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画饼
清晨, 江佑端正坐在待客厅的椅子上,端正地听着一旁郇米训人。
郇米一反寻常,摔着账本, 气势全开,站在她对面的两个大男人被训得抬不起头。
江佑坐在一边,开始走神。
他在想,为什么自己会被请到这里来?
他跟郇米的私交大概也没到能让她大上午请自己喝茶的地步。
他记得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早晨。自己扛着江芝做出来的二十斤核桃蒸糕和一百来个包子踏进来大院。
与往常一样, 无事发生。
除了…江佑停顿了下, 神色古怪, 继续往下想。
除了, 今早进院门的时候, 他被童枕撞了下,踉跄两步, 左脚先迈进的大门。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
“江同志。”
江佑想的过于出神, 以至于郇米那边什么时候结束了都没听见。直到郇米坐他对面,推过来一杯水, 他才回神。
“郇姐。”
郇米笑了下,露出与刚刚凶厉截然不同的神情:“刚刚让你见笑了, 等久了吧。”
坦白说, 郇米这样一变脸, 江佑还有点害怕。
“郇姐, 有什么事您就直接说吧。”
郇米端起杯子抿了口水,笑道:“想跟你谈笔生意。”
“跟我?”江佑有些意外, 很是小心, “郇姐说的是什么生意?我胆小, 怕成不了事,耽误了郇姐。”
郇米看了江佑一眼, 心里赞许两分,沉稳踏实,有分寸,知进退,就是可惜,这人是邝深的。
她放下杯子,也没再绕圈子:“做你们早点的生意。”
江佑瞬间警惕起来:“怎么做?”
“别紧张,”郇米又给他添了点水,“我这几天也常吃你们家早点,味道确实不错,所以才有跟你们合伙做生意的念头。你们手艺了得,每天做出来的量只局限在咱们院里兄弟这,实在是可惜了。”
江佑没接话,郇米也不介意,继续往下说她的。
“不如这样,咱们合伙做。你们把你们做东西的用料和配方拿出来。我们这边找齐房子和人手,以后咱们做的早点或者糕点生意都挪到公社来做。安全方面的问题也不用你们多操心,都由我们来负责。”
“这样你们既省了路上奔波的时间,又避免早点放凉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这些省下来的时间都可以转变为做出的更多早点。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你们多做出来的早点也可以通过咱们底下的弟兄们卖出去,佣金只抽两成。”
郇米见江佑渐渐听入迷了,勾了下唇,“。佣金你觉得多的话,也都可以商量。这些东西以后再讨论也不迟。但我们都能肯定的一点,如果我们生意成了,在无形之中,我们的市场是在不断扩大的。”
市场扩大了,赚的钱也就多了。这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从今以后,你们的早点就再也不用只局限于咱们大院了。”
江佑被突然掉下来的陷阱给砸懵了。完全是一磕睡都有人上赶着送枕头。
也太及时。
江佑不大放心:“郇姐,这以后的利润是怎么个分发。”
“三七吧,毕竟你们是出的技术,我们这边也只就提供了个场地和先前人手。如果你们觉得不公平或者有需求的话,前期的投入的资金我们也是可以先垫付。当然,这些和后续的房租以及人手的工资也都要算在成本里的。”
可以说是很良心了。
他都怀疑郇米是不是财神爷派下来点对点扶贫的。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郇米看了一下时钟,略微着急时间,“要是没什么问题,咱们就把合同签了吧。”
江佑听郇米刚开始说的时候,心就不受控制地高提起来。郇米三两句话,就把生意拔到他们不敢想的高度。
就凭他妹的手艺和郇米搭的梯子,这以后的利润怕是不可估量。
他手伸到桌子下面,很快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咬了下舌头,止住差点要说出口的话。
“郇姐,这个我要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当然可以,你们有什么条件也可以提,我们都可以商量。”郇米笑容和善,态度极好。
江佑点头,茶也没喝,起身就准备走。
“等等,”郇米想起邝深的安排,补了一句,“另外,我还有一句想说,如果你们真准备跟我合伙做生意,早点数量暂时还是不要再提这么多。”
江佑微微一愣。
郇米举杯冲他笑了笑:“院里那些人都没个定性,嘴又挑的狠。再好吃的东西天天能吃着,日日见有剩,心里就该变样了。倒不如跟之前一样,回回缺一两成。你们不用太累,他们心里反而还挂记着,不是更好?”
江佑轻颔首,没再说什么。
当天回去,他就把这事告诉了江芝。江芝也很意外。
“傻了?”江佑问她,“你是怎么想的?”
“二哥,”江芝听完郇米说的初步条件,再看向江佑的时候,眼神都有些变了,“你说,郇米不会看上你了吧?”
场地、人手、资金、安全等等,前期所以需要考虑到的东西,人都提前给考虑齐全了。
还能有什么想的?
她现在觉得郇米要么是看上他哥了,要么就得是菩萨下凡历劫来了。
江佑:“…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就是我觉得郇米不像个合作伙伴。”
江佑紧张起来:“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不对了?她不像合作伙伴,像什么?”
江芝摆手,认真且虔诚:“像能被我日日供奉起来的活菩萨。”
江佑:“……”
而被他们所谈论的菩萨本菩萨现在正从工地里溜号,换了身衣服,坐上来接他的自行车,翘了班。
“人找到了么?”
“找到了。”童枕知道时间紧,也没废话,“是个小倒爷贩子,他说是从一个女的手里买了五十斤细面和一百斤玉米面。”
“是徐翠吗?”
“远远带过去看了一眼,认不出来,但有些细节能对上。最关键的是,”童枕压低了声音,“粮食品质一样。”
邝深简短“嗯”了声,并没有太大反应,稳得一批。
童枕收到信儿的时候都吓了一跳,本以为邝深跟他一样,就是不被吓也得变变脸色。可谁知,他哥一如既往地,让人看不出来。
他憋不出了:“哥,你说这么多粮食那女的是从哪儿弄出来的?”
“不知道。”邝深反应很平淡,语气一如往常,似不为所惧,“但总有知道的一天。”
被葛仲请过来的人是个矮小男人,三十多岁,尖嘴小眼,一脸油滑样。看人时眼神畏缩躲避,不像是个硬骨头。
邝深不是喜欢这样的人,但现在这样的人无疑更好撬开嘴,能让他知道他想知道的东西。
他走进屋里,随手拎起凳子放到男人对面。
“赵三麻,是吧?”
凳子四角落地,发出“噔”地一声响。赵三麻浑身缩了下。
“说说吧,你能供你货的人是怎么联系的?”邝深没坐,随手解开外套搭在椅子上,单手按着椅子后背,眼睛淡淡扫过他。
赵三麻哭这个脸,手往上托了托,恨不得指天发誓:“大哥,我刚都跟那小兄弟说过好几遍了,我真不认识那女的。买她粮食也是觉得她价格低,质量好,想着趁现在多赚一笔才买的。真不知道是挡了大哥们的路。要是知道……”
邝深没时间听他瞎胡扯,拿过童枕写的问询结果,看他:“第一次买她粮食?”
赵三麻下意识抬头,眼睛撞上邝深不见波澜的目光中,额头沁出汗意。
他不知道为什么同一个问题在面前男人这里就变了重量。明明他没有骂没有吼甚至连声音都不曾变大,可他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心慌。
“第一次买她粮食就敢买这么多,而且还确你买下来的将近两百斤粮食品质丝毫不掺假?”邝深把手里的纸卷起来,握在手里,轻而慢地敲了敲椅背。
一下一下地,像是敲在他心上。
他额头汗已经开始顺着脸颊往下流了,还没来得及强扯出谄媚地笑,就听见面前男人淡笑开口。
“你胆子挺大啊。”
“就是不知道你这么大胆子有没有遗传到你儿子身上。”
话音未落,赵三麻猛然抬头,眉毛上都是虚汗,眼睛迸射出红意。
邝深视线居高临下扫过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随意弹了下,慢条斯理地对折:“你在这慢慢想,刚好也给我点时间,让我亲自去找找你那个胆大的儿子。看看是不是真像一样胆大不怕死。”
“你别动我儿子!”赵三麻的脸色已经变成暗灰色,隐约透着一种无力的苍白,嘴唇蠕动几下,终是屈服了:“你,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
等邝深问完出来,天都已经黑了。他走出院子,脑子里还在回想赵三麻说过的话。
“一开始我只是偶然在她这买过几斤面。后来觉得东西质量好,价格低,便一直在她这买。只是她出来时间不稳定,我一度以为她是不卖了。但最后还是不死心,又找了好几个地方,才又在大路口黑市遇见了她。遇见的时候,她正在买东西,我当时也不太确定,试着问了句。她说有,问我要多少。”
“本来想着是多买点,囤家里。后来逛黑市逛的多了,见倒爷们个个兜肥腰胖的,就起了心思,也想着自己倒卖点东西。”
“我问过她,她说她不在北面。然后,我就说我要一百斤细面和一百斤玉米面。她说细面给不了我这么多,先给我五十斤,让我先卖着。后来的事儿,你们就都知道了。”
“我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没见有什么特殊的。付完定金之后,她就让我找个角落等她。等她把粮食背给我,我把钱付了就走了,没敢多留,心也虚着。”
“我确定她买东西了,我去的时候正见她买雪花霜,手里还握着水果糖,看着像是采买东西的。”
“我真就知道这么多,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求求你别碰我儿子,别找我家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哥!”
童枕走邝深前面,打着手电筒,玩心大,走路也不安稳,差点没被石头给绊地上。
邝深抓着他后领子,把人提了下,松手揉着他衣服,拍了下他后背:“会走路不?”
“会会会。”童枕猛点头,安分走了两步,又开始问。
“哥,你咋知道他有个儿子的?”
他们可还没查到那份上的。
“猜的。”
童枕懵了,愈发好奇:“哥,你怎么猜的啊?也教教我。”
“观察。”
“观察什么?”童枕来了精神,跟在后面眼巴巴问。
“年龄、眼神、打扮、选择倒卖的东西…等等吧,”邝深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心不在焉,“剩下的自己想。”
童枕跟他哥走一起的时候,最不耐烦动脑子了,可又怕邝深生气,憋了半天才道:“不就是一中年男人么?也观察不出什么啊。”
邝深还在想事情,没搭理他。后跟上来的葛仲听邝深的话,想了下,笑道。
“你哥应该是这个意思。一个男人三十多岁才开始做倒爷,选的还是最稳妥的粮食生意,可见不是个冒险胆大的。眼神躲避,胆小怕事,偏又做风险高的一行,多半是家里有需求了,可能是求儿子多年终于心想事成了。”
“可为什么是家里有孩子而不是家里人生病了?”
邝深不太想讨论这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只解释了一句,“他袖口上有奶渍。”
“操,”葛仲努力回想半天,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最后笑着摇头,手搭在邝深肩膀上,彻底服气,“你观察力是真的强。”
邝深侧了一步,没让他搭,看向童枕:“郇米那边什么情况?”
“江二说要回去商量商量,合同还没签。”
“嗯。”邝深低应了声,“让郇米带的话带到了么?”
“她说了。”
邝深微微放下心来,身影隐入深不可见的夜色中,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
“走吧。”
————
该说说,该闹闹,等第二天时候,江芝还是跟着江佑一起去了公社。她确实有些问题要跟郇米面谈。
知道江芝来了,郇米不算很意外,更多的是好奇。她终于有幸见见一直藏在江二背后的人,也是被邝深护的这么深的人。
江芝是被童枕领过来的,江佑还在前院卖包子。
他们到郇米办公地方的时候,郇米刚收到信,正往外走。两波人在进门处遇见。
郇米着重看了眼童枕身边身材纤细的女人,头发高盘起,卡了个简单的黑色发结,里面穿了件白色高领羊毛衫,外面配一个薄的卡其色褂子。围巾半围着脸,露出光洁白嫩额头和一双漂亮眼睛。清澈干净,明显是被保护的很好。
在郇米打量江芝的同时,江芝也在暗暗观察她。
对面的女人穿着一件黑色长袄,头发应该是刚被修理过,垂耳,眼神严厉,自带气势,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特别的装扮,整个人干练利落。
“你好,”江芝先伸出手,弯弯眼,笑道,“我是江佑的妹妹,江芝。”
“你好,郇米。”郇米笑了下,引她往里面走,“我们进去谈吧。”
“好。”
江芝弯眼笑起来的时候,很纯粹干净,饶是郇米都有点受不住。
她笑着摇摇头,难怪邝深藏的这么深。
“喝果汁么?”郇米问的时候,手就已经开始开汽水的盖子了。
江芝默默咽下到嘴边的“白开水”,点点头,道谢。
童枕在一旁都看懵了,真第一次见郇米这么大方。平日里谁进来找她,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说话间,郇米手把饮料给江芝推过去,而后,手指犹豫了下,从箱子里拿一瓶没开的扔给童枕。
童枕接过,都有些结巴:“我,我也配?”
郇米眼神都没给他,见江芝拉下围巾,又小小惊讶了下。怪不得要那位要童枕寸步不离地守着。
她笑了笑,也没多看,开了话题:“我昨天跟江二说的事,他跟你说了么?”
“说了。”
“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条件或者问题么?”
“是有一些东西不大明白。”江芝也不扭捏,她跑这一趟确实是有些东西要问的。
“你说,”郇米拿合同的时候微顿了下,脸色不变,把初始版的合同放在了桌面上,“是有什么条件不满意么?”
“条件我哥都跟我说了,我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我有些不太明白,你费这么大功夫为的是什么?”江芝坦率地笑了笑,“总不能是为了我这三成利润吧?我觉得你这么大的生意,也不会差我这一点。着实让我有些惶恐。”
他们就是生意好了,一天最高利润也就三十来块钱。三成下来也就一张大团结,郇米看着也不想缺这个的主。
郇米挑了下眉,没想到本来留着糊弄江二的答案现在要用到了江芝身上,莫名地还有些良心难安。
她从抽屉底下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日志本,递给江芝:“这是半个多月来我们对你们早点和糕点售卖情况的记录。”
薄薄一本,最前面按日期记录的是每天早点的数量和时间,后面记录的是糕点到货时间和每天售卖量。字不多,但可以看出态度是很认真。
“本子上都记着糕点的回头率和询问次数,都是极高的,最后一页还有我们大师傅给的通过建议。这些都足以说明你们吃食的质量是绝对地过关,且潜力也是巨大的。”
“现阶段你们市场只局限在我们小小一个的大院里,所以你觉得三成利润对我也没什么。可如果有一天你的吃食遍布整个公社、整个省市、甚至是整个国家。到那时,这三成利润就不再是我需不需要的东西了,而是我必须要握着,甚至仰仗着的东西。”
郇米看向她,真情实意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江芝,你相信我,能打定主意做这种生意的人,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所以啊,小江芝,你男人要的肯定不是这三成利润。
他可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江芝这段时间没少给子城画饼,她画饼画习惯了,猛一听别人给她画饼,感觉还有些新奇。
她慢了半拍,问的迟疑:“你,真这么想?”
“对,”郇米闭眼吹,“你是我见过在做东西方面最厉害、最有天赋的人。要是错过了跟你谈的这个生意,对我们整个大院未来的生意来说,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我相信我的眼光不会有错,也期待着你未来给我带的巨大惊喜。”
江芝:“…那你要真这么想,也成。”
反正,这个生意谈下来,对他们来说肯定是利大于弊。
江芝来也是抱着谈合作的心来的,不然也不会大早起跑这一趟。
郇米被迫给江芝下套,闻言,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翻开合同:“那现在可以签合同了么?”
“等下,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江芝手按在合同上面,慢慢开口,眼神格外坚定,“我要管事权。”
第42章 辣肉酱
“你要管事权?”郇米抛开滤镜, 开始正视起江芝。
“对,郇姐,我也不瞒你, 我今早来这一趟主要为的就是管事权。”
江芝知道郇米开出的条件很优越,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管事权,不能一味地盲目逐利。到最后,自己反而成了被人控制着, 什么都不能说, 什么都不能看的哑巴和瞎子。
郇米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童枕, 后者脑袋都快摇掉了。
姓江的太能作了, 这个肯定不能给她。不然, 他哥指定以后都没个安心的时候。
郇米轻笑了下,看向江芝, 半开玩笑道:“管事可是很累的, 一天都不得闲。你能适应吗?”
“当然能。要是没准备,我也不会跑这一趟。”江芝点头, 也笑了,很是诚心, “郇姐, 管事权要是在我这里, 我们一切都好商量。”
江芝做好了拉扯打硬仗的准备。
“一切都好商量?”郇米问她, “利润分成也能改。”
“可以商量。”江芝毫不犹豫。
很有魄力,也很果断。既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又知道自己该抓的是什么。
“很不错。”
郇米对江芝彻底改观了, 本以为是个娇娇软软的菟丝花, 没想到人还是个努力往下扎根的小橡树。
江芝没想到郇米冒不然地夸她一句,还有点愣:“郇姐?”
“你的条件, 我同意了。”郇米没理会眼睛都眨抽筋的童枕,喊了人进来重新拟了合同,“分成也不用变了。”
她真觉得邝深是挖到宝了。
做生意的本事可以后期培养,但像胆识、魄力、担当这些东西都是性格形成的。后期也能纠正,就是费的时间和心力都需要太多,很不划算。
新合同很快送来,郇米递给江芝看。简单的一张纸,罗列着商量过的条约。江芝一条一条地看得格外仔细,就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给坑了。
郇米也没催,就坐对面静静看着,时不时喝口茶,赏心悦目。
等到江芝再三看过,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她才递笔过去。
“合同看好了就可以签字了。”
江芝接过笔,低头签下自己名字。合同一式两份,她写完递给郇米,郇米签了一串字,极其潦草。
江芝拿到自己那份合同看了半天,总觉得上面写的不是郇米两个字。
“郇姐,你这是你的名字么?”
“是,”郇米拿过合同,小心放起来,随口道,“郇米是化名,我本姓周。不信,你问童枕或是出去打听一下,不少人都知道。”
江芝下意识看向当了一上午吉祥物的童枕,童枕忍气点头,“对。”
对个鬼,这女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郇米余光扫过童枕,又笑着补了句,“放心,我前期钱都花了,总不会写个假名让自己以后吃亏。我可不是这样的傻子。”
童枕:“……”
骂谁呢?童枕气得直磨牙。
江芝没注意到童枕的反常,还点了点头,觉得郇米说的也对。
这前期房子和人手都是郇米要准备的,原材料也是她要垫付的。自己亏也亏不了什么,最多是几张方子。
江芝微微放下心:“那我们这就算谈成了?”
“算,”郇米被邝深折磨了两天,偷着出了气,只觉心情舒坦,“给我一星期的时间,我把房子和人手给你找齐。”
江芝点头:“好,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暂时还没想到,要是有的话我让江佑再告诉你。”郇米该说不说,服务素养还挺强,把邝深交代的话,又说了一遍,“这段时间除了早点,你就先休息休息,陪陪家人,以后忙起来可就没这么多时间休息了。”
“好。”
知道郇米是好心,江芝笑着应下。
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但不管怎么说,跟郇米签完合同后,江芝心里的慌乱紧张确实平复不少。
出来之后,江佑进门口等她。江芝冲他点点头,江佑放下心不少。
“走,送你回家。”
“等等,二哥,我想买点东西。”
“买啥?”江佑看江芝眼神都变了,“又乱花钱。”
“没,给糯宝买两袋奶粉。再给她扯一块布,做身衣裳。”
江家一向惯女孩,江佑对给糯糯买东西没什么意见,只是皱了下眉,略有怀疑。
“你还能做衣裳?”
他咋记得他妹之前,就会一个打毛衣,还是喜欢在上课的时候打。
“昨儿碰见邝深妹妹了,她说她正给帆帆做过年衣服。问我给糯糯做不做,她趁手一起做。”
现在离过年也就一个月了,有条件的都要开始给孩子做件衣裳,等着过年穿了。
江芝现在做衣服水平,也就适合给邝深做个下地干活穿的衣服。没啥款式,也不好看,就一保暖耐造,实用性强。
“那去看看吧。”
江芝跟秦云一样,都不会做衣服。糯糯的衣服之前都是邝如许或者周瑛做。往年都是做好了,直接给糯糯穿身上了,这还是邝如许第一次给她直接说做衣服的事。
“这边这边。”
给他哥亲闺女买衣服,童枕比江芝看着都上心,脸色也比刚出来的时候好了不少。
他之前没事的时候偷去看过好几次糯糯,喜欢的不得了,自带滤镜,觉得再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孩。
他开了个后门,直接带他们去了布料库。
“要什么颜色的布?”童枕不待他们回答,自己就接上了,“红的吧,喜庆又好看。这还有块红底带绿花的,大红大绿的一定好看。过咱们年就得穿这种喜庆打眼的。”
江芝:“……”
童枕跟邝深眼光真的极其相似,去年糯糯过年穿的就是邝深拿回来的红底布,也就是糯糯皮肤白皙,又胖乎乎的,压得住。换个稍微黑点的小娃娃,都是一场视觉灾难。
“换个。”江芝想给糯糯过年的时候换个颜色穿穿,小家伙穿红的太多了。
“红色的多好啊,”童枕不甘心,都想自己扯下来买了,“红色布紧俏着呢,特难买。谁家小孩过年要能穿个红的,都得让人羡慕死。”
糯糯过完年,实岁都不到两岁。这么小的孩子哪儿懂什么羡慕不羡慕,不从地上拾东西吃,江芝都谢天谢地了。
“你把那个草绿色的布拿来我看看。”
“那个布不适合糯糯。”童枕嘴上说着,还是让人扔了钥匙,进里面抱了出来,小嘴还在叭叭地劝说着,“这颜色这么绿,还不带个花,哪儿有我们刚刚看的那个好看。而且布料还这么硬,只能做个外套或者裤子。”
“扯吧。”江芝摸了摸布料,觉得还不错,“扯个七尺吧。”
“…你真要这个?”童枕痛心疾首,“这么丑的颜色,哪儿适合小闺女穿了?”
江佑也觉得不大好看,听了江芝说的尺寸,笑了下,“你这准备给子城做一身?”
“没,做两外套。子城一个,帆帆一个。”
帆帆是邝如许儿子,也就别糯宝大了有七个多月,两岁多的小孩,不大爱说话,也不常出来,性子内向。
“那行。”
只要不是给他哥亲闺女挑这个颜色的就行。
童枕瞬间变脸,飞速开了票,动手扯布。给他哥侄子做衣服,当然要多扯个半尺一尺的。
扯完布,江芝给糯糯挑了个浅白色做底,印着粉色小花带着浅灰叶的细布,裁好尺寸,又买了几斤新棉花,准备让邝如许给糯宝做个连体棉裤。
童枕开完票,还是有点放不下自己心心念念的红色新年款标配布料,那么亮的颜色只有他哥闺女能配上。
趁着江芝看成衣的空,他迅速开完票塞自己兜里,扯了几尺塞江芝筐里,放最底下。江佑看他一眼,没吭声。
成衣价格高,江芝看了两眼他们刚进回来的毛呢褂子,上手摸了摸,还是有点舍不得。
价格太高了,一件褂子走完内部价,最低也得二十出头。
“沪市货,都贵。”卖东西的人也叹气。这毛呢褂子稀罕货,一件都抵人小工一个月工资了。
她身上这件褂子也不便宜,还是结婚那年秦云带她去市里买的,更贵。
江芝最后只买了条加绒的裤子,款式也就那样,但好得不用自己动手做了。
付账的时候,童枕看了给她拿裤子的人一眼,又跳进柜台,从最底下拿出了几条女款裤子。
“你看看这几个,都是有点小瑕疵的,价格能便宜一半。”
童枕为江芝操碎了心,唯恐她花钱花的太大手。
他哥挣点钱可不容易着呢。他时不时得盯着些。
“说是瑕疵,都是小不严的东西。”童枕怕江芝嫌弃,挑着好的往她眼前送,“你要不先看看这几个。”
江芝当然不嫌弃,这价格都便宜一多半。算下来这成品裤子比买布做的都还便宜。
她眼睛都在发光,上手挑了两件自己的码数,爱不释手。童枕也没把她当外人,直接拆开了给她看。
一件是裤腿斜边跑线,这个她回去可以简单修一下;另一条是裤脚染色。更简单了,这裤子本来就长,回去直接可以直接翻里面,再拿线压一圈,也是个新颖样子。
“这两个都要了。”江芝从不委屈自己。
倒是童枕看着都有些委屈了,他看着人算完账,价格比她之前挑的那条裤子还贵了三毛钱。
童枕:“……”
他忙活了个啥?!
童枕再次确定了姓江的不是个能过日子的女人。
当天晚上,江芝中午签的合同就到了邝深手里,童枕亲自来送的。
“都谈好了?”
“谈好了,”童枕想了下,也没什么说的,这事他全程都没插上话,唯一有点差别也就是管事权。
“郇姐把管事权给了姓…嫂、嫂子。”
第一次喊出口嫂子,童枕自己都有些变扭。
邝深也有点没想到江芝会要管事权,可又一想,也不觉得很意外。
她那个性子,也不是个能愿意被人管着。
“应该的。”
“哥,你真准备管这个生意啊?”童枕从刚做生意就被邝深带到身边,后来又跟着葛仲打下手。场面见得大了,就有点看不上江佑他们做的早点生意。
赚钱不多,又辛苦。每天都这样,循环往复地一样日子,有什么意思?只有像他哥,那才叫过日子,那才算个刺激。
“嗯。”
邝深把合同叠好,小心地存放在口袋。江芝要经手的生意,他不会放心交给任何人。
“徐家有什么动静吗?”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徐老太昨天去了趟公社医院。”
徐老太也就是徐翠的亲娘。
“她去医院干什么?”
童枕皱了下鼻子,神色有些奇怪:“葛仲说的是去买生儿子的药。”
邝深侧头看他一眼,童枕摊手,也很无语。
“就…那…嫂子,她爹不就是管着大队的么,葛仲也没敢派人深问,怕露了馅,不好圆。打听出来的好像是徐家小媳妇怀孕了。徐老太生了四个闺女才有了两儿子。”
“大儿媳妇早年生了个儿子,没养活。小儿子今年刚娶的媳妇,现在应该是有孩子了。”童枕也不确定,“但这都是别人说的,真的情况怎么样还不能肯定。”
江父在那站着,徐翠娘家大队就变成了一个易碎的瓷器,轻了重了都不行。
邝深轻敲了两下手指,下了决定,“你明天早上让二哥来一趟。”
“二哥?”童枕被邝深盯了半天,才缓缓想起来,“江…江二?”
邝深收回视线,无声默认:“赵三麻那边有消息了么?”
“没,”童枕恍惚了下。是了,他哥都一直喊江佑二哥,那他以后喊江佑一声哥,也不算亏吧。
他定了定神,继续道:“这孙子现在可老实了,天天就在大路口黑市蹲着。可也真邪门了,徐翠打上次露面后,还真就一次都没见过。”
童枕年轻,脾气不稳,总有些急躁:“哥,你说徐翠不会觉察什么了吧?”
“不会。”邝深很平静,他什么都还没开始做,“她能觉察到什么?”
童枕哽了下,他也不知道。
他哥虽然一件直接跟徐翠接触的事都没做,但偏偏每件事都在悄无声息地交织联系着,仿佛在无形之中就已经构建起了一张横纵交错的大网。
童枕看着站在他眼前,面色平常,神态自若的邝深,很突然地张了口:“哥?”
“嗯?”邝深视线看过他,轻拍了下他肩膀,依旧平静,“别急。”
他对童枕说,也是在对自己说:“总会出来的。”
多年的生活,已经让他有了比常人更多的耐心。
童枕狠点头,揉了揉眼,对他哥是滤镜始终高光。
他哥还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崇拜的人。
————
又过了两日,不用再留在工地算数据的江华,终于有时间帮江芝送东西了。
江芝把给邝深打的灰色毛衣,买的绿色解.放鞋、尼龙袜都包好放在竹筐最底层。上面隔着油纸又放了一罐她新做的辣肉酱和几个刚烙好的菜馍。
这几天在家,江芝也没闲着。
虽不像前几天那样疯狂做东西,一昧地堆数量,但也没真的放松下来。除了陪糯宝玩、接接子城,其他时间都在研究新款式。
过几天要真是有店铺和人手了,他们早上卖早点,白天可以做糕点、卤食和各种酱。
要是环境宽松,说不定她也能干个馆子,一天卖三顿饭。但这还要等生意起来了,跟郇米商量过,看看环境和政策才能确定。
现阶段能多做几个款式,多几个进项,也是不错。至少能过个肥年。江芝现在心态已经稳了很多,也有闲心在家里给糯糯织个小帽子什么的。
江华今天本来是休息,在家睡了一上午,半下午才姗姗而来。他来的时候,就见糯宝被江芝裹成了个球,正蹲在院子里鸡笼外看母鸡。
母鸡一叫,小糯糯也张着嘴巴“啊啊”地叫着。
江芝就坐在她身后织帽子,笑的停不下来。
“你这是个当娘的么?”
江华刚进院子就看不下去了,把糯糯抱起来,摸了摸她小手,都有些凉了。
“我怎么不是个当娘的了?”江芝起身,也笑了,“我这是带她了解母鸡的习性,对不对?”
糯糯啥也不知道,就知道点头,还露出奶白色的小牙,“咯咯”地笑起来。
“子城去上课了?”江华一扫院子就知道,江芝病一场的事虽没瞒他,但他也没回得来。前几天下雪,工地停工,他们没停,忙着算工期、核检质量、整档案,乱七八糟的一堆事。
等闲下来的时候,江芝都得去了好几趟公社,也能喊他来送东西了。
江芝现在就怕听人提子城上学的事儿,笑着摇头,自己先岔了话题:“是啊,所以糯宝又成了没人陪着玩的小可怜。”
糯宝养的娇,江芝也不放心让她出去跑,常常拘在家里。偶尔,才带她出去转转。
出去的次数不多,所以,每次出门,小宝贝都高兴地不得了。
“那我带走吧。”江华把糯宝往上举了两次,舅甥俩一起笑起来,“我今天没事,带她去见见邝深?然后再带回家给爹娘看看,晚上给你送回来?”
“也不是很远,两段路加起来可能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
江芝迟疑了下:“我主要是怕你弄不住她。”
糯糯平时是不爱哭,可一哭起来就倔地不行,性子像邝深,哭的时候不好哄。
“没事,弄不住了,我就给你送回来。”
今天天气还好,有太阳,也不是很冷,出去倒没什么问题。最主要的是,江芝其实也是想让爸妈看看糯宝。
“也行,我给她把竹筐收拾一下,换个衣服。”
说走就要走了,江芝给糯宝换了个厚的棉服,带了个加毛帽子,围上小围巾,把小脸盖的严严实实。然后又在竹筐下面垫了几个厚的垫子,把糯宝抱起来。
糯宝一见竹筐就知道是要出门了,自己乖起来,抱起来的时候,两个小脚还不自主地蹬了蹬,高兴地不得了。
江华把筐子外面又套了个筐子,然后拎起来挂在把手上,又拿了个大衣盖住车把。
在筐子乖巧坐着的糯宝,还以为江芝要坐后面,小脸没见一点儿的不高兴,小手一会儿一个地从邝深给她做的兔毛暖手筒里钻出来。
闹腾极了。
“我们走了。”
“嗯。”江芝上前两步,把糯宝小手给她放好,摸了摸她小帽子,还有点不舍得,“乖乖地。”
“走!”
小糯糯童声清脆,玩高兴了,手又伸出来,还自己晃了晃筐子,皮的不行,没一丁点儿地离愁别绪。
“小没良心的。”
江芝做了个假动作上车,站在江华身后另一边,目送着他们离开。
也挺好。
小麻烦精终于要换个人嚯嚯了。
邝深今天很忙,忙到中午连饭都是胡乱吃了两口。下午上工的时候,都是踩着点。
知道童枕还在林子里等他,他下午把自己的活提前干完,跟周阳说了声,就先回帐篷里换了身衣服。
活干的急了,又卖力气,一后背的汗,也就没多走,在帐篷外就着凉水擦了擦后背,洗了把脸和脖子。
刚套上破烂长袖,脸上汗珠没擦干,他就听见不远处周关跟疯了一般地喊着自己名字。
“邝哥!邝哥!”周阳一路跑回来,跑到宿舍的时候气都没喘匀,“你,你闺…闺女来了?”
邝深看了周阳一眼,心底微微动了下,但又觉得不现实,根本没敢往糯糯身上想。
那么小一孩子,怎么可能过来?除非是江华上班的时候带过来,但江华今天不上班。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放心地早溜。
“真的,邝哥,我在河边亲眼看见江华从筐里抱出一个孩子,正在河边找你呢。”周阳气已经喘平了,就差当面给邝深发个誓了,“邝哥,真的。”
邝深眉头皱起来,水都没来及倒,就往水渠边跑。
周阳跟在他后面,刚开始跑,就见邝深停了下来,他慌忙刹车。抬头,就看见不远处拖着竹筐的小女孩,小小的一个,红着眼眶,也不让江华抱,走路走得七拐八弯,感觉下一秒就要摔地上。
“妈妈!”
糯糯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就这还没忘记拽着他们家的两竹筐。
一下车,妈妈就看不见了。小姑娘害怕极了,舅舅也不要了。
邝深快走两步,把糯糯抱起来。小姑娘对邝深就更陌生了,腿都踢起来,一脚一个地踢在邝深衣服上,哭的更伤心了。
“妈妈,我要妈妈!”
邝深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眼,没看见江芝,视线很快定在两手拿着东西的江华身上。
不待他问,江华就说了。
“芝芝没来,是我带糯宝出来给你送东西。”江华很无奈,“她睡了会儿,路上还挺乖的。可刚到地方,看不见芝芝,她就开始哭了。”
邝深眉头皱着,面露不赞许,但也没说什么。他抱着糯宝先去后厨烧了锅热水,拿毛巾给糯糯擦了脸,又解开自己外套,贴身抱着小姑娘哄了又哄。
糯糯跟她亲妈一样,都是个泪多的。哭的时候不能搭理,只能轻轻抚摸她后背,一下又一下,待她哭累了,再给她许愿,慢慢说回家的事儿。
小姑娘鼻子一抽一抽地,哭的心疼人。最后,也不知道听没听懂邝深说的话。反正是,小手紧紧拽着邝深衣服,让喊爸爸也小声喊着。
乖到人心底了。
只是,小脸上没个笑。但好歹是不哭了,哄好糯糯,也就到收工时间了。
小姑娘来这一趟哭的惊天动地,江华想瞒也瞒不住。他本就算个编外人员,今天也是在休息。领导也只意思意思说了他两句。邝深就惨了,批了一顿,还扣了三天的公分。
出来的时候,江华看还不搭理他的糯糯叹口气,也不敢再说把人偷带回家的话了。
小姑娘气性大又黏人,还记着仇。
比江芝小时候还麻烦,江华想起来今下午糯宝拎着筐子就走,还有些好笑。
“我骑车了,先送你们回去吧。”
“嗯。”
天马上就黑了,气温已经开始降了。
邝深也怕冻着糯糯,应了声,跟着江华往水渠外的正大门走。
糯宝整个小身子都被邝深裹在外套里面,也不哭了。她只要稍微哼唧两声,就会有人低头看她,摸摸她小手或者是拍拍她后背。小姑娘得了极大安全感,也就不闹人了。
“我带你吧。”江华推着自行车,没敢再让糯糯放筐子里,先开了口。
虽然邝深比自己壮点,但自己坚强坚强也是能骑的。
邝深没动,看着江华的自行车,眉心跳了跳。
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忘了什么。
第43章 飞天
“邝深, 走吗?”江华撑着车子问他。
邝深没动。
他想起来了,童枕还树林子里等着他一道去看房子。
“三哥,你先回吧, 我想起来我跟周阳还有点事没交代。”
“那我等你吧。”江华看了眼糯糯后脑勺,叹口气,“不然,你这也不好走。”
“没事, 三哥, 你回吧。”邝深不是个爱解释的人, 但对着江华还是多说了一句, “我脚步快, 一会儿抱着糯糯走回去。坐车上,晚上我怕她吃风闹肚子。”
江华没养过孩子, 且性格谨慎, 坚信没有调查,也就没有发言权。事实上, 邝深都说到那份上了,他也确实不好勉强。
压根都没往其他地方想, 满心都还以为邝深是怕糯宝不舒服。
他没再劝, 取下车把上的大棉服递给邝深, 不断地叮嘱他:“那你抱着糯宝, 路上小心些。天黑,别摔着了。”
“好。”邝深应下, 站在原地, 看着江华渐行渐远地背影, 然后拿衣服裹着闺女,疾步没入树林, 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个地方走去。
“哥!”
童枕见到邝深的时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冻得声音都在抖。
“哥,你可算来了。”童枕吸了吸鼻子,看向邝深怀里抱着的那一团,“你这抱的啥啊?”
“爸爸!”
糯糯从大衣里面钻出一个头,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正开口说话的童枕。
“糯、糯糯?”童枕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疼的直闭眼。就这,他还是满脸不可置信,“哥,我没看错吧,真是糯糯?!”
“嗯。”邝深见怀里糯糯情绪已经平复下来,裹着大衣把她竖着抱起来,教她喊人,“叫叔叔。”
在糯糯见长辈喊人这方面,从邝统到子城抓的都很严。
糯糯学舌:“鼠…鼠。”
童枕对糯糯自带滤镜,狠揉了下冻僵的脸蛋,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清楚也是最好听的一声“叔叔”。
他下意识掏了掏兜,除了钱也没找到什么能送人的东西。也不敢送钱,怕他哥不收,可他又真的很想送点东西给糯糯,谁也不知道下次看见糯糯会什么时候。
童枕左右为难,脸都皱在了一起。想着一会儿到公社了,指定要送糯糯一个大的。
糯糯喊完人就往邝深肩膀上一趴,还想贴着胸膛抱,蹬了两下小脚,“抱,要抱!”
“抱?”
自打看见糯糯后,童枕视线都没离开过糯宝身上。听到糯糯说话,他愣了下,“这不是抱着的么?”
邝深轻“嗯”了下,没解释。抱着闺女,单手脱了一只袖子,把裹着棉服的小闹人精贴身抱,棉服艰难盖在她后背,轻拍了两下。
怀里的小姑娘舒坦了,才有慢慢地安静下来,小手还紧紧拽着邝深肩膀衣服。
这么娇的么?
童枕都看呆了,有一瞬间他甚至都觉得在糯糯身上看到江芝的身影。
“走。”
邝深带着糯糯,时间紧,没时间耽误,“房子都准备好了?”
“好了,”童枕赶忙回神,“葛仲都准备好了,一共有三套可选的房子,都在大院附近。两套是隔着条巷子,有一个跟咱们同一个巷子。”
话说一半,他迟疑了,“哥,咱们现在是先去看房子还是先把糯糯给送回去?”
邝深很久都没这么亲近地抱过糯糯了。他平常在家里,糯糯要么是跟在邝统后面,要么是黏在江芝身上,根本不搭理他这个老父亲。真抱起来,也是没一会儿就蹬着小脚要下来。
哪儿会像现在这么乖。
小姑娘跟江芝一个德行,都惯会看人下菜,用人变脸。
“先去看房子。”
“那行,”童枕也乐意多见见糯宝,高兴地不行,“那行那行,反正现在天还早,咱还能一起吃个饭。糯糯,一会儿叔叔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啊?”
邝深听童枕夹着嗓子说后半句话,接受无能,轻踹了他一脚:“说人话。”
童枕“嗷”地一声叫起来,逗得糯糯又悄悄从衣服里钻出来看他。他本就孩子性格,做了个鬼脸,逗得糯糯直露了个笑脸。
“哥,”童枕很满足,“咱们先去看跟大院一条巷子的房子吧?”
他比较中意这个,看完能拍板了,就可以直接去吃饭了。他现在脑子都想好要请糯糯吃什么了。
“嗯。”邝深应了声,无可无不可,抱好糯糯,没耽误时间,“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下午睡了一觉,现在精神特别好。
趴在邝深怀里,一会儿一声“爸爸”喊着。小奶音随着风传到了童枕那里,后者比他哥都来劲儿,蹬自行车都蹬的更加卖力。
他就怕他哥不常在家,孩子不亲他哥,多让人心酸。
做这一行的,尤其还是利润大的行当,那都是过了今儿没明儿的主,能有个孩子不容易。
童枕都快替他哥感动的要哭了。他现在觉得江芝真挺不错的,没让孩子对他哥有什么排斥心理。
到地方后,童枕支着车子,邝深抱着有点闹腾的糯糯敲门。
“可终于来了。”葛仲饿着肚子都快等睡着了,打着哈欠把他们引进去,“喏,你看看这间房。地基面积是一间半。除了院里,里面四间房,有个厕所,厨房有点小,估计要改。院里是没围栏,面积咱能直接圈到邻居墙边。”
他跟童枕一样,也是觉得挨着大院的房子比较好,“虽然位置靠里了些,但胜在安全。我们院在前面顶着呢。出了事,那也是郇家人先给在前面扛着。平日里我跟童枕也能多来看看。”
邝深转了一圈,没说话。
“怎么样?”葛仲问他。
“厨房,”
邝深低头,看了眼在他胳膊上乱动的糯糯,说了进来的第一句话。
“厨房怎么了?”童枕咋呼,比他哥都上心。
这食品生意能做起来,他哥可是把自己抵给了郇米三个月呢。
整整三个月,谁知道郇米那女的能做出来什么事!
葛仲也紧张起来,常年做生意很容易想到风水:“是不是位置不对?”
“嗯?”邝深一颗心都在糯糯身上,弯腰把闺女放下来,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到这个地方,“位置还行。我问,厨房有热水吗?”
“有啊,”葛仲在这坐了都快两小时了,离大院又近,该备的都给自己备齐了,“屋里还烧的还有煤呢,怎么了?”
邝深看着就是两脚下地了,还抱紧着自己腿的糯糯,柔了神色:“一下午没吃东西了,我给我闺女泡杯奶。”
葛仲:“……”
葛仲是个注孤生的主,跟绝大部分倒爷都不太一样。
他家条件挺好的,又是个小儿子,爹娘和哥都疼,没结婚想法,也不喜欢孩子,就喜欢那种领导底下人,操纵一切的感觉。
所以,他刚刚看到糯糯时,比童枕淡定多了。但万万没想到现在,他等了一下午的看房和夜生活的第一步就折在了泡奶粉上。
“你干吗!”
葛仲抓狂,看着童枕拿他带过来的酒在厨房里当水,都快疯了,“我这就是酒!飞天!这是我刚从我们家老爷子那顺过来的飞天。”
“飞什么天啊!你看这厨房脏的,蜘蛛网都没清,不知道多少细菌。不还是你说的么,酒精杀菌,酒也凑合。”
“…我凑合你大爷,你这是烧水,不是拔刀子,杀个屁的菌!”
“你不懂,养孩子得精细着点。你没见我哥刚刚是怎么抱糯糯的么?”童枕从小没被娇养过,越是没有就越想弥补一下,“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你这种没养过孩子,肯定不懂。”
说着,童枕摇摇头,推门就把他刚烧好的一锅热水给倒了。
“这水热着呢!我他妈刚烧的。”葛仲眼睁睁地看着童枕倒水,阻止都没来得及。
天知道,他刚刚想泡个茶都没舍得用,想着先紧着糯糯。
他觉得自己今晚上见童枕就是个错误。
“别瞎嘈嘈,”童枕拽他衣服,“嘘”了半天,“你看你这锅盖子都没盖,万一锅里有个脏东西,吃坏了糯糯的肚子,你赔的起么?我这都是为你好。”
“…我谢谢你,”葛仲瘫在椅子上,看着外面邝深驮着糯糯院里够树枝,有些虚弱,“你知道吧,我给你哥看房子不收提成,义务劳动。”
童枕点头,兄控本控,淋漓尽致:“当然,我哥前年给你挡刀也没收你提成。而且我哥还不说,你现在还敢提钱,要脸不?”
“对,”葛仲站起来,拍了拍袖子,“你哥没提过,但您老人家可没少在我耳边念叨。我不求您老人家要脸,但我求您老人家有点脑子,出去先打听打听谁家用飞天清理蜘蛛网。”
“我他妈可真是过年了,长见识了。”
葛仲少爷脾气,平时常挂笑脸不假,但也真受不了曲。
知道邝深回来,特意回家挑的酒,拿的好茶,就想着喝一顿好的。结果,就泡了杯奶粉,全部夭折。
“怎么?”
邝深刚领着糯糯上完厕所,路过就听见葛仲发脾气。
“童枕惹你了?”
“没,”葛仲不是告小状的人,没那么跌价。
他少爷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认识多年,尤其是童枕还被他带身边带了一年多,算半个弟弟,值不得跟他生气。
这就像弟弟做生意犯迷糊时候,骂上两句,气就畅快了。他拿拳头锤了童枕两下:“你小子是不是故意报复我来着?”
“真心没,”童枕做事太急了,老想表现自己,尤其是在他哥面前。没倒手过飞天,但见过,算了下,觉得价格其实还行,愣头愣脑,也没明白葛仲生气点,试着问,“那要不我明儿再给你买一瓶?”
酒是有点贵,但像童枕这种没结婚的,无任何不良嗜好且手里有存款,每月钱花不完的主,感觉还好,不当回事。
“滚犊子,我差你这瓶酒?”葛仲笑起来,薅了把他后领,“你这性子老烦人了。”
“说谁呢?”童枕瞪眼。
“说你呢,”葛仲叹口气,“忒烦人了。可谁让你是养在我跟你哥身边带起来的。真砸手里了,邝深。”
邝深揉了把童枕头发:“还好。”
没长大的小孩,能一直这样没心没肺的,很不错了。
“罚这小子在这看火,我带你去看看其他两套房子,都不远。”
邝深看葛仲一眼,停了瞬,淡淡点头:“走。”
另两套房子离得都不远。
一套在大院前面的一套,斜对着,离得很近,两个院子错着,除了面积大也没啥很突出优点。
另一套就离大院稍微远点,有个一两公里,路口临街面积窄,唯一好一点的就是前面不远是个厂,流量大,邻居少。左边房子没人住,右边住着的是个孤寡老头。
“但这离我们那稍微有点远,护不住,不大安全。”给江芝挑房子,葛仲最先考虑的就是安全,“我还是比较推荐第一个。”
“或者第二个也可,面积大,以后干不下去了,还能自己住。”
“你看你定哪个?”葛仲手握一串钥匙,拎在手里,呼啦作响,“定好,我这边就把钥匙给你去了。”
挂在邝深腿上的糯宝听见声音就抬头,眼睛看着葛仲手里会响的钥匙,小手拽邝深裤腿,“响!”
“会响的是不是?”邝深弯腰把她抱起来,接过钥匙递给糯糯,托着下面,教她,“这个是钥匙,捅这里面,门就会开。”
说着,邝深就握着她小手表演了下。小姑娘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微张小嘴,很是捧场:“哇!”
葛仲都忍不住笑起来,看着邝深又带她玩了一次。
也是巧,门口的锁是葛仲前不久刚换的,不是老式锁,就一黄色的小锁。
“要玩!”
糯糯玩上瘾了,不愿意走。邝深干脆把这个锁给她取下来,隔着棉袄挂她小胳膊上,一扣合着。
糯糯使劲儿一甩,锁就砸出去了。劲儿不大,就落在邝深前面没两步。
小姑娘玩心起了,也不开锁了,从邝深身上下来,哒哒跑过去追。捡起来,又扔了下,力气不够,扔不远。糯糯感觉差点意思,跑过去捡起来,想了下,又跑回来,托着递给邝深。
“怎么个意思?还开着玩?”葛仲也是闲的,看小孩玩锁看的津津有味。
邝深皱了下眉头,蹲着看糯宝伸着胳膊给他指挥,咿呀说了半天,才试着往前扔了一下。
糯宝瞬间就顺着锁跑了。
葛仲:“…是这样吗?可别一会儿弄哭了?”
邝深这两月跟糯糯单独相处的时间,还没这个下午多。他也不知道,眉头皱的死紧。
怕闺女哭。
结果,糯宝很高兴,跑着捡起来,又一路哒哒回去,两手捧着,递给邝深,满脸都是期待。
她之前在家就是这样跟江芝一起玩毽子。
邝深又扔了下,小糯糯又跑着去捡,捡回来还“咯吱”笑起来。
“这是谁教的?”葛仲哭笑不得,怎么跟训小狗似的。
看糯糯这么熟悉的样子,邝深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她亲妈。”
葛仲哑了,半响笑了:“还行,刚好让小孩动动,以后长得结实。”
解决了子城上学的事,葛仲对江芝确实改观不少。
“想好要哪个房子么?”他没再往下聊,看邝深盯着糯宝背影,心里唏嘘。
没见糯糯之前,他也没想过邝深在孩子面前会是这幅样子。
“就这套。”他抱起糯糯,没让她再跑,拿袖子给她擦了擦汗,哄过来锁,把她驮肩膀上。
“这套离大院可有点远,出事了不好护啊。”
邝深趁糯糯不注意,把锁扔他手上,看他一眼,很是平静:“我的生意,我的人,不需要别人护。”
江芝想做生意、想买房、想拼想冲,他敢在背后扶着,就做好了准备。
没指着靠谁,也没希望得谁庇护。
葛仲半响没说出话,而后摇头:“是我想岔了了。”
是了,邝深半生潦草拼命,脚下的每一步都淌着血,怎么可能会甘愿伏低。
所以,他想,就算没有江芝那时候闹。邝深跟郇家生意估计早晚也会做不下去。只是,也许时间比邝深计划的提前了许多。
现在,邝深站在他面前,衣着破旧,情况窘迫。可他似无所感,就站在那里,一如往昔。
这样丝毫不受外界影响影的人,才更让人害怕。
确定完房子,邝深抱着糯糯走在前面,葛仲与他微错半步,“邝哥,我刚喊你出来还有一件事。”
邝深把糯糯侧抱,轻拍她后背,低声道:“说。”
“按你之前说,两个会做东西,老实本分的妇人,我都找好了。家里情况也查过,没啥问题。但现在就是店里除了嫂子,还需要一个日常坐镇管事的。我从之前弟兄里挑了几个人。这件事我没敢告诉童枕。”
童枕浑身都是毛病,只有一点,在外面绝对地服从和忠诚。有时候,高效地执行力,比什么都重要。
邝深真的把他教的很好。
葛仲也有点看不上这早点生意,怕童枕听了闹情绪,用了一年多,都用习惯了。也不太想放人,所以拖着一直没敢跟他说。
“他不会来的,”邝深没什么反应,言语确定。
“邝哥,你是不知道你在他心里的地位。知道是你的生意,他肯定得过来守着。”葛仲苦笑,根本不信。
童枕那小子比邝深养条狗都认主,心眼实的不行。
他怎么可能不看着盯着他哥的生意?
“自己回去问,”邝深不解释,眼睛扫过名单,这都是他之前带出来的人,都有印象。
他把糯糯往上轻托了托,很快确定了人选,“颜凛。”
“颜凛?”葛仲想了下,“这小子三个棍打不出一个屁。一根筋,又死脑袋,逼急了就会念个经,要他干吗?”
他都把颜凛放最后了,整就一凑数的。
“你明天去问问他想法。要是愿意了,我见一见他。”邝深已经拍板了。
葛仲也顾不上再问,随手记下这个事。
“行。”记完,他又压低声音,“徐根生被底下弟兄在麦地里碰上了。”
地里冬闲,有那不去修水渠,也不想着挣工分的懒汉偷聚着玩纸牌。
但一般都不在大队里玩,省的被队里发现扣公分挨批,多是几个大队的混溜子找个空旷地一起耍两把,过个手瘾。
据江佑说,徐根生就是个爱玩的。所以,邝深这几天没少让人堵他。
终于碰上了。
碰上了,也就意味着徐翠要现身了。
邝深听了江佑说的话,越发觉得徐翠留不得了。
他面上露出些许笑意,“辛苦兄弟们了,等事成了我请兄弟们喝酒。”
“那我们可就等你这顿酒了。”葛仲笑了下,很快又继续道,“过两天,这个事可能就得再换个人,你想好换谁了么?”
“童枕。”
“他?”葛仲怀疑,“不行吧,他牌玩的太差。”
这哪儿是去宰人的,不是送上去被人宰的么?
“不是让他去玩的。”邝深没瞒他,神色不变,轻描淡写,“我答应郇米了,等明天把房子跟人安排好,后天我要出去一趟。我不想让他跟着,先把他支出去。”
“你这是去哪儿啊?还不让童枕跟……”葛仲懵了下,话说一半,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瞬间变了:“你不要命了?”
被邝深抱在怀里的糯糯本来都要睡着,结果被葛仲这一嗓子直接喊睁了眼,哼唧两声,看着就要哭。
葛仲瞬间噤声。
邝深竖着抱,轻拍她后背,抱着哄了哄。小姑娘闭着眼,眯瞪着又要睡去。
“你是不是要掺和郇姐兄妹的事儿?”葛仲根本等不到小姑娘睡觉,压低声音继续问道,“你不知道郇老大那个疯狗性子?”
第44章 红花油
邝深瞥他一眼, 抱着糯糯快走了两步,没搭理他。
“你真疯了。”葛仲不依不饶追上去,十有七八能确定了, 喃喃道:“难怪呢,我就知道郇米没安好心。怪不得她这次这么忙前忙后,他娘的是在这等着你呢!”
“跟那没关系,”邝深现在什么都没有, 要想从别人那要回自己的人, 护住自己的人, 总得付出点什么。
他做了决定, 一向不容置喙, “你嘴闭严实些,别让童枕知道。麻烦。”
“邝深, 你这至于么?”葛仲真不知道说什么, 也是真不理解了,“你就非这么急着年前撑这个摊子?你就让你家那位自己作着又不碍着什么?你掺和这些做什么?”
“我说了, 跟这些都没关系。”邝深原本是支着江芝做个小生意闹腾着玩,但现在掺和了徐翠的事, 整个事情都变了。
他得借力打力, 发展自己。
“是我等不了。”他看向怀里的糯糯, 目光柔和许多, “子城上学都那么艰难,糯糯也在慢慢长大, 以后她只会更难。”
是他等不了政策变化了。
“她才多大?”葛仲说不出话, “还有几年呢?”
“可这都两年了, 政策不也没变?再有一个两年,她就该上幼儿园了。我不能让她重走子城的路。”
子城一个男孩, 出路有很多。糯糯不一样,以后真要下地了,他肯定舍不得。
葛仲没话了,半响,拍了拍他肩膀:“反正,你心里有数就行。有事别见外。”
他还欠邝深一条命呢。
“嗯。”邝深轻踢了下门,没推,“谢了。”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他没说。
按着江佑那样说,徐翠太邪乎了。那江芝之前跟徐翠走的那么近,那么闹腾就都能理解了。可他现在不理解的是,江芝这一个多月怎么就跟徐翠掰了?
她反常地让他担心,还有些不知所措。
事情渐渐失控,前几天的江芝像个脱了轨的火车,朝着她以为的方向猛冲,根本不顾轮子底下有没有城市跟农田。
他不知道江芝哪儿来的胆子,但他知道他快给江芝兜不住底了。
所以,他得把她给挪到公社里。不只为了那什么房子,更重要的是,他怕出事就是人赃并获。
江芝不看路,他不能不帮她看着。
晚上,邝深抱着糯糯回家,刚推了下门,门就开了。
门没锁,江芝就站在廊下等他,早早就收到江华的信了,快步迎上来。先掀了一角棉服,看了看糯糯酣睡小脸,无声松口气。
“睡了?”
“嗯。”邝深示意她让一下,他进屋,把糯宝放在床上,盖好小被子,又出去打了盆水给她擦了擦小脸跟小手。
“你们吃饭了吗?”江芝等他们等的都快困了,也不待他回答就开口,“今天家里蒸的肉面条,锅里给你留的有。”
邝深揉了下胳膊,闻言,低头看她一眼,目带沉思。
“怎么了?抱一路可累了吧?”她注意到邝深一直在揉胳膊,拉他坐下,把他肩膀上的衣服拉开,看了眼。
邝深毫不拘束,动都没动:“做什么?”
“给你揉一下。”她前几天做东西太多,胳膊也不舒服,买了瓶红花油,抹两天就好多了。
她倒了点红花油在手上搓热,给他揉了下肩膀,幸灾乐祸,“都跟你说了,别抱糯糯太多,养成习惯了,以后由你的受的。看,报应来了吧。”
“那是我亲闺女。”邝深只说这一句。
江芝气的手上直加力气,这人骨头都是硬的,她那点力气对邝深来说刚刚好。
揉完药水,江芝把衣服给他拉起来,又催他起身,“厨房有饭,你吃完就赶紧睡吧,明天是不是还要起的很早?”
“不用。”邝深看她倒热水洗手,屋里新添了一个放水盆的木架子,上面还放着一块香皂。
房间里面被收拾的很干净,窗户旁放着一个罐头瓶子,上面插了几朵小野花,屋里弥漫着淡淡馨香。
这些都是他之前没注意到的地方。他们的屋子已经越来越像个家了。
“不用?”江芝眨了下眼,“你明天不上工吗?”
“上。”邝深视线最后落到床上正握拳酣睡的糯糯,“我一会儿就走。”
“…这么急吗?”
这个月,邝深每次回家都是第二天一早走。猛不丁地突然要走,江芝还有点奇怪,“是出什么事了么?”
“没有。”邝深上前两步,半挡着她的路,低头看她,挑了个头问她,“我听童枕说,你之前碰见徐翠了?”
“啊,对。 ”江芝这段时间都忙生意,都快忘了,想起徐翠那天的反常,她睫毛颤了颤,小心地问他,“童枕,他说什么了?”
邝深心沉了下,停了两秒。
江芝隐隐眼里隐隐露出着急,旁敲道,“我听童枕说,好像是徐翠跟他们生意有些不对?是吗?”
“不清楚。”邝深终于开了口,“他什么也没说,就提了一嘴。”
“哦,这样啊。”江芝第一反应就是先舒了口气,“也没什么事。”
也是,童枕那时候也不信江佑说的话,也不会跟邝深说些什么。
他现在可是不碰那些生意了。
邝深轻轻一问,心里已经有底了。
他穿好外套,微叹口气:“走了,工地忙。”
江芝点头,准备送他出去,顺便上着大门。邝深没让她出去,跟她确认了一句话。
“你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的那句话么?”
“什么?”
邝深眼睛转向厨房,神色平静:“你说要好好给我当媳妇?”
他一本正经说起这句话,江芝还有些想笑。
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当然。”
她这段时间表现得还不够好吗?
“不用,”邝深看她,沉声道,“你不用好好给我当媳妇。只要我不在的时候,你照顾着糯宝,把日子好好过下去就行。”
江芝仰头看他,听的云里雾里的,这两者不都是一件事么?
邝深显然没解释的意思,就着夜色,伸手摸了摸她眼尾的泪痣。而后,不带她反应,就捧着她的脸,低头亲了上去。
跟上次的浅尝辄止完全不同,是带着邝深个人色彩强烈的,也是蛮横的。
在江芝觉得邝深都要回屋,把她带床上去的时候,他却停了下来,拿手背极其克制地擦了擦她嘴唇。
都红了。
江芝瞪他一眼,骂他猪八戒。
猪八戒偷吃人参果,啊呜一口,急得像是要投胎。
这还是之前邝深给她讲过的故事。现在,最是贴切。
邝深贴了贴她额头,闷笑出声,胸腔都在震。没忍住,又低头碰了碰她嘴唇。
“再有半个多月,水渠活就干完了。”
江芝烦他,推他出去:“听不见。”
他顺着她力道往外走,出大门的时候,回头看她,“要是我按时回来了,你再给我生个糯糯吧?”
江芝惊了,看他一眼,后者神色认真。
她呆愣两秒,然后,当着邝深的面,“砰”地一下关上了大门。
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还按时回来,谁修水渠不按时回来,工期都是定好的。
想起刚刚邝深亲她的反应,她严重怀疑邝深是素太久了,就是想把她往床上带。
还敢扯糯糯。
呸!
色鬼!
邝深站在门外了,罕见地愣了下。还没动脚,门又开了。
江芝从屋里面给他扔出来一本有些破旧《高中物理》。
这是学渣江芝费劲儿功夫从她垫嫁妆箱子拔出来的,也是能找到的最像书的一本了。
简直不能太励志了。
“好好看!”
她可是有四本垫箱子的书,都被她给拔了出来,准备以后挨个让邝深看。
多看看这些,少满脑子装废料!
说完,门又在他面前“砰”地一下关上了。
邝深捡起书,撕去书皮,放在衣服夹层。半响,竟笑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一轮弯月挂在黑暮之中,皎洁不可攀。在黑不见手的路上,只有它固执地亮着光。
难怪,时人都爱追逐月亮。
次日,江芝就收到郇米的信,说是地方和人手都找好了,明天就能来看了。
江芝激动的一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天,停了一天早点。江芝早早就醒了,然后,对小镜子,简单抹了点水乳和口脂。
她本以为自己起的够早的了,没想到,江佑比她还耐不住。
等她换好衣服的时候,江佑就到了,比平时来的还要走。
兄妹两穿的一个比一个板正,江芝就不用说了,江佑还找回了他结婚的时候,穿的那件草绿色的仿军服。
她跟江佑私下商量过,两人还是继续合伙。
只是,江佑不用在早起跑了,负责二四上午、三五下午,以及星期天,大队部没班的时候溜号来看。
这些是江芝给自己安排的休息时间。
走在路上,兄妹两都很激动。
江佑开始畅想:“要是咱们这次能挣到钱了,过年的时候我得买双回力球鞋!”
他之前上学的时候,秦云给他买过。等他一不上学了,秦云立马变脸,根本不再管他。
鞋都是好几年的了。
“那我得给我自己做个大的梳妆台,”江芝哈出一口热气,被带着也开始做梦,“带大镜子的。”
木头要是找不到了,就得去木匠家买,再加上手工费和镜子,算下来也不便宜。
房子还没给糯糯买,江芝有点舍不得。
这是两个没见过钱的兄妹能想到的最珍贵的东西了。
“行!”江佑比江芝还敢再多想一点,“那我也给你嫂子买个。”
江芝不吭声了,她出嫁前跟二嫂杨春香的关系比较微妙。这几年,没怎么回去,所以关系倒还行。
江佑很激动,继续畅想:“我还要给咱爹买茶叶,给咱娘买衣裳,给小糯糯买一堆吃不完的糖。”
“……”
她觉得他哥以后做的不是早点生意,这至少得开个供销社。
等到了公社,童枕不在,郇米匆匆见了他们,指着面前那个身材健壮的男的跟他们道,“这是颜凛,以后他就让他给你们打个下手。别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喊他做。”
“这屋里面的米面粮油都是备好的,我给你们屋里放了两百的现金,大院里搁了三百的余额,缺什么直接去院里拿,到时候月底一起结算。”
“屋里有找好的两个厨娘,都是有做饭底子的,一会儿你让颜凛给你们介绍。”
郇米太忙了,这一会儿功夫,外面都有人进来等她。
没多耽误,她略带歉意说了句:“咱们离得不远,出了事也别怕。别乱说话,先让颜凛来院里找人。”
她一向有很强的契约精神,邝深给她帮忙,她理应照顾好江芝。
交代完事情,郇米就走了,江芝推门进了院子。
里面站着两个厨娘,都是三四十岁的左右的年纪。
一个见了她,嘴都不闲着:“东家,我叫腊梅,特擅长做饭。我会包馄饨、包汤圆、包饺子;也会蒸米、蒸肉、蒸面条;还会炒鸡蛋、炒西红柿、炒西红柿鸡蛋。”
江芝:“……”
这三个不都是一个菜么?
“还有,我还会炒辣椒、炒肉、炒……”
“我知道,你还会辣椒炒肉。”江芝抬手,挡了她继续往下说。
这个人感觉有点水分。
她心沉了下,寄希望看向另一个:“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又会做些什么?”
另一个厨娘内向极了。
江芝问了半天,她吭哧半天,也就说一个:“俺叫秋花,会做饭。”
再问,就不会说了。也不似作假,秋花脸都是红的,就是不太能说话。
这以后可怎么沟通?
“……行,”江芝很发愁,却实在问不下去。
她只能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健壮男人,抱着最后残存的希望,“颜凛是吧?你会些什么?”
颜凛看向她,双手合十,神色恭敬:“阿弥陀佛。”
江芝:“……”
她现在就想知道这些都是谁找的人?
第45章 绿豆糕
“兄弟, 你这是信佛?”江佑搭着颜凛肩膀,问的很小声,“不杀生?不吃肉?”
现在多忌讳这个, 他问的也小心。
颜凛摇头,很诚恳:“不信,杀生,也吃肉。”
江佑:“…那你刚刚这样是干嘛的?”
他学了下颜凛刚刚的样子, 双手合十, 念了声佛。
“不是你们问我会什么吗?我会念经。”颜凛也很奇怪, 慢吞吞补充道, “很擅长。”
江芝:“……”
她一个开店卖早点的需要他念什么佛。
现在把人退回去还来得及吗?
江佑显然跟她抱了同样的想法, 使眼色看她:你要是想换人,我去跟郇米说。
江芝迟疑了下。
他们这就算正式营业了, 营业第一天东西都没卖出去, 先把人给退了,也太不吉利了。
为了图个好兆头, 她咬牙,大手一挥:“开工!”
九点多一点, 再去卖做早饭是有点来不及了。
江芝让江佑和颜凛先洗手揉面, 她准备先带着秋花跟腊梅动手做些糕点, 顺带着看看她们真实的水平。
厨房里, 有备好的米面粮油,还有一袋绿豆, 江芝淘了一盆, 先教她们做绿豆糕。
秋花话少, 上手很快。江芝只带着做了一列,她自己很快就能摸索着往下做。腊梅差点, 她手重心粗,做出来的绿豆糕总是不成形。
“东家,要不我还是去院里劈柴吧。”腊梅也没了刚来的那股活泼劲儿,绿豆跟糖都是精细东西,都做了一上午了,还是不成。
虽然江芝没说她,但她也没脸再继续浪费了。
“别急,慢慢来。”
江芝端出来她做坏的那一盘拿出去给屋外的人吃,安慰她:“也到点了,中午吃过饭休息休息,下午我再教你试试。”
江芝也心疼东西,一开始腊梅做坏了,她也只是让人浅尝几个,剩下的包起来,准备晚上给他们分一分带回家。
结果,一个上午,光是腊梅做败坏的,就满满装了两大油纸包。
江芝顾不到的时候,绿豆糕已经救不回来。她也没再抠搜,端出去给大家分着吃了。
“不吃了,不吃了。”江佑尝了一上午,甜的牙都疼了。见她又端出来小半盆直摆手,“可别了,太甜了。”
倒是跟他一起干活的颜凛没说什么,捏起来继续吃,一边吃一边干活,拿锤子敲钉子都特有劲儿。
“你们这做好了么?”
早上,两人和完面,江芝就跟他们比划了下,想让他们在院里搭一个土烤炉。
“还得一下午。”江佑笑地有点勉强,“还是需要水泥跟砖。”
不然,支不起来。
土烤箱没有砖头跟水泥,哪儿是这么好弄的。
江佑试了一上午,实在没法子。
江芝看向正敲凳子腿的颜凛:“这个你能不能跟郇姐申请一下?我需要这个类似烤箱的东西。”
她以后想做桃酥之类的,离不了烤箱。
毕竟是两人的生意,江芝也没跟郇米客气。
颜凛轻念了声佛,手里的锤子在手上挽了个花:“只需要水泥跟砖头吗?”
江佑点头:“有这两个就差不多能试试了。”
“那不用找她,”颜凛敲好最后一颗钉子,“我知道哪儿有。”
江芝很惊喜:“真的啊?”
“嗯。”颜凛起身,喊了声江二,“二哥,跟我一起走一趟吧。”
“行。”江佑擦了下额头的汗,“远不远?要是远了,我们吃完饭再去。”
“不远,就在前面。”颜凛拍拍手,放好锤子,神色轻松,走之前,还问江芝:“嫂……东家,需不需要我回来顺路捎点什么?”
“不用。”江芝摆手,笑了下,“上午辛苦了,你们把东西带回来就好了,我中午给你们做好吃的。”
颜凛闻言,眼睛都亮了下。他对江芝的手艺是高度认可的。
“拿着钱。”颜凛是郇米的人,又知道地方,江芝索性就把钱给他了。
颜凛没接:“不用钱。”
不用钱?
江芝没多想,以为他们是要回大院拿,估计是要等月底一起结算。
“是回大院拿吗?”
“差不多。”颜凛偷偷把锤子藏到衣服里,对着大嫂,没敢说这么多。
江芝很放心地目送他们出去。
颜凛带着江佑去了大院南边隔了条巷子的路口,领着他走到最里面,是一家建的很板正的院子。
院子侧挨着一个正对着路口的小院子,大门紧避着。颜凛带他绕到后门。不同于前门的板正,后门破旧灰败,屋后一片荒林,风吹过,都有些阴森。
“这边。”颜凛带他走到一片靠着杂草的角落,扒开杂草,靠着后门的两面墙上有着两个洞。
一左一右,极其对称。
“敲吧。”
颜凛先把洞下面的几个砖头拾起来放筐子里,把腰间别的锤子递给江佑,熟门熟路,“你在这片锤着,我进去捡个锄头跟你一起锤。”
江佑懵了,拉着他:“这是人家的院子,犯法的!”
“不是,不犯。”
“怎么可能?这总不会是你的房子吧?”江佑不信,看他犹如一个正站在局子门口,还不知回头的浪子,“真的,听我一句劝,快走吧。”
“阿弥陀佛,”颜凛目光慈悲,“出家人不打诳语。”
江佑:“…你还算出家人?”
颜凛沉默了下,而后,踮着脚,撑了下,径直翻进去。
没多久,江佑就听见墙那边的锄头声。
“你来真的啊!”江佑都想从洞里钻进去了,“邻居要是来了,我们就都死了!”
颜凛不想搭理人都时候,就是一副完全放空的状态,外界喧杂,完全不入耳。
江佑没办法,只能颤着心跟他一起锤起来。
本就是老旧墙面,很快锤落一地转头。整个洞都比来的时候大了一圈不止,足够容纳颜凛身躯。他直接钻了进来,拿外衣盖上筐子,跟江佑一人背了小半筐。
还没站稳,他就被江佑拉着跑了。
“……”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是谁家的院子里吧?”江佑奉公守法,从来没干过这种事。
感觉家里老头跟大哥知道了,得拿棍子打死自己。
“之前是邝哥家的。”
江佑愣了下:“邝深家的?现在是不是换人?”
“对,换了条背信弃义的狗。”说完,颜凛拍了嘴,又双手合十,念叨了句什么。
江佑:“……”
他没敢再往下问。
江佑是一个有些圆滑世故,很明哲保身的人。他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想太掺和这些事。
他跟这些拿命不当命的小青年们不一样。只想活着,如果可以,那就挣些钱,好好活着。
他斟酌了下,换了个问题:“咱们去哪儿弄水泥,水泥厂吗?”
颜凛停下念经,看他一眼,像看个傻子:“原路回去。”
江佑突然有了些不好地想法。
恰如此时,他站在洞外面,看着颜凛从里面扛出来两袋子水泥和一筐新砖。
半响,没说出话。
“你…这房子有水泥?”
“嗯。”
“……也有砖?”
“嗯。”
“你都知道?”
“嗯。”
毕竟,这房子还被那个人装修过一阵。
“……那你刚刚费那功夫干吗?”江佑不理解。
敲个墙玩么?
这么反社会么?
颜凛没回,带着他先回了大院。
自从邝深走了之后,他很少回大院,倒是经常被葛仲派出去接货。
大院里葛仲不在,童枕也不在。
颜凛没再看其他人,熟门熟路找到账房,坦率直白,说是南边房子墙出了个洞,下午记得送派人去修。
账房不意外,那房子经常出事。
一年四季,至少得修四次,运气不好了,连着修也有。
他记下:“谁让你来的?”
颜凛眼都不眨:“郇姐。”
江佑:“……”
账房手顿了下,看他微眼生,多问了句:“你是跟谁身边的?”
颜凛很熟练:“童枕,童哥。”
江佑:“……”
账房放下心,和他想的基本没差,没在怀疑,把单子给他看:“记好了。”
颜凛点头,领着江佑一路悠哉悠哉地出来,轻松自然。
出院子之后,江佑实在忍不住:“你这样,童枕知道吗?”
颜凛反问他:“那你以为这个头是谁开的?”
江佑想了下童枕性子,一时竟不敢开口。
他虽然拿不住他说的是砸墙还是推锅,又或是两者都有。但他觉得这些事,童枕也都能做出来。
邝深身边的人都奇奇怪怪的。
颜凛也没再解释。
他这是很郑重地在敲郇米了。
见好就收吧,童枕可还喘着气呢。
回去的时候,两人都很默契,没有对江芝说这砖头跟水泥是打哪来的。
江佑说不出口,颜凛就更不会说了,念了句经,准备干饭。
第一天干生意,江芝备了二冷四热,六道菜。她拌了两道凉菜,剩下的热菜让秋花跟腊梅搭着做。
饭菜端上桌前,她尝了口,秋花做的还行,一荤一素,家常菜,中规中矩,有进步空间。
江芝已经很满意了,有底子,又踏实能干,带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
她又尝了尝腊梅做的。
“东家,怎么样?”腊梅问的很着急,怕被赶走。
江芝没吭声,尝完了两道菜,心里叹口气。
还是手重,料放的多,压了菜的味,还齁咸。
这就是两人性格不同了,厨房调料多,秋花性子胆小谨慎,没敢碰。腊梅胆子大,什么都想放,不拘敢尝试。
“东家,我是不是做差了?”
江芝笑了下:“还可以。”
也不算说谎,胡椒面跟辣椒粉不要钱地往下放,辣都勾着人。
都辛苦一上午了,江芝没再让她们纠结这个,手搭在腊梅肩上,笑着推她出去:“都是做给咱自己吃的,没有好坏。快坐下,开饭了。”
但腊梅还是被影响了,下午做绿豆糕更不顺。模样成不成型的不说了,但做出来味就不对。要么糖多了,要么是做老了。
状态已经崩了。
江芝让她先出去冷静一下,自己跟秋花趁着时间又做了十五斤,连着上午做的,一共有三十斤。
做好称好,她也歇着,喊颜凛去送大院,看他们收不收。
本来是不准备把东西再过大院的,但做的太慢了,也没时间再让人挑着出去卖。
终归是第一天,不能没进项。
颜凛执行力很强,没二话,拿水冲了下手,背着就走了。
江佑张嘴想说什么,没来得及说,他人就没影儿了。
脚步是真快。胆儿也是真的大。
“现在怎么样?做好了吗?”江芝来看土烤箱。
“明儿可能还得一上午,”江佑满手都是泥,拿袖子擦了下汗,“不过,样子已经出来了。东西多,做了两个。先看这个,上下两层,底下放柴火。按着你要求,都是按最大尺寸做的。”
“行。”
江芝看过,上手也摸了,很满意。直起腰,又见院子靠墙的一排泥罐子,“那是哪儿来的?”
“屋里找的,下午休息的时候,颜凛搬出来刷了下,正晾着。”
江佑也不得不承认,颜凛确实很能干。眼里有活,话少人不闲着。
江芝冲过手,拎起一个,沉甸甸地放在手上。
她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
她想,她知道要让腊梅做什么了。
第46章 桃酥
第一天卖出去的绿豆糕, 江芝没要票,买了一块八毛三。
三十斤的东西卖了将近六十块钱,江芝很满意。
第一天, 能有进项就很不错了。
颜凛晚上不走,守院子里的一堆东西。
江芝走之前把骨头汤熬上,手把手教秋花调了点馅子,见教出样子了, 才松了口气, 让她先回去了。
“东家, 我, 我明天还能来吗?我会的东西挺多的, 我还会养鸡、养鸭、喂猪……”腊梅数了半天,着急的不行, 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 “我真的什么都会。”
“我知道,我都知道。”江芝安慰她, “你明天早起先跟秋花一起包包子,等早上忙完了, 我教你做其他的。那个你只有你能做。”
“行!东家你让我做什么都行。”腊梅也不管是什么, 张嘴就先应了下来。
江芝给她们分了点上午做败坏的绿豆糕, 看她们离开, 收拾好厨房,登记账本。然后, 才跟着江佑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一天忙下来, 江芝也是累的不行, 回到家,简单吃两口饭, 哄着糯宝就睡了。
次日,江芝再到公社的时候,秋花和腊梅已经开始蒸上包子了。
包子馅都是调好的,皮能捏出褶就行,家常的包子腊梅还是能做的。江芝轻松不少。
先蒸出来的几屉包子凑够一百个,都让吃完饭的江佑去送回大院,江芝好让他提了两壶骨汤,解解噎。
以后都要用着他们,江芝下料放香油,也没太抠搜。
三人在厨房忙活,很快又做出将近八十个包子。她没停,先安排颜凛,去前面的厂看看,能不能销出去。
颜凛啃完手里包子,拎着筐子也起身走了。
能干活的两男人都被她给支出去,江芝看着秋花她们把锅放上火,蒸着最后两屉包子,约摸有三四十个。
江芝迟疑了下,没让再往下做,让她们出去歇歇,吃点东西。
还不清楚缺口有多大,她还真不敢轻易再做,毕竟都是有成本的。
江佑回来的时候,最后几屉包子刚好起锅。
“怎么了?”江芝把包子掀起来,拿几个端出去给他们吃,剩下的放隔热布下面保温着。
刚端出去就看江佑微微皱眉,她问,“出什么事儿了么?”
“没。”江佑没留神她出来,笑了下,随手把罐子给洗了,把盒子里的钱给她,岔了话题,“这是早起买东西的钱,你记得登一下。”
“好。”江芝还是多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江佑好像有什么事。
江佑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又啃了个包子:“早上的包子是不是没卖完,我再出去逛着看看。”
说着,人随手擦了下手上的油,拿着筐子就跑了。
江芝盯着他背影看了两眼,眼里带着疑惑。她在那瞬,甚至觉得江佑反常跟她有什么关系?
可又会有什么关系呢?
江佑确实有些事觉得不对。他已经两天没见童枕了。按之前,早点生意他是需跟童枕对接的,包括每天时间、数量、售卖量等等。
但是,这两天童枕没来,也没有安排其他人来。也就是说童枕好像已经不关心他们早点生意了。
这个是邝深提出来的,童枕是不敢反抗他哥的。也就是说,现在是邝深不问他们生意了。
看江芝这两天样子,小夫妻感情是没出什么问题。
那要么就是邝深不在乎了,要么就是邝深忙不过来。
江佑是真看不懂这对小夫妻的情趣。
只是,他从大院里出来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队里的徐根生也已经有两天没上工了。
徐翠的弟弟,他总是要特别上心些的。
听说是生病了。
他呼出一口热气,意味不明:“生病了啊。”
店里位置好,靠路口,又靠厂,早上的一百来个包子,卖的很轻松。
江芝算了下,光这一个早上卖就是她之前两天的早点钱了。
开头开的很好,她一天心情都是好的。等江佑她们回来的时候,秋花在厨房继续做绿豆糕,江芝正带着腊梅做肉酱。
“你们回来了?”
江芝探出头,“正等你们呢。”
“又想出什么点子了?”江佑把钱给她,跟颜凛一起洗手,“先说好啊,上午我们可忙着给你塔造,没多少时间。”
他下午有活,要回大队,上午得把活干好。
“知道知道,”江芝冲他们摆了下手,“让你们去大院一趟,买点猪下水。”
“你要卤啊?”
他爷活着的时候,喜欢吃这个,秦云小时候常做。后来他爷死了,他爹不喜欢吃,家里也就不常见这个了。
江佑舔了下唇,还有点想,“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你们快去。”
“行,估计也没多少。”
虽然他不知道大院的肉都是哪儿来的,但想着量应该不多。
他看了眼脸色有些僵的颜凛,吹了声口哨:“去不?”
颜凛碰上江芝眼睛竟抖了下,沉默点头,跟他一起又出去溜了会儿。
“你是不是没吃过猪下水?”江佑神经可不粗,“其实那东西挺好吃的,我妹手艺我妈一手带出来的,绝对正宗。”
颜凛深深看他一眼,满脸不信,沉重地点了点头。
“别不信,真的。”江佑不喜欢冷场,除了童枕那种,其他的,他一般都能和人聊一路,“保管你吃了还想吃。”
颜凛两眼一闭,念了声佛,直接双目放空,走着入定。
江佑:“……”
到了大院,也是赶巧,昨天刚杀了头猪,还剩了二十七斤的猪下水。
屠户不在,葛仲打着哈欠从里面出来,直接做主全给了,价格也低极了。
“怎么,开业第二天业务就扩到猪下水了?速度够快的。”葛仲翻着桌面上的肋骨看了又看。
“还成,”江佑笑了下,“等做好了,我给仲哥还有弟兄们都送点。”
“那你这一说,我还得给你抹个零。”葛仲挑好一块小排,让人包起来,拿布擦了擦手,笑着跟他打趣。
“抹零算了,想让仲哥帮我看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猪下水。”
“这点不够?”葛仲挑眉,“你们这口气不小啊。”
“没有,仲哥说笑了。”江佑滴水不漏。
颜凛听着称呼,眼睛看向葛仲。葛仲揉了下嗓子,轻咳一声。
江佑还在继续:“又不贵,卖不出去我们就留着过年吃。”
“马上就到年关了,猪都留着呢,现在我们这基本上都是十天一只。其他的,”葛仲想了下,“我让人出去问问吧,其他倒爷那应该还有。”
他们这生意也不是各自封闭着的。
“麻烦仲哥了。”
“顺路的事儿。”葛仲些微不自在,“买到了,我让二肖统一给你们送过去。”
“行。”
江佑也一直认为这是他们跟郇米的生意,葛仲看着又是郇米手底下的人。他也没客气,答应很爽快。
葛仲拎着底下人递过来的装肉袋子一路送他们出去。
“商量个事。”
江佑很警惕,颜凛默默抬头。
“以后别喊我哥,”葛仲也没让他拒,笑着跟他搭肩,“家里兄弟都喊单字仲,或者直接喊名字就行。”
不管怎么说,他都准备重喊邝深哥了,不占这个便宜。
江佑没反应过来,葛仲也没解释,又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随声道了句喜,“昨儿有事没回,今儿补上,开业大吉。”
知道葛仲不在乎这几斤肉,他也假客气,道了声谢,自然收下。
江佑去这一趟,钱没花一半,还带回来三斤肉,江芝记好账,其实也不知道葛仲是谁。
邝深之前身边这么多人,她也只认识个童枕。
“那人是大院的?郇米身边的?”
江佑一时没法答,他隐约觉得葛仲是奔着邝深送的。
颜凛半步上前,弯腰把泡水的大肠端过去,挡在江佑面前,面色自然且真诚。
“当然,仲哥绝对是郇姐左膀右臂,在大队很有地位的。”
江芝了然:“怪不得。”
她没当回事,继续教腊梅做辣肉酱。
腊梅手重,劲儿大,剁肉切肉都不用她,而且还喜欢吃肉,做起来都不用她打气,自己闻着味都来劲儿地不行。
江芝一开始没敢全放,带着她做了几个小碗,感觉像样了,才放手让她去做。
肉贵,那些调料也不便宜。
江芝听着腊梅在里面“锵锵”地剁肉,心还是有些提着。
下了本的东西,不卖出去,心里总是不踏实。
下午的时候,江佑跟颜凛完工土烤箱。
吃过饭,江佑回去的时候,顺带着把上午做的十五斤绿豆糕按着江芝吩咐给二肖。
价格最低定价定到两块,要粮票,可替换。卖不完的,大院按最低价收。卖完大院抽利润的一成半。
这是郇米能给的最低价。
跟江芝给的价差不多,江佑等着走,没再往下压。
郇米皱了一下午的眉头,终于顺心一点。
大院里,绿豆没剩多少,江芝兴致勃勃开始带着秋花开始尝试桃酥。
颜凛坐在靠门角落里,开始洗二肖送来的猪下水。
也不知道嫂子怎么有这么多想法。
跟邝哥一样,感觉都是不用休息的主。
颜凛无声叹口气。
等江芝跟秋花捣鼓桃酥成型后,腊梅的腊肉酱也做的差不多了,装满了两个陶瓷罐子。
辣肉酱要封着保存几天,才能打开吃。
江芝没急这个,看了眼天,已经开始黑了,两盆猪下水也只刚洗好。
她要赶回去,今天是来不及做了。
颜凛本就住院子里,留不急走,留着收拾尾巴。
他也没让江芝走,去大院压钱租了个自行车,让腊梅骑着送她回去。
江芝刚想说太麻烦了,就见腊梅熟练跨上自行车,一拍后座。
“东家,上来啊。”
这都是工作前都说好的,腊梅就是仗着自己比别人会个自行车才成功被留下的。
车都借回来了,江芝把钱给颜凛,也没再推,谢过腊梅,坐上了车。
颜凛看江芝走远了,才松口气,继续清理院子。
路上,腊梅本就是个很爱聊的人。
加上今天做东西做的舒坦,比昨天又多了几分安全感。
她也敢聊了:“东家,我娘家也是这一片的,跟你们隔了两村子。”
江芝笑了下:“那也不远。”
“是不远,我们娘家一到秋天,山上的梨就成熟了,吃起来特别甜。东家,等明年秋天,梨熟了,我给你带点。”
“好。”
都没影的事儿,江芝也陪她聊着。
两人闲扯几句,腊梅胆子渐渐大了,绕了半圈,才敢问了句。
“东家,你男人是做啥的?”腊梅低声道,“也是倒爷么?”
“不是,”江芝笑笑,“就一种地的。”
“种地的?”腊梅意外,“感觉不像。”
正式工作前,她是见过好几拨人。最后一次,她见得那个男人,感觉气度像是东家男人。
穿一身黑,明显不像个种地的。
刚好来了一阵风,腊梅声音又格外放低,江芝没太听清。
“什么?”
“没啥,我就是好奇,东家你这么板正又有能力的人,男人应该挺厉害的。”
“是挺有能力的。”江芝提到邝深,脸上自然带起了笑,“以后有机会让你们见见。”
邝深已经走四五天了,估计现在还在修水渠。
江芝轻哈一口气,心口突然有些闷闷地。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她的话,好好看书,按时吃饭。
可别再有什么极端想法了。
是夜,邝深躲着直冲面门的刀子,面前的人扑了个空,他脚一踢,两拳把人打趴地上。
而后,头也不回地追着最前面跑的人。带出来仅剩的两个人手拿着棍咬着牙,拦着剩下的三个人。
邝深神速上前,一脚踢翻还敢回头的前面男人。不待他反应,压在他背上,手扣着他脖子。
“别动。”
“兄弟,你知道我背后是谁么?”被压在地下的男人艰难开口。
邝深在山里跟他们等了他们整整两天,耐心告罄,一句话都不想说,迅速搜了他的身。
男人喋喋不休:“我背后是郇谦郇老大,咱们公社的扛把子。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拿了我的东西,你从今以后你就别想有安稳日子过了。”
听着话,邝深还有点想笑,面色极度平静。
“哦。”他嘴角都扯不出来,“东西在哪?”
“不知道!”那人咬着牙说完这一句,又苦口婆心,继续劝,“不是我说你,兄弟,你就是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你家里面人想想。何苦走这一趟,惹这个麻烦。”
上衣没有,邝深从怀里拿绳子,准备把人绑起来搜下身。
他目光放在男人些微凸起一道的右手袖子上,不动声色送了手里的绳子,拿起地上的石头。
“你说的有点道理。”
邝深松了点控制他脖子的手,男人忙觉有戏,继续开口。
“所以啊,兄弟,你把我放了,我们一切……啊!我的胳膊!”
邝深下手有分寸,拿石头敲麻了他胳膊上的穴,跪压在他后背,迅速折起他胳膊,从怀里拿刀隔开袖子,从里面掏出一把同样的刀。
“现在可以说了么?”
他脸上没有一点意外,随手把他捆好,扔在树底下。
“你说,还是我拿刀找。”
“我说,我说!我都说!”身上仅剩的唯一一把家伙也被人给卸了,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
实在不值得硬骨气。
他料,面前的人也不没胆杀人。当然,他也没胆。
本就是为活命的才干这一行,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折。
“在哪儿?”
男人咽了咽口水,很是直白:“裤腰带里。”
邝深松了他手上绳子:“…拿出来。”
男人没再搞花样,掏了出来。手还没活动好,又被给绑起来。
邝深咬着手电筒,剥了男人的外套擦了擦外面的布,又甩他身上,打开看了下。
黄灿灿的。
他掂了掂重量,也对。
没看第二眼,直接收起来,打着手电往后面照了几下,又吹了两声哨。
男人还在劝:“大兄弟,你功夫好,又何必做这个。你要是真嫌来钱慢,不如跟我们一起干吧。就你这本事,以后肯定吃喝不愁,有大前途……”
邝深发完撤退暗号,看向男人:“这本来就是我经手的货,回去告诉你上头,跑走的老师傅已经被我找到了。下次在截胡的时候,就不是今天这么简单了。”
男人愣住,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茬。
“还有,”邝深隐约听见后面动静,把手里的刀直直插在男人腿间,冷声道,“做这一行的,命不大的别做,舍不了家的也别做。”
“下次,再不会说话,就该是我提醒你多为家里面人想想了。”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人就被吓得脸上出汗,浑身都是颤得。
“邝哥。”
看着后面人搀扶着跟上来,邝深没再等,往右跑了几步,身影很快隐入林子里。
他算是正式跟郇谦撕破了。
邝深面色平静带他们下山,把手里的东西扔给没受大伤的男人。
“告诉你们郇姐,收拾烂摊子,没有下一次。”
两个男人猛点头,什么话都不敢问。跟邝深在一起这几天,是真服这个男人。
他好像永远不知道累,也不会冷,每天都是一张脸,一个表情。他只要眼睛一扫你,你自己都不敢再说什么。
冷凛淡漠,自带威慑。
邝深两三天没换衣服了,衣服都是馊的,身上或多或少也是带了点伤的。
他踏着夜色,一个人走着早已习惯地阴森小道。
可此时,他鼻子却像失灵了般,闻到了前几天的红花油。还有那双柔若无骨地芊芊细手。
突如其来的,就有点回家的念头。
他随手叼了根别人给的烟,嗤笑一声,可真是魔怔了。
第47章 糯糯(小番外)
江芝连续几天白天不在家, 昨天忙的又晚,糯糯在家等了她一天,午觉都没睡踏实。等她回来的时候, 小家伙困得不行,迷糊着都要睡着了。
江芝蹲床边拍了拍她,哄着她提前睡了。
结果今天早上,她还没醒, 怀里的糯糯就醒了。
“妈妈。”小姑娘迷糊了会儿, 就往她怀里钻, 手拽着她胸前衣服, 声音不甚清楚地喊妈妈。
江芝下意识拍了拍她后背, 想哄着她再睡睡。可她忘了,糯糯昨晚本就吃得早, 睡得早, 现在睡饱了根本不困,趴在她怀里乖了一会儿。见江芝又闭上眼, 她吭哧吭哧往上爬,咿呀咿呀说着话。
“小坏蛋, 不睡了?”
小孩都这样, 她睡饱了, 别人也睡不了。
“起!”小糯糯现在也是能蹦单字的人, 声音清脆,跟开嗓似的。
江芝认命睁眼, 把她按怀里, 用被子裹着。糯糯是个很爱笑的小姑娘, 看江芝坐起来,就知道自己要穿起来了。她心愿达成, 仰着脸,露出小牙,又冲江芝笑起来。
“小坏蛋。”
江芝没忍住,拍了下她屁股,还故作凶狠配音:“啪!”
糯糯跟个笨拙小乌龟似的,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小手捂着自己屁股,转着头看自己小屁屁。
江芝穿上外套,低头笑起来,仗着糯糯理解不了长句,逗她:“你爸爸现在可不在家,以后你要不听话了,我就piapia地打屁屁。”
这话都没说完,屋门就被人推开。
邝深进来的时候,江芝手还正放在被窝里调头的小乌龟屁股上,准备把她转身抱过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江芝晚上可不记得床边躺人了。
“刚回来。”
邝深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水汽,穿着她给买的羊毛衫,只看她一眼。然后,快步上前,拿小被子先把糯糯给抱起来。
离上次见邝深也没几天,糯糯也不抗拒邝深抱,小手还瞎摸着后背的棉袄,像是要找到江芝刚刚拍在哪儿了。
邝深把她小手慢慢顺着放好,很配合,吹了吹她小手:“疼不疼啊?”
糯糯猛点头,小手还不忘指着江芝,像是要告状:“妈妈!”
跟成了精似的。
江芝都快被她气笑了,被闹着也睡不着了,坐直了又轻打她棉被一巴掌:“小没良心的。”
邝深皱眉,手比江芝手快多了,挡在糯糯棉被上,有点不高兴:“你别老跟我闺女动手。”
“…我那是逗她玩。”江芝对邝深根本不留情,又往他手上拍了下,“连个响都没有,不疼。”
邝深就知道偏心,搞得她跟个心坏的后娘似的
她打邝深手背带了响,嗔怪他一眼,意思很明显,这才叫疼。
其实根本不疼,邝深皮糙肉厚,都不当回事。他只想跟江芝说清楚关于糯糯教育事情。
可他都没来及开口,糯糯听见响,回头就看见江芝手放在她小被子上,然后她摸了摸自己的小棉裤,跟打在她身上似的,“哇”地一声,突然开始哭起来。
江芝:“……”
糯糯这一哭,她跟邝深都没来得及哄,声音就传出去。
很快,江芝就听见主屋传来动静。
完蛋。
糯糯在邝统跟周瑛心里绝对是个宝贝蛋,还是那种无价的,要风不给雨的。
江芝看邝深往上颠了颠糯糯,小姑娘睫毛上很快挂了泪珠。
不知道是不是养的太娇了,糯糯一哭就掉泪,也不干嚎,真跟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江芝坐床边,拽了下邝深袖子,眼巴巴看他:“一会儿你跟爹娘说啊,闹着玩呢。”
邝深垂眸看她,还没开口,就听见周瑛隔着门敲了两下:“芝芝,是不是糯糯醒了?要是醒了,我把她抱我们屋去吧,别打扰你白天忙。”
邝统也跟着来了,心疼的不行:“小芝,糯糯怎么醒今天这么早?是不是不舒服?烧了么?”
主要是糯糯早起都不是怎么哭的,猛一哭,邝统周瑛心里都不踏实。
他们怕江芝一个人弄不了糯糯。
糯糯隔着门一听邝统声音,哭的更起劲儿了。从小就是个看人下菜的主。
“邝深。”江芝忍着想往小坏蛋身上在补两巴掌的冲动,忍气吞声地又拽了拽孩儿她爹的袖子。
邝深低叹口气,把糯糯贴着羊毛衫放着,先让门外二老回去:“爹,娘,没事,闹觉呢。”
“深哥儿回来了?”邝统在外面问。
“回来了,一会儿就走。爹,你带着娘先回吧,没什么事。”
“嗳。”
知道糯糯没生病,邝深也回来了,两老的放下心,也没在门外打扰他们一家三口。
等听不见邝统跟周瑛动静了,江芝瞬间翻脸,捋着袖子就想收拾刚被邝深哄好的糯糯。
“你干嘛?”江芝推了下挡在她面前的胳膊,没好气道,“你闺女都会碰我瓷了。”
邝深眼里带出两分笑意:“没,小着呢。”
“刚刚就是!”她看着还气哼哼不理她糯糯,更受不了,轻挠挠她小胖下巴,“哟,你还生气呢。我打你哪儿了?碰着你没?你爸一回来就给我上眼药。”
挠舒服了,糯糯小手又开始往江芝指头上抓,抓着了就不松,还笨拙地仰着脑袋,又冲江芝笑起来。
“现在知道讨好我了?”江芝哼了下,“晚了,等你爸不在家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邝深实在是怕了江芝,哪儿像个当娘的。
他让江芝去泡奶粉,自己摸了摸糯糯小尿片,抱着她去角落把尿。
都是他祖宗。
邝深回来的时候是深夜,本想着冲个澡看看孩子就走,这一来就耽误了时间。
他给小的喂饭穿衣,把屎把尿,啥都伺候好。等准备走的时候,再回头看,嚯,小姑娘还是亲亲密密地窝在她娘怀里,一会儿看一眼江芝碗里的甜粥,一会儿搂搂她娘脖子,乖的不行。
根本不带看老父亲一眼。
邝深勾了下唇,这性子可真随了她亲娘。
江芝今早没急着走。她打定主意要掰一掰糯糯性子,准备带娃上班。
目送邝深走了之后,她就开始在家装糯糯的各种东西。
态度极其坚决。
周瑛跟邝统没料到江芝做这个决定,两人想拦都没敢拦。
与此同时,刚走出家门的邝深也没料到能在去工地路上遇到着急忙慌的江华。后者急得不行,骑车骑得脸都红了。
“三哥 ”
江华车停在他们大队路口,看向邝深,擦了擦脸上的汗:“正找你呢。”
“有事?”
“是有点事,”江华看向他,表情有些奇怪,习惯性地垫了一句,“邝深,你知道吧,咱们工地是属于公家的?而且离某个驻军比较近。”
“嗯。”邝深简短应了声,心还在糯糯身上。
走的时候看江芝给糯糯喂饭,他有点担心江芝早上给糯糯喂撑了。
江华继续道:“所以,我们施工地也是有借调过来的士兵巡逻的。”
“嗯。”
邝深不甚有耐心地点头,不明白江华到底要说什么?
但江华总以一种他要跳崖没成功的复杂眼神看他,让他莫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三哥?”他警惕起来。
江华却以为他明白了,摆了下手。
“现在,来找你的你朋友已经被人扣着了。”
江华说的很沉重,叹口气,还好他昨天没急着走,出事的时候还在。
“我师兄找他主任帮着压了下,但人现在还扣着呢。你先跟我回去吧,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邝深挑眉:“我朋友被扣了?”
他哪儿来的朋友能这么有面被军队的人扣着。
“嗯,他爬树, ”江华这么多年也是同一遭见,大半夜的开完会都没睡,实属糟心,“位置离帐篷很近,已经越过咱们画的禁止线了。”
“先上来吧。”他掉了个车头,也很无奈,“问的时候,什么都不说,只说来找人,喊了不少人出来认,却又都说不认识。差点没被当成探子。”
邝深心里不安开始扩大。
“但是,石五柱,应该是你妹夫的弟弟吧。趁你不在,一口咬死说你跟他是认识的。”
邝深那边亲戚的事,江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稍微提醒了下:“反正,那人反应有些大,我感觉不对,先请我师兄找人压了下去。负责人都还没来,我们路上得稍微快点。”
“趁他们都不在先把事解决了,你要是认识,那估计就是朋友来找,咬死了就行。其他担保之类的,我这边来想办法。要是不认识,那也没关系,就按正常流程走。”
只是别有人趁邝深不在,乱扣屎盆子就行。
邝深知道情况紧急,没再耽误。
他让江华下来,骑车载着他,随口问了句:“有问出叫什么了么?”
“没,什么都不肯说。”江华叹口气,“而且,你应该也想不到他是怎么爬树上的?”
“怎么?”
爬树难道还有什么讲究么?
邝深没多想,心里只是一遍一遍过着人。
他有点怀疑童枕,怕童枕是知道了什么,冲动过来找他。
可又一想,童枕就是再没脑子,也不会当着人的面直接爬树。
那会是谁?
他暂时只能确定一个疑似人选,还没想不到。
“真绝了,”江华也是活久见了,啧啧作叹,“他是直接从趴在地上训练的人身上往上爬的。”
“据说,他当时可能还觉得这地土软,又多踩了几下。”
跟闹着玩一样。
“结果,他脚刚离地,就被人给撂地上了。人赃俱获。”
邝深:“……”
他突然有点不想再往下问细节了。
第48章 馍馍
兵荒马乱的一个早上, 江芝乒乒乓乓收拾完东西,刚好赶上大队的驴车去公社。
知道江华今天不来,她也没在等, 牵着糯糯小手在邝统跟周瑛极其不放心地眼里上了驴车。
驴车高,江芝抱着糯糯,先让她上去。绑着车架的驴趁着驾车跟人说话,抬了蹄子往前走了两步, 车里瞬间晃了下。旁边坐着的春荷跟吴宁同时搭手扶了把糯糯。
江芝后上车, 把糯糯紧抱在怀里, 跟两人道谢。吴婆子的闺女吴宁抿嘴笑了下, 没吭声。春荷看糯糯一眼, 扯出一个笑,拿手碰了碰糯糯小脸。
“养的真好。”
江芝把围巾给糯糯往上盖了盖, 白嫩嫩小脸要是被风吹伤了, 家里两老的得心疼死。
周围人也有带孩子,但都没像糯糯这样长得水灵俊俏, 养的白里透红的。衣服穿的也将就,都是亮色小衣服, 看着真跟个城里小孩似的。
经过前段时间的事, 竟也有人觉得江芝是个不错性子, 有人还点头附和两句, 问江芝是怎么养的。
听人夸自己孩子,江芝心里都乐开了花, 笑了笑, “没有, 是她自己能吃,跟个小猪一样。
“那也好, 长得这么板正,以后一看就是个有福的。”
江芝回头看,说话的是吴婆子的儿媳妇。旁边也有跟她玩的好人随口附和两句,话题又渐渐扯开。
她没再接话。但这段时间,她也发现大队人确实对他们家态度好了些。
挺好的。
至少,对家里俩孩子是好的。
“人都到齐没?”驾车的王二扯个嗓子问,“位都坐满了么?”
驴车上的座位都是有数的,得提前一天去大队部报备,像糯糯这年纪小的,不用给钱,但也没座位,只能窝在江芝怀里。
“还有两个。” 大家都自觉点挤了挤,勉强能看出两个位来。
王二搓着手,又冲着大队里面喊了声:“没上车的快点,到点了,到点了!”
都没有表,谁也不知道这到的是个什么点。
“来了,来了。”远处传来一道尖戏的女声
江芝问声看去,竟是徐翠抱着来福,扯着来旺,一路跑着过来。
“就等你们了。”王二不满地瞪了眼。
徐翠把俩孩子给放上车,气喘吁吁,自己扶着车边上车,眼睛扫过车里人,还歉意道了声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娘生病了,我在家照顾好我娘,耽误大家时间了。”
李春梅生病了?
江芝还真不知道。
她眼睛飞快扫过徐翠,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徐翠看起来似乎脸色暗淡了许多。
没之前那么白皙了。
吴宁撇嘴,跟她嫂子低声吐槽:“谁家没点事啊,她一来就拿婆婆生病压我们。要真孝顺,现在不该在家里照顾老人么?怎么还带着俩孩子一起出来,一看就是去公社逛着玩的。”
她嫂子拍了下她胳膊,没让她再往下说。
车上好热闹的人自是问了几句李春梅的病,徐翠一说眼圈就要红,说着自己多么不容易,还说要去公社给李春梅买药。
话没说完,就被后来的抱着筐子的女人打断。女人一脸麻木,愧疚道歉。
“不好意思,来晚了。”
女人手里牵着个女孩,扎个小羊角辫,身上衣服灰扑扑的,怯怯跟在她身边。
江芝没出去过几趟,不太认识,只把糯宝转了了个身,背对着徐翠。
“那是石三柱媳妇。”春荷坐她旁边,突然解释了句,“生不出儿子,连着三个都是女孩。平日里地理干完活还要回家干。挺受罪的。”
石家,邝如许婆家。
江芝看春荷一眼,没再接话。
后上来的都带着孩子,本就狭窄的空间一下变得更加逼仄。
石三柱媳妇把闺女往自己腿间一放,筐子放在腿边,她和徐翠相对而坐。
徐翠也背着个筐子,虽然不重,但放在腿边,来旺就没有地方站了。
她抱着来福扫了下车里人,视线定在跟她隔了人的江芝身上,柔着声音道:“芝芝,你那边还有点位置,你让来旺去你跟前站会儿。”
说着,不待她拒绝,就喊着来旺过去:“去,找你江姨。”
“别来,我这没空。”江芝把脚边的筐提了下,里面装的都是糯糯东西,也挺沉的,发出一声响:“有东西,看见没?”
“挤挤就行了,来旺这么小不占地。”
“那怎么不在你跟前挤挤呢?”江芝没说话,坐她对面的吴宁就忍不下去了,“你没看我们这边都是筐子么?”
吴宁一开始跟徐翠关系也挺好,自从被徐翠耍过之后,彻底醒悟了。
“我又没问你。”徐翠对吴婆子印象不好,对着吴家人也没之前那么热情。
“你问谁也不是这个理,那是你孩子,又不是人江芝孩子。明知道车上位置挤,你还把孩子带过来了,你自己不该自己找的么?”吴宁嫂子怼她,“现在还搞得跟别人欠你似的。这驴车多颠啊,万一你孩子不听话掉下去了,谁负这个责任?反正我们是负不起。”
“胡吵吵什么!”前面赶车的王二甩了下鞭子,“再胡咧咧地都给我下去!冻死个老子了,光等你们就等了半天。下午回去再晚来的就不用来了。晦气!”
驾车的人开口了,车里安静一瞬。
徐翠话堵在嘴边,脸都憋红了。
最后,还是石三柱媳妇把筐子错了点位置,给来旺留了个勉强能站的地方。
“看看石家媳妇,人来晚了也没像那谁一样屁事儿多。”
“可不是,都跟别人欠她似的,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大脸。”
自从上次韭菜事儿后,村里不少人对徐翠观感就变了。
徐翠气的脑门突突,偏着车压过石头,来旺没站稳,摔了下,而后“哇”地大哭,拽着来福袖子,哭喊着让徐翠抱他。
车刚走没十分钟,整个车上就都是来旺的哭声。
霎时,车上的视线都集中在徐翠跟来旺身上。不少人,还聚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别哭了!”
徐翠受不了这样的视线,那些指指点点原本就只是还属于江芝的!
她满怀恶意抬头,江芝看也不看她,正低头给糯宝剥糖。
一整个车上就她最自在。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凭什么!
————
同一时间,水渠。
邝深停下车子,跟江华一起往里走,直到看见一间门口有两个一身绿军装的人守着。
“到了。”江华递了工牌,门口的人看了他们两眼,替他们推开了门。
江华师兄正在看报纸,见到他们起身,跟邝深打了招呼。
邝深看着不远处,头都不敢抬的童枕,半天没说出话。
“认识吗?”江华直截了当地开口。
“嗯。”邝深也没废话,“我之前的一弟弟。”
他说的含糊,江华没再问。
“那我先出去跟你们开个担保书。”
邝深颔首:“麻烦了。”
“没事。”江华看了他师兄一眼,后者笑了笑,眼含打趣。
“小伙子,胆还挺大。”
“咔哒”一声,门又被关上。
邝深压着脾气,把江芝给他准备的包摔在童枕面前桌子上:“可真给我长脸。”
童枕缩了缩脖子,没敢吭声。
“说说吧,怎么想的?一声不吭就敢越线,还他妈往树上爬?”
邝深拽着他领子,压低了声音问他:“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有狙击点?不想活了是不是?”
童枕脸都勒青了,看了邝深半天,也没挣扎,眼眶却渐渐红了:“哥。”
他是莽,但不是傻。
葛仲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也没多想。
童枕陪着徐根生玩了两天,再回大院的时候,情况就变了。有些事情,到他身边,就是他不打听,也会有人往他耳边打听消息。
邝深松了手,拍了下他后脖颈:“说清楚怎么回事?”
童枕擦了擦眼泪,囊了下鼻涕,表情有些僵:“就那回事……”
邝深轻掀眼皮,童枕立马坐直:“都怪葛仲那孙子。”
其实,在童枕发现不对的时候,他就已经来河边了。待了整整一上午,嗓子都快哑了,也没听见他哥的回声。
最后,才逮到撒欢跑出来的人问了两句。
知道他哥不在,他又偷摸回邝家、去公社……找遍了能找的地方,差点没闹到郇米那。
是葛仲把他押出来的,拿纸条拍他脑门上说他哥已经回来了。
“他说的收到信了,你回来了!”童枕愤愤,“他说的,让我到地方再等一个多小时,你就到了。”
邝深走神了瞬,神色淡淡:“然后呢?”
“然后…我睡着了。”
睡着了也不知道几点。
他想着深更半夜是个人都得休息了,他也不贪心,就进来看一眼他哥在不在。
看完就走。
“我以为,这都半夜了,人都睡着休息了。”童枕都想骂人了,“谁知道地底下都还有人!”
“哥,你敢相信吗?地下都能有人!”他嗓子都劈了,被吓傻了,“把我按地上的时候,我腿都是软的,差点没吓尿出来。”
他都以为自己刚刚是不是踩到人祖坟了。人祖宗半夜显灵了。
邝深余光扫到窗户边的江华影子,直起身,整了下衣服,拎起桌子上的包裹,简单两字打断他的喋喋不休:“闭嘴。”
江华把担保书拿进来,又让他们写了个道歉信跟保证书。童枕字都不会几个,赶时间,邝深也没难为他,一个人呢写了两份,让他补个名字,按个手印。
最后,他拿着交到门口守着人手里。
左边那个应该是个职位高的,接过去,看了几眼,笑了下:“你娘家三舅妈家小弟家的孩子?这差的可够远的。”
“嗯。”
男人笑了下:“行了,别板个脸了,带回家好好说两句就行了。”
“嗯,给你们添麻烦了。”
“还行,不过你表弟挺有意思的。”他这话刚说完,旁边站着的人就没憋住了,喷笑了声。
邝深直觉不大好。
刚好换班,那人松了松外套,神情放松笑道:“你知道我们昨晚把他按着,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邝深不大能想不到。
“什么?”
“他问我们认不认识童大生?童二金?还有童什么来着一大串子,我们以为是跟他接头的人。刚准备细问问,他就突然吼出来。”
“他说那些都他们家地下的祖宗。而且,他前两天刚给家里祖宗上过供。让我们看在跟他祖宗生活在同一个地下的份上,别带走他。他以后一定好好给我们烧纸,比给他祖宗的还多。”
邝深些微裂开:“我弟弟性格有些跳脱。”
“挺好的,年纪小嘛。”那人笑了下,“胆子很大,骨头很硬。好好带他,别带弯了。”
“嗯。”邝深隔着窗户看了眼童枕,缓慢点头,应下。
抓的人去童枕祖坟看过人都是对的,又有人担保,而且这个工程只算是公社项目,不是很重要,没啥机密。驻在这,也主要是为了扩展训练,没再硬扣。
工地上的人江华活动了一番,领导睁只眼闭着眼,这事也就过了。
只是,邝深带童枕出去。一路上,都没理他。
“哥,我错了。”
“哥,我以后不敢了。我再也不爬树了。”
“哥,你理理我。”
……
童枕说一路,邝深耳边都没听过,聒噪的不行。
送出划定的范围,站在不远处的沙地上,他从包裹里给童枕拿了两大白馍。
“滚吧。”
童枕接过,啃了两口,又“嘿嘿”傻乐:“哥,我完成你交的任务了。徐根生现在越玩越大了。”
邝深神色微凝,停了数秒,才“嗯。”了一声。
童枕也没敢问,看邝深深思,悄默默留着没走,手里的馍往嘴里塞,越吃越快,噎得他只翻白眼。
“能不能吃?”邝深拍了两下他后背。
“咳…能…咳咳…”
好半天馍才顺下去。
“哥,咱两第一次见面,就是我吃东西差点噎死。”童枕也不看他,手里还捏着另一个馍,“这么多年了,哥,你别什么事都先把我拒出去。”
“帮不了你什么,但你得让我知道。万一,有个啥,我得知道去哪儿能把你拉回来。”
他性格成型最关键的几年都是跟着邝深的,毫不夸张,他长成了邝深最希望他长成的样子。
随性洒脱,乐观热忱。
“你把我拉回来干吗?怎么不就近跟我埋了?”
“不行。”童枕说的很认真,“哥,我钱都攒着呢,就为了以后能给你挑个风水宝地,买个上好的棺材。等你不在了,我以后肯定日日供奉,天天给你烧纸。”
“滚。”邝深踹他,“用不着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爷死在他面前,童枕对烧纸这一类的事格外热衷。
童枕低头看脚边的土,随角聚起一堆:“哥,你别把我一直往外推,心里难受。
“没推你,邝深看离他一臂距离的童枕,笑了下,“哥把你择出去,也就把身后完全交给你了。”
童枕愣了下,邝深没再往下,只淡声道:“回吧。”
童枕依旧听话,点点头,走两步又回头看了眼邝深,喊了声“哥 ”。
邝深立在风中,风吹去他身上外套角,卷起不远处的树叶。依旧稳稳站着,神色淡漠,轻挥两根手指,示意他快滚。
童枕突然就“噗嗤”笑起来,又喊了声,笑着跑了。
他爷教他苟延生存,而他哥带他直立生活,攀爬生长。
邝深抄近路,爬围墙,半蹲在墙头,看下面,停了两秒,才往下跳。
他想,他可能真该把江芝给他的书好好再看一遍。
在这之前,或许他该先把徐翠给解决掉。
第49章 果子
江芝早上去的晚, 她去的时候腊梅跟秋花已经把早点做好了。颜凛扛着先去公社卖了波,又回来等了会儿,再背出两百个包子出去卖。
“东家来了。”
腊梅休息完, 自己起身忙活着做辣酱。站在她对面的秋花冲她笑了下,又低头开始试着做桃酥。
两人性格都很淳朴实在,眼里有活,不用她怎么操心。
“妈妈!”
灶台太高了, 糯糯什么看不见。小姑娘好奇心重, 拽着江芝衣服就想往上爬。
“呀, 东家, 这你家的…孩子?”腊梅看江芝那样, 以为是个刚结婚没多久的小媳妇。
“我家的,小闹人精。”江芝弯腰把糯糯抱起来, 让她看了眼案板, “都是不能吃的。”
糯糯刚会走的时候也喜欢拿着什么都往嘴里塞,后来, 被子城追着吓唬,也就听话了。
听江芝说不能吃, 她小手捂着嘴, 摇摇头:“不次、不次。”
“乖。”
江芝让她们继续干活, 没再解释, 拿了个小凳子,垫了个垫子, 放在角落。刚吃过饭, 没再喂她东西, 随手拿出两个鸡毛毽子,让她在院子里扔着玩。
小姑娘自幼被邝统带着, 乖极了,知道大人忙的时候,就和哥哥玩。哥哥不在,她就自己玩。
“东家不碍事吗?”腊梅没见过长得真么漂亮的小姑娘,跟她家里的皮猴完全不一样,又乖又干净。
“没事,我把大门关了,她推不开。让她在院里玩吧。”江芝收回给糯糯买两只小鸡养在院里的想法,洗了洗手,“你把手头上这罐辣肉酱做完,我教你卤猪下水。”
腊梅犹豫了下,点头应答:“好。”
之前家里没钱馋肉的时候,她也图便宜买过猪下水,做出来的又臭又腥,孩子们都不爱吃。
但东家那么厉害的人做,应该不会再带味了吧。
腊梅想着就加快了手上动作,先把手头上的肉酱做完。等她做完的时候,江芝已经又清洗了遍猪下水,放好了配料。
“我们开始吧。”
“成。”
江芝在屋里一步一步教她,屋外,颜凛推开门进来,低头就看见院里的一个雪白团子。
他反手关上大门,背着筐子,低头细细看了几眼。
像他邝哥孩子,最主要的是现在这院里也只有江芝敢带孩子上班。
颜凛搓了搓手,第一次见孩子还有点紧张,摸遍全身也没找出个能给孩子的东西,反倒是先念了声佛。
“小朋友……”
他刚开了口,糯糯就“蹬蹬”地跑进屋,很是慌乱地喊“妈妈”。
江芝正带着手套,听见糯糯喊她,也是很慌乱:“妈妈在这,怎么了?怎么了?”
糯糯往她身上跳了下,江芝脱了手套把她抱起来,就看见跟在她后面进屋的颜凛,也是一脑门的汗。
“我是不是吓着她了?”
“没的事,有点认生。”江芝捏捏糯糯小手,教她喊人,“喊叔叔。”
糯糯鼻尖都红了,看了眼颜凛,小声喊完,又伏在江芝肩膀上,背着身子不理人。
江芝好笑地拍了拍她小屁股,换来糯糯一个蹬脚。
“甭理她,”江芝看着还在局促的颜凛笑了笑,“小麻烦精一个。”
颜凛把钱递给她,江芝抱着糯糯先去记完账。再抱回来的时候,小姑娘看了眼院子,两个胳膊绕着江芝脖颈。
“玩。”
“想玩就去玩嘛。”她把糯糯放下,糯糯抱着她退,又看了眼颜凛,抿了抿嘴,“不,鼠鼠。”
这是不让院里有其他人的意思。
还挺霸道。
“不可以。”江芝不惯她这个毛病,蹲着跟她解释,“这个是大家的。”
她伸着胳膊比划了下,“这么大的院子你可以玩,叔叔也可以玩。不可以自己一个人玩。”
这就是家里有俩孩子的好处了。糯糯一出生就知道家里还有个哥哥,所以极少有独占什么的想法。
这次,应该还是怕生。这样怕生,可别养成了只会家里横的性子,以后在外面受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江芝有些走神,但还是低声安慰了糯糯几句,制止了颜凛回屋的动作,眼睛转了下。
“糯宝,这个叔叔手里有糖哦。”
“次。”糯宝一听见糖,眼睛都开始冒光,偷偷垫着脚尖,看颜凛手心。
江芝憋笑:“那你乖乖在院里玩,等玩够了,让叔叔给你好不好?”
“好!”糯宝重重点头,拉着江芝在院里看她玩了会儿毽子,“玩!”
看她玩的上头,江芝跟颜凛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忙自己的事。
过了会儿江芝也偷溜着进屋继续忙活。
等颜凛搬完要晒得罐子后,一回头发现不远处跟了个拿毽子的小尾巴。再一看,江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了。当下,汗就下来了,
江芝带着腊梅忙活了一上午,做的热火朝天,中午饭吃完,都没歇着,又继续开始。
糯宝作息规律,睡着了就放里屋。院子里的颜凛一边注意耳边动静,一边手脚不停地开始编鸡笼。
“东家这就算完了?”
“差不多了。”江芝拿筷子尝了下味道,切了两盘留厨房给大家吃。
然后,就拿两大盆盖白布装着喊颜凛送大院去。
“按熟食卖,一块五一斤带票。”
虽然是肉,还是用大料加工过的,但江芝定价不算太高。
“卖之前可以先让他们尝一下。”她不放心叮嘱,“一定要有一小盘留作试吃的。”
猪下水卤不好的味重难吃,她怕人不尝就直接走了。
“好。”
颜凛抱着盆运了两趟,还留了半盆,准备晚上自己去厂子碰碰运气。
江芝随他,说的也清楚。不管谁卖,只要卖出去了,销售利润的分成都不变。
颜凛没啥反应,倒是在一旁听着的腊梅眼珠动了动,心里也有了主意。
江芝注意到腊梅心里的小心思,但没闲心思管。
猪下水做好送出去时间也不过三点半,驴车一般是四点半走,她带着糯糯,也没再耽误。
趁着糯糯醒了,把她抱起来,给她擦了擦小脸,又抱着上完厕所,再抱在怀里。
小姑娘软趴趴地趴在她肩膀上,还是没睡醒。
“别让她吃,还眯瞪着呢,”江芝没让秋花递给糯糯桃酥,“你一会儿跟腊梅搭把手把剩下这点烤出来就别做,你们也赶紧回。做好就等颜凛回来,让他给送大院去。”
“嗳。”
“定价跟绿豆糕一样,别记混了。”
“知道了,东家,我们都记着呢。”腊梅心疼孩子,“你这带着糯糯的,赶紧回吧,一会儿天都黑了。”
“就走了。”江芝笑笑,拎了一斤的猪下水放筐子里,“你们忙完也赶紧走吧。”
“知道知道。”
腊梅送江芝出去,回来还在跟秋花感叹:“东家可真是个厉害女人,有手艺不说,还有胆量,带着孩子就敢出来做生意。”
在她们村里,不少女的都只会干活和照顾孩子。别说干生意了,就是离开灶台敢独自去公社的都没几个。
“东家可真有本事。”
秋花听了半天,憋红了脸,也只会木讷地点了点头。
这边,江芝手里有积攒下来的票,带糯糯又去供销社买了包奶糖,给家里两个老的买了封果子。
她目光放在雪花膏上和蛤蜊油上,又买了两瓶。还想再买些什么,想了想手里的余钱,艰难止住。
等月底,等月底分钱,她对自己的生意充满着信心。低头亲了亲糯糯,她把目光艰难从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收回。
买完东西,刚好赶上驴车。
“这里。”吴宁悄悄对她挥了挥手,“我给你留了位置。”
江芝被坐在最外边的石三柱媳妇扶了把,坐上车。
“你买了什么?”吴宁在公社玩了一天,显然很尽兴,连带着对她都没了早上的距离,只想分享。
“买了点小东西,”江芝没多说,捡便宜地说了个,“干活手糙,买了盒蛤蜊油。”
“哦,那个用着确实不错。”吴宁附和下,又拉着江芝看她刚买的头花,“我嫂子说这个最衬我。”
“很漂亮。”
江芝夸了两句。没想到,吴宁却跟她聊了起来,还红着脸小声问她平时用什么摸脸。
“洗完用雪花霜。”江芝抿了抿嘴,不是很诚实。
因为她柜子里放着她娘从海平市学习带回来的一个水乳套盒。
这东西说了只会遭妒忌,没什么太大的用。
“我也用那个。”吴宁摸了摸自己的脸,“但皮肤还是没你的好。唉,可能是天生的吧。”
江芝挥了挥糯糯小手,没敢吭声。她也不算天生的,后天养的娇,不用干活,也是一部分原因。
但这话要说出来,吴宁嫂子怕不是要当场翻脸。
江芝含糊应了声,低头看着怀里啃果子的糯糯,亲了口。
她还是要挣钱,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可以让她的宝贝上托儿所,身边永远都有同龄人陪伴;也可以让她的宝贝过的顺心随遇,一生都不用下地干活。
这是她这个妈妈最朴实无华的愿望了。
“天不天生的不重要,关键是还得看命。”徐翠抱着睡着的来福哼笑了声,“谁不知道江芝命好,整天在家闲着不干活。你要想跟她一样偷懒闲着,也不看看以后谁敢娶你?”
江芝长得再漂亮,最后不还是嫁给邝深了么。
光凭这一点,就够她踩多少回的了。
车上的人都没有吭声,其实也都在默认徐翠说的话。谁家会想要一个整天偷懒不下地的小姑子,谁家又能养得起一个天天花钱败家还不干活的媳妇。
不是个娇小姐的命,偏被养成了娇小姐的性格。这苦日子都在后天呢。
众人看江芝的眼神都或多或少地含着同情。
“你说得对,”江芝不甚在意,温柔地给糯糯擦了擦下巴,“我命确实挺好的,娘家有钱,婆家疼爱,生来就是不用干活的命。”
她扫过徐翠被来旺挠过得下巴,又看了眼她逐渐暗黄的脸色,刻意停留两秒,摇头收回视线,“跟你这样的确实不同。”
“就是,我们跟你也是不同。至少我们没有去人家里偷东西,也没有堵着人家门讹钱,更不会贪大队的韭菜。”
吴宁面露鄙夷,“咦,就你这样的,谁敢跟你一样。这要跟你一样了,咱们大队不都成小偷跟破坏团结的坏分子了么?”
“你知道什么啊就瞎说,”这几件事都是徐翠的雷点,她瞬间都炸了,“不都说了是误会吗?都解释清楚的事儿了,你怎么还拿出来说?谁偷人东西了?谁破坏团结了?”
“谁偷人东西谁知道,谁破坏团结了谁心里有数,咱们大伙也都知道。”吴宁嫂子也开始插话,“这有的人就不能离太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给踹了,一个人上台表演去了。”
“这样坏良心的人,咱们都得离远点,指不定什么事一道雷就劈下来了。”
这说话间,坐徐翠身边的老婆婆看了她,还真忘旁边挪了挪。车上的人想起之前徐翠做过的事,又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徐翠尴尬解释了一路,最后,还是被系统又扣了十个积分。
她下车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江芝和吴宁一眼。尤其是江芝,她用满怀恶意的眼神盯着她后背,久久不动。
都给她等着!
江芝侧抱着糯糯,累的手都抬不起来了,自然没注意到身后的目光,跟吴宁简单打过招呼后,就先走了。
走的早,她与跑的气喘吁吁的徐家人擦肩而过。
略有好奇的顿了下,也没太在意,继续往前走。自然也没听到徐大妞跑到村口,扯着嗓子对徐翠喊。
“姑,你快回去吧!咱家出事了!”
第50章 雪花霜
“出事?出啥事了?”
徐大妞被徐老太掐着嘱咐了许久, 吭哧半天,也只说了个句:“奶生病了,让你带着姑父回去看看。”
“你奶咋了?”徐翠皱眉。
“哎呀, 姑,你回去看就知道了。”徐大妞急得直跺脚。
徐大妞语意不详,徐翠也是提了个心,拽着她胳膊往这边扯:“过来, 帮我抱一下你弟弟, 喊你姑父了没?咱们这就走。”
“来福奶说我姑父在地里干活走不开, 让我在村口守着你。”
“还干什么活啊?我老娘都病了。”徐翠把来福放徐大妞身上, 扯着来旺, 骂骂咧咧回去喊杨国柱,顺带着给她老娘回去装几个鸡蛋。
生病了, 可不得好好补补。
吴宁看了半天热闹, 还不忘跟她嫂子咬耳朵:“她可真是忘了,去的时候还说她婆婆生病呢。假孝顺。”
她嫂子拍了下她胳膊, 反常地只叹口气,没往下说, 带着她走回家。
李春梅也不是病, 就是越发觉得自己在徐翠面前没了婆婆尊严。出去跟她老姐妹坐在一起说话, 都觉得抬不起头。
可现在家里还靠着徐翠吃肉吃细粮, 她也只能把气憋在心里,看着徐翠对她态度越发恶劣, 看徐翠娘家侄女在自己家厨房翻腾。
“姑, 你今天买肉了!”
徐大妞抱了一路来福, 累的手都抬不起来,看徐翠往筐子里装肉, 好大的一块。
“瞧你那出息。”徐翠掀了眼皮,随她老娘,重男轻女,但看在娘家侄女份上,态度好了点,“馋肉了?”
徐大妞口水都流出来了,一个劲儿的只知道点头:“咱家从小叔结婚之后,都好久没吃过肉了。”
她还机灵地补了一句:“奶也馋。奶都说姑你有本事,只有姑你回来了,咱家才能吃上肉。”
被家里边缘这么多年,徐翠也是这两年才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那咱们今晚就吃肉。”她随手一抛,就把从系统里面拿出来的两斤肉都放在了回娘家筐子里,“你去地里再喊喊你姑父,让他去大队部借个车,我装几个鸡蛋咱就走。”
“嗳!”
知道今晚吃肉,徐大妞顿时感觉自己精神满满,恨不得当场跑起来。
李翠梅手扶门框,恨不得要把门边给捏下来,强撑着声音问:“你这是要回娘家?”
“对,我娘生病了,我回去看看。”徐翠把家里剩的七八个鸡蛋装走,皱眉嫌少,又准备一会儿再从空间里拿出几个。
“娘,今晚你就自己吃点吧。我们吃完再回来了。”
李翠梅看的一个劲儿地心疼:“家里就剩一只母鸡了,你把鸡蛋都拿走了。明儿来福来旺吃啥子?”
“过两天我再去公社买。”徐翠不甚在意摆摆手,又把家里橱柜放着的糖和蔬菜拿走大半,“我娘生着病呢,得吃点好的。”
“姑,我姑父去借车嘞。让你去村口等着,你快出来。”
“催什么催,来了。”徐翠现在正是有本事的时候,娘家依靠,婆家惯着。私下里,看谁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徐大妞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喊。怕她姑生气,要是她姑生气不去,回去她奶得把她打死。
“娘,我们走了。”
徐翠两儿子,一个都没抱,背着个筐子。最后还是觉得有点空,又从自留地里抱出来一个水灵灵白菜。
李春梅真的要把牙都给咬碎,才能忍着没有撕她头发,让她把东西放回去。
“来旺一天没吃东西了,你到地方多让他吃点。”
“知道了,知道了。”徐翠不耐烦地摆手。
李春梅看着她牵着两孙子走远,站着看了好久,手被木刺扎破都无所觉。
直到看不见人背影了,她才开始收拾如蝗虫过境般的厨房。
收拾干净,她扶着腰,木然地拿起挖勺挖厨房面缸。
她想,也该为自己和儿子打算打算了。
同一个大队,同一个夜晚。
毫不知杨家发生什么事的江芝正在屋里,听子城给她背书。小崽子背的很流畅,背完还小脸红扑扑地让江芝给他签字。
江芝成绩确实渣,但字还行,跟着江佑一起,都是大哥江天压着练的出来。
签完字,她揉了揉子城小脑袋,拿出下午买的奶糖:“自己放着吃,也可以分给小朋友。你自己规划。”
一包奶糖五十个,够小家伙挥霍的了。
“吃完了,等下个月年头里,我再给你买。”
“妹妹的呢?”小家伙从她手底下挣扎出来,不在乎下一包什么时候,反而很担忧,“妹妹没有么?”
“不给她,只给你。”江芝半开玩笑笑道,“你心情好的时候给她一个尝尝味就行。”
小家伙抿嘴:“不要,我的都要给妹妹。”
说着,他就要蹦下来拿给在院里陪邝统剥核桃的糯糯。
“可别,”江芝笑着拦下他,“她小,没节制,吃多了就不爱吃饭了。你等她表现好的时候发她一个,行不行?”
“我给妹妹发糖?”小家伙的眼瞬间亮了,明显是早就看江佑给糯糯糖看的心痒痒了。
“对,她表现好了你给她,表现不好可不能给。”江芝憋笑憋的肚子疼,“但也别给多,一天最多给一个。”
子城顿感责任重大,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给小的送完糖,她又溜去厨房,周瑛刚炒完菜,正随手把锅刷出来。
“子城背完了?背完了,咱们就开饭吧。”
“娘,你等一下,我今天去公社给你买了点东西。”
“不都买了果子了么?”周瑛皱眉,“又乱花钱,我什么都不缺。能退吗?”
“不大能。”江芝笑了笑,从兜里拿出蛤蜊油,给周瑛抹在手背上,“我看娘的手都皱皮了。抹抹好的多。”
“我都一把年纪了,不爱这个。不要。”周瑛蜷了蜷手心,向来干皱的皮肤突然有了油润。她的心突的一颤,不太适应。
“那不行,我买都买了。”江芝又把兜里的两盒雪花霜也给周瑛放兜里,“娘,这个贵,你留着擦脸。”
不带她拒绝,江芝就笑着出去了。
都走到门口,她又回头看还有些气恼的周瑛眨了下眼:“娘,等如许来送衣服的时候,你记得给她一盒雪花霜。”
“就你有钱!”
“那我有钱还不许孝顺孝顺爹娘。”江芝嘟囔一句,见周瑛没真生气,才开门出去了。
周瑛站在原地,好半天才低头闻了闻手上混着脏污的劣质香味。
就是这种东西,她也有近十年没用过了。
她有些恍惚。
邝统拿着小碟核桃进来的时候,还笑了下:“小芝又给你什么好东西了?怎么还愣了?”
周瑛摇头,看邝统把手里的核桃递给她,自己把剩下的锅给洗了。
等邝统刷完,她才轻声开口。
“芝芝是个特别好的儿媳妇。”
邝统不知道她怎么说的这上面了,想了下,笑了。
“对,很有心。”
自从他上次说过周瑛喜欢吃枣糕之后,她就很聪明地发散到各种糕点上。
基本上,不管白天在不在家,每天都会带回来了新鲜的糕点。
“祖宗保佑,庭哥儿跟深哥儿都娶了个好媳妇。”
邝统笑看她低声念叨,直到院子里响起子城喊他们吃饭的清脆童声。他轻拉周瑛的手,握了握,不待她挣扎就松了。
“走吧。”他笑笑,“我可比那两小子幸运多了。照你这样说,那祖宗最保佑的就是我了。”
“老不知羞的。”
等邝家都开始吃饭了,徐翠坐着大队的板车才摇摇晃晃到了娘家。
一进门,就受到了娘家的热烈欢迎。
徐老太被大儿媳妇掺着走到大门,握着徐翠的手,眼泪就下来了:“翠啊。”
“娘,你这是咋了?哪儿不舒服?”
“我没事,就是你小弟。”徐老太拉她进屋,再也忍不住哭出声,“你小弟不在家两天了。”
“咋不在了?去哪儿了?找了没有啊?”
“你大弟去找过了,就是没找到。”徐老太一哭,徐根生媳妇也跟着哭。
“队里没帮着找找?”
“没敢去啊!”徐大弟媳妇赵小叶翻了个白眼,“翠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弟性子,肯定又是看人打牌去了。这咋跟大队说哦,说了还不要被大队长罚去挑粪!年底都要扣工分的!”
江河治队是公社出了名的严,条条框框都找人刻在了大队部门口。
他们周边大队,哪儿个大队的大队长不是换过人。只有他们大队,快三十年了,还是江河一把手控着。书记、会计、治安队长轮着都换了个遍,只有他没动过,可见根深。
方圆百里是出了名的,都说要没江芝婚事,江河临了肯定要往上升一升的。
说不准,现在就是城里人了。
“那也不能不找啊,”徐翠也怵江河,整个大队没人不怕大队长的,“要不让我爹和国柱,还有大弟再出去找找吧。要是再找不到了,咱们也别耽误了,赶紧报大队。”
赵小叶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这明显是小叔子在外玩野了,不愿意回来。他们白天打着掩护不算,干活累了一天,还要让男人出去,搁谁身上谁能乐意?
她还没开口,就听她大闺女拽她衣服,面露馋色:“娘,我姑回来,又给咱带肉了。”
“带肉了?”赵小叶换了个脸,挤出笑,推了自己男人一把,“那你快出去找咱弟吧,我和翠儿在家把肉给你们煮好,保管你们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
这种年岁,甭管男人女人还是大人小孩,都没有不馋肉的。
一听这话,别说徐大弟面露喜色,就连徐老爹也高兴起来,从炕上下来,穿着鞋就往外走。
只有一路没歇着的杨国柱脸色微变,他媳妇可没跟他说买肉了。
这是买了多少肉?又花了家里多少钱?
他目光停在他媳妇带过来的筐子上许久,才被徐大弟拍了下后背,喊走了。
只是,出去的时候,他的面色依旧有些沉。
“我的亲娘哎,这肉可不少。”赵小叶不待其他人动,自己就先开了筐子,拎出来最下面的肉,掂了掂,“得有两斤吧?”
徐翠没出嫁之前,赵小叶是家里媳妇,瞧不上她,她现在也看不上赵小叶。
“瞧你那样,跟没吃过肉一样。”
她哪儿次回来少带肉了。
可真给他们家丢人。
徐翠心情难得好了些许。
徐老太也不是没听见刚刚大儿媳妇说的话,现在姑爷跟家里爷们都走了,有闺女给她撑腰,她也能腾出手收拾赵小叶了。
“这是我闺女给我买的,让你动了吗?滚出去给我收拾鸡窝去。”
为了一口肉,赵小叶忍了,陪笑道:“娘,鸡窝早上都收拾好了。你看,弟妹现在怀着孕,国柱今晚也回来了,咱们今晚怎么也得吃点好的。”
被徐老太磋磨了这么多年,又折过儿子,大起大落几番。在这个家里,她敢说她比所有人都了解徐老太 。
她矮了身子,又笑道:“弟妹怀着孕身子不方便,妹子刚回家也不能动手,娘你这不舒服的更不能动了,现在家里也就只有我能张罗张罗今晚的饭了。娘,你说是不是?”
徐翠是个懒骨头,回娘家就是来当大爷的,肯定不愿意动。
徐老太看了眼大儿媳妇,虽不喜欢她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但她也确实要找徐翠要钱给小儿媳妇买生儿子的药。
于是,她坐在炕上,清了清嗓子,使唤她:“大妞她娘,你去厨房拿把刀过来。”
赵小叶脸上一僵,脚下没动,被徐老太看了一眼,才推了下徐大妞,骂道:“你奶喊你拿刀,没听见啊?”
徐大妞挨骂挨多了,也不当回事。有吃肉在前面吊着,她跑的飞快,很快就把刀拿回来了。
徐老太吊着双眼睛,当着赵小叶的面切了还没小孩巴掌大的一块小肉,掂了掂。
“这得有半斤,你拿出去做吧。”
赵小叶僵着一张脸,接过肉,还没出去,就听见徐老太尖细着声音道:“给我做够称,可别让我知道你偷带回娘家了。”
“娘你这话说的,”赵小叶哼笑声,“国柱难得来家一趟,咱们就拿这点肉,国柱也吃不尽兴。”
“对啊,娘,你再切点。”徐翠就是馋肉了才去的公社,就那么一小块肉,能够谁吃的,“我下次来还给你带,又不是不带了。”
赵小叶又加了一把火:“娘,你可不能对翠儿也这么小气。翠儿可一颗心就搁咱家呢。”
“你嘴胡咧咧什么,再胡说我非给你撕了。”徐老太不待徐翠反应,就跟谁说到她痛处一样,差点没跳起来,骂了半天,只把赵小叶骂的抬不起来头。
然后,她才擦了擦眼角的泪,对徐翠道:“娘可不是对你不舍得,娘知道,你在婆家吃的好,不像娘,一年到头吃肉都没你你婆子一个月吃的多。娘是对自己不舍得,总想着放着,留着,给你下回吃。”
说着,徐老太拿起刀,又忍着心疼切了更小的一块,丢到赵小叶手上,不敢再看,心都在打颤。
“翠儿,娘今晚肯定让你吃饱。剩下的,娘都给你留着,你下回来了吃。”
“娘,这肉你就自己留着吃吧,我下回肯定还给你带……”
赵小叶撇撇嘴,抱着两坨肉,加快步子出了屋子,没理会身后恨不得抱头痛哭的母女两。
这么多肉,得有七八两,她怎么着也得往娘家带点呀。
赵小叶看了眼跟在自己后面出来的弟媳妇,弯了弯唇,没说话,直接关了厨房大门。
村里人炒菜做饭都不讲究,随便一翻,就是几盘菜。
知道徐老太看量,赵小叶把肉切的一片比一片薄,硬是拿那点肉做出来两道肉菜和一个肉汤。
菜刚端上去,家里几个爷们就都回来了,小孩不上桌,拿着小碗给扒拉了几个菜叶子外加两片肉片。
男人闻着肉味回来,摔了摔身上的土,围在一起,就捧着半稀的小米粥开始吃饭。
知道有肉,大家筷子一个比一个下的准。尤其是赵小叶,摆盘的时候就挑着肉多的放在自己跟前,筷子下的快且狠。
夹出来就是三四片,两筷子碗上就都浮着肉。她留给男人两片,又给几个闺女一人夹了一片,才最后吃着几个小肉片,就着米粥呼呼喝起来。
来福小,不记事,碗里的肉都被来旺吃了也不哭。
倒是来旺,跑了一天,知道好歹,只吃了四个小肉片。吃完肉再吃白菜叶子就不想吃了,看见赵小叶给孩子夹肉,也闹着要徐翠给他夹肉。
徐翠自己都吃不上,她坐的那边都没几块肉,低声训了来旺一句。来旺憋屈了一天,又当着一屋人的面挨了骂。没忍住,很快就闹起来,坐地上就开始撒泼,闹着吃肉。
“你给我站起来!”徐翠拍了下筷子,伸手往来旺身上打了两巴掌。来旺哭的更大声,哭闹着要找李春梅。
“你是坏娘,我要找我奶!你不抱我,也不给我肉吃!你就是黑心肝的坏娘!我要我奶!”
“翠儿啊,你婆婆是怎么教的孩子?来旺好好一孩子,咋成这样了?”
徐翠脸上挂不住,拉起来旺又打了两巴掌。
完全没注意到一旁脸色愈发难看的杨国柱。
赵小叶耳朵听着热闹,手里筷子不停,翻着找肉。
徐老太看徐翠打的差不多了,才叹口气,“好孩子,快别哭了,一会儿姥姥给你煮个鸡蛋吃。”
“我不吃!你们家的鸡蛋都是我们家的!”来旺皮硬,打的眼泪鼻涕糊一脸,还哭着喊,“那都是我跟我弟的鸡蛋,你们家的粮食都是我跟我弟的!”
他这话一喊出来,空气寂静一瞬。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杨国柱就推了把徐翠,抱着两儿子放板车上,拿起屋里角落里的筐子,不顾徐家人阻拦,装了他们一筐鸡蛋。
而后,人高马大地撞着徐大弟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老太心疼的站不起身,徐翠在身后气的直跳脚。
“杨国柱,你有本事以后就别求着我回去!”
这顿饭除了赵小叶跟她几个闺女,谁都没吃安分。
小儿子没找回来,女婿又跑了。
整个晚上,徐家人围坐在屋里,唉声叹气。
也就这个时候,家里大门被人推开。
徐大弟松了口气,以为是杨国柱又回来了,忙出去接。
赵小叶也在屋里跟徐老太一起劝解徐翠回去,跟杨国柱好好过日子。
她可不希望有个住家里还结过婚的小姑子。
“爹,娘,小弟回来了!”
徐大弟一路强压着声音,直到屋里,才敢喊出声,“真的是小弟!小弟回来了!”
徐老太从炕上踩着鞋就下来了,徐翠也不扭着身子了,一家人都起身,刚好遇到脚踏进屋里的徐根生。
“爹,娘,我回来了。”徐根生冻得直发抖,哑着嗓子,半天说不出话。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坐快坐,让娘好好看看!”
徐老太扯着嗓子喊赵小叶,“大妞她娘,快给我儿盛一碗肉汤。”
还肉汤,估计只有汤了。
赵小叶撇嘴,伸着耳朵听徐老太很骄傲地拍着徐根生的手道:“你姐回来了,回来给咱们买肉了!咱家今晚上吃的是肉,还有肉汤喝!”
肉都在你老娘柜子里藏着呢。
赵小叶虽心里腹议,但脚步还是往外走着,不准备在这个关头讨徐老太的骂。
可她没想到,她两只脚还没完全迈出去屋门,就听见身后“扑腾”一声。
徐根生突然跪在了徐翠面前。
他抱着徐翠大腿,哭起来:“姐,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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