的禀报打破了这片沉默。

    “请她进来。”曦光回神,有些惊讶,自从她搬来了这昭华宫,就没再听说东宫之人的消息,没想到今天赵嬛音回来。

    她没记错的话,早上太子刚走吧。

    虽然早就看出现在这个不喜欢太子,总偷偷跟他嫌弃太子,说什么他渣,狗,辣鸡之类的话,没想到她这么不给太子颜面,秦顺安刚走她就来找她了。

    “曦光,我来看你啦。”赵嬛音进殿,见着曦光眼睛一亮,眼巴巴的过来叫道,根本挪不开眼。

    “坐,”曦光笑着说。

    赵嬛音就听话的坐下,左右看看,高兴的说,“哇我总算看到传闻中的昭华宫了,听说这里件件都是珍宝,曦光,陛下对你真好。”

    “珍宝?”曦光下意识看去一眼,她对这些不了解,平日里也只是随便看看,怎么看赵嬛音的意思,都很不一般。

    “你不知道?”赵嬛音惊讶的说,然后脸上的笑更浓,心里暗道磕到了磕到了,没想到皇帝竟然是这么个默默付出的人设啊。

    她凑近曦光,如此这般的说了宫中的流言。

    曦光眨了眨眼,有些回不过神。

    原来,在那些人眼中,是这么以为的。她有心想解释,可想了想,还是没说。

    “曦光,陛下什么时候封你为皇后啊?”赵嬛音忍不住问。

    可惜史书记载的不尽详实,她只知道在武德十年皇帝封后,现在已经武德九年了,也就是说就在明年了。

    “啊?你别胡说。”曦光惊了一下连忙说。

    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忽然说到封后上面了。

    “陛下还没说?”赵嬛音睁大眼,然后笑开,说,“安心啦,陛下那么喜欢你,封后是早晚的事情。”

    曦光震惊过后,看赵嬛音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由迷惑。

    秦枕寒看着很喜欢她吗?

    “你为什么这样说?陛下可没露出过这方面的意思。”看她十分笃定般,曦光试探着问。

    “本来就——”赵嬛音脱口而出,史书上都是这样写的,还能骗她不成,还好她及时回神,说,“陛下一直都是冷酷无情的性子,只对你那么温柔,肯定会让你做皇后的啦。”

    纵观上下几千年,武德帝大概是唯一一个一个嫔妃都没有的皇帝了,甚至在封曦光为皇后之前,他后宫都是空的。虽然她现在知道是因为他中毒了,但古代有的是七老八十或者病的快死了还要纳妃嫔的皇帝。

    他这样,的确算得上洁身自好了。

    只是如此?曦光失笑,没说两人只是逢场作戏,笑道,“好了,这种话就不要说了,你最近如何?”

    “不如何,不过秦顺安总算走了,我顿时就舒畅了。”赵嬛音撇了撇嘴,跟着高兴的说。

    谁愿意搭理那个病的不轻的狗太子啊。

    “那就好。”曦光失笑,她还真是把太子嫌弃的明明白白,也不知道她之前是什么人,什么身份。

    她自己山野之中长大,缺少对皇室的敬畏,但赵嬛音比她更甚,她提起皇帝和太子的时候,丝毫看不见敬畏之心,仿佛她所说的只是寻常人罢了。

    两人闲聊起来,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午膳的时间,秦枕寒回来了。

    外面宫人行礼,曦光起身,赵嬛音慢了一步跟着站起身。

    “陛下。”曦光唤了一声。

    “参见陛下。”赵嬛音急急忙忙的说。

    秦枕寒看去一眼,见着曦光面上的微笑,看来两人聊得还不错。

    “太子妃?”他没怎么在意过这个太子妃,眼下见着曦光喜欢就多看了一眼,随口吩咐道,“曦光整日在宫中也无趣,你既然无事,就多来陪陪她说话。”

    “是。”见着叫住她是为了这个,赵嬛音松了口气,见着皇帝和曦光并肩,两人颜值都是顶级,可谓是一对璧人,眼中顿时闪亮。

    忍不住去看,想也没想就准备跟着坐下。

    没想到她这样没眼色,秦枕寒看了眼她身后的嬷嬷。

    嬷嬷忙拉住她低声说了一句,赵嬛音方才恍然大悟,睁大眼兴奋的看了两人一眼,告退走了。

    哇竟然刚回来就嫌她碍事,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皇帝。

    磕到了磕到了。

    曦光忍不住看向赵嬛音的背影,觉得她刚才笑的好奇怪。

    “她笑什么?”她疑惑的问。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秦枕寒倒是看懂了她眼神的意思,眉眼稍动,觉得这个太子妃还算顺眼。

    “废黜太子之后,陛下准备怎么处置他?”殿中宫人退下,曦光忽然问。

    “曦光意下如何?”秦枕寒神色微动,见着她眼中的冷色讶然。

    之前曦光也讨厌秦顺安,但今天,怎么忽然就升起了杀意?

    “我想他死。”曦光抬眼,直直看着秦枕寒。

    秦枕寒不动声色道,“太子地位尊崇,废黜本就不易,若想再取之性命,怕是不能。”

    指尖轻扣,他若想取人命,自然有千百种办法能做到。

    但是,不能让曦光觉得太轻易了才好。

    曦光立时皱眉。

    “是我为难陛下了。”半晌,她轻叹一声,暗下决心,准备到时候自己动手。

    “不过朕说过,你是朕的救命恩人。”秦枕寒声音低沉,变得认真起来,含笑道,“你的要求,朕都可以答应。”

    “哪怕是诛杀太子。”他话语笃定,不容置疑。

    曦光立时就怔住了,她心中复杂,一时间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绪,面上却已经忍不住笑起。

    “多谢陛下。”她总是冷淡的声音变得柔和。

    目光在那片樱唇上划过,秦枕寒移开了眼,生怕惊到好不容易落在花枝上的蝴蝶。

    “过些时日该举行秋猎,你可要一起去?”他问。

    “秋猎,去哪儿?”曦光来了兴致。

    她记忆中上辈子有过这一遭,太子随行,将她留在东宫,也是趁着这个时候,她成功逃走,最后……

    不愿深思,她将心思都放在即将能出去玩这件事上。

    “去弥山围场。”

    “弥山在哪儿?”

    曦光不太熟悉玉京附近的地势,闻言又问。

    “随朕来。”看她感兴趣,秦枕寒索性带了人起身,往外走去。

    “陛下,该用午膳了。”见着两人要走,内侍轻声禀报。

    “摆在紫宸殿。”秦枕寒吩咐道,转身笑看曦光,说,“走,朕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是什么?”曦光有些好奇。

    “地图。”秦枕寒说。

    内侍顿时屏住了呼吸。

    陛下这里的地图可不是普通地图,都是军事布防图啊。这般重要的东西,娘娘想看他就拿出来了?

    “地图,多大?”曦光丝毫不知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背后都带着什么非同一般的含义,顿时来了兴致。

    类似地图之类的东西,寻常人家都是不允许藏匿画下的,若是贸然画出地形图,还会被官府降罪。她长这么大唯一见过的,也只是几个师兄偷偷画出的某个地方的地图。

    “包含了整个抚州。”秦枕寒耐心解答。

    抚州正是玉京所在的州府,乃天下九州最大的州府,曦光顿时睁大了眼,她还是知道地图的重要性的,不由迟疑了片刻。

    “这,真的要给我看吗?”她脚步一顿,就想说不用了。

    反正弥山在哪儿,到时候去了就知道了。

    两人一路到了紫宸殿,内侍恭敬上前行礼,道,“奴才等拜见陛下。”

    “退下。”秦枕寒脚步不停,直接挥退内侍。

    曦光不由看去一眼。

    虽然早知他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不一样,可每次见了,她仍旧忍不住侧眸。

    这就是救命之恩?她想着竟把自己逗笑了。

    两人到了书房后殿,又有内侍上前请安,只是相比刚才外面的更加高大,秦枕寒亲自上前打开门。又命他们一一点亮了殿内的灯火,原本昏暗的大殿顿时灯火通明。

    看不清数量的书柜安静耸立在殿中,一个个都堆满了东西,曦光此时也回了神,明白这里不是寻常的地方。

    “陛下,”她忍不住唤道。

    这里定然是皇家密地,寻常人不能来的地方,如今皇帝带她过来,她怎么就这么不安心呢。

    她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怎么了?”秦枕寒侧眸看她,温声询问。

    “我来这里是不是不合适,我还是出去等着吧。”曦光说着话就想出去。

    扪心自问,若是她们师门的藏书阁,除非绝对信任的人,她也是绝不不会就这样让人进去的。

    “无碍,不过是些寻常卷籍罢了。”秦枕寒不以为意,对她微微一笑,说,“你也可以看看。”

    曦光摇头,说,“不合适。”

    “那你在这儿等朕片刻。”秦枕寒看了眼内侍,自己上前,在一个个高大的书柜中穿行。

    内侍悄然出去,不多时就搬了一个矮凳进来,又耐心的铺上锦垫,才请曦光坐下。

    曦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矮凳加垫?这紫宸殿连个锦凳都没有吗?

    不过,好像也正常,毕竟这个皇帝素来不近女色。

    这样想着,曦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忍不住笑了笑,转身坐下。

    书柜重重,掩住了皇帝的身形,曦光等了一会儿,就有些无趣了,她支着下颌开始发呆。

    什么寻常卷籍能让这些武功高强的内侍来看管,还是皇帝亲自收着钥匙。皇帝刚才那么说,不过是哄她安心罢了。不过这也说明,他的确不在意。

    这些曦光心知肚明,不由惊讶于皇帝的信任。

    过了一会儿,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这才精神一震,坐好了看过去。

    秦枕寒自昏暗的殿内走进,龙袍上金线绣成的飞龙在殿内通明的灯火下若隐若现,仿佛护佑在他身周般。

    他眉眼深邃,俊美凌厉,肩上盘着的龙首威严而霸气,让人心悸。

    这就是天子,一国之主。

    曦光眨了眨眼,目光落在秦枕寒身上,竟忘了挪开眼。

    秦枕寒抬头看向她,冷淡的面上忽然就勾起了一个笑,迎着灯火走向曦光,低头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了她。

    “给。”

    年轻的帝王倨傲而霸道,在此刻低下了头,面上也含了微笑。

    曦光不自觉的又看了他一眼。

    “这袋子是什么做的?”她收回眼接过,才发现手感不对。

    “羊皮,可防潮以及虫蛀。”秦枕寒说。

    曦光恍然,又捏了捏,羊皮的确柔软。

    两人出去,曦光正在摆弄着手中的袋子,她发现这上面系的绳结很不一般,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解。

    这时,旁边秦枕寒已经取出了他手中袋子的地图,命人展开。

    “两个地图?”曦光有些惊讶。

    “这个是抚州的地图,你手里那个是弥山猎场的。”秦枕寒耐心的说,伸手说,“来,我帮你打开。”

    这绳扣都是有技巧的,寻常人打不开。

    曦光依言放了过去,只以为自己不懂这些,倒也没有多想。

    温凉的指尖在掌心一触即逝,秦枕寒勾了勾唇角,收回手打开袋子,不急着展开,而是先放在一侧,带着曦光看已经挂在墙上的那副地图。

    其中玉京两字最为显眼,周边的各个县城都能找到名字,在此之外还有各种标记,曦光不认识,也没在意,只是看着秦枕寒为她指出弥山所在。

    “弥山就在这里。”在玉京西南处,秦枕寒伸手画出一大片地方。

    “这么大。”睁大眼,只是一个弥山猎场,就占据了抚州小半地方。

    “届时,我们会从这里出发,沿途经过……”秦枕寒轻笑,手指落在地图上,一一划过他们之后要走的路线。

    曦光坐在椅上看着,眸光不自觉的就落在了他的侧颜上片刻。

    他说的很认真,耐心极了。

    秦枕寒讲完,笑问,“记住了吗?”

    曦光点点头,说,“记住了,路上大概要走多久?”

    “需要七日。”秦枕寒答道,边让内侍展开那副弥山的地图,继续为曦光讲了起来。

    弥山很大,但这幅地图上却清楚的标明了里面会有的各种地势,高山,悬崖,小径,无比详细。

    “我记得,这里有一颗老松,比含光寺那棵还要好看。”秦枕寒每说道一个地方,都会连带着说一下哪里都有什么景致,见着曦光听得高兴,越发耐心。

    “真想立即去看看。”曦光不由神往。

    她自幼身体就差,好不容易养到十几岁了才好些。她总想出门游玩,只是师傅一直不放心,便和她约好十六岁后她可以出门。

    然后,她就遇见了秦顺安。

    上辈子她活到十八岁,这辈子的她现在十七岁,曦光依然没有看到那片让她向往的天地。

    “那便三日后出发。”秦枕寒总是愿意满足曦光这些小小的心愿的。

    “真的?”曦光立时就高兴了。

    “三天时间准备,足够了。”秦枕寒道。

    因为秦枕寒一句话,下面的人忙的人仰马翻,各个府邸也都手忙脚乱。

    当下出门,谁不得准备个十天半月,偏这次皇帝忽然下旨,三天后就走,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可谓是焦头烂额。

    消息传出,东宫之中赵嬛音坐不住了。

    身为太子妃,她自然也能去,但是如今太子不在,她一个女眷,根本没人通知她。

    “曦光曦光,”好不容易能出一趟们,赵嬛音也是拼了,她直接找了曦光,刚一进殿就叫了起来,一抬眼,就见皇帝正坐在曦光身侧,扫了她一眼。

    她身上忽然一寒,脚步一僵。

    “参见陛下。”心道这皇帝还真是闲,整天就知道粘着曦光,赵嬛音乖乖行礼。

    “起来吧。”秦枕寒也觉赵嬛音碍眼。

    看见他和曦光在一起,她就该懂事的退下,偏她一点眼色都不会看,整日往曦光这里跑。

    赵嬛音方才小心坐下,眼巴巴的看着曦光。

    皇帝在这儿,她总觉得怕怕的,一肚子的话都说不出口。

    “怎么这样急,可是有事?”曦光失笑,皇帝也没做什么,她怎么看着还害怕起来了。想着,她看了身边人一眼。

    皇帝正在看折子,抬眼无声询问,不见丝毫不耐。

    “我,我也想去猎场,曦光你带我一起吧。”到底还是能出门的诱惑力大,赵嬛音还是说了。

    曦光看向皇帝,“能带她一起吗?”

    她能出门全是托了皇帝的光,可不能做赵嬛音的主。

    “可。”皇帝微不可查的凝眉,却还是答应了。

    赵嬛音欢天喜地离开,曦光忍不住问,“带她去不妥吗?”

    “为何这样问?”秦枕寒心中一动,凝目看她笑着问道。

    “你刚才皱眉了。”曦光指出这一点,在她看来,皇帝不会无缘无故皱眉,忽然如此定是有原因的。

    “她身边会有太子的人,不过无碍,注意些就是了。”秦枕寒说着,面上笑开,难掩愉悦。

    他刚才皱眉只是嫌赵嬛音碍眼,却没想到会有这个意外之喜。

    曦光在关心他。

    三日后,御驾启程,往弥山而去。

    马车上,秦与柔看着其他几辆马车,暗自皱眉。

    她兄长去了含光寺,这次秋猎自然不能参与,她不由担忧,到时候会让其他的人出了风头。

    圣心难测,偏曦光又油盐不进,不管她怎么顺着她奉承,也不见她有丝毫亲近,秦与柔想着,扯了扯帕子,难掩不悦。

    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民女,仗着张好脸罢了,傲气什么。

    另一辆马车上,赵嬛音高兴的很,她看着外面的天地,只觉呼吸都顺畅了。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摆脱狗太子。

    这大半年的时间,她和大美人的关系也算不错,到时候狗太子被弄死,她求求她在皇帝那里说说好话,应该能苟住小命吧。

    赵嬛音有事也会慌张,但一想,慌也没用,索性就吃好喝好,顺其自然了。

    说不定,她死了之后能回去呢。

    虽然现代她只是平平常常的社畜,没有锦衣玉食,没有高贵的身份,但在那里,她是自由的。

    这样想着,赵嬛音竟然有些期待了。

    从玉京到弥山,早在天子下令秋猎的时候,沿途的驿站都已经收拾整齐。

    这七天的行程,认真说来,大部分都是为了配合驿站所在,如果抛弃这些,其实三天就能到。

    这一日,只是下午申时,御驾就在驿站停下了。

    若是再往前,一直到天黑都再遇不见驿站,为了安全才会有此安排。

    驿站最好的院落,屋内宫女们正在收拾,曦光坐在院中石凳歇息。

    “累了?”秦枕寒问,接过宫女手中的披风亲自为她披上。

    眼下进了秋日,早晚开始变冷,这会儿虽然离天黑还有段时间,但是温度已经开始下降了。

    曦光轻轻抬头,方便眼前人为她系上带子,目光便就落在了秦枕寒的脸上。

    两人离得太近,她不由屏住了呼吸,清晰的看见了他温和的神情,以及那双深邃含笑的墨色眼眸。

    “在想什么?”抬眼看她出神,秦枕寒眼中划过笑意,轻声问。

    “你的眼睛很黑。”骤然惊醒,心中一跳,曦光下意识撇开眼,随口说道。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黑?”秦枕寒似是有些疑惑的说,回忆着刚才曦光刹那的失神,愉悦弥漫至全身。

    “对,是很纯粹的黑色,大部分人的眼睛都是褐色或者棕色的,其实真正黑的人不多。”曦光定了定心说。

    “你怎么知道?”秦枕寒眼神一定,紧跟着问。

    这句问话实在是有些突兀,曦光不由看了他一眼。

    秦枕寒已经收拾好了神情,面色平静,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是我师门的记载。”曦光没有起疑,笑着解释道。

    秦枕寒恍然,忽然低头靠近。

    曦光下意识后倾,抬眼看着眼前,正想问他做什么,就听秦枕寒轻笑一声。

    “你的眼睛是浅棕色。”

    她眨了眨眼,有些好奇的抬手摸了摸眼角,想象着她眼睛的样子,也不知是何模样。

    “很美。”秦枕寒轻声赞道。

    他声音素来低沉,这会儿却带上了些许柔意,莫名变得温柔起来。

    曦光抬眼,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眸,心中忍不住一跳。

    “多谢陛下夸赞。”忙收回眼神,曦光低声谢道。

    看她眼神躲闪,秦枕寒忽然就笑了。

    宫人已经利落的收拾好了房间,请了两人进去,曦光抬眼看了一圈,忽然发现,这屋内没有软榻,顿时皱起了眉。

    那她晚上睡哪儿?

    秦枕寒分明看见了她的烦恼,却装作没看见,只是嘴角勾了勾,一直到就寝前,看着她烦恼的样子,才施施然问道,“怎么了?”

    “没有软榻。”

    “的确,可这会儿太晚了,再找怕是不方便。”秦枕寒煞有其事的说,又叹,“若是能早些发现就好了。”

    曦光忍不住抿了抿唇,她倒是早就发现了,可不知道怎么说。

    这……

    “我睡地上吧。”她咬咬牙说。

    “罢了,我来吧。”秦枕寒似是无奈,起身自己拿了被子,蹲下放在地上。

    “别,我来吧。”曦光忙拒绝,跟着在秦枕寒身边蹲下。

    若是她那些师哥也就罢了,一个个活的糙,餐风露宿也无所谓。可眼下的人是金尊玉贵的皇帝,她总觉得这样很是委屈他,不该如此。

    她伸出手想要接过,却被秦枕寒捏住了细腕。

    温热的触感从那片肌肤散开,曦光呼吸微顿,忙不迭的挣了挣。

    悄然间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秦枕寒微不可查的摩挲了一下,方才松开。

    曦光立即将手收回去,忍不住瞪他。

    她蹲在那里,衣裙逶迤一地,眉眼楚楚,越发娇弱,秦枕寒看的心痒,喉间微紧,低笑一声,说,“我来就好。”

    曦光有些恼,也忘了什么委屈他,便就在哪儿看了起来。

    她倒要看看,整日被宫人伺候着的秦枕寒怎么铺成这个地铺。

    然而,出乎预料的事,秦枕寒动作不停,根本没有给她插手的余地,一举一动,竟然很有章法,迅速就铺好了。

    曦光忍不住眨了眨眼,惊讶于他动作中的熟稔。

    细究起来,她都不一定能铺的这么好。

    她身子弱,师傅很少让她做什么,身边的事王婶和巧喜都能打理的妥妥当当,活了这些年,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制药。

    伸手拍了拍,还算松软,曦光屈膝坐了上去,说,“那就多谢陛下了。”

    “谢什么,你去睡床上。”秦枕寒摇头,握了她的手臂把她拉起来,边带着些许责备道,“你的身体什么样你不知道?地上湿寒,真让你睡一夜,就该病了。”

    曦光哑然,才想起这一点。

    “病了可就不能出去玩了。”秦枕寒淡淡补充。

    曦光神情一整,不消他多加催促,就起身坐上了床。

    秦枕寒这才松了手。

    温热的触感远去,曦光才后知后觉想起,不由看向皇帝。

    那边,秦枕寒已经熟练的打开柜子,取出了一床被子。

    “你真的要睡地上?”曦光忍不住追问,有点担心皇帝秋后算账。

    “不然呢?”秦枕寒放下被子。

    曦光纠结片刻,到底说不出让他睡床这种话,不做声的躺下了。

    昭华宫中重重帐幔,划分出了一个个小天地,曦光习惯了之后,对于和皇帝同居一室这件事反倒没了多大的感觉,直到两人出京。

    外面的屋舍肯定是没有宫殿宽敞的,狭小的室内,薄薄一层帐幔,她睡在榻上,皇帝睡在床上,近的仿佛呼吸都能听见。曦光第一夜半宿都无法入睡,可这几天过去,竟也差不多习惯了。

    可她没想到,今天连那一层帐幔都没有了,只是隔着床帐,皇帝就睡在床前的空地上。

    曦光躺在床上,睁眼无眠,久久无法入睡。

    今日种种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曦光由着自己胡思乱想,半晌呼吸一顿,惊讶的发现,其中大半都是皇帝。

    他深邃的眼眸,含笑的神情,还有……最后说她身体不好睡床的时候。

    轻轻侧身,曦光挑起帘子看去,就见地上的人安静的睡着,没有丝毫动静。

    似乎已经睡熟了。

    “怎么了?”正当曦光这样想着的时候,秦枕寒忽然说。

    他本来不准备说话的,若是不理会,曦光过一会儿也就睡着了,可没想到,曦光竟然会偷偷看他。

    屋中灯烛尽熄,所以曦光不曾看见,她以为睡熟的人一直睁眼看着床榻,在她露面之时,更是立即紧紧的看向了她。

    所有的贪婪和占有,都被夜色无声掩藏。

    “呀。”黑暗的屋子里忽然响起声音,曦光立时被惊了一下。

    秦枕寒就轻笑了一声,温声道,“不怕,是朕。”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曦光愤愤嘟囔。

    “有人翻来覆去,朕可没法入睡。”

    曦光一怔,立即愧疚的说,“是我打扰到你了。”

    怎么就这么乖。

    她趴在床沿上,垫着下巴,嘴唇轻轻嘟起,一张清雅的脸顿时就带上了三分乖巧,秦枕寒轻轻扣了扣手指,按住自己蠢蠢欲动想要去摸一摸她的念头,笑道,“睡不着吗?”

    “嗯。”曦光应下,眼神却悄然移开,不敢再看秦枕寒。

    睡不着是真的,但她刚才掀帘子,却是因为忽然想看看秦枕寒。她想问,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但又觉得答案肯定是救命之恩。

    曦光以前很喜欢这答案,可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竟然有些不舒服了。

    为什么呢?

    她不懂。

    曦光是一暗就看不清东西,秦枕寒却截然相反,他便是在夜里,也能看清大概。

    这会儿,自然也看清了曦光游移的目光。

    她眼睫闪动,明显有些不好意思。

    秦枕寒心中将她所有的神情都分析的清清楚楚,心中忽然疯狂躁动起来。

    他坐起了身,死死的看着曦光眸光一刻也不肯移开。

    曦光被他忽然的动作惊了一下,忙问,“怎么了?”

    “没,”声音微涩,秦枕寒才又慢慢躺下,只是一个缓缓的动作,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意志力。

    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时机未到,才没有上前,将曦光按在怀中。

    他只是忽然想到,刚才曦光看他,没有原因。

    她只是忽然想看他了而已。

    曦光在想他。

    看他坐起又坐下,曦光十分疑惑,虽然他说没事,可她不信,心里正嘀咕着,就听秦枕寒说,“那我和你说说弥山的事。”

    她立时就顾不上多想,忙笑着应好。

    秦枕寒就一一说起了那些事情,偌大的弥山仿佛尽在他心中,随口就能说出一个个有意思的地方。

    透过他的话语,曦光仿佛看见了那些山水,花草,溪流,还有洞穴。

    不知不觉,她睡着了。

    声音渐停,秦枕寒等待片刻,方才起身,坐在了床边。

    轻轻拂过曦光的颈侧,让她睡得更沉,他垂眸看着眼前人的面容,伸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俯身,再一次将那樱唇研磨到嫣红。

    轻哼声响起,曦光不自觉的蹙起眉,被搅得睡不安稳。

    低低笑起,娇嫩的小蝴蝶总算给与了他信任,眼下还不能惊动她。

    不然……

    真是可惜。

    扰人的家伙总算离去,曦光面上仍有些委屈,可整个身体却已经疲惫,顿时睡得更沉。

    一夜好眠。

    曦光醒来却迟迟不能回神,她昨晚,好像又做梦了?面上通红,轻轻捂住胸口,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不敢再回忆,她忙坐起身掀开帘子,目光霎时一定。

    等等昨晚皇帝打地铺睡在床前,他会不会听见了?

    曦光呼吸滞住,面上的热意飞快弥漫至全身,心口更是七上八下咚咚咚跳个没完。

    完了,她没脸见人了。

    洗漱过后摆上早膳,秦枕寒从书房回来,先含笑看向曦光,正要说话,就发现曦光仿佛被烫到一般,飞快的躲开了眼神。

    心中一动,忆起那抹赧然,他不动声色的上前坐下。

    “昨晚睡得可好?”他问。

    话音落下,就见曦光脸颊飞上红晕,立即证实了秦枕寒心中的猜测。

    “还好。”曦光强装镇定,却仍旧坐立不安,最后迟疑着问,“我昨晚,有没有说梦话?”

    她一双眼睛瞅着秦枕寒,一眼也不敢错。

    即忐忑,又担忧。

    云芝站在曦光身后伺候,闻言忍不住抬眼。

    之前曦光也曾问过她这个,后来,后来,她忆起了那张桃花面,还有嫣红的唇。她忍不住偷眼看了下皇帝,忙不迭的又收了回去,目光落在曦光身上,脑中遐想,不由红了脸。

    “没有。”秦枕寒含笑回复,毫不迟疑。

    曦光不疑有他,顿时松了口气。

    “怎么,你做梦了?”秦枕寒注视着曦光,关切问询。

    曦光忙摇了摇头,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些激烈,面对着皇帝眼中的疑惑,轻轻吸了一口气,总算平静下来,轻笑道,“是做了个梦。”

    秦枕寒笑着看她,眼中墨色翻滚,没再追问。

    曦光这才又松了口气。

    用过早膳,御驾继续前行,几天之后,终于到了弥山。

    弥半山腰上建立着行宫,御驾直入里面,曦光跟在皇帝身后,被宫人恭敬的引进主殿。

    从这里放眼看去,能将山脚尽收眼底,包括山下驻扎的大片营地。勾檐斗角,宫殿连绵,小径掩在林中,若隐若现。

    曦光倚在栏杆上出神的看着,久久舍不得收回眼神。

    此处的山势巍峨,地势却又十分平缓,山下就是一片草场,有溪水自山间奔流而下,最后在草场上汇聚成一汪湖水。

    今天日色极好,湖面涟漪不断,连绵的绿意中,那片湖宛如盛在锦缎上的白水晶般耀眼。

    蜀州多山,曦光自幼见惯了那连绵不断的山势,险峻到深不见底的山涧,开凿在悬崖峭壁上的栈道,却不曾见过这样一望无际,大气秀美的平原。

    不,她也是见过的,在秦顺安带她回京的时候,但那时候只顾着赶路,她也只是偶尔从车窗窥得一眼罢了。

    如今,才算是认认真真的欣赏。

    微风拂过,带起她的裙裳,月白色衣裙上梨花飘动,鬓边流苏颤巍巍的,将她笼在其中,仿佛即将远离尘世,飞升天界。

    缥缈脱俗,美不可言。

    下面巡逻的御林军不由失神停下脚步,忘却一切。

    “那便是昭华宫那位娘娘吗?”有人忍不住轻叹。

    带头的人方才回神,眼看着守在那位身边的内卫看了过来,身上一紧不敢耽搁,连忙招呼了人走。

    可直等到拐弯处,仍有人忍不住回头。

    赵嬛音也看愣了,沾了曦光的光,内侍给她安排的地方不远,这不,刚安顿下来,她就想出去玩了。

    但想起曦光也一直想出宫,她就兴冲冲的过来找她一起了。

    没想到,刚到这里,就看到了这一幕。

    九重宫阙之上,女子倚在栏边,眉似远山,眼若秋水,清艳绝尘,飘然若仙。

    赵嬛音忽然就明白了狗太子为什么不让曦光出去,不想被人看见是真的,但这样的美人,他更加担忧的怕是留不住吧。

    仿佛只是一个不注意,她就会消失不见。

    身后宫人小心提醒,她才回神,忙往玉阶处走去,嬷嬷一惊,忙拉住她。

    “娘娘,这玉阶咱们可走不得,得走侧道。”

    “为什么啊?”曦光纳闷,这里不是挺近的,说实话她对着雕刻着飞龙的玉阶还挺感兴趣的。

    “这是陛下才能走的,”嬷嬷有些头痛的说,忙拉着她走到了一侧,从这条道慢慢上去,宫人一直在前带路,绕来绕去,不多时,走到了那玉台之上。

    “娘娘,太子妃带到。”宫人屈膝行礼。

    曦光回首看去,轻轻一笑,说,“怎么不出去玩,来找我做什么?”

    赵嬛音一直想出去,可念叨了许久。

    “来找你一起啊,曦光,走我们去外面转转吧。”在这之前,赵嬛音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想爬山的一天。

    作为一个卑微社畜,每次有假期,她都只想在家宅着。可等到了这大晋,她什么也不用干,在宫中圈了整整大半年,她再也不想宅着了。

    她想出来,吸吸宫外的新鲜空气。

    曦光顿时意动,可还是摇了摇头,说,“不行,我得休息半日,明天才能出去。”

    她的身体不好,这一路颠簸,已经身心疲惫,如今只想躺着。

    闻言,赵嬛音不由失望,然后懊恼,立即说,“都怪我,忘了你身体不好,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快休息吧。”

    “无碍,你去玩吧。”曦光并不在意,赵嬛音惦记了一路,如今还能记得来找她,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赵嬛音也没耽搁,又关怀了几句,就走了。

    曦光也的确累了,看了两眼之后,便会殿睡觉去了。

    秦枕寒到了之后,先听驻守在这里的振威军将领等汇报完情况,又稍作安排,召见了几个大臣,就回去了。

    至于今天要解决的奏折,直接带回了寝殿。

    华美的大殿耸立,宫人们都悄声来往,殿前太医拎着药箱,恭候在那里。

    曦光睡觉的事情内侍早就告诉了秦枕寒,他过去命行礼的一干人起来,看向太医说,“你进去为娘娘诊诊脉。”

    太医立即应是,眼见着天子进殿,悄然撩开帐幔,动作轻柔的握了帐中人的手腕出来。

    帐中人的清艳的容颜一闪而逝,他不敢多看,忙低下头。

    “看看她身体如何。”秦枕寒能感觉到这几日曦光的疲惫,心中不免担忧。

    太医立即应诺,小心搭了脉,片刻之后,神情不由怔愣,又仔细探了一会儿,方才收回手,正准备说话,就见天子抬手制止,将那皓腕放了回去,起身到了殿外。

    “说吧。”秦枕寒这时才道。

    “娘娘应当是胎中不足,”太医斟酌着说,“后来被人精心调养,但是身体还是娇弱,所以平日里要小心养护,这次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累着了,休息几日,再饮食滋补一番就好。”

    秦枕寒冷峻的神情这才稍松,命他去跟宫人说一下饮食上的事情,便让人退下了。

    曦光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睁眼醒来时刚掀开帐幔,便透过大开的窗扇,看到了天边绚丽的晚霞。

    金的红的紫的,深深浅浅,仿佛颜料被打翻在蓝色的天幕,漂亮极了。

    怔怔看了好一会儿,曦光才懒懒起身,宫人一直守在一侧不敢打扰,看她动身方才上前伺候着她起来。

    帐幔放下,掩住内殿。

    寻了衣裳为曦光换上,又洗漱完,帐幔方才拉开,曦光坐在妆镜前,开始梳妆。

    “刚才帐幔怎么没放下?”看见她们的动作,曦光才发现了不对,往常她午睡时,殿内的帐幔都是要落下的,可今日竟然拉起来了。

    她心中若有所思,不由问道。

    “是陛下命奴婢等拉起来的。”宫人回答。

    云芝巧手为曦光挽起发,轻笑着说,“陛下说晚霞这样好看,您一定会喜欢的,就命奴婢等开了窗户,拉起帐幔,好让您醒了就能看见。”

    猜想被证实,曦光怔住,抬眼看着镜中人,心跳声声,迟迟不能回神。

    “陛下呢?”心念涌动,她忍不住问。

    “陛下在书房。”宫人答道。

    曦光不由有点失望,不知为何,她在这一刻忽然就很想看看皇帝。

    “娘娘稍待,已经有人去请了,陛下稍候就能回来了。”云芝拿了首饰,笑着回答。

    “去请?不,不用,快让人回来。”曦光立即说,皇帝既然去书房肯定是有事,她又没事,何必搅扰。

    “是陛下说的,您醒了就让奴婢们去禀报。”云芝立即说。

    曦光去挑首饰的手一顿,方才慢慢递给云芝。

    不多时,殿外一行脚步声响起。

    秦枕寒进殿,绕过帐幔,就对上了窗前回眸的曦光。

    她一身月白衣裙,漫天晚霞绽在她身后,红的耀眼,白的夺目,惊心动魄。

    “睡得可还好?”脚步微顿,秦枕寒面色如常继续迈步,笑着问。

    “很好。”曦光轻声回答,无声注视着秦枕寒,眸光莫测。

    秦枕寒心中躁动,难以平息。

    对,就这样看着他,一直一直。

    依着太医的叮嘱,曦光休息了好几天。

    早在来到弥山猎场的第二日,秦枕寒就宣布了这场盛会的开始。

    登基八年,秦枕寒对别的宴会之类的不感兴趣,但是每年,或是春天,或是秋天,都会举行一次围猎,今年就选在了秋天。

    帝王率众,首先射杀了一头猛虎,令得所有人都士气大振。

    曦光不能出门,整日里就呆在玉台之上,眺望着远山林中惊起的飞鸟。

    有虎啸狼吟,整个弥山可谓是无比的热闹,也让她十分怀念。蜀州多山,也多猛兽,她小时候就捡过一只小豹子回去,在她离家的时候,那只豹子已经做奶奶了。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外面一阵热闹,行礼声远远传来,是皇帝回来了。

    “这么早?”曦光有些惊讶,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弓马娴熟,尤其习惯打猎,听说往日来围场,从来到走,每日都徘徊在山中。

    “陛下定然是舍不得娘娘,想着早些回来看你呢。”云芝笑着说。

    曦光呼吸一缓,一时间没有接话。

    可她们是装的啊,皇帝如此,不过是生性谨慎,为了防止万无一失罢了。

    “不许胡说。”曦光说,迅速恢复了平静。

    云芝轻声应是,可一双眼睛却笑意不止看着曦光。

    喧闹声靠近,曦光侧首看去,就见秦枕寒大步走来,顿时一怔。

    往日这人锦衣华服,金冠玉带,冷沉倨傲,但今日为了围猎,换了一身箭袖长袍,早晨出发时,她只觉这一身很利落英气,却难掩其华贵雍容,等到如今打猎完一身煞气回来,贵气稍褪,更添了许多英气。

    不像金尊玉贵的皇帝,反而更像英姿勃发的将军。

    曦光一时竟难以回神。

    “朕打了一只虎,等炮制好了给你垫脚。”秦枕寒对上她的双眼,面上笑意更甚,过来温声说。

    “虎皮?”曦光回神,忙问,“斑纹是何颜色,深还是浅?”

    见着她话语随意,却并不惊喜,秦枕寒面上的笑意稍淡,回答了道,“颜色有些浅。”

    曦光顿时一笑,道,“浅色的?那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子的了。”

    “怎么,曦光看见过深色的?”秦枕寒发现端倪,不动声色的问。

    “我一位师兄曾经为我打过一个,铺床很舒服。”曦光笑着道,隐有些怀念。

    她入门最晚,当时大师兄都已经五十多岁了,一个个看着她就像看自家的晚辈,一直都对她十分呵护,吃穿用度,虽然呆在山野,却从未委屈过她。

    “只是虎皮?”他轻声问。

    世间猛兽多着,没了老虎,还有狼,还有狐狸,他心中暗自盘算起来该怎么捕。

    “还有红狐,豹子,熊皮,狼皮,很多。山上有的,我都有。”毕竟她那些师兄们闲的没事干总爱打打猎,顺带就为她带回来了。

    秦枕寒嘴角拉直,垂眸喝了口茶。

    丝毫没发现皇帝忽然的沉默,曦光有些怀念她那张铺着兽皮的柔软大床了。

    曦光总想出去,可每天都被秦枕寒好声好气拦下,硬是修养了好几天,才总算能出门。

    一众勋贵大臣们竟相捕猎,曦光则和赵嬛音骑着马,慢悠悠的走着。

    曦光从小就跟师兄学会了骑马,而赵嬛音一开始是不会的,但这个身体有底子,她咬牙拭了拭,就掌握住了。

    “曦光,我们要去哪儿啊。”赵嬛音扯着缰绳,看着前面一望无际的草地。

    “前面有一个大湖,我们去哪儿看看。”曦光看了那湖好些时日,今日能出来,第一个想去看的就是它。

    “湖?一定有鱼,曦光我们中午在那儿吃饭好不好?”赵嬛音精神一震,她这些天只是在营地附近走着,别的地方还没去过呢。

    “好啊。”好不容易能出来了,曦光也不想回去。

    两人骑马走了一刻多钟,才总算到了那湖。

    偌大的湖一眼望不到边,平静的湖面偶尔被鸟儿点破,泛起涟漪,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上面倒映着远山和蓝天白云,天地交接一线,山明水秀,美不胜收。

    有鹿儿成群结队在湖边喝水,见着来人惊了一跳,在头领那只更高大的鹿大带领下,飞快跑远。

    几只小鹿踉跄一下扑倒,然后又飞快跳起,跟在自己的妈妈身边,还偷偷往这边偷看。

    “那个鹿好可爱啊。”赵嬛音高兴的说,有心想追上去,可又不敢让马儿跑的太快,纠结片刻后,到底只是远远看着。

    一直到那群可爱的精灵消失不见。

    曦光撇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说,“鹿肉很好吃。”

    她还挺喜欢的,但是因为太补,而她的身体虚不受补,不能多吃,每次只能尝些许。准确来说,只要是荤腥肉食,她都不能多吃。

    赵嬛音忍不住看她,想着自己和真正的古人还是有区别的,像她看见鹿只会觉得新鲜可爱,而大美人已经开始琢磨着吃了。

    “怎么了?”看她目光古怪,曦光问道。

    “曦光你就不觉得很可爱吗?你竟然只想着吃。”赵嬛音笑声说。

    “可爱吗?”曦光迟疑的问。

    她从小见的多了,只觉寻常。

    赵嬛音狠狠点头,确定的确是很可爱啊。

    “但它们的确很好吃啊。”曦光轻笑。

    赵嬛音无言以对,不说这个了。

    曦光就忍不住笑了。

    两人骑马绕着湖,不急不缓的走着,曦光很喜欢这里,还下了马蹲在湖边拨了拨水,不知不觉就玩了一上午。

    等到午膳时,内卫们已经收拾好了营地,曦光正拿着石头砸水漂,看着石头在湖面划过,整整砸起了五个才沉底,赵嬛音不由惊呼。

    “曦光曦光你教教我啊。”赵嬛音也试着扔,却都沉了底,只好求助曦光。

    曦光便就耐心的告诉她,但这个也不是说会就能会的,赵嬛音认真练习,一时半会也没能学会,不由丧气。

    “曦光你练习了多久才学会啊。”她蔫蔫的说。

    “唔,半个月吧。”曦光认真想了想。

    赵嬛音这才精神一震,曦光都半个月才会,那她这会儿失败不是正常的事情,多练练就好了。

    但一直做这个也实在无趣,她最后恨恨跺了跺脚,直接把石头扔进湖里,放弃了。

    “谁?”就在这时,随侍在侧的内卫张弓指向一侧,冷声喝到。

    “振威军巡逻。”有人扬声回答。

    不多时,一行人身披轻甲,骑着马从树林中出来,看向曦光这边都是一顿。

    “原来是周将军,”内卫一惊,俯首行礼,很是恭敬。

    “没想到贵人在此,搅扰了,我们这就走。”所谓的周将军面覆轻甲,看不清样貌,他扫了眼曦光,目光在赵嬛音身上顿了一下,立即沉声说。

    听到这个声音,一直好奇看着那些人的赵嬛音眼睛一睁,高兴的说,“是你?”

    曦光对来人不怎么感兴趣,一直看着湖面,见着她这样高兴,才看去一眼。

    周将军看向赵嬛音,眸光一动。

    “前天谢谢你救了我。”赵嬛音上前,灿烂笑道。

    曦光这才恍然,前天赵嬛音不小心惊了马,当时被人救下,想来就是这个人了。

    “太子妃不必言谢,臣告退。”周将军低声说,就准备离开。

    这时,马蹄声轰隆隆靠近,玄色龙旗招展,陛下亲至。

    这下,谁都走不了了。

    秦枕寒勒马慢停,先看向曦光,才慢慢看过场中人。

    周将军等上前行礼,曦光也站起身矮了矮身。

    “怎么坐在石头上。”随口叫了起,秦枕寒对曦光说,微微皱起眉。

    “随便坐坐,不凉的。”曦光踩在河边铺着的小石头上,准备离开。

    秦枕寒大步上前,伸手扶着她。

    曦光忍不住看他一眼,又看向周围,总算没有挣开。

    周将军看着不由惊讶,这么耐心温和的人,真是那个皇帝?

    “曦光,这是周士英,振威军由他执掌。”秦枕寒看向周将军,对曦光说。

    曦光看了周士英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皇帝似乎也只是随口一说,看了周士英一眼,周士英低头告退。

    湖边顿时只剩下了皇帝和曦光等人,赵嬛音坐在后面,看着一来就霸占了大美人的皇帝,撅了噘嘴。

    可恶啊。

    美人儿是全世界的!

    不过,嘿嘿嘿,占有欲什么的,还是很好磕的。

    想着想着,赵嬛音就捧着脸笑了起来。

    嬷嬷拉了拉她,才走算救回了自家主子不知道飞哪儿去了的神思。

    这时,一行天鹅远远飞落在湖面。

    赵嬛音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天鹅绒来。

    现在盖得被子还是太沉了,要是有羽绒被就好了。

    “曦光,你说我们拿鸟的羽毛做一床被子怎么样?”想到就做,赵嬛音准确的找到了自己的金大腿。

    这种事她做可能有点困难,但换成曦光就容易了。

    正确来说,是皇帝。

    “鸟的羽毛?能做吗?”曦光好奇的问。

    “就用最软的那种绒毛来做,肯定又轻又暖和。”赵嬛音又详细说了一下她的理由。

    曦光顿时就有些心动。

    玉京的冬天很冷,那被子,也的确很沉。

    她想了想,决定以后有机会了做一床。

    秦枕寒目光微动,招来内侍吩咐下去。

    既然曦光喜欢,那也可以姑且一试。若是能行,他扫了眼赵嬛音,也不介意给她点好处。

    在湖边整整逗留了大半日,曦光才回去,等到第二日,便换了个去处。

    她准备去山间走走。

    就这般东一天西一天,不知不觉,就将营地周围逛得差不多了。

    于是,她开始往更深处走去,秦枕寒跟她一起,带她去看了他说的那株老松,的确要比含光寺的那颗更好看。

    时值上午,天清云淡,秋高气爽。

    那株老松在半山腰上,一侧是峭壁悬崖,半山腰稍稍突出,见不到底。

    曦光曾走过峭壁栈道,倒也不觉得害怕,兴致勃勃的上前了几步,准备看着究竟。

    微风起,吹动她的裙裳,她抬起头看的认真,秦枕寒不由驻足,忽然想起去岁在含光寺的那次。

    不同的是,彼时寒冬凛冽,两人互不相识,而此时……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微不可查的一声脆响。

    咔——

    “小心,”秦枕寒忙说,但是声音忽然加快,崖边的石头裂开缝隙,往下坠落。

    曦光根本站不稳踉跄着就掉落了下去,头脑一片空白,忽而腰身一紧,她看到皇帝揽住了自己,不由惊愕。

    刚才,皇帝分明站在几步之外,是安全的,可他现在怎么下来了?

    两人不停掉落,曦光脑袋昏沉,只隐约看见皇帝绷紧的下颌,随着忽然的坠落,一声闷响,震得曦光心口闷痛,彻底没了意识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唇边湿润,曦光渐渐醒了。

    眼前一片昏暗,隐约有火光跳动。

    “曦光,你醒了。”秦枕寒忙放下手中的竹筒轻声说。

    曦光尚且茫然,对着那双眸子轻轻应了一声。

    她转了转眸子,总算看见所在是一处山洞,才算回神,忙要坐起。

    秦枕寒立即伸手去搀,扶了她坐起来。

    “这是哪儿?”曦光声音干涩,微有些疼,她不由蹙起了眉。

    “是那崖下的山洞。”秦枕寒说。

    吸了口气,曦光按下慌乱,忍不住去看他,说,“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掉下来的时候还是下午,眼下已经天黑,既然他们还在山洞,就说明一时半会儿回不去。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如今要面临些什么。

    “先等天亮。”秦枕寒沉声说。

    曦光咬咬牙,总算恢复了些许平静,她起身开始认真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忽然皱眉。

    “你受伤了?”闻着淡淡的血腥气,她转身看向秦枕寒。

    然而,昏暗的山洞里,他一身黑衣,根本看不清什么,曦光眼力又不好,却也顾不得了,直接靠近秦枕寒伸手把脉,边仔细打量。

    梨花香扑了满怀,秦枕寒呼吸一顿,垂眼看着身前眉眼认真的人。

    “没事,一些擦伤,回去就好了。”他轻描淡写的说。

    曦光却不信,她之前虽然意识不清醒,但却知道,两人就那样从上面掉下来,绝不可能安然无恙,她既然没事,那有时的就是皇帝。

    脉象还算平稳,没有内伤,指尖轻颤,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对方的右肩,还有手臂。

    那里的衣裳已经碎了,哪怕没有看见伤痕,曦光就已经明白,他肯定伤的不轻。

    再顾不得,她咬了咬唇转添了把柴火,见着火光亮起,她立即去看秦枕寒的伤口。

    果然,肩背靠右那片满是擦伤,可谓是皮开肉绽,手臂亦不能幸免,隐约有些拉伤。

    这样想着,她忙又拉起秦枕寒的手,便见五指尽伤,几可见骨。

    一个没忍住,曦光就落了泪,却一声都不吭。

    “那水你是在哪儿找到的?”她问。

    这个伤必须要先处理。

    “不哭,我没事。”秦枕寒只觉那泪仿佛落在了他心上,烫的他浑身战栗,他几乎想就这样把人按在怀中,肆意占有,可最后却也只是僵着手,为她擦去了眼泪。

    “水!”曦光不想说那些,只想先把这伤解决了。

    “山洞深处有一个水潭。”秦枕寒含笑道。

    “你别笑了!”这伤该多痛啊,曦光一点都不想现在看他笑。

    听他说完,就起身往里走。

    “你别去了,我去。”秦枕寒哪儿敢让她去,她眼睛不好,天色一暗就什么都看不见,这山洞又不平,忙按了人坐下,往里走去。

    曦光却不管,起身跟上。

    秦枕寒只得无奈的叹了一声,可若是曦光能看见,便可以发现,叹息着的人,正满脸的笑意。

    山洞曲折蜿蜒,走出火光的范围后,只凭着秦枕寒手中火折子的那点光亮,曦光根本就看不清,没走几步就踉跄起来。

    昏暗中,一只大手伸过来扶起她,说,“我扶你。”

    曦光便就摸索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总算能听见阵阵滴答滴答的水声。

    前面豁然一开,正是一汪水潭。

    也是在这时,曦光才想起来两人手上没有盛水的东西,顿时无措。

    秦枕寒将火折子递给她,上前在角落里一阵摸索,就取出了一个竹筒,她顿时惊讶。

    “这,这里,你来过这里?”她迅速反应过来。

    “嗯。”秦枕寒应了一声,上前装了水,没再多说。

    曦光心中好奇一闪而逝,可这会儿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伤势,也来不及多想,取了水后两人就回去,曦光拿了帕子沾上水,一点一点为他清理干净伤口。

    秦枕寒上半身的衣裳尽褪,平静坐在那里,侧眸看着专注的曦光。

    火光跳动,照亮了他鬓边滚下的汗珠。

    伸手按着掌下温热的肌肤,曦光忍住心中的不自在,等好不容易擦干净了,才取了习惯性准备的药,薄薄的撒上一层。

    最后,默然放下。

    “不够。”一直忍着的人到底没忍住露出了哭腔。

    曦光拿着空空的纸包,她准备的药小伤口完全够用,可这样大片的擦伤,勉强也只能撒上薄薄的一层罢了。但是根本不够。

    而且,等明天呢?

    又该怎么办?

    “林中有药,明天我带你去寻。”秦枕寒一直很喜欢曦光沉浸在欢愉中的泣音,可在此刻听到后,心中却只觉沉闷,想了想后,低声劝哄。

    “好。”曦光精神一震,的确,林中有药,她刚才竟然忘了。

    火光渐暗,秦枕寒又添了些柴。

    曦光有些担忧左右看看,却发现山洞一侧堆着不少柴火,不由眨了眨眼。

    这些痕迹似乎表明了,曾经有人在这里住过一样。

    会是皇帝吗?他这样熟悉?

    一片安静中,曦光到底没忍住问,“你当时为什么要跳下来?”

    曦光记得很清楚,皇帝所在的地方是安全的,甚至回想的时候还能隐约记起他下来后,崖上那些拼命想要拉住他的人。

    他可以不下来,他也有机会反悔,可他没有。

    如今在这昏暗的山洞中,他一身的伤,满身狼狈,曦光忽然就很想问清楚这个问题了。

    “我不下来,你怎么办?”默了一下,秦枕寒只是含笑着说。

    “你不用管我的。”曦光喃喃。

    “可是我,”秦枕寒斟酌了一下,才又笑,“想管。”

    曦光一时间答不上来话。

    “我不想你死。”秦枕寒如是说。

    曦光忍不住去看他,心念翻滚,难以平复。

    她又收回了视线,呆呆的看着跳动的火焰。

    有些事情仿佛一戳即破,却到底被曦光压了下去,不愿再深思。

    “疼吗?”她轻声问。

    “不疼。”

    秦枕寒说的从容,曦光却想起了清洗伤口时他背上的潮意。

    怎么会不疼呢。

    安静的山洞中,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不知不觉中,曦光睡着了。

    秦枕寒这才转头看她,看她将自己抱紧,轻轻解了外袍为她披上,不由皱眉。

    委屈她了。

    定定的注视着她的睡颜,秦枕寒面上的笑意却越发的灿烂。

    发现了吗?

    唔,虽然被算计了一番,但是能有这个收获,也算不错。等他找出幕后之人,会让他死的痛快点的。

    能知道他要去老松处的人可不多,如今,就看周士英的了。

    “看好了,陛下回来之前,都要活的好好的。”临时组建的营地之中,周士英看着跪倒一地的人,命人将他们全都吊了起来。

    “查清楚他们的家人,全都看好。”

    松树横生的枝节上,一个个人双臂被缚,吊在了半空之中,往下就是看不见底的悬崖。那些人强忍痛苦,却都不及周士英这句话来的诛心。

    “周士英你这个疯子,助纣为虐,你不得好死!”

    “狗皇帝死定了,我等着看你这个走狗的下场!!”

    “本将军等着。”周士英只是一声冷笑。

    此时,弥山行宫和营地全都已经被振威军封锁,所有不听从号令者,全都以谋逆罪论处。

    但周士英知道,他只有三天的时间。

    哪怕封锁的再严密,依旧会有苍蝇带了信出去,若是三天后还寻不到陛下的踪迹,某些人大概就要按捺不住了。

    好在……

    他将目光投向山崖下面,眼神微动,边问,“那条路还有多久疏通?”

    本来是有条小路通往悬崖底下的,但是前两年下雨,冲刷之下那条小路被堵住了,否则,他现在应该就能找到陛下了。

    “禀将军,明日天明就能解决。”属下人立即回禀。

    周士英闭上眼睛,直接坐在外面,等到了天明。

    远处人匆匆过来,高兴的说挖通了。

    他立即带了人前去。

    天亮了,几乎在外面阳光落进山洞的时候,曦光就已经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怎的,竟然枕在了皇帝的腿上。

    她刚刚抬眼望山看去,就见秦枕寒微动,垂头看向了她。

    “走,出去找药。”曦光眨了眨眼,很是从容的起身,见着身上盖着的外袍,手顿了一下,转身递给了秦枕寒。

    秦枕寒眼中带着莫名的笑意,伸手接过。

    两人往山洞外走去。

    眼前乍然一开,这山洞坐落在半山腰,眼前枝叶茂密,竟将洞口挡住了大半,再往前一步,只见下面十分陡峭,密密麻麻的树错落生长,杂草丛生,间或还有嶙峋的石头。

    根本没有路。

    曦光却只怔了片刻,就寻了处小树扶起,往下走去。

    这样的地势难不倒她,她自幼不知道走过多少次。

    “曦光,小心。”她看着随意,秦枕寒却有些忧心,忍不住唤了声。

    “没事,你在这儿等我吧。”曦光不确定的说。

    其实在这山中,独身一人并不安全,但他身上有伤,根本不适合走路,她一时迟疑。

    “我们一起下去,”秦枕寒却已经做下了决定。

    他皱眉看向崖底,早就应该到了的周士英仍不见踪影,计划有变。

    两人便就扶着树干,小心翼翼的往下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总算到了崖底。

    眼前豁然一开,有溪水潺潺,从林间远去。

    曦光心中一松,有水就行。

    口中细细喘息,她身子本来就弱,这般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但她这会儿完全顾不上休息,先让秦枕寒过去坐下,她便准备去找药了。

    “我和你一起。”秦枕寒不放心,跟上她。

    拒绝不能,曦光只得拧着眉,决定速战速决。

    这般又耽搁了一会儿,她总算找到了几味有利于外伤的草药,又顺便摘了几个果子,等到了溪边随手洗了洗,递给秦枕寒一个,自己则叼了一个,开始鼓捣药材。

    地方简陋,她直接用石头砸碎,抽空咬一口果子。

    秦枕寒见了,不由低笑一声,引得曦光疑惑的看了一眼。

    真可爱。

    将药弄好,曦光直接给秦枕寒糊在了身上,再撕碎衬裙,为他裹好。

    一番忙碌,总算解决了这桩心头大患,曦光长出了一口气,才有心情去看周围的环境。

    深山,密林,在这里根本辨不清方向,为今之计,只能顺着溪流往下。

    “这边有路。”见着她满眼打量,秦枕寒笑着指向了一个方向。

    曦光看去,依旧只能看见一片密林,但她相信秦枕寒,便就笑着问,“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不然怎么感觉什么他都知道。

    “当年我被废后,便被放逐到了这里。”秦枕寒平静的说,听不见丝毫波澜。

    曦光心中却是一沉。

    是了,皇帝曾经被废太子。

    “哦。”半晌,她才应了一声,而后轻声说,“抱歉我不问了。”

    天潢贵胄的太子,一朝中毒,太子之位被废弃,他也被放逐,想必心中很不好受吧。

    “没事。”秦枕寒却笑了,道,“我在这里呆了整整六年,偌大的弥山都被我走了个遍,这里我也曾来过。”

    “你来这里做什么?”曦光很惊讶的说。

    悬崖峭壁之下,一般没有必要来吧。

    “被人追杀,我当时被逼着从那上面跳了下来,但我活下来了。”秦枕寒声音中都带着笑意,仿佛他口中的苦痛过往都不值一提般。

    他没说怎么活下来了,也没说怎么出去的。

    但曦光却想起了那山洞中的柴火和竹筒,他一定很艰难。不知为何,她眼中忽然就是一酸。

    “所以他们都死了,即便没死,也是生不如死。”秦枕寒回头看她一眼,见她难过,面上的笑反而越发的浓郁,说起这话时,眼神阴冷了一瞬,没再遮掩。

    秦枕寒已经不会天真到以为所有事情都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曦光早晚会知道他所有的所作所为。

    但是没关系,只要让她知道,他都是有苦衷的就好。

    曦光总是心软的。

    “你做得对。”曦光很是赞同,对他笑了笑。

    秦枕寒就也笑了,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牵起了手,穿行在树林中,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走走停停了好一会儿,曦光累了,但她一声都不吭,仍旧坚持走着。

    “我背你。”秦枕寒站定,转过身去。

    曦光说什么都不同意,只是拉起他继续走,说,“你身上都是伤,不能用力,我没事。”

    秦枕寒垂眸看了眼右臂,眼神一沉。

    飞鸟声起,两人都是一顿。

    曦光蹙眉,不确定是有猛兽还是人,只得看向秦枕寒。

    “看来,早就有人在这底下候着了。”秦枕寒说。

    周士英若是要来,定然会命人大声寻找,而不是这般悄然前进。

    “怎么办?”曦光压低了声音。

    “跟我来。”秦枕寒拉着她换了条路,但这只是一时之计,那些人定然能分辨行迹。

    曦光心中急急跳动,忍住慌乱。

    她的呼吸越发沉重,脑中昏沉,快要坚持不住了。

    秦枕寒松开手,弯腰把她背起。

    “别。”曦光下意识说。

    “不要说话,我没事。”秦枕寒说,脚步始终未停。

    后面的动静越发靠近,秦枕寒脚步一直沉稳,可曦光却已经能闻到他身上弥漫开的血腥气。

    他的伤口崩裂了。

    危险仿佛近在眼前。

    “陛下——”就在这时,振威军到了。

    众人齐声叫喊,脚步震动,往这边靠近。

    然而,后面的人也追了上来。

    “朕在这里。”秦枕寒大声回应,抽出了腰间的佩剑,转身冷冷的看着缀在后面的一众黑衣人。

    “杀!”临头的人没有废话,直接上前。

    秦枕寒将曦光护在身后挥剑应敌,可他发现,这些人也若有若无的避开了曦光。

    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幽香弥漫开。

    那些黑衣人警惕的捂住了口鼻,却仍旧摇摇欲坠,曦光反手将手中攥着的小瓷瓶砸在了一众黑衣人面前。

    瓷瓶碎裂,香味顿时更浓,馥郁到让人难受。

    那些黑衣人再也抵挡不住倒下,秦枕寒亦是一个摇晃,曦光上前匆匆往他口中塞了一丸药。

    清凉之气从口中散开,秦枕寒有些昏沉的意识顿时一清。

    看见眼前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他立即赞赏的看向曦光。

    早在刚才,曦光就悄悄告诉了秦枕寒她身上有迷药的事情,但是距离不能太远,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了时机。

    身后急促的摩挲声靠近,周士英到了。

    “陛下,”他匆匆的说,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了地上倒着一地的人,口中的话顿时咽下,跪下请罪,道,“末将救驾来迟,还请陛下降罪。”

    “无碍,起来吧。”秦枕寒叫了起,这会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命人就地起了营地,先稍作休息。

    他可以坚持,但是曦光已经不行了。

    周士英立即带领人将周围的一切都打理妥当,至于那些人则都捆了起来。

    帐篷撑起,秦枕寒抱着曦光进去,将她放在床上。

    “先休息吧,等你醒了我们再回去。”他温声说。

    曦光也的确是累了,她满身疲惫,闭着眼一动也不想动。

    这般休息了一会儿,却忽然坐起了身。

    “怎么了?”秦枕寒温声问。

    “你的药该换了。”曦光按着鬓角轻声说,无精打采却又要强撑起精神。

    本来就是随意找的草药,又一路奔驰,后来还背着自己,那些药一定要快些换了才行。

    “无碍,我一会儿找人换,你先休息。”秦枕寒不容置喙的将她按了回去。

    曦光不放心,皱眉看他。

    “快休息。”秦枕寒伸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眼前一暗,曦光眨了眨眼,温热的掌心让她觉得很舒服,到底是累了,便说,“那你记得换药。”

    “嗯。”秦枕寒应下。

    不多时,曦光就睡着了。

    她肌肤玉白,不见一丝血色,这般安静躺在那里,仿佛是一尊美玉雕就所成般。

    秦枕寒心中微紧,忍不住探了探呼吸,方才松了口气。

    他看着沉睡的曦光,缓缓笑了。

    肩背的疼痛源源不断,一直提醒着他,秦枕寒却不以为意,比起曾经每月十五的疼痛,这都不算什么。

    只是,曦光一直惦记着,他出神的看了会儿,到底起身出去了。

    “陛下,值得吗?”周士英为他上着药,看着半身的伤痕,皱紧了眉问。

    当时他明明不用下来的。

    “值得。”秦枕寒答的毫不迟疑。

    周士英就不说话了,继续闷声上药。

    “都查出什么了?”秦枕寒继续问。

    周士英是他的伴读,在当年他被流放到这里的时候,当时四位伴读,只有他毫不迟疑跟了过来。

    周士英立即低声回禀起来。

    他早就发现就不明之人混进了猎场,这些时日一直在追查,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老松处动手。竟真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两人商谈了许久,大致定下,一道道命令迅速给传了回去。

    等到第二日下午,一行人回归行宫。

    “曦光,你总算回来了。”赵嬛音一直等在外面,见着马车停下,眼泪汪汪的迎了上去,高兴的说。

    天知道前天行宫大营被封锁,皇帝失踪的流言传开的时候,她有多害怕。

    曦光无奈,先拉了她安慰。

    秦枕寒被她忘在脑后,冷冷的看了眼赵嬛音。

    真是碍眼。

    周士英侧眸,觉得这个太子妃真的太爱哭了,那天惊了马在哭,现在还在哭。

    不过,哭起来也不难看。

    总算回来,曦光又开始修养起来,只是隐约得知下面的大营处好些人被带走,行宫一片肃杀。

    赵嬛音整日爱往外跑,便亲眼目睹了振威军追击两人的经过。

    眼看着那两人朝着她奔跑过来,她吓了一跳,勒紧了缰绳,马被惊到,立即朝前奔去。

    “停停停。”眼看着离那两人竟然越来越近,赵嬛音尖叫,可越紧张马跑得越快,她也把缰绳拽的越紧,马跟疯了似的开始狂奔,反倒让那两人没办法。

    其中一人一咬牙就强行上前,准备强拽赵嬛音下来,赵嬛音害怕的不行,一扯缰绳,马蹄就把那人踢的飞了出去。

    周士英看着,忽然就忍不住笑了。

    他弯弓拉箭,瞬间就射杀了那个已经跑远了的人。又接连两箭,落在被踢的躺在地上那人身上。

    “救命救命。”赵嬛音抱紧马,看见了周士英就跟看见救星一样,忙扬声说。

    周士英摇了摇头,上前总算勒停了马,见着赵嬛音颤巍巍下来,皱眉冷声说,“太子妃还是莫要骑马了。”

    他生了张俊朗的脸,身材高大,这样一皱眉就满脸凶相,赵嬛音被惊了一下,很快就回神到底没被吓到。

    这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可是我想骑。”赵嬛音眼巴巴的看着他说,有些委屈。

    又菜又爱玩说的就是她了,可她就是喜欢嘛。

    周士英闷声道,“那您就好好学学,要知道如果从马上掉下来,可是会筋骨尽断,要出人命的。”

    说着话,他看了眼刚刚被马踢飞的那个。

    “好好好。”赵嬛音下意识看去,就被那一片血肉模糊吓了一跳,连连点头。

    周士英这才满意,被吓到之后应该就不会冒失了。

    赵嬛音谢过人之后,就回去准备找曦光好好说说,可等去了之后,才发现殿内只有皇帝。

    往常总是面色温和的人眼下面目表情,撇来一眼冷漠倨傲。

    赵嬛音被吓了一跳,忙提起了心。

    呜呜呜曦光不在皇帝好可怕。

    她心中哀嚎,又觉得有些撑。

    双标什么的,只对你特别什么的,磕到了磕到了。

    “曦光身体不好,这些天不要再来打扰她。”秦枕寒尤其嫌弃这人没眼力见,明明之前已经能让宫人拦过两次了,可她有时间了还会来,便准备自己开口。

    “是,”赵嬛音忙应道,见着皇帝低头看折子,忙告退溜了。

    再三日,御驾返京。

    在离京还有两天的行程时,皇帝的毒再次发作。

    宫人全都被遣了出去,曦光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看他强忍痛苦,神思却忽然飘飞了刹那。

    如今已经服了九个月的解毒药,毒性解了大半,剩下的越发顽固,再服这个药,效果微乎其微。

    只能……

    面上晕红,曦光闭了闭眼,没再深思。

    第27章

    两日后,圣驾抵达玉京。

    玉京位于中原腹地,地势平坦,水系发达,南依群山,北靠平原。

    偌大的弥山猎场,也只是群山中的一小部分。

    秋日整天天气都是清朗的,御驾的帘子掀起,只余下一层薄薄的轻纱遮挡风尘,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

    曦光只觉出门一趟十分疲惫,懒懒倚在榻上,看着外面。

    御林军排在两边,身穿黑甲,连面目都看不清的禁卫军们则围在圣驾前后。

    绣飞龙的旗帜烈烈招展,卫士拥簇,天子威仪尽显。

    “这次会死很多人吗?”玉京城的城门已经遥遥在望,曦光轻声问道,看向一侧正在看奏折的皇帝。

    秦枕寒放下折子,抬头看向曦光,很耐心的说,“会。”

    “是秦顺安做的吗?”曦光又问,带着希冀。

    若是能敲定这桩罪过,那秦顺安的太子之位这次就能彻底废除了。

    “是他,但是,没有证据。”秦枕寒面容沉静,不觉失望。

    他的养子,从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相比之下,曦光面上的失望几乎毫不掩饰。

    “好了。”秦枕寒低笑一声,说,“这次就能斩除他大□□翼,不急。”

    他的确可以现在就废了太子,要了他的性命,可之后呢?

    不急。

    “他的势力还剩多少?”曦光蹙眉轻声问。

    她本该是急切的,可看着秦枕寒含笑的面容,心中却又好似没那么着急。

    “经过此次,十不剩一。”

    “那就好。”曦光顿时笑了,到了这一步,她若想远走江湖,秦顺安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轻易的找到她了。

    两人轻声细语的说着话,玉京到了。

    太子在前,带领着百官齐齐叩拜,供应天子回京。

    曦光轻轻掀开帘子,看着秦顺安跪倒在自己的身前,这些时日平静下来的仇恨再次翻滚,搅得她不能安生。

    只是看见这个人,她就想起了前世没了气息的师傅,疼宠她长大的师傅,白发白须一片凌乱,满身血污,再也不能笑呵呵的叫她曦光了。

    手指一紧,她面色更冷。

    “曦光,”秦枕寒看她失态,墨眉微皱,上前将她攥紧帘子的手握在掌心,声音温和。

    下面,秦顺安瞬时抬眼看来。

    曦光却没有注意,松开了帘子看向秦枕寒,笑着说,“我没事。”

    秦枕寒这才放心,沉声叫了起,外面常善立即扬声重复一遍,

    群臣起身,迎接圣驾回宫。

    秦顺安看着前面的马车,想起刚才看都不曾看他一眼的曦光,以及她温柔的声音,掌心顿时刺痛。

    曦光对秦枕寒,真的不同了。

    她这次不是气他的,那种温柔,不是可以装出来的,霎时间,巨大的惶恐几乎将他淹没。

    伴随着圣驾回京后,便是满京的腥风血雨。

    除了前些天内卫出动抓走的人,这次皇帝亲下圣旨,将三位侯爵,两位伯爵锁拿下狱,京中一片死寂。

    在外,振威军出动,这一只伴随天子夺取皇位,乃天子一等一心腹的大军再次露出獠牙,千里奔袭,镇压数位涉及刺杀天子的将领和军士,押解回京。

    而后,原本任振威军统领的周士英被陛下钦赐,任御林军指挥使。

    御林军,禁军,内卫,三者将皇城死死守住,无一人敢妄动。

    掩藏在皇宫深处的那所天牢,多了许多住客。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月,大多数人都被定下了罪责,重刑之下,无一人能逃脱。

    天子冷酷无情的处事让所有人的惴惴不安,流言悄无声息就传入了曦光的耳中,在此之外,还有当初他如何夺得皇位的。

    杀父弑兄,他的所有亲兄弟只活下了两三个,其他的都死了。

    “还有人活下来?”曦光很是惊讶的问。

    被内卫拽出来按在地上的人一愣,重点是这个吗?

    “冷酷无情的人,不应该将那些所谓的兄弟们都杀死吗?”曦光不以为意的说。

    那人怔住,惊愕于曦光话中的冷漠。

    但那活下来的几个,更是生不如死,整日里战战兢兢活着,不知道哪天屠刀就会落下,堂堂亲王,在京中悄无声息的还不如寻常臣子来的自在。

    他正要继续说,内卫已经把他拖了下去。

    得知曦光的反应,秦枕寒面上不由笑开,拿着手中的信纸,低叹一声,“似乎用不上了。”

    他明明都准备好了证据,准备在曦光怀疑的时候去解释,说不定还能让她愧疚一下,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个反应。

    不过,他最后还是装好,带回了昭华宫。

    “今天又有人在我这儿胡说,是不是秦顺安的人?”见着他回来,曦光忙说。

    秦枕寒没有解释是与否,而是拿起了手中的信递给曦光,“你看看。”

    曦光接过,只见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那些此次获罪的人与太子的关系。

    他们是如何相识,如何联系,背地里都有什么往来,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她认真看完,最后眸光落在蜀州知州身上。

    蜀州,就是这个人,上辈子协助秦顺安找到了师傅。

    “他,会有什么下场?”曦光指着蜀州知州问,眼中难掩怨恨。

    秦枕寒心中顿时一动。

    内卫查的很清楚,曦光和这个知州从无往来,曦光的怨恨何来?还是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罪责不大,只是被人牵扯出来而已,罚俸三年便可。”秦枕寒说。

    曦光顿时失望,抿了唇不说话。

    “不过,这个人按照内卫的探查,曾经贪污受贿。”秦枕寒接过信纸。

    曦光眼睛一亮,看向他。

    “你不喜欢他?”秦枕寒没说怎么处置,低声问道,试图打探。

    “对,”曦光承认的很干脆,但为什么不喜欢,却说不出来。

    总不能说是因为上辈子吧。

    看她不语,秦枕寒也没再继续追问,说,“朕会命内卫继续查的。”

    听他这样说,曦光顿时就高兴起来了。

    皇帝自来口无虚言,既然这样说了,那这个知州以后自然不会有好下场的。

    太子的人手再一次被清算,几乎所有人都确定了皇帝对于太子的不喜,霎时间,其他的王嗣,尤其是跟随太子一起去为国祈福的三人,顿时都有不少人聚拢过去。

    而秦顺安,也越发的沉默。

    结党,营私,排除异己。

    秦枕寒坐在龙椅上将一切尽收眼底,冷眼旁观。

    曦光呆在宫中,制起药来更加认真,毒药,迷药,伤药,解毒药等等,全都做出了一大堆,塞给皇帝防身。

    “曦光,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出宫去啊。”赵嬛音如今也不再顾忌太子,每日都来找曦光。

    两人坐在御花园中的桂树下,点点金黄色的小花落在石桌上,曦光也没有让宫人收拾,由着它们点缀在上面,倒是别有意趣。

    时间不知不觉进了十月,桂花的花期已经到了尽头,星星点点坠落,等待明年再次的绽放。

    秋末了。

    天气变冷,纵使穿上了厚衣,曦光的手也总是觉得冷,她捧着热茶轻笑,说,“才回宫多久,你就又想出去了?”

    “快一个月了,很久了。”赵嬛音只觉的无趣极了,尤其是回宫每天还要看见秦顺安,思及此,她压低了声音说,“曦光,你要小心太子。”

    “嗯?”曦光心中一凛,抬眼看她。

    “好几次我都看见他阴沉着脸在哪儿笑,笑的我害怕,跟疯子一样。”赵嬛音嘟囔,以前也没发现秦顺安这样啊。

    曦光不由蹙眉。

    没人比她更知道秦顺安的疯狂,眼下他羽翼大损,怕是已经存了同归于尽的念头。

    她的确要小心,谁知道那个疯子会不会要带她一起去死。

    “我知道了,你也小心。”曦光转而提醒,她不觉得秦顺安会放过赵嬛音。

    “嬷嬷一直注意着呢,我知道。”赵嬛音连连点头。

    两人一聊就是半日,等到中午皇帝回来了,赵嬛音干脆利索的告了辞。

    她实在是被皇帝给吓到了。

    这些时日,外面死了那么多人,赵嬛音以前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在这一刻,她终于感受到了皇权所在。

    不是之前存于纸笔之上,而是近在眼前。

    生杀予夺,霸道无情。

    眼见着她跟受惊的兔子似的溜走,曦光不由失笑。

    也不知道她以前生活在什么地方,之前看着没什么恭敬之心,如今见着皇帝杀人,就吓成了这样。

    赵嬛音匆匆回了东宫,结果刚进自己的惠风殿,就见太子正坐在殿中。

    她心中顿时一紧,有些毛毛的,低下头唤了声殿下。

    “你和曦光说什么了?”秦顺安冷眼看着她,神情阴冷。

    真是碍眼啊。

    一听他提起曦光,赵嬛音就支棱起来了,对啊,她有金大腿,怕他干什么。

    “没什么。”她抬起头,很是从容的说。

    “你说。”秦顺安眼中戾色一闪,转而看向她身后的宫人。

    那宫人上前,轻声禀报,将之前赵嬛音和曦光的所有对话都一一说了出来。

    赵嬛音忍不住瞪了过去,又无措的看着嬷嬷。

    这不是自己人吗?

    嬷嬷神色一紧,看向殿外进来的人,忙将赵嬛音护在了身后。

    “太子殿下,你准备做什么?这是太子妃的惠风殿。”

    “好,好啊。”秦顺安低低的笑了,看向赵嬛音,面容霎时间狰狞起来,“你让曦光小心我?”

    说着话,他起身就要拽了赵嬛音出来。

    嬷嬷死死捏住他的手,不让他动。

    然而,太子一个眼神,就有人上前,将嬷嬷拖了下去。

    “唔,嬷嬷。”赵嬛音吓坏了,她之前虽然觉得太子可怕,但都不及这一刻骇人。

    看着一直护着自己的嬷嬷被人强行拉下去,再一抬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人已经将她熟悉的宫人都按住,顿时慌乱惊惧起来。

    “你干什么,你快放开嬷嬷。”她尖叫一声,就要去把嬷嬷拉回来,却被秦顺安拽了回来。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一直在曦光面前说我坏话?”秦顺安死死扯着赵嬛音,满眼戾气。

    赵嬛音吓得瑟瑟发抖,说不出话。

    太可怕了,太子竟然是这个样子。

    “不说话是吗?”秦顺安扯着嘴角笑了笑,看向旁边。

    按着嬷嬷的人一拳打下,嬷嬷一声痛呼。

    “你住手,你住手。”赵嬛音忙说。

    “告诉我,你是不是总在曦光面前说我坏话?”秦顺安问。

    “你的坏话还用我说吗?就你现在这个模样,曦光是疯了才会喜欢你。”赵嬛音被逼急了,也冷笑起来。

    秦顺安的面色越发阴冷。

    “你也不看看陛下对曦光多好,对着她一直都温柔体贴,再看看你,如果你一直都是今天这个样子,难怪曦光不喜欢你。”

    “你活该。”赵嬛音讽笑一声。

    秦顺安逐渐面无表情,死死的看着赵嬛音。

    赵嬛音吓的一抖,后退半步。

    跟着颈间一痛,没了意识。

    “传令下去,太子妃感染风寒,起不了身。”秦顺安冷声说,又看向赵嬛音的那些宫人,说,“把她们都解决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等等。”看着属下将那些人拖走,秦顺安忽然制止,看向赵嬛音,若有所思。

    “或许,还能有别的用处。”他说。

    晨起,皇帝去上朝,曦光沉迷于药房之中。

    前些日子,秦枕寒又找到了一些珍稀的药材,师傅那里都不多见,她心里喜欢,忙开始想着方子,准备配药。

    这般忙忙碌碌的两三日,终于准备的差不多了,正要配置,外面宫人来报。

    “娘娘,周指挥使请见。”

    “周士英?”曦光茫然了片刻,才想起了她说的是谁。

    宫人称是。

    净了手,曦光出去,便见周士英正站在院中,看见她忙拱手行礼。

    “见过娘娘。”

    她和这位指挥使说起来不熟,除了在皇帝身边见过几面外,更多的是听赵嬛音提起。

    口口声声都是救命之恩,一提起这个人就忍不住笑。

    抬眼扫过,见着这人面无表情,曦光不由纳罕,这有什么好笑的。

    “指挥使找我有事?”她直接问,不觉得以两人的疏离,这人会无缘无故来找她。

    “属下想请娘娘去东宫一趟。”周士英低下头,冷硬的声音努力缓和。

    “东宫?不去,请回吧。”曦光皱眉,她不喜欢那里,更不想去。

    “娘娘,”周士英没想到她拒绝的这样干脆,竟连原因都不问一下,声音微急,匆匆说,“属下所求,只因太子妃。”

    曦光这才驻足看去,神情添了认真。

    “太子妃?她怎么了?”说起来,这两天赵嬛音是没有过来了,她想着应该有事,也没有多想,但是看周士英这话,莫非是出事了?

    “属下得到消息,太子妃重病,而且,她身边的宫人这些天臣一个都没有看见。”周士英声音越发的低沉,浓眉皱起。

    “走。”曦光心中一沉,没有迟疑,直接带着人就动身去了东宫。

    周士英一喜,跟在身后。

    一行人很快到了东宫,他抬眼看去,往常每日早晨他都会带人巡逻至此,而那个太子妃也会兴致勃勃的看着,仿佛见着他们这些卫士很有意思般。

    但这两天,人不见了,他便忍不住问了问。

    宫人见着曦光亲至,惊了一下,忙上前恭敬的问起了来意。

    “听说太子妃重病,我想看看她。”曦光在玉牒上的侧妃之名早已经被皇帝抹去,虽然她伴在皇帝身边并无名分,但却无人敢轻视于她。

    帝王盛宠,谁人不知。

    宫人迟疑,只说要禀报一番。

    可话音落下不多时,太子已经大步过来,面上笑开,只是看着曦光,一眼都不曾分给别人。

    “曦光,你回来了。”他说,一如既往的柔情脉脉。

    “我要看看太子妃,还请太子放行。”曦光蹙眉,别开眼冷冷淡淡的问。

    周士英抬眼看着太子,眼神冰冷。

    “好好好,我们这就去。”秦顺安连忙应下,亲自带路引了曦光到惠风殿。

    曦光抬步进去,就听宫人要拦下她身后的内卫,立即转身。

    “不必,这些人是陛下所赐,让他们与我一起。”她直接否定。

    那宫人只好看向秦顺安。

    秦顺安目光划过曦光身后的内卫,还有周士英,面色冷淡。

    若是没有这些人在,就完美了。

    “好,那内卫可进,但是周指挥使不行。”秦顺安看向周士英,笑的客气,却又带着冷意。

    他可是听说了,赵嬛音每天都出去看御林军,如今看来,看的怕是这位指挥使吧。

    周士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手缓缓握拳,到底应了是。

    曦光看她一眼,这人如此关心赵嬛音,明显不一般,但是内卫都是净过身的,她带进去无碍,周士英却不行,只得忍下,转身直接进殿,准备先看看赵嬛音如何了。

    殿内弥漫着苦涩的药味,曦光到了床边,就见床上的人面色晕红,气息灼热,拧着眉很不安稳。

    “曦光,你近日可好?”秦顺安只是一味的看着曦光,温柔的问。

    曦光不欲理会他,伸手为赵嬛音把脉。

    秦顺安看去,眸色一变。

    “风寒。”曦光蹙眉,心下微松,一抬眼,却发现了不对,赵嬛音身边常用的那些宫人都不见了。

    “怎么是你们,孙嬷嬷呢,还有鸳鸯如意她们呢?”她站起身问,明白赵嬛音这里定然出了大变故了。

    “她们照顾不周,全都领了责罚。”秦顺安不动声色的接过话,绝口不提让她们出来的话。

    曦光转身,厌恶的看着他。

    这种情况她岂能不知,那些人定然情况很不好。但这会儿不是和秦顺安计较的时候,她转身去看赵嬛音,却发现床上躺着的人已经醒了,正含着泪看她。

    秦顺安站在曦光身后,冷眼看着赵嬛音,无声警告。

    赵嬛音心中冲动,几乎想立即将之前秦顺安的所作所为说出来,但他之前的话仍旧清晰。

    “你可以试试,是你说得快,还是她们死的快。”

    “死人,自然什么都证明不了。”

    她身上一抖,几乎想骂他疯子,秦顺安真的疯了,竟然用嬷嬷她们逼她听话,让她收回自己之前的话,夸他和曦光天造地设。

    赵嬛音心里只想呸呸呸,但嬷嬷她们的性命还在他手中,她不得不听。

    一想着听她说完,秦顺安面上的痴迷和愉悦,赵嬛音就浑身发麻。

    眼下……

    “曦光,你怎么来了,我没事,你快回去吧。”离这个疯子远点。

    秦顺安的眼神顿时阴沉下来。

    真是不听话,不是告诉她了,要在曦光面前好好表现,说说她的好话吗?

    “好好的,你怎么病了。”曦光拉着她的手温声询问。

    赵嬛音被秦顺安看的嗓子一紧,避开眼说,“不小心,曦光,你身体弱,别被我过了病,回去吧。”

    她再次催促。

    哪怕死,她也不想连累曦光。被这样一个疯子缠上,太可怕了。

    只是……可怜了嬷嬷们。

    赵嬛音一时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对,曦光你看看就好,我们出去吧。”骤然被提醒,秦顺安忙说。

    “你常用的人都不在,我留两个,你有事找她们就好。”曦光皱眉,眼下不是耽搁的时候,她准备快些回去先弄清楚她这里的事,便指出了一个宫女和一个内侍。

    赵嬛音眼睛微亮,立即应下。

    秦顺安眉微皱,见曦光起身,立即跟上。然而,直到曦光离开东宫,她也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

    看着那道越发华贵清雅的身影渐渐远去,却一眼也不曾回头,他忍不住一拳砸在墙上。

    都怪秦枕寒。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曦光都肯为了他留在宫中了,她是爱他的,可秦枕寒抢走了她。

    他该死。

    他为什么还没有死!!!

    秦顺安回神到了惠风殿,看着曦光留下的宫女正在伺候赵嬛音,轻笑着看了她,又温声关怀几句,走了。

    赵嬛音却一直在瑟瑟发抖,等人走远了,就忍不住流下了泪。

    这个疯子,肯定又去折磨嬷嬷她们了。

    她该怎么办?

    “的确出了变故,嬛音身边的宫人都不见了,肯定被太子带走了,她什么话都没说,应该是被太子威胁,周指挥使,你有办法吗?”曦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是什么聪明人,也弄不明白这些算计,只得问别的聪明人了。

    “还请娘娘代为请求陛下,请内卫一用。”周士英沉默片刻,如是说。

    御林军巡查宫城,但似东宫这样的宫殿他们是进不去的,自然也无法得知里面的情况。事到如今,也只能指望内卫了。

    周士英还要去统领御林军,先行告辞。

    曦光带人回了昭华宫,也无心再制药了,坐立不安的等待皇帝回来。

    再看一眼时间,方才巳时,等到午时皇帝才会回来,也就是说还得等大半个时辰。

    曦光不由叹了口气。

    “娘娘若是着急,不如去找陛下。”看了眼外面的内侍,云芝轻声说。

    陛下明知道自家娘娘着急也不回来,反而让她哄了娘娘过去。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无奈好,还是好笑来的好。

    “这,是否不妥?”曦光心中一动,却又迟疑。

    皇帝此刻在御书房,大臣往来之地,她去了怕是不合适。

    哪儿有不妥,是皇帝自己要她哄的。

    云芝面上忍不住轻笑,说,“太子妃正在受苦,您早些去了,早些解决,不然……”她摇了摇头,有些担忧。

    这句话正说中了曦光的担忧,顿时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起身,去了御书房。

    这一个月对朝臣的清算,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都不得闲。

    处置是处置了,可空缺的位置又该如何补上?各人争抢,如同豺狼。

    眼下御书房外正候着不少人等待召见,远远的就见曦光过来,顿时侧眸。

    曦光入主昭华宫三个多月,除了皇帝的厚宠之外,并无什么张扬跋扈的举动,眼下见她来了,他们暗道果然,心思各异,悄然看着她走进。

    目光扫过殿前诸人,曦光并未多加理会,正要命人通报,里面常善就匆匆送了兵部尚书出来,没有理会等着的人,而是先请她进去。

    众臣顿时皱眉,看向站在前面的吏部尚书。

    他们在这儿等的时间可不短了。

    吏部尚书看的却是兵部尚书。

    他们两人同时到来,可皇帝先召见的却是对方,隐约压了他一头。

    兵部尚书含笑点头,直接离开,只是却仍忍不住想起他进去和天子说话的时候,对方微不可查的分神。

    这对当今来说是极为难得的,他素来心志坚定,不为外物所移。他正在疑惑可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就见内侍匆匆进来禀报说是娘娘到了,皇帝的神情瞬间就是一柔。

    天子动了情。

    认清楚这个事实,兵部尚书很是松了口气,皇帝这些年独身一人,无牵无挂,做事便也狠厉不留后路,但有了牵挂后呢?

    有了牵挂,自然就有了顾忌。

    虽然忠心于当今这位,但兵部尚书也很希望对方行事能温和些。他抹了把隐约有些亮的脑门,面上苦涩。也好让他头发掉的慢点。

    秃了娘子就该嫌弃了,呜呼哀哉。

    “这样着急,怎么了?”秦枕寒亲身过去挽了曦光坐下,温声询问。

    丝毫不知某人明知故问,曦光蹙着眉说出了自己担忧的事情,又问,“能不能让内卫查一查?”

    秦枕寒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说,“曦光,太子和赵家闹翻,有利无弊,赵知节手上攥着秦顺安不少把柄,但是投鼠忌器,这些年一直忍着,你懂朕的意思吗?”

    曦光顿时愣住。

    看她为难,秦枕寒似有不忍,便准备开口,却被曦光打断。

    “那也要救,我不想看见她死。”她捏紧了帕子,但是这句话仍旧说的毫不迟疑。

    “况且,”说着她又笑了,看着秦枕寒说,“陛下会有办法的,对吗?”

    这个皇帝谋算深远,或许他说的这个是最简单的办法,但是他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她相信他。

    “就这么相信朕?”秦枕寒笑了,难掩愉悦,说,“好,那就依你所言。”

    曦光忍不住弯了眉眼。

    “太子获罪,必须牵连太子妃吗?”她想了想,又说。

    这些年赵嬛音过得也不容易,先被太子算计,又几次三番被刺杀。曦光总归是想要她有个好结局的。

    “那终究是他的妻族。”秦枕寒说。

    赵家的结局,早在当年太子求娶的时候,就被定下了。

    “就没有办法吗?”曦光执着的问,期待的看着秦枕寒。

    秦枕寒一时间没有作答。

    他很想让曦光高兴,但是赵家关系重大,百年将府,脉络遍布大晋所有军队,到底太招人忌讳了些。

    他布局多年,如今只待收网。

    “陛下,”曦光搭住他的手,放软了声音。

    她面上发热,但是一想起赵嬛音往日看着她时满是高兴的眼眸,到底坚持了下去。

    秦枕寒心中一动,眼神越发的深邃,微微蹙眉似是犹豫,依旧没有言语。

    “陛下,”曦光推了推他的手,用出了自己每次求师傅的语气,撒起娇来。

    秦枕寒喉间一滚,心中发颤,无奈叹了口气,说,“好吧。”

    没想到,他也有被美色所迷的一天,偏生应了还无怨无悔。

    “太好了,”曦光眼睛亮了,高兴的说,又有些赧然,悄然想收回手。

    不满她用过就丢,秦枕寒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说,“就那么喜欢赵嬛音?”

    他有些不满,之前曦光说的那些小事也就罢了,如今竟然为了赵嬛音向他撒娇。他心中高兴,却又忍不住泛酸。

    “她也喜欢我啊。”曦光轻笑,她不是什么热情的性子,但她能看的出来谁对她好。

    她生了这样一张容貌,自幼就受人瞩目,有痴迷的,有嫉妒的,唯有赵嬛音,看她时满目欣赏,甚至是喟叹赞叹的,不含杂念。

    “只是如此?”秦枕寒反问。

    曦光笑着点头,别人对她好,那她也不介意回报一番。

    “朕也喜欢你。”秦枕寒看着她说。

    所以,你能也这样喜欢朕吗?

    他看着曦光,无声问询。

    曦光眼睫一颤,下意识看他,便被那双墨眸中翻滚着的情绪惊到了。

    “陛下很好,我自然是喜欢的,希望来日我出宫,我们的友情也不会变。”她轻笑着说。

    她的执念自始至终都未曾忘过,偶然的涟漪都被她压下,从不曾深思。

    皇帝这话,她只当玩笑。

    这般想着,曦光难掩忐忑,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她怕,怕她会和秦顺安一样,知道她要走,就不顾一切的要把她留下。

    秦枕寒的确这样想过,他每次深夜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时,都在想,若是能把她关在只有他一人知道的殿中,让她眼中只能看见她,让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因他而起,声声轻吟,满殿春色都只为他。

    他甚至是激动且期待的。

    但他到底忍住了。

    “自然。”微微一笑,秦枕寒面色如常的回答,看不到丝毫波动。

    曦光顿时松了口气,却又莫名的有些坐立不安,忍不住悄悄去看皇帝的反应,似是心虚,又似是担忧,再说过几句话后,就起身离开了。

    亲自送了她出去,又温声叮嘱她路上慢点,见着人走远了,秦枕寒才返身回殿,似笑非笑,偏又带着些许得意。

    “朋友?小没良心的。”他低哼一声。

    曦光会和朋友撒娇吗?不会。

    偏这个小没良心的整日只惦记着出宫,明明知道了还要装傻。秦枕寒既高兴,又失落,最后也只是置之一笑。

    不急。

    他早已经过了年少冲动的时候,知道有些东西是强留不住的,人心更是如此,只能徐徐图之,攻心为上。

    步步为营这么久,他终于等到曦光靠近他,那么,再耗费些时间又如何。

    镇国大将军府。

    这个牌匾由开国皇帝亲赐,挂在赵家一百余年,而赵家也用世世代代的鲜血来证明了他们配得上这个荣耀。

    但时间到底太久了,他们一代一代的从军为将,门生故旧遍布天下,

    甚至可以说,只要有心,他们随时可以反。但那是从前,在当今上位,清扫天下后,赵家的势力就每况愈下。

    后来太子求娶赵家女为太子妃,家主赵知节当机立断,交还兵符告老。

    他从不觉得太子能成气候,那些老臣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史上被废的太子无数,但是有几人能似当今一般,韬光养晦,成功杀回玉京,夺回皇位。

    不过,就算再怎么挣扎,就算能逃得了当时,殊不知等事后清算起来,也会更加的狠。

    他老老实实这些年,一丝也不敢妄动,就怕给当今递了把柄。

    只要赵家不出事,就算到时候被太子牵连,他们也能在故旧的作保下博一条生路。但他从没有想过会在夜间,遇见天子身边的内卫。

    候保,内卫左副指挥使,地位仅次于统领常善。

    看着伪装成下人悄然进了书房,却又堂而皇之露出真面目的候保,赵知节心中揣测,面上则笑着所,“候指挥使,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稀客,真是稀客。”

    “侯爷不请我坐下吗?”候保低眉轻笑,他是一个生的极为清隽的男子,看着约二十许,唯有笑起时眼角的细纹才算泄露了他真实的年龄。

    他说是副指挥使,但常善常年伺候在陛下身侧,他则更多是活动在玉京之外,论起权势并不逊于常善。

    “请。”赵知节怎么也猜不出内卫的来意,面上笑着请,却也并不谦逊,只是端坐在那里,等待着候保说出来意。

    外面的亲卫听得屋内的动静,迅速在周围防备起来。

    能被安排在这里,他们都是赵知节的心腹,虽然不知道内卫前来何事,却也明白对方乔装前来,定然是不想被人知道。

    屋内声音放低,外人不能听见。

    而随着候保的言语,赵知节再是城府深沉,也不由露出惊色以及疑惑。

    皇帝之前摆明了要用太子拖他们赵家下水,怎么忽然就改变主意了,让他出手对付太子,并且承诺可以放赵家一马?

    这是怎么了?

    不管心中是如何的惊疑,赵知节想了片刻,仍旧应下了。

    容不得他不应。

    “那将军这便行动,明日救出太子妃身边的宫人吧。届时自会有内卫相助。”候保轻笑,提点了一句,“曦光娘娘与太子妃交好,今日见过太子妃便去求了陛下。您早些救回太子妃,娘娘也好早日放心。”

    将军府的人失去音信,赵知节怎会不知,这两日正在行动,只是哪里到底是皇宫,他动作不敢太大罢了。

    赵知节眼神一动,这事,竟然和那个盛曦光有关?

    “原来如此,小女的事,竟然劳烦娘娘过问,等小女脱困,定有重谢。”他笑着说。

    “将军生了个好女儿。”候保轻笑,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可不是生了个好女儿,正正好交好了昭华宫那位,而那位又是陛下的心头宝,明明之前定好的事情,只是那位几句话,就改变了主意。

    真是可惜,他怎么就没能提前交好一番呢,到时候就不怕常善那个老小子在陛下面前给他上眼药了。

    “能与娘娘交好,是小女之幸。”赵知节很是上道的夸赞。

    如果真如他猜想的那样,盛曦光能让皇帝改变主意,那可真是不得了了。不愧是他女儿,就是聪明,早早就找对了人。

    两人相视一笑,候保一如来时般,悄无声息的离去。

    只是在门口时,顿了一顿,指向某个人,笑着对赵知节道,“今日的事,我觉得还是不要被别人知道的为好,将军觉得呢?”

    那人眼中霎时慌乱。

    内卫耳目遍布天下,赵知节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心中一沉,说,“他是谁的人?”

    “太子。”说出这句话,候保反倒不急着走了。

    赵知节看向那个跟在身边好些年的亲卫,心中渐沉。

    他的计划,身边这些人都是清楚的,若是他毫无防备的选择在宫中动手,却又被太子提前得知,说不得到时候就会被倒打一耙。

    身为臣子,窥探宫闱甚至动手,可是重罪。

    “拖下去,让他把该说的都吐出来。”赵知节冷冷的说。

    “将军,我,”那人当时就跪下了,满脸哀求,可根本没人听他废话,直接堵了嘴拖走。

    赵知节站在院中,一时没有说话。

    “去查,看看谁和太子联系上了。”太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算计他,定然是有人图谋他手中的东西,而这些人,低了不行,他们没那个能耐,只能在比他稍逊一筹的那些人中间。

    虽然告老了,但赵家的人脉还在,势力还在。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为了防止事情生变,现在就开始吧。”候保说,线人被发现,难免会惊动太子,明天动手变数太多,即刻行动。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曦光一夜好眠,晨起梳妆,就见云芝满脸的笑,不由多看了一眼。

    “娘娘,昨日夜里,东宫有人厮闹惊动了御林军,原来是太子囚禁的太子妃身边的宫人,处以私刑,据说太子还虐待太子妃。如今已经闹到陛下哪儿去了。”云芝很高兴,自从进了东宫,她就没一日安稳过,总是担心自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如今太子的罪行被披露,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高兴着呢。

    “什么?那太子妃呢?”曦光不由惊喜,没想到皇帝的动作这样快,而后又连忙问道。

    “有太医去了东宫,太子妃想来安然无恙。”

    曦光总算松了口气,忍不住笑着说,“那你快些,一会儿我要去看看她。”

    云芝手上的动作立时就快了三分,却也丝毫不敢马虎,越发的小心翼翼。

    用罢早膳,曦光就直接去了东宫。

    这里一如既往的肃穆沉闷,来往宫人的行色却匆匆了许多,无声中显露出些许慌乱。

    昨日接待曦光的宫人已经不在,这次的人见了曦光就直接请了她进去,一直送到惠风殿。

    门窗大开,昨日的药味已经不在,赵嬛音躺在床上准备起来,她忙让人扶了她躺下。

    风寒是真,但这两天估计她受的惊吓不少,还是好好休养一番吧。

    “曦光,多亏有你,我爱死你了。”赵嬛音一见着人,就忍不住兴奋的说。

    她没想到自己的金大腿这样给力,昨天只是来了一趟,晚上嬷嬷她们就被救出来了。虽然没有证据表明这件事和曦光有关,但是除了她还能有谁。

    “胡说什么,快躺下。”她的话语太过直白,曦光有些不习惯,立即嗔道。

    赵嬛音听话乖乖躺下,仍旧眼巴巴的看着曦光。

    呜呜呜她这大半年的大腿没有白抱,值了。

    “你不知道曦光,太子就跟疯了一样,那天我回来他就……”赵嬛音想着仍难掩愤愤,直接就从头到尾说了。

    亏她以前只觉得太子坏,没想到这个人还是疯的。

    曦光却不觉得奇怪,她早就知道太子是什么性子了。

    闻言只是轻笑,说,“没事,现在没事了,你别怕。”

    她看出了赵嬛音激动下面的不安,轻声安抚。

    当然,这不是她多聪明,而是前世刚发现太子的真面目之时,她也曾感受到这种心情。只不过,当时没有人能安慰她,但她现在想安慰赵嬛音。

    仿佛在弥补前世的自己。

    没事,别怕,都过去了。

    赵嬛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前几天太子给她的阴影太大,现在哪怕再多的话语,她也不能心安,只得放弃。

    不过,看着平静的曦光,她忽然皱起了眉。

    “曦光,你不奇怪,他以前也是这么对你的是不是?”赵嬛音先是猜测,然后迅速的愤怒起来。

    肯定是啊,那个狗东西什么做不出来!!!

    曦光蹙眉,她不想再回忆那些过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说,“好了不说了,你好好休息就是,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人解决。”

    见着她皱眉,赵嬛音顿时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呜呜呜大美人这样,当初肯定很难过,可恨,她当时竟然不知道。

    “曦光,你说太子这次会有什么下场?”她决定说点高兴的。

    曦光却不乐观,说到底那些人都只是宫人,也都还活的好好的,就算事发,也只会对太子的名声有损,并不算什么大罪过。

    “到时候就知道了。”她说。

    没关系,比起前世,这个时候的太子已经被削弱很多。

    再加上前段时间被清算的那些官员,曦光觉得,哪怕她现在再次逃走,秦顺安也已经没办法再找到她了。

    但是她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又快十五了。

    曦光看着外面略有些阴沉的天想着,悠然失神。

    她在惠风殿停留了一上午,赵嬛音这些天两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拉住她好一顿说,等到朝会退下,对太子的决断总算有了结果。

    太子暴虐,念在初犯,闭宫反省三月,无诏不得出。

    “只是闭宫反省?”赵嬛音睁大眼,不可置信的说。

    她的嬷嬷宫女们被折磨成那样,她也不指望要太子的命,但也不能这样轻飘飘的吧?

    宫女不敢多言朝事,忙又笑着说,“还有件大喜事,这次陛下金口玉言,体恤您身体不适,允你去城外别宫修养,娘娘,您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奴婢下去安排。”

    “去别宫?”赵嬛音这次是真的惊喜了,她能出去了。

    本想直接应下,但是她忍不住看了眼曦光,曦光在宫中,每天只有她陪着说话,眼下她若是走了,她总感觉有些对不起曦光似的。

    皱了眉,她顿时纠结。

    她的心思实在是太容易被人看透,曦光不由失笑,说,“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快去吧。”

    “也别拖了,下午就走,别忘了,太子可是要闭宫反省的。”

    这句话提醒了赵嬛音,对啊,她要是不走,到时候岂不是天天都要看见那个狗太子。

    思及此,她精神一震,连忙说,“对对对,下午就走,快去收拾。”

    宫女听命,立即退下安排。

    “曦光,我走了你怎么办啊?”赵嬛音说完了,又拉住曦光的手不舍的说。

    “可以写信。”曦光心中柔和,算来,赵嬛音竟是她这两辈子唯一的朋友了,轻笑道,“你出宫去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就写信告诉我,让我也看看。”

    “好,没问题,一天三封,保证让你天天开心。”赵嬛音满口应下。

    曦光便不由的笑了。

    当天下午,赵嬛音带着她的嬷嬷和宫人们一起出宫,前往别宫修养。

    东宫的大门紧闭,自此被封禁。

    少了赵嬛音,曦光的身边仿佛一瞬间就变得安静了。

    但是这座皇城,却依旧热闹。

    桂花开败,可御花园中的木芙蓉却越发的灿烂。

    曦光制药累了,就出来逛逛,总能偶尔遇见其他的王嗣,太子的落败似乎给了他们某种预兆,往日低调的人如今都开始锋芒毕楼,并且隐隐有相争之势。

    她遇到过几次,便觉无趣,每次都是挑了他们上课的时间才出去。

    几次三番下来,众人也看出了曦光不欲理会的心思,便都安静下来,只是心中暗道可惜。

    之前太子之事,虽然没有明言,但都知道是在她去过东宫之后当夜就爆发了,若说此事和她无关,傻子才信。定然是她说动了陛下出手。

    对于这个能影响陛下想法的人,他们有心打好关系,可无奈对方没这个兴趣啊。

    “曦光,在想什么?”秦枕寒放下折子,见着曦光捧着脸出神,墨眸一定,低声询问。

    曦光这几天总在出神,但他查过,却没有发现原因。

    秦枕寒很不喜欢这种不在控制内的事情。

    “啊,没什么。”他的声音忽然想起,曦光惊了一下,忙说,眼睛看向他,又忙不迭的移开。

    她,她在想……

    眼眸微眯,秦枕寒暗道,和他有关?

    “好了,歇息吧。”心中暗自回想最近的事情,他依旧没有发现,他口中低声说。

    曦光说好,两人便就各自睡下。

    帐幔放下,曦光睡在榻上,却迟迟不曾入眠。

    心跳一声比一声清晰,跳的快极了。她翻了个身,心中默念,明天就是十五了。

    她要不要那么做。

    好像没有迟疑的地方,她必须要那么做。想着,她又翻了个身,攥紧了衣襟。

    可她该怎么做?

    上辈子……

    那段已经模糊的记忆再次浮现,昏暗的夜色里,昏睡不醒的人,她隐约记得他当时脉象很乱,似乎中了毒。而她身上的药效越来越厉害,便也顾不得了,直接喂了自己的血。

    再后来,就是勒紧腰肢的手,裙裳被撕开,粗暴的过程她不愿意再细想,后来渐渐淡忘。

    想到这里,曦光不由的有些不安,那次经历实在算不得美好,后来她躺了好些天才能起身,她不免有些担心。

    明天……

    她翻来覆去的许久才入睡,秦枕寒看着夜色中她玉白的脸,眸光晦暗。

    这些天天气一直不太好,等到晨起,外面已经昏暗起来,若非看了更漏,怕要以为天刚亮。

    曦光魂不守舍的坐着,等到下午,外面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秋末冬初的日子,雨刚一落,天气仿佛瞬间就更冷了些。曦光换了厚衣服,可还是觉得冷。

    现在这样,等到晚上该怎么办?

    这般犹豫了半日,等到天色暗下的时候,曦光到底命人点起了火盆。

    “冷?”秦枕寒回来的时候就见她皱着眉,上前握了她的手,果然指尖冰凉。

    “去,烧上地龙。”他不由皱了眉,沉声吩咐。

    “不必。”曦光想要拒绝,火盆顶多烧些碳,可若是地龙,耗费不免太大了些,这会儿还没到冷的时候呢。

    “听话,你的身子弱,不能大意。”秦枕寒打断,下面的宫人已经开始准备起来。

    忙忙碌碌了半个时辰,地龙就点起来了,殿内的冷意霎时间尽去。

    曦光轻呼一口气,竟然还觉得有些热。

    两人用过晚膳,秦枕寒看她,发现她比起昨日似乎更心不在焉了些,隐约还有些坐立不安似的。

    他心中浮现种种猜想,搅得自己不得安宁。

    会是因为什么?

    这个疑惑,一直到他毒发,所有的宫人都退下,内卫严守殿内外的所有地方。

    蚀骨的疼痛开始翻滚,他咽下了那颗药。

    疼痛退去,欲念翻滚。

    他能感受到曦光看来的目光,却不敢睁眼,他怕自己会忍不住。

    无畏了几十年,哪怕被打断脊梁都坚持爬起来的人,却在害怕曦光得知后躲闪厌恶的目光。

    秦枕寒在欲海中翻滚,每一寸骨血皮肉,每一寸心念神思都在疯狂的叫嚣,让他将曦光按入怀中,让他撕碎她的衣裳。

    可他一动不动,除了止不住的汗水,丝毫异样都未曾泄露。

    但这种克制,在那只微凉的手搭上腰间,颤巍巍试图解开衣带的时候,霎时间被粉碎殆尽。

    秦枕寒伸出手,瞬时将曦光扯进了怀中,翻身压下。

    曦光吓得呼吸一滞,傻傻抬眼,看着身上的人。

    她看不见,却仿佛能想象到那人死死将她盯住的深邃双眸。

    “曦光,你在做什么?”秦枕寒垂眸寸寸划过她的眉眼,樱唇,玉颈,而后在衣襟停下。

    但他知道那衣襟中掩藏着何等姝丽绝艳的春色。

    夜色中,他的声音暗哑,危险如影随形。

    曦光心中急跳,脑中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了,好激动,但是——

    激动也没用,得拉灯。

    第30章

    “我,我……”曦光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嗯?”秦枕寒声音越发的暗哑,抬手轻轻划过脸颊,落到衣襟处,若有似无的试探。

    他难耐的低下头,越发的靠近曦光。

    欲念即将冲出牢笼,他快要忍不住了。

    曦光下意识按住他的手。

    秦枕寒没有挣扎,两人在夜色中无声对视。

    他一双眼睛将曦光尽收眼底,灼热到几乎想就此将她融化,拆吃入腹。

    曦光看不见,眼睫颤啊颤的,咬着唇说,“你怎么会醒着。”

    他这会儿应该意识不清才对。

    事情的发展超出的预料,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秦枕寒已经忍不住了,他俯下身,噙住了那片樱唇。

    辗转厮磨,越发的肆意。

    曦光睁大了眼,手下意识就想推开他,却又忍住,这般来回挣扎,反倒似是无声的抚慰。

    一声低喘,秦枕寒握住她的手按下。

    腰间一松,温热的触感传来,曦光抽了口气,撇开头,忙说,“不,不,”

    所有的动作就在这一瞬间止住。

    秦枕寒经年累月的克制已经浸入了他的骨髓,他缓慢的,不舍的,挣扎的收回了手,踉跄的起身,准备走远些。

    “抱歉曦光。”他耗费了所有的理智去压制自己的冲动,还不忘低声道歉。

    曦光怔住,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忽而起身,匆匆过去拉住了他。

    “曦光,别折磨我了。”秦枕寒整个人都在发颤。

    他忽然怨恨起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坚定的意志,否则他现在就可以放纵自己,为所欲为。不必担心曦光会怨恨他,他可以将她锁在殿中,哪里都不能去。

    这样想着,他竟然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不,不,我,我。”曦光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话,她索性直接上前,钻入了秦枕寒的怀中。

    “这是解毒的最后阶段……”她喃喃的准备解释,可秦枕寒却已经顾不得她在说什么了。

    他提醒她了,但她这样,说明她是应允的。

    他愉悦的想着,根本没听她在说些什么,俯身抱起人,转身就上了榻。

    一件件衣裳飘落,月白色的裙裳,玄色的龙袍,娇嫩梨花落在狰狞龙爪之中,逃脱不能。

    “唔,”痛,好痛。

    曦光浑身战栗,但温热的指尖似乎带着神奇的力量,迅速将疼痛化为了酥麻。

    毒发早就停了,但秦枕寒不想停。

    秦枕寒已经期待这一幕太久太久了,他每一次夜晚悄无声息注视着曦光的时候,都在期待着这一幕,期待着可以在她眼中看见自己,可以让她亲眼看着自己。

    如今,终于做到了。

    淅淅沥沥的声音响起,那是雨砸在瓦上,砸在青石上,砸在叶子上的声音。

    很快,雨汇集成水流,滴滴答答从屋檐落下,砸落一地。

    雨越发的大了。(拜托了这是真的在下雨,前文有写,别标红这个行吗?)

    这场积攒了几天的雨终于落下,隐约的雷声和着轻柔的雨声中,曦光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外面仍是昏暗,曦光躺在温暖的锦被中,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曦光,醒了?”脚步声靠近,床帐被掀开,秦枕寒在床边坐下。

    曦光呆呆眨了眨眼,看着他越发温柔的眼眸,和满面的春光,好一会儿才回神,迅速把自己藏进了锦被之中。

    浑身酸涩僵硬,可她完全顾不得了,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曦光,”看她这样,秦枕寒失笑,俯身靠近,动作轻微却坚定的将人从被子中刨出来。

    “你走,你出去。”曦光脸颊滚烫,偏昨晚的记忆又止不住的在脑中复苏。

    她的哭求,和这人的霸道。

    她伸出手,想要把人推远。

    秦枕寒握住那截腕子,衣袖滑落,点点红痕往更深处蔓延。

    “好好好,我走。”他依依不舍的摩挲着,又好声好气的应了,体贴的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中,没了声息。

    曦光忽然又有些委屈,真走了?

    但要是不走,她又生气,这般自己纠结了半晌,躲在被子里胡思乱想,最后忍不住一声轻哼。

    之前怎么不知道皇帝这么听话。

    她不由愤愤,却又想,这样也好,她本就是为了解毒,是一时之计。皇帝这样,总比痴狂不肯放手来的好。

    她总归是……要走的。

    掩下心中的些许难过,曦光钻出了被子,结果眼前一暗,秦枕寒迎面而来,将她压在了身底下。

    “委屈什么,不是你让我走的。”秦枕寒眉梢眼角都是笑,一身的欢愉快活止都止不住,伸手轻轻勾过她鬓角凌乱的发,低头吻上。

    曦光忙侧身避过。

    “不,不可以。”她喃喃。

    秦枕寒的眸光一沉,手缓缓收紧,面上却要不动声色,问,“怎么了?”

    “我昨晚那样,是为了给你解毒。”曦光抬眼看他,却又莫名心虚,又撇开了眼,才总算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她说,余光瞥见秦枕寒面上笑意越发的淡,心中亦是不由惴惴。

    你心虚什么,曦光自问,她分明知道理由,却又不敢细想,只得继续装傻。

    “可朕有别的意思。”秦枕寒轻轻抬过她的下颌,两人直视,眸光锐利,看的曦光越发心慌。

    她呼吸一滞,不知该如何回这句话。

    “曦光,该怎么办?”秦枕寒却不放过她,咄咄逼人的问。

    “不怎么办。”唇角轻颤,曦光垂了眸,声音坚定起来。

    “陛下,我们早就说好的,我为你解毒,你帮我除掉太子,不是吗?”曦光抬眼,目光沉静。

    “外面就那么好?”秦枕寒眼中一痛,问,“留在朕身边,不好吗?”

    “不好。”曦光说。

    “我想出去,从进宫的第一天,我就想出去,陛下,我想出去啊。”曦光说道最后,几近哽咽。

    皇帝对她好吗?好。她有事也会动摇,但那是她两辈子的执念,她从不敢忘。

    她想出宫,她想回家。

    她还没有看过这辽阔壮丽的天下,她不想永远呆在宫中。

    秦枕寒垂眸看她,眸光晦暗。

    “哭什么,”他说,缓缓拭去她眼角滚落的那一滴泪水,一滴而已,却仿佛落在了他心上。

    曦光不语,忐忑的等着皇帝的反应。

    她很担心,担心皇帝会和秦顺安一样,要强留她在宫中。

    在这一刻,她不由得有些后悔当初招惹了他。

    太子她还能逃走,可皇帝呢。

    面前的人身上紧绷,她在害怕。

    秦枕寒呼吸放缓,缓缓压下脑中疯狂的念头。

    “别哭了,你想出去,就出去。”秦枕寒说。

    反正这个天下都是他的,等她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他总能让她回来的。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曦光不由惊愕的看向他。

    秦枕寒轻轻一笑,满是安抚。

    “只是,”他说。

    曦光不由紧张,睁眼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眼见着她这样乖巧的样子,秦枕寒俯身越发的靠近,近到两人呼吸交错,能清晰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

    “这三个月,好好陪陪我。”他说,眼中不舍。

    曦光心中顿时一颤。

    “嗯?”他问。

    “好。”曦光应下,冲他笑了笑。

    不论如何,皇帝愿意让她走,总归是好事。余下的时间,她也的确愿意两人是在高兴中度过的。

    而不是——

    怨恨愤怒。

    话音刚落,那个吻便也落了下来。

    一缕冷风从被掀开的被子中溜进来,转眼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腰间温热的触感。

    曦光顿时紧张,忍不住后退,方觉腰腿已经不是自己了似的,酸涩的她不由皱眉痛哼了一声。

    那手一顿,转而落在腰上轻轻按揉。

    “按一按就好了。”秦枕寒起身低笑,也钻进了被中为她按着腰。

    曦光忍不住瞪他,按腰也可以隔着衣裳按的!

    她嫌这人没了之前的正经,想把他的手扔出去,可腰间温热到有些烫的手按得她很舒服,就没有动,窝在锦被之中懒洋洋的,连眼睛都眯了起来,昏昏欲睡。

    眼看着她要睡着了,秦枕寒才收回手说,“等用完膳再睡,起来吧。”

    说着话,他坐起身。

    曦光不想动,不过也的确饿了,可看他坐在床边就又不好意思起身。

    她只穿着中衣。

    “你出去,叫云芝她们来。”她说。

    秦枕寒眉眼一动,说好,便就叫了云芝等宫人进来,自己则出去坐着。

    本想把刚才的折子看完,可拿了在手,却根本看不进去。

    云芝等人拿了炉上熏得衣服,顿时一手的梨花香,就要伺候曦光起身。

    曦光确定皇帝的确出去了,方才坐起来,腰间顿时酸涩。

    她强忍着抬眼,有些担心是不是宫人都知道了,就见云芝等人脸都红了,愣愣的看着她的脖颈。

    发现不对,曦光低头看了一眼,脸顿时红透了。

    她能看见的地方片片红痕,几乎立即就让她想起了昨夜这人温热的唇舌,心里一跳,她伸手准备勾开胸前的衣襟,在想起身前有人的时候忙忍住转而拢起衣襟。

    只得强装镇定,曦光踩上绣鞋,由着她们穿衣。

    等转身看见床榻时,忽然又想起昨夜来,不过这床……明显是收拾过的啊!她面上更热。

    恍恍惚惚的等着换完了衣裳,曦光方才出去,一抬眼就见皇帝折子也不看,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在宫人的伺候下开始洗漱。

    放下拿了半天也没看进去的折子,秦枕寒转而认真的看着她。

    见她洗漱,见她梳妆,青丝堆砌挽成发髻,便又是一身清雅华美。

    云芝瞧见自家娘娘颈上的几片红痕,竟连衣襟都遮不住,顿时迟疑了一下。

    要不要跟娘娘说?

    思来想去,她还是弯腰,悄声说了。

    曦光好不容易降温的脸顿时又热起来,忍不住咬牙切齿。

    秦枕寒,你是属狗的吗?

    作者有话说: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