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合作
“哎呦, 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快起来,咋还跪着了了。”徐老太慌着去拽徐根生。
徐根生浑身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的, 抱着徐翠的腿,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姐,你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姐, 你救我。”
徐翠心里慌慌的:“你到底怎么了?”
“我, 我欠钱了。”徐根生一闭眼, 全给秃噜出来了, “我欠人钱, 欠人好多钱。他们会打人,都是拿刀的。”
“姐, 你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不想死。姐, 你救救我吧。”
徐根生点背,遇着的是只会吓唬的童枕, 打倒倒是没挨在身上,但吓都要被吓死了。
“好端端的你咋欠人钱了?”
赵小叶默默收回自己的踏出去的脚, 听自家男人开口问。她也很担心, 怕小叔子拖累自己家。
“我, 我打牌输了。”徐根生虚着心, 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要死啊,你学人打牌!”他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妻子心里猜想成真, 终于憋不住劲儿哭了起来。
“根生够难受的了, 你还打他作甚么!”徐老太护短, 推了下根生媳妇,“我们说话, 有你个外人什么事,回你屋去!”
赵小叶扶了把弟媳妇,看自己男人给她使得眼色,撇了撇嘴,扶着弟媳妇进屋去了。
可真够没良心的,合着他们都是自己人,就她们这两个累死累活生孩子的成了外人。
“根生啊,你欠了多少钱?”徐老爹握着旱烟枪,手颤抖着没敢点下去。
“五、五十多。”徐根生死活不起来,抱着徐翠的腿哭的恨不得一头撞死。
“五十多是多少?”徐大弟踹了徐根生一脚,“嘴巴是被人给缝了么,你给我好好地说清楚!”
“抹完零是五十八。”
“你真的是要死!”徐大弟拿着家里扫帚就往他身上砸,“这么多的钱,咱家就是不吃不喝一年都给你弄不出来!好端端的你学什么跟人打牌!就该让你跟着去修水渠!”
“我错了,哥,我真的错了。”徐根生现在还没忘耍小心思,滚到徐翠身后,躲着徐大弟,“姐,姐你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姐,你救救我。不然,他们要把我打死的。”
“姐,我不想死。”
徐老太对着大儿子倒是强不起来,但也心疼小儿子。
她拉着徐翠的手,眼泪哗哗往下流着:“翠啊,你救救你弟弟吧。你这么有本事,你救救你弟弟吧。”
徐翠刚给了亲娘一张大团结,她手里的余钱也就四五十,全拿出来也不够。
徐老爹敲了敲烟枪,也舍着脸皮开口:“翠儿,你有法子没?要是有,帮一把吧。毕竟是你亲弟弟,帮了他以后他肯定就改了。”
一家人眼光都放在徐翠的身上,似乎都在等她开口拿主意,救他们出来。那种年少受过的忽略与轻视,似乎都在这瞬间被这种畸形的依恋给弥补了。
她听见自己不顾系统提示,受着轻微点击,轻松开口:“不就五十几块钱么?不是什么大事。起来吧。”
她这样一说,众人都松了口气。
徐老太手轻轻打了徐根生一巴掌:“还不快谢谢你姐。以后可不准再去了。”
“不去了,不去了,再也不去了。”徐根生拿袖子擦了擦鼻涕,从徐翠身后出来,不放心又问了句,“姐,你真能拿出来啊?”
“我还能骗你不成。”徐翠算了下系统里剩的粮食,“只不过我现在身上没带这么多钱,我明天回家一趟,拿些钱。”
“今晚去吧。”徐根生心急的不行,“他们说,明天就要给他们。”
“他们说,他们说,他们都是哪儿个大队的?”徐翠脑子转起来,“他们知道咱家在哪儿吗?”
“知道的,都知道,就是他们把我们送回来的。他们说钱不给够,他们还要写举报信。”徐根生苦着个脸,“姐,我跟你直说吧,咱们大队就有他们的人。”
“谁啊?这么大胆?”徐翠皱眉。
“高锋。”
“怎么是他?”徐老太惊了下,“那不是个煞神么?克爹克娘又克妻的,咋跟他扯一起去了?”
徐老太一说,徐翠也有了印象。
那人个子很高,身材魁梧,是个猎户。父母早死,自己攒钱娶了个媳妇。结果媳妇过门不到一年,就病死了。
她出嫁前就听人说他是个命硬的,克父克母克妻,注定无妻无儿无女。
“不是我跟他扯一起的,是我去看人打牌遇上的。只不过一开始我是看的,他是坐着打的。”
“后来呢?”
“后来,他不打了,我看得手热,就接了他的位置打了几圈。”说到打牌,徐根生就来了点意思,“还真邪门了,那位置他坐着一直赢,不少人抢那个位置。结果,我往那一座,就第一圈连赢了几把。后来就连着输,怎么就凑不够一副牌。”
徐翠没听这个:“你借的是他的钱?”
“没,不、不全是,”徐根生吞吞吐吐。
“到底有没有!”徐翠也知道高锋不是个好惹的,恨不得拿瓢敲敲许根生脑袋,“欠了没有?”
“欠,欠了。”徐根生终于老实下来,“”除了,那,那个钱,我还借了他二十。”
徐翠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这加一起就快八十了。
“姐,姐,高锋的钱不急着还,咱们得先把那些人的钱给还了。”徐根生扶着徐翠坐下,弯腰给她倒水,“姐,那些人的钱,明天早上就得还。”
“姐,你现在有多少先给我那多少。实在不行了,我跟你一起回家去拿。但明天我拿不了钱,他们会打死我的。姐,那些人都是街上混的,可吓人了。”
徐翠何尝不知道那些敢开牌场的人背后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那些人哪儿是他们那你能惹得起。
“我身上还有五十。”她的钱都是随身带的,“刚刚我给娘了十块,这加一起都六十了。你明早先把那些人的钱给还了。”
她现在跟杨国柱还生着气,杨国柱不求着她,回家是不可能回的。
徐翠脑子嗡嗡地,从兜里掏出钱,数了又数,还没数好,就被徐根生一把夺过。
“我数吧,姐,我上过学。”他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捏着角先数起来。
不多不少,刚好五十。
数完,他心里石头落了地,又冲着徐老太伸手要钱,“娘,亲娘,你快把我姐给你的钱给我。”
徐老太眼睛精明地转着,徐翠五十都逃出来了,哪儿还差这点。
她冲着徐翠方向哭喊着:“那都是给你生儿子的钱,给了你我就没了。老天爷,可怜可怜我吧,我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的人,还没见过孙子一眼。”
“亲娘哟,你儿子都快死了,你别哭了。你这钱给我了,我姐以后还会给你的。”
徐老太等的就是这句话:“翠啊,这钱你以后会还给娘不?”
“还还还。”徐翠烦的不行,正算系统里还有多少粮食,她现在手里一张大团结都没有了,心慌得不行。
“那就好,那就好。”徐老太从兜里掏出裹得一层又一层的纸包,拿出还没来得放起来的那张大团结,拍开徐根生的手,颤颤巍巍递给徐翠,“我这是借给我闺女的钱。可不是给你的。”
说的像是这钱花在了徐翠自个儿身上。
徐翠手里没钱心慌的不行,哪儿还有时间听这些。
她接过,随手递给徐根生。徐根生拿着,欢天喜地就要出去。
“老实在家待着!”徐大弟踹他一脚,“不是说明早还钱吗?明早我跟你一起去。以后你要是再敢去那地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两人差的年岁不大,徐大弟也没徐根生聪明,没读过书,也不是从小被偏爱的。他木楞地骂了两句。
徐根生没了要死的压力,腰板子又开始硬起来:“又没花你的钱,咋地你看姐给我花钱,你心里不平衡啊?”
“再胡说我先把你的腿给打断。”徐老爹站在大儿子那边,没让两儿子吵起来,先做了恶人,“滚你屋里睡觉去,等明早起来,跟你哥一起出去。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咱家可经不住下次这样了。”
“知道知道。”
徐根生捂着胸口的钱被徐大弟压着回屋,走出爹娘屋子的时候,他回头看徐翠,面露钦羡。
他姐可真有本事,这要了他命的几十块钱,在他姐这根本就不算个钱。
他姐藏的可真深。
那些人说的对,他有个这么有本事姐,哭一哭闹一闹就能把账都给还平。
那他还怕个什么?
次日一早,江芝带糯糯去公社,刚进自己院里大门,就听见童枕咋咋呼呼的声音。
“不都说卖给我们大院了么?你们这怎么还出去卖呢?”
颜凛烦他,放空不说话。
但这是他哥的生意,童枕还是要说两句话的:“你们这能卖多少,要不就多做点,我让我手里的弟兄们给你们出了。不要你们的钱怎么样?”
“用不着。”颜凛挎着筐子就要出去,还没来得及走,就听见门口传来“哒哒”地小脚步声。
糯糯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牵着江芝,跨过台阶。然后,江芝松了手,小糯糯看了江芝一眼,在江芝鼓励下,“哒哒”地跑过去,仰着小脑袋。
她先冲着熟悉的颜凛,甜甜地露出个笑:“鼠鼠,好!”
颜凛大早上还是第一次见这个,萌了一脸,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从兜里摸出今早特意带的糖:“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慌手慌脚地把兜里糖一股脑都塞过去。
童枕看见糯糯眼睛都在发亮,弯腰想把她抱起来,又顾着身后的江芝,没敢抱,只弯着身子,小声问她。
“还记得我么?喊叔叔,叔叔带你买糖买衣服。”
糯糯看着童枕,跟小大人似的皱了皱眉毛。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江芝,招着小手,喊“妈妈”。
江芝应了声,走过来,蹲着给糯糯整理了下衣服,不知道他们见过,还教她喊人:“这个也是叔叔,喊叔叔。”
“鼠鼠。”
糯糯还是有点认生,没让童枕碰,又拉着江芝的手,进屋去给腊梅和秋花问好。
早起问好的习惯一开始也真不是江芝教的,但后来,江芝就给她保留了下来,鼓励着她见人就先问好。
糯糯红绳缠了个冲天辫,白嫩嫩的小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见谁都是笑,乖的不行。
童枕跟颜凛显摆:“看见没,我哥的闺女。”
颜凛念了句佛,根本不搭理他,挎着两筐子就走了。
童枕看了看厨房,想了下,还是追着颜凛出去了。
“你等等我,我跟你说,你现在不搭理我,一会儿有你求我的时候。”
求他?
“下辈子吧。”颜凛走得头也不回。
童枕追了两步,喘了口气,看了下表,估摸着他哥可能要到了。
他站在路口歇气,气都没喘匀,就看着前面那个围着黑头巾的熟悉女人从他身前走过。
童枕眼睛都瞪大了。
卧槽。
他哥真神了!
他看着徐翠如上次般脚步匆匆,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大院的人,一个劲儿给他使着眼色。
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徐翠衣角微转,凭着多年经验,瞬间转身,反手拉着还想往前走的弟兄。
也就这一眼,他看见了人群里的高锋。
“别跟了。”童枕脸上没了笑意,“回吧。”
“童哥,不行,仲哥说了,得跟到邝哥来,让我们听邝哥的吩咐。”
“你邝哥来了。”
“哪儿呢?”那人明显是个生手,下意识地往四周看着。
童枕拍了拍他胳膊,“别看了,你看不到。回吧,出了事我担着。”
话说到这份上,那人最后看了眼徐翠背影,追是不好追了。他又看了眼同行的人,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听了童枕的话,转身回去了。
童枕看他们走了,自己也没往前追,随手在路边拦了个买糖葫芦的,买了两根,一根让人拿纸包起来,另一根自己叼在嘴边,蹲地上啃着。
六个山楂啃了四个半,酸的他牙疼。
他正思考是把手里这串扔了,还是找到那个说不甜不要钱的买糖葫芦老头,让他赔钱的时候,头上投下大片阴影。
他抬头,高峰站在他跟前,吹了声口哨。
“我哥来了?”
“嗯。”
“那女的呢?扣着没?”
“扣着了。”
童枕起身,又咬了半颗糖葫芦:“要知道今儿是你来,我昨儿就不跟葛仲那孙子借人了。”
“赶巧了。”高锋扯了个笑,“早起去后山的时候刚好遇见徐翠出来。”
童枕愤愤咬了口糖葫芦:“少扯犊子,肯定又是我哥偷安排任务给你了。”
这些人,他对高锋心情戒备心最重。这人打架、打猎、做生意样样都行,关键还懂他哥。之前跟在他哥身边,童枕就很害怕自己地位不保。
后来,高锋不干了,童枕好不容易才松口气。结果,没几天,他哥也退了。
“真没,就是赶巧了。”
童枕看向高锋,心情复杂:“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哄弄谁呢?”
高锋抬步就走:“不信拉倒。”
信了才有鬼。
童枕信是不会是信,但他还念着要见他哥一面,顺便打探一下高锋是怎么跟他哥联系上的。
明明前两天,他还在自己手底下,完全跟他哥搭不上话。
怎么现在就越过他,直接跟他哥联系上了。
高锋三句真七句假跟童枕一路扯到了小树林旁的废旧危房。
邝深站在院子里,外套搭在手上,里面穿着江芝给买的羊毛衫。
“哥!”童枕看见邝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邝深点头,侧头示意院子里的人把空筐子给掂进去。
高锋“啧”了声,脚步不停:“小黑在里面?我进去陪他一起问。”
“不用问。”邝深没打算知道这些东西,“让她把屋里筐子的粮食变满就行。”
他没这时间听徐翠鬼扯,也不会冒险跟她闹什么去找警察。
都是倒爷,送她去见警察,跟送自己也没什么区别。
那人太邪乎,送哪儿都抵不住她自己乱编。判到最后,再给她判一个失心疯算谁的?
他这些天可不亏大发了。
最主要的是,邝深不相信那些。即使他手上有徐翠从无生有粮食的证据,但他不相信那些人。
“屋里筐子?”
高锋跟邝深是一个蹲树梢,一个跨坐墙角都是亲眼看着徐翠凭空变出的粮食。
他差点没从树上给吓得掉下来,邝深面色平静,好似早就猜到一般。
直到徐翠把粮食装满,他才悠悠从墙角蹦下来。
“嗯。”邝深看他一眼,“现在我们跟她是合作关系。我们帮她保守秘密,她给我酬劳。”
高锋笑了:“合作关系?我们跟她?”
是必须死一个的那种合作吗?
“怎么教你的?”邝深甩了甩衣服,神色淡淡,“对合作对象要客气点。”
“什么时候装满什么时候让她走。走之前,问清楚她什么时候还能再变粮食。”
老大还得是老大。
高锋打了个响指,有点没正形:“行嘞。”
“记着,我不要假话。”
高锋正色:“明白。”
他应的爽快,刚推开门,就看见被筐子堆满,无从下脚的屋子。他差点腿一软,给邝深跪一个。
这么多粮食,就是装满也得晚上了,哪儿还有时间问东问西。
高锋抱着胳膊看着不远处的徐翠,她身后跟着小黑。小黑冲她扬了下手,继续盯着眼前的徐翠。
徐翠像是没反应过来,抱着筐子一个劲儿哭,还试图垂死挣扎。
高锋叹口气,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得罪谁不好,偏往老大身上撞。
这下好了,碰了个硬骨头。
这么些年,凡事他见过的,骨头没老大硬的,都得碎成渣。
至于骨头比老大硬的,他还真没见过。
屋外,邝深依旧很忙,葛仲闲着无聊带着消息过来凑热闹。
“哟,人聚的还挺齐。”
邝深没理他,脑子里还想着童枕说的他闺女来公社了。
想着一会儿抽空偷偷过去看一眼,也不知道小闺女还记不记得他。
“我可是带着信来的,怎么没人欢迎我呢。”葛仲走近两步,撞了下邝深笑着开口。
童枕挥了挥手里的糖葫芦棍,权当打了招呼。
葛仲手握着另一个没拆的糖葫芦,看向邝深,随手一抽:“还真让你算准了,徐根生那小子滑的不行,只还了一半的钱。又跟底下弟兄商量,说是要晚上要再来玩两把。”
他抽了下,没从童枕手里抽走糖葫芦,疑惑看了眼,见他等着听后续,也没在意,继续道:“按着你的吩咐,同意了,也扣了他剩下的钱,说是晚上给他当筹码用。这小子出去的时间高兴的不行,跟昨晚的怂包软蛋完全不是一个样。”
“不必理他,他想来就来,输赢随便。”邝深这几天才是连轴地转,眼底都熬出了青黑,“反正都是,秋后的蚂蚱。”
“也对。”葛仲无可无不可地点头,而后,他看向童枕,“你这到底是不是给我吃的,握得那么紧?可真没请人吃东西的诚意。”
“本来就不是给你吃的。”童枕也很纳闷,“我刚想说,你握着我糖葫芦干啥,都握半天了,可别给我弄变形了。”
“你手上不都有一个了么?”
“对啊,这个我给糯糯的。”童枕想到了什么,一脸不可置信,“你该不会要抢糯糯的吧?”
听到糯糯,邝深抬眼,漫不经心扫过葛仲,视线落到他握着糖葫芦的手上。
跑了一上午的葛仲瞬间松手:“我他妈。”
第52章 米糕
邝深不是个好人。
他站在窗外, 冷眼听高锋嘴里一会儿“徐根生”、一会儿“来福”、“来旺”,硬生生把徐翠问得面色发白,额头冒汗。
饶是这样, 徐翠眼都不敢闭,指尖微动,装满了一个又一个的竹筐。
“这女的咋这么邪乎?”葛仲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心里发毛, “要不要请个人看看?”
“没必要。”邝深只请了一上午的假, 没时间继续耗在这。
他看人把装满粮食的筐子运出来:“直接运回大院, 我跟郇米说清楚了, 她收。价格定在了两毛五一斤, 钱到手了,一半拿出来给弟兄们喝酒分了, 剩下的你们几个分了吧。”
“这么阔气?”
邝深现在什么都没有, 就是靠着之前的情分留他们帮忙干事。
情分会变,但利益不会。
他不是个索恩图报的人, 同样的,他也不相信那些东西。
“当给弟兄们打牙祭了。”他穿上外套, 借着葛仲的手腕看了眼时间。
“要真说打牙祭, 我现在还就馋你们家那位的做出来的东西。”
邝深抬眼:“怎么?”
“做的好呗。”葛仲吹了声口哨, “你可不知道, 昨儿下午,你家那位猪下水做的那叫一个绝。将近五十斤的东西, 毫不夸张, 都没留到第二天早上就卖完了。”
“这么夸张?”邝深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你们家那位会管理人, 颜凛那木愣子,把东西端过来, 切了盘,挨个让我们尝。尝到最后,没出去大院,肉都少了一盆。”
葛仲还在回味:“做的是真有味,一点儿腥臭都没有,还劲道。”
“她厨艺确实不错。”邝深早就知道。
“你是真的捡到宝了。”葛仲对江芝是彻底改观了,“有本事又有头脑,路走不窄,难怪你这么藏着。”
要不是邝深先下了手,他一而再再而三吃到江芝做的东西,保不准也会有跟江芝合作的念头。
“走了。”
邝深越听越想媳妇,没心思在留这里继续耗。
葛仲知道他急,没留他,冲他挥了挥手,看童枕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哥,咱们回嫂子那儿么?我今早还看见糯糯来了。”
“先买点东西。”邝深没买打眼的东西,给他闺女买了两个水果罐头,又带了一包刚出炉的米糕。
拎着东西走到院门口,邝深没进去,透过门口小缝,远远看着在院里追着毽子跑的小团子,眼神不自觉地柔下来。
“哥,你不进去啊?”
“嗯。”邝深看了好一会儿的糯糯,视线才慢慢落到她手里拿着的毽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那么长的毽子,一看就是个公鸡毛。
不是他做的。
童枕没敢劝,只觉心酸:“我听秃子说,嫂子要他在院里圈了地方,养两只母鸡给糯糯每天看着玩。”
“嗯,”邝深看着糯糯手里的毽子,越看越觉得刺眼,“想办法弄只公鸡来。”
“啊?”
邝深没重复,看着糯糯跑的摇摇晃晃,脚步不自觉往前迈。
小姑娘每天被江芝支出去蹦蹦跳跳的,也没觉得自己跑的不稳妥,弯腰捡起毽子又乐起来。
一点儿都不闹人,好带的不行。
江芝在厨房里忙活,院里的小糯糯一个人蹦蹦跳跳玩,看得可怜的不行。
“颜凛呢?”
“应该去卖包子了吧。”童枕现在对江芝也多少佩服,“哥,你都不知道她们现在多能干。一天到晚地不闲着。按着这个劲头干下去,年底买个自行车都不是个事儿。”
自不自行车的他不在乎,他怕江芝急于求成,本末倒置,再把自己给累病了。
邝深目光沉了沉:“她每天都是什么时候来?”
童枕早起特意问过颜凛:“也不早,不带糯糯的时候嫂子来的早点。这两天带着糯糯都是晚了点,但基本上九点之前肯定都是能到的。半下午四五点的时候走,还是挺轻松的。”
“轻松么?”邝深在心里换算了下时间,再加上路上来回颠倒的空儿,怕是一天也没个闲着的时候。
“比我们可轻松多了。”童枕真觉得挺好的了,“时间短,也不用走街串巷的挨冻。我早上进屋看了,哥,你让买的煤,都已经运回来了。屋里还有有炉子,白天肯定都是暖暖和和的。”
邝深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自己受苦受多了,反倒舍不得让江芝跟糯糯再受一点的苦,恨不得把她们都变小,让他如个虔诚信徒般捧在手里。
童枕见邝深一直没说话,缩了缩脖子:“那要不再找两人?”
邝深认真地想了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急。”
这生意刚开始干没几天,他手不能伸这么长。
江芝不会愿意。她看着软,其实心里是个极有脾气的。
他告诉童枕,也是在告诉自己:“先不着急。”
童枕也叹气,他是不急,但他哥看着急啊。
“哥,你可不知道,他们生意有多好。”童枕努努嘴,“听颜凛说,这几都是数钱数到手抽筋。什么花样都能翻出来。绿豆糕、桃酥、卤猪下水,好像还有什么辣肉酱还没开封。”
“花样多,味也好,真该他们发财。怪不得人都说技多不压身。我现在可算见识到了。”
有手艺不可怕,可怕的是有手艺的人还不知道休息。
童枕感叹:“开门红啊,估计嫂子心里正高兴着呢。不过,哥,嫂子咋会这么多啊?”
“他们家祖上就是干厨师发家的。”邝深听秦云说过,“她自小学,会的多些。”
也是江父疼她,舍得花钱买这些东西给她造。
“怪不得,这水平不去国营饭店当个厨子可惜了。”童枕是国营饭店的老客,总想着把所有好的都聚一起,方便他以后去吃。
感叹完,他又看向邝深,小心翼翼再问了一句:“哥,你真不进去吗?”
“你去吧。”邝深隔着门口,远远看了一眼闺女,心满意足,“她难得这么高兴,让她再高兴几天。”
刚开始做生意,江芝也是忙的头晕眼转。他暂时先放了她,等她玩好了,新鲜劲儿过了,再慢慢跟她算剩下的账。
瞒着他做生意,倒真敢想。
“那行吧。”童枕冻得不行,拎着东西准备往里走。
却没注意到,门口趴着的小人儿,悄悄地掰着大门,两个小手都卡在门缝处,学着大人的样子,往外拉门。
童枕没看到,眼神一直盯着糯糯身上的邝深一眼就看到了,轰的一下,心就提起来了。
当下,什么也管不了,东西全都扔童枕怀里,大步走上去,半蹲下来,与被她亲娘裹成雪白色的小团子眼对眼。
“糯糯,松手。”
糯糯歪着小脑袋看突然出现的邝深,胆子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不说话,自己先往后退了两步。
“还记得我吗?”邝深说着每次回家见糯糯都会说的话。他笑,“我是爸爸。”
糯糯对邝深印象很深,又好奇地凑上来,透过门缝,两只小圆手扶着门框,笑地甜甜,清脆响亮喊他。
“爸爸。”
“哎。”
邝深应下来,没忍住,轻声让糯糯往旁站站,反手,就轻推了另半扇的门。
“爸爸!”
糯糯像是发现好玩的了,也不哭,也不闹,乖巧地让邝深把她抱起来,两只小手搂着邝深脖子,趴他耳边一直喊爸爸。
又乖又黏人。
邝深每次应的格外耐心,怀里抱的极其珍重与爱惜,让童枕看得都有些眼底发热。
厨房里,江芝剁完肉,耳边一直细细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仿佛中,她好像听见糯糯喊爸爸。
可邝深又不在,像是她的错觉。
江芝放心不下,刀都没放下,站在窗口看了眼院子。
院里空荡荡,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半边。
“咣当”一声,江芝手里的刀就落在了地上。
她脚都是软的,跑出去的时候全靠本能。
“糯糯!”
她跑出去没看见脚下的台阶,绊了下,差点没摔地上。
要不是跟在后面的腊梅及时扶住了她,江芝马上就要跟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妈妈。”
她不顾胳膊撕拉疼,眼睛看着被童枕牵着走过来的小小人儿,眼睛一动不动,就怕自己眨眼瞬间把糯宝给眨没了。
直到她无力垂下来的手被糯宝握起来,感受着手掌的温度,她才游离出窍的灵魂才陡然回归,落在大脑深处。
“你,”
江芝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声音哑的不行,甩了腊梅拉她胳膊的手,拉着糯糯在眼前看了又看,确定眼前的糯糯没变,缓慢松了口气。
“妈妈?”糯糯声音小小的,带着福窝的小手放在江芝脸上。
江芝抹了把眼泪,也不讲究美不美了,扬起手就想往糯糯屁股上打。
巴掌还没落下,糯糯就被童枕揽着腰抱起来了
“嫂,嫂子。怪我,都怪我。”童枕单手抱着糯糯,另一只手拎满了东西,弱弱开口,“我,我不是看你忙,想着带糯糯出去再买包糖。忘、忘了跟你说一声。”
“哎呀,孩子没出事就行。”腊梅打圆场,先往自己身上打了下,“这也怪我,早起小顾出去,是我没关好门。说到底,那也是怪我。那么小的孩子能懂个啥。”
腊梅家是两皮小子,养的糙。第一次见东家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养的精细,又漂亮,眼睛清亮,乖巧懂事还不闹人。
每天一早过来就先露笑问好,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让人疼到心眼里。
糯糯像是被吓到了,眼睛慢慢聚起泪,记着家里人教的话,没哭。就是带了点鼻音,小鼻子红红的,都快哭出来了,还一直伸着手让江芝抱。
“妈妈,抱。”
在大门口,江芝还没动,就一堆人拦着。
她手抬了第一下,也就舍不得再抬第二下了。
但也没抱糯糯,只冷淡看了眼童枕,转身进屋了。
童枕被江芝看的心里发毛,有瞬间竟然从江芝这一眼看到他哥的影子。
想到他哥,他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眼错着的巷子口。那里冬风卷枯叶,早就空无一人。
糯糯一直都挺听话,憋着没哭,可看着江芝越走越远,再也忍不住,半空中踢着小脚,“哇”的一声哭起来。
童枕忙回神,把怀里的小宝贝蛋给放下来,胳膊虚环着她,看她还会手扶台阶,抬着小脚跨过台阶,直冲冲地奔着亲妈去。
一连串的“妈妈”,喊着童枕心都软了。他颠颠地跟在后面,唯恐糯糯摔在了地上。
腊梅叹口气,跟在后面,认认真真地把门关上。后来,觉得不靠谱,还半合上锁。
邝深贴墙,听着不远处闺女的哭声,牙尖斜咬了下肉,嘴唇轻弯弧度。
可真是个折磨人祖宗。
看他爷两都被她给收拾成什么样了。
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等过年,他总要收回点利息的。
一个上午,江芝什么都没做,就抱着糯糯给她擦擦脸,讲道理。
当妈的难就难在这,既不能让她随便出去,又担心她从此怕了出去。
她开始反思自己带着糯糯上班的正确性。
腊梅提了两句,说是她们家附近的厂有托儿所,小孩两岁就能去。
糯糯过完年,也就快两岁了,年龄倒是合适。
江芝有点心动,纳入了考虑范围。一旦要让糯宝在公社上托儿所,难度太大。而且,事关糯宝,她也不可能一个人做着决定。
到时候,还是要跟邝深商量。一旦跟邝深商量,这些就都瞒不住了。
江芝需要再想想。
另一边,邝深回了工地,也没歇着,埋头干了一下午。
晚上的时候,他拿凉水擦了擦身子,进屋穿衣服的时候,赶上石五柱出去。
石五柱自从那天咬死了邝深,心里就越发惴惴不安。
他以为踩死了邝深,可邝深翻个身就轻松起来,反倒是让脚踩在邝深身上的他担惊受怕起来。
他怕邝深。
这没什么。毕竟,大队里他们这一代,也没不怕的。
石五柱咽了咽口水,贴墙站,缩了缩脖子,眼睛注视着邝深进来。
邝深光着身子披了个外套,手拿着刚洗好的里衣,走过石五柱跟前,脚步微顿,视线淡淡落在他身上。
他都没开口,石五柱都快爬墙上了,腿都在抖,一直在冲着石二柱方向喊“哥。”
石二柱鞋都没穿好,就跑过来,挡在石五柱前面。
“邝深,你干嘛呢?”
邝深视线落在眼神都不敢跟他对上的石二柱身上,随意扫过,轻嗤一声。
他当初是真不愿意邝如许嫁给这样一个只会虚张声势,狂妄自大,且擅长花言巧语的男人。
但,他扯了下嘴角,打住没再往下想。
神情淡漠地看着周阳也冲过来,站在他前面,与石二柱仅有不到一臂的距离。
周阳性子好,跟他玩得好的小年轻也多,都跟过来,挡在邝深跟石家兄弟面前,冲动又义气。
气势剑拔弩张,两方人似乎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屋里人或站或坐,没人敢拉架,都紧张起来。
而事件中心的邝深却淡淡收回视线,勾了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你弟弟?”
“看好了。”
第53章 亲人
邝深撂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没在理会脸色难看的石家兄弟,径直走到椅子上,拽起筐子里的破旧汗衫, 无意露出遍布鳞伤的后背,套头穿上。
石五柱脸色僵硬,他分明看到邝深后背的道道疤痕,想起他在外的恶名, 心下打鼓, 被邝深一句话吓得腿软。
他们分明不是一路人, 邝深是真见过血玩过刀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 石五柱都安分异常, 也不知是不是他心理作用,走哪儿都能看见邝深。本就胆不大的人, 更是虚着心, 成夜睡不好,白天上工挨骂, 休息不离他哥半步,就连上厕所都要拉着他哥一起去。
周阳正是冲动好事的年纪, 无所谓不怕事的岁数, 充斥着指点天下的胆量。义字当头, 摆明了是想收拾石五柱一趟。
看着石五柱那个怂样, 他直觉好笑,身后跟着几个大小伙, 经常撞着石家兄弟就过去了。
石五柱不是个能成事的人, 做了坏事, 虚着心,胆子早就被吓没了。石二柱成了婚, 有了孩子,自认为是个大家长,过了受气的年纪。受不了这个,可现在在外面,同一个大队的,谁又敢正面跟着邝深刚。
尤其是,他后面还跟着小跟班周阳,背地里先下手为强,已经笼络了不少人,人多势众。
刚不起来只能认怂被欺负,石二柱上去气势就弱了,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天只能像吞了只苍蝇般面如菜色,忍气吞声。
一连几天,石二柱感觉周围人看他眼神都变了,像是在看个什么怂包软蛋,耳边天天听着周阳的指桑骂槐,咬紧着牙根,脾气越发暴躁。
无处发泄的他下意识把脾气倾倒给他身边唯一的弱小者石五柱,以此虚张声势自己的强大。
那天晚上,石五柱不敢一人去打饭,他骂了两句。石五柱都被骂愣了,想说话又不敢开口,一个人抱着碗往旁边坐了坐,眼泪啪嗒就掉下来了。
他想家了。
夜里,石五柱起夜上厕所,一个人不敢去,委屈地穿好鞋,又趴在石二柱耳边喊了他哥几声。
石二柱跟石五柱一条被子,被子很大,能容纳至少三个人。骤降温的夜晚,两兄弟也只抱着看热闹的心,跟看狗一样看着那些舔着脸上来的人。
没雪中送炭,也就不会有人上赶着帮忙。
石五柱一动他就醒了,被子都被他掀起来一半。
实属钻风。
但他没动。
夜里凉,不想起。
石五柱喊了好几声,对床的庄稼汉子都要被他给喊醒了,坐起来,黑着脸看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动手揍人。
他不敢再开口,一个人猫着腰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他刻意看了眼门口的椅子上的邝深。
邝深是睡着的。
他松了一口气,快步走了出去,想着速战速决。
帘子落地发出细微一声,邝深瞬间睁眼。
周阳躺床上,衣服都没脱,就等着这兔崽子落单呢。
他比了个手势,邝深点头。
而后,周阳看了眼对床和旁边一起坐起来的发小,拎着床底下的东西就出去了。
邝深起身,脚蹬在鞋里,目光锐利,黑不见底的夜晚对他而言,犹如白昼。
毫不费力,找到石二柱的床位,看着上面鼓起来的一个弧度,露出一个略带凉薄的笑。
轻松提上鞋后跟,他随意拽了件衣服,起身出去。
这几天,他就像个心情不好的狼,爪子翻腾玩弄自作聪明的老鼠。
左爪松了,右爪抓回来了,看他徒劳挣扎。
现在,他没了耐心,也就该收拾人走了。
他去的时候,周阳几个人已经把石五柱给套上尿素袋按着打了一顿。
石五柱嘴里像是被人塞了东西,呜咽地发出着声音。
邝深没接周阳递过来的棍子,伸脚踢了下袋子,确定一下里面的人还能动。
“知道我是谁,就别吭声,大晚上再把狼给招来了。”
石五柱被他吓得瑟缩,袋子都跟着他身体在发抖,几近失语。
“你阴了我一次,这次算给你长个教训。”邝深游离世俗善恶线外,他不懂以德报怨,也不会宽容大度,“不管你发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都到此为止了,明白吗?”
袋子里的人依旧抖得不行,寂静夜里除了风声还有细小水声。
周阳跳起来:“卧槽,他不会是尿了吧?”
周边围着的几个人都嗤笑起来,说着不着调的话。
邝深嫌他们吵,轻抬了手,让他们闭嘴。
“问你话呢,听见没?”
石五柱连忙“呜咽”几声,袋子都被他折腾动起来。
真被吓着了。
邝深轻拽了袋子一角,半叹了声:“别有下次。”
“不然,你会后悔遇见我的。”
邝深真觉得自己是脾气好了。石五柱差点没把自己跟童枕按死,他只把人打了一顿就过了。
果然,哥爱感天。
他上次没有跟江芝开玩笑,他向来都是别人打他一颗牙,他揍别人上下两圈牙的恶主。
更别提,这还是失之毫厘,差之性命的事。他们这行心不狠,干不长。心但凡软的,都折半路了。
“邝哥,就这样放过这小子?”周阳还觉不解气,恨不得再补两下。
“嗯。”邝深轻应,耳朵微动,似听见不远处的动静。
空气里除了呼啸风声和石五柱大力呼吸声,细碎夹杂着脚步声。直至动静越来越大,像是有人往这个方向来了。
周阳面色一慌:“邝哥?”
“从林子里走,绕着回去,别踩泥留印子。”
林子口脚印很乱,都是些不讲就的糙老爷们闲了方便的地方。
“好。”周阳还算有担当,让他带过来的人先走,“邝哥,你呢?”
“我不急,你们先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邝深“啧”了声,不以为然。周阳没敢再劝,身子掩于夜色,躲林子里跑了。
邝深手拽着麻袋,直接掀开,从鞋底掏出小刀,刀刃亮在夜色,直逼石五柱眼珠。
石五柱以为邝深要解决他,吓得两眼一闭,差点没晕过去。
邝深看也不看他,拿着刀切断捆着他绳子,丢到麻袋,随手抛到林子里。
“知道怎么说么?”邝深似乎听不到近在咫尺的脚步声,面色平静,刀尖在手指尖,简单转成个圈。
“知、知道。”石五柱腿软站不起来,浑身都在发抖。
邝深反手一转,收好刀,两根手指提楼着他后脖颈把人提溜起来。
“你们干吗呢?”
两三道手电筒的白光照在他们脸上,石五柱眼被光刺的睁不开,下意识就要抱头蹲下。
邝深提着他,没让他软成一摊烂水:“报告,他刚摔着了。”
“摔着了?”
石五柱领子被邝深揪着,有点勒,他本能反应微动了下,领子瞬间就被人拽的更紧。
这下,不用邝深开口,他也机灵地接上。
“是,是我摔着了,他救了我。”
领头的人拿灯光扫了下两人脸,都没见挂彩,又看了下跟在后面的石二柱,“哪个是你弟?”
石二柱指了指前面的石五柱,一脸不可置信,大喊着:“就是他,他肯定是威胁我弟了,我弟绝对被他给打了。你们快把他给抓走啊!”
领头的人手电筒直直扫在地上:“闭嘴,是你问还是我问?”
石二柱张了张嘴,不甘心地合了嘴巴。
“后面的人,你先把他给松了。”那人仔细看着石五柱,“你到底有没有被人欺负?”
“没,没有。”石五柱软着腿,差点没摔地上,下意识扒拉了下邝深胳膊,“真的是他帮了我。”
“五柱!你说实话啊!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你说啊!”
领头的人手电筒扫过石二柱:“安静。你们不休息,别人都还在休息。”
工地上时有发生龌龊事,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只要不太过分,他们一般都不上纲上线。
没必要。
“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你们回去自己处理。”
那人视线扫过邝深,又看向石家兄弟两,和了稀泥:“都是能担事的年纪了,多为家里面想想,别动不动就激进冒失。平白惹一身笑话。”
邝深勾了勾唇:“是。”
“你举报的事情,我们问也问了,看也看了,不存在聚众斗殴。与其再在这吼叫,不如回去问问你弟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领头的人最后警告性地看了石二柱一眼,“睡觉哨都吹过来,家务事就别在这闹了,再闹就算违反纪律了。”
全程没给石二柱说话的机会,石二柱在领导面前怂的更厉害,干巴巴地合上嘴巴,屁都不敢再放。只能默默看着被他喊过来的人,先后离开。
邝深松了胳膊,轻弹了下衣服上的灰尘,看向石二柱,似笑非笑,“还不扶着?”
石二柱背紧绷着,挪步过来,神情紧张:“邝深,你别得意。我跟你说,邝如许还在我们家……”
“我知道。”邝深脸上早没笑意,眸色沉沉盯着他,“不然,你以为今天能这么简单结束?”
石二柱扶着浑身都是在出汗的石五柱,看着邝深朝他们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他神经高度紧绷,脑子出现短暂的空白。
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你不能打我,帆帆还小。而且,当初,要不是我娶邝如许……”
“嘘。”邝深手搭在他肩膀上,微微一按,石二柱就差点坐地上,还得他扶一把。
“你该庆幸邝如许还在你们家。”
“对她好点。相信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邝深慢慢地松了手,没什么感情看向他。
“准确来说,是我会让你后悔。”
他顿了顿,轻轻一勾嘴角:“我会让你后悔活到这世上。”
石二柱眼底深含恐惧。
打人,他怕,可心底却没有很怕。他们正是年轻有劲儿,脾气又躁的时候,下地干活的时候,看不顺眼都能彼此在地里干一架。
赢了,输了都正常。
可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当着面轻飘飘说着他的生死。
“你,”石二柱脖子像是被人压着,眼睛因惊恐蓦地睁大,半响,发不出声音。
邝深似轻笑了声,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警告意味极浓。
“聪明些。”
次日上午,哨声响,众人休息的时候。
周阳给邝深把饭端过来,挤眉弄眼:“邝哥,石家兄弟两走了。”
邝深没什么表情扒了两口饭,心里还在想着郇米跟他说的明晚出发的事情。
郇米现在真不把他当人看。
“怎么走了?”
邝深没搭腔,旁边端着饭碗走过的人,大着胆子,停了脚步,问了句。
“生病了呗。”周阳一看就是同帐篷的人,没什么好脸色,“谁不知道石五柱昨晚上厕所摔着了,早上烧糊涂了,闹着回家了看病去了。”
同帐篷的人噎了下,是啊,谁不知道,明明是昨晚周阳他们呼啦啦地出去了,就跟石五柱前后脚。
但他们都不敢说。
“哦,那石二柱咋走了,剩下的工分他不要了?”成日里的苦力劳作,八卦的人继续八卦,识相的岔了话题,只想聊些话头子解乏。
“这谁能知道?可能是担心他弟,回家亲自伺候去了。”周阳扯出一个笑,“他们石家兄弟多,家里工分年年都兑不完。人不在乎这点。”
“那是那是。”
邝深知道石家两兄弟回去了,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有点担心邝如许。
他是个男的,地也没分到一起,一南一北,平日里不刻意都见不到邝如许。尤其是邝如许结婚之后,一年回家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清楚。
见了面,也是什么都不说。
虽警告过了石二柱,邝深还是不放心,趁着童枕送信的时候,又吩咐他让何良柱在家多帮忙照顾些。
童枕记下,又跟他提起徐根生:“这小子真是个胆大的。这几天跟上头了似的,每天晚上都必来。陆续借了都有小一百了。”
邝深不在乎:“随他。”
“嗯,哥,我听你的,咱没借。”童枕最大优点就是听话,不质疑,“但之前这小子不还欠咱们二十多的本金么,我昨晚跟高锋合计了下,趁着他借钱的时候,让他一并还了。”
“现在,这小子终于不欠我们的钱了。”童枕松了一口气,他最怕这种赌上头的男人。
账不好要。
“哥,高锋今上午把账算完了,钱都在这。”童枕手里拿了一叠有零有整的钱,“这是一开始你给的本金和后来从这小子手里赢的钱。”
邝深只抽走一半:“剩下的你们拿去分。”
童枕也没客气,乐呵呵地收了。
反正他的钱都要给他哥存着养老,给糯糯存着上学当嫁妆用。
他哥和糯糯就是他现在活着的亲人。
邝深没理他傻笑,敲了下他背:“收拾东西,今晚带你出任务。”
童枕脸都要笑成花,喜滋滋应下:“哎。”
江芝这几天的生意很不错,尤其是葛仲吃中了她做的猪下水,隔三差五就差人往这里送。
一送还不少,江芝带着腊梅连做了好几天,成本低,算下来,收入相当可以。
更别提,还有每天早上的早点和花样糕点。江佑曾经无意扫过一眼每日进账,眼珠子差点没粘在账本上。尤其是知道每日进账的钱都在屋子里放着,他吓得差点要搬床被子守在屋里。
江芝之前还担心糯糯,但自从江佑闲下来,隔三差五的来之后,她也确实轻松不少。
江佑一来,就抱着糯糯出去,有时候带着陪陪秦云,有时候是带着出去跑跑玩。
这天下午,江佑带着睡醒的糯糯出去找卖糖人的。秋花在院里烤桃酥,江芝带着腊梅在厨房里折腾做腊肉。
还有半个多月就过年了,她打算把腊肉和香肠折腾出来,趁着年头再赚一笔。
到时候,跟邝深说自己也有底气。
江芝想起邝深那时惊讶表情,抿抿嘴,有些想乐。
肯定能吓他一跳。
“东家,有人来找。”颜凛敲了两下门,语气些微有些奇怪。
“谁啊?”江芝回神,两手都是大料,身上还穿着个围裙
颜凛迟疑了瞬:“客人。”
客人?
她哪儿来的客人?
第54章 鸡蛋糕
“妹子, ”二肖跟江佑论兄弟,也不清楚江芝跟邝深关系,喊的随二肖, “这是来找你买东西的。”
“买什么?”江芝刚出厨房门口,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手撑腰的孕妇,穿着她上次相中的羊毛褂子。旁边还站着个拎包的男人,穿一身中山装还戴着个眼睛, 看着很斯文。
衣着光鲜, 看着就很有钱。
二肖解释了句:“之前买过红枣糕, 又买过绿豆糕。挺有钱的, 想再买点红枣糕, 这两天来好几趟了。”
江芝没动,看了眼颜凛。颜凛上前半步, 低声解释了句。
“那女的我之前见过是个记者, 男的好像也是报社工作的。”
江芝了然,双职工家庭呀。
她目光轻抬与院里的女人碰上, 后者扬起笑,看着年纪不大。
江芝下台阶走过去, 看他们举手投足, 像是刚结婚。
“你们好, ”江芝没多问, 抱着做生意心态来的,“先坐吧。”
因为有孕妇, 怕吹着了风, 江芝把他们请到糯糯休息的里屋。
里屋糯糯住了几天, 都染上糯糯身上的奶味。她闻惯了,不觉有什么, 但怕孕妇受不了,抬手开窗。又把屋里的煤炉点上,颜凛端了两碗热水。
江芝从床上拿了个靠垫垫在凳子上,让孕妇先坐。
“坐吧。”
女人也没想到江芝这么贴心,很不好意思:“太麻烦了。”
“没事。”
江芝看着她男人先扶着她坐下,弯了弯唇,想起自己怀孕那会儿,也是娇的不行。
糯糯一折腾她,她就折腾邝深。
不过,邝深那段时间脾气也是真好。每次她作狠了,邝深就沉着脸,垂着眼皮,目光轻扫她。
一开始,她还有点怕。后来,她发现,只要她躺平让邝深摸肚子,邝深再大的火就都没了。
慢慢地,也就不怕了。
“能订做吗?”一直没说话的男人温和开口问道。
江芝回神:“你们要做什么?红枣糕么?”
“嗯,我们想订做五斤。”男人没坐,站在他妻子旁边,“最好是今天能做出来。”
“今天?”江芝看了眼外面天色,“有点赶。而且,我们这边也没有红枣,还需要去买。很急吗?”
“我爱人已经有两天没好好吃饭了,就是念着你这口。”男人安抚性拍了拍女人拽着他的手背,歉意笑了笑,“如果没红枣的话,我可以回家去拿。或者,你们就近买也行,价格什么的也都好商量。”
江芝下午是有安排的。
她没时间等男人回去拿,也不太想男人回去。账不还算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一个孕妇在留他们这。万一出了点事,这个责任她真担不起。
“我先让人去仓库问问吧。”江芝招手喊二肖问了两句,二肖点头,拿着筐子出去。
“有吗?”男人比江芝着急多了。
“有,也能做。”江芝看坐着的孕妇脸色有点白,叹口气,还是接下了,“你们跑这一趟也不容易,我不多要你们的。但我这下午也确实有安排,订制的话,我这边需要一斤多收你们两毛。带粮票,两块五一斤。”
五斤也只多赚了一块钱,绝对没有她翻腾腊肠的利润高。
江芝立着个,也算是订了个规矩。订做可以接,但价格要高上几毛。
“可以。”男人一口应下,女人也松了口气,止不住道谢。
江芝笑了下,还没说话,就听见从门口传来清脆的小奶音。
“妈妈!”
江芝脸上笑容瞬间扩大,轻颔了首,往门口走了两步,就看见走路跟小企鹅的糯糯一摇一晃地跑过来。
“妈妈。”
糯糯被江佑抱着跨过台阶,小腿迈着跑过来,抱着江芝腿,仰着小脑袋:“要抱。”
“不抱。”江芝点了点她的小脑袋。
“不,”糯糯就是个小黏人鬼,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了,还在找江芝:“要抱。”
江芝把她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嫩乎乎的小脸,无良地戳了下,没忍住,还是弯下腰把她抱了起来。
“小娇气包。”
糯糯窝在江芝怀里,“嘿嘿”地笑起来。
“舅舅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
“糖!”
江芝看江佑一眼,江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也没几块。”
江佑从小就怕江芝,看着屋里坐着的人,转了话题,“有客人?”
“买东西的。”
江芝给糯糯擦了擦小手,把她放在凳子上。秋花算着时间进来,给江芝递了个奶瓶。然后,又在糯糯旁边放了一小碟的鸡蛋糕和雕成花的紫薯山药糕。
秋花是很细心的人,不知道家里是不是也有孩子,每次都能很精准给糯糯泡上奶粉。准备的糕点也都是糯糯刚好能握住的量,量也不多,但摆盘极其好看。
“谢谢秋花姐。”
“不,不用。”秋花还是不习惯说话,尤其是人多的场合。放下东西,转身就出去了。
“想吃呀?”江芝给糯糯折起袖子,见小团子眼都亮了,盯着桌子上的奶瓶和小点心。
“次!”
“那你乖不乖?”
糯糯也不是什么是乖,只会点头,头上的小揪揪都随着动起来。
“吃吧。”
糯糯双手熟练地抱着奶瓶,先喝了几大口奶,又把奶瓶放下,小手抓着小块鸡蛋糕吃起来。
邝统把她带的很好,小糯糯从不抓两手食物,都是吃好一个,再拿另一个。
刚做好的鸡蛋糕散发着香气,皮微焦,里极软,又加了点糯糯最喜欢吃的南瓜,小团子“啊呜”一口,腮帮子就鼓起来了,像个小仓鼠。
吃的格外的香,特别下饭。
别说江佑没忍住从碟子里拿了一个扔嘴里尝味,就连对面的孕妇都没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
江芝看了会儿宝贝闺女的吃相,又听见门口站着的二肖喊她。
她没敢碰糯糯,跟江佑使了个眼色,冲坐对面的夫妻两笑了笑,偷偷走出来。
糯糯就是个小吃货,吃的起劲儿就不找亲娘了,胃口还极好,不挑嘴,
“小坏蛋。”
江芝笑了下,让颜凛跟二肖去过红枣称。
看着腊梅端水进屋的时候,又叮嘱她捎进去两小碟刚做好的桃酥和鸡蛋糕。
也不全是为了销售,怀着孩子都不容易。
东西备齐了,江芝洗净手,就开始做枣糕。
她现在跟之前孤身一人也不一样了,红枣颜凛给她洗好,不用她吩咐,秋花就去核剪好。
厨房是大厨房,通了电的,也不用她在点蜡烛,挑着灯做。
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不必早起,也不用慌张。
她和着面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身边有了帮手,不到两小时,江芝就把枣糕做好了。
两个火都摞着蒸笼,起出来第一锅都不止五斤。
江芝趁热先切了一小碟,递给里面的人尝了尝,又捏了口喂糯糯。
小团子玩了一下午,都累了,趴在江佑怀里,看见江芝就伸手要抱。
江芝一身的面,没抱她,江佑知道江芝要谈生意收钱,先哄着糯糯出去看大公鸡。
那是江芝不要,童枕硬塞过来的,特肥的一只。江芝一度以为童枕把他送过来是善心大发,留着养老的。
毕竟,这鸡在糯糯面前挂了名的,以后杀着吃是不大能了。
“同志,我们算一下钱吧。”斯文男人起身,不动声色给吃撑了的妻子又倒了一碗水,压压嗝意。
“两块五一斤,五斤是十二块五。五斤粮票。”江芝也不为难人,“要是粮票不够,也可以换其他的票。”
“票我们这都有。”女人喝了口水,扶着腰起身,“我还想再买三斤鸡蛋糕和两斤桃酥。”
还真是个不差钱的主。
“你们吃的完么?这东西都不能放。”江芝学做饭的第一节 课学的就是尊重食材,“要不,吃完再买吧。桃酥跟鸡蛋糕都不缺,二肖,就是领你们来的人,每天卖的都有。”
夫妻两都有些意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往外推生意的人。
女人笑了笑,更觉得江芝投缘:“我们家离我嫂子家近。我嫂子他们家也有个小男孩,挑嘴的厉害,看着你女儿吃这么香,说不定我侄子也能吃,我替他们买点。”
知道他们有安排,江芝没再劝:“那行。那两样都是两块三一斤,五斤十一块五。加一起是二十四,十斤粮票。”
其实是挺大一笔钱了,但两人似乎都没什么反应。
掏钱掏的也爽快。
要不是知道他们来路清白,江芝都怀疑他来这销赃的。
票江芝没全要粮票,兑了几张布票,留着给糯糯买衣服用。
送走了大客户,天都快黑了,江佑抱着糯糯,送她们回去。
路上,江佑还在提醒她:“你说你这没个由头,整天往公社跑,你们邻居都不起疑么?”
“不知道,也没人问呀。”江芝连轴转,都没想到这方面,“问了我就说来找咱妈的。”
“那也没有天天来找的。”江佑记下这事,皱眉,下意识想到邝深,“我回头问问童枕。”
“你问他干吗?”累了一天,江芝胳膊都抬不起来,也没多想,“他又不知道。”
对哦,他们现在是跟郇米做生意。又不是跟邝深……不对,江佑心里“咯噔”一下,终于觉察出不对。
江芝跟郇米谈判的时候,童枕是全程跟着的。那没道理邝深会不知道。
上次,他们卖个早点,他都被折腾了一路,受了邝深给的下马威。
那这次邝深怎么会这么安静。
除非,邝深什么都知道。
江佑看了江芝一眼,神色复杂:“小妹,你说邝深是不是成精了?”
“什么?”江芝还在想今天没做出来的腊肉,慢了半拍,“邝深,怎么了?”
“挺好。”江佑抱着糯糯,叹口气,心里五味杂陈,“好好跟人过日子。”
“当然。”江芝觉得江佑奇怪,开了句玩笑,缓解气氛,“孩子都生了,不好好过难道还能离啊?”
“那就好好过。老天总会睁眼的。”
江芝已经不指望那个了,睁不睁眼无所谓,每天都有进账,就足够让人开心了。
她不贪心,但很雀跃,每天都在朝着自己的方向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她会靠着自己的努力给她的小宝贝足够好的生活。
在这个时刻,她由衷地感谢郇米,给了她这样的一个机会,也给了她一个从不敢想的广阔平台。
晚上回到家,糯糯已经睡着了。
邝统做好饭,家里人都在等着她上桌吃饭。
她洗了洗手,明显感到周瑛脸色不好。
“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唉。”周瑛叹口气,抿了抿嘴,没说话。
邝统给她递筷子,没看她,解释了句:“石五柱生病从工地回来了。”
石五柱,邝如许婆家的小儿子。
江芝奔着亲戚原则,关心了句:“碍事吗?”
“说的好像很严重,石二柱也回来了,说是要照顾他弟。”邝统也叹口气,“大队长很生气,下午还把人叫过去臭骂了一顿。”
那应该是很严重了。
“那明天我们是不是要过去看看?”江芝跟邝如许也没什么大矛盾,该走的礼都还是要走的,“准备点鸡蛋?上次童枕买的罐头是不是还有一个?还是再买点肉?”
“明天见了如许,我问问吧。”周瑛很感动,江芝不是抠搜的人,大面上都很给他们面子。
“先吃饭吧。”
同一时间,因为小儿子的生病,石母晚上都没心情做饭,煮了一锅稀红薯粥,大儿媳妇拌了个野菜,蒸了几个二合面馒头,凑合吃了一顿饭。
石家盛饭除了石母跟石花莲,其余都是男人最好,孙子次之,女人跟孙女最后。
帆帆年纪小,看不住眼前的饭,经常说邝如许一转身,他碗前的饭就被石大花给换了。
石二柱在家,邝如许抿了抿嘴,没说什么,把两个半碗粥合在一起,挑着稠的喂了儿子。
帆帆两岁多,很懂事,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拽着邝如许袖子,往她嘴边送。
“娘吃过了。”邝如许用勺子沾了沾嘴巴,就又喂帆帆,“张嘴。”
帆帆又张嘴,乖乖咽下。
石父吃完就下桌,石母本就担心小儿子,见石父不吃了,又忙活去厨房开小灶给石五柱。
邝如许喂了三半勺半稀不稠的米碗里就空的只剩水了,她忍着心疼又喂了帆帆喝了两口水。
帆帆不知道好赖,小眉头皱着,拽邝如许袖子,让她喝。
邝如许眼睛都红了,勺子还没来得及变方向,就听见对面的石大花呼噜喝完粥,带着弟弟一起冲帆帆做鬼脸,指着骂:“小哑巴。”
邝如许捂着帆帆耳朵,一脸麻木。石二柱放下碗,桌面发出一声响,看了大哥一眼,转身进屋了。
石大哥还没来得及发脾气,石大嫂就先拉过石大花,往她脸上打了两巴掌,骂道:“不学好的贱皮子,滚出去玩去。”
石大花打皮了,没哭,也不知道丢人,往帆帆那吐了口,就拉着她弟跑出去玩了。
石大嫂不走心道歉:“弟妹,对不住啊。小孩子不懂事。”
邝如许没说话,继续喂饭。石大嫂得了个没脸,恨恨瞪了她一眼。
饭后,邝如许端着锅去刷。三柱媳妇拉着她:“二嫂,今天轮到我了。你回屋休息吧。”
邝如许僵了下,看着跟在自己后面的小尾巴帆帆,沉默地任邝如许拿走自己手上的锅。
她坐在院里石凳上,受着冷风,抱着帆帆,伸手摸他的小脸,感受他脸颊温度。
“冷不冷?”
帆帆窝在她怀里,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只小声喊“娘”。
这也是他唯一会喊的称呼。
“睡吧。”
邝如许极力掩盖自己身上的颤意,她知道自己今晚是睡不了了,但她不能把这么难堪的一面留给帆帆看。
第55章 腊肉
次日, 江芝去公社的时候没带糯糯,跟着江佑一起走着去的。到地方后,她也没闲着, 带着腊梅做了一上午的腊肉。
中午休息的时候,腊梅已经做的有了模样,她看着调好馅,尝过味道, 才放下心收拾东西。
“东家, 你中午不吃了?”
“不吃了。”江芝赶着回去, 石二柱的亲弟病重, 她们家今天怎么着也得有个决断。
看看需不需要去他们家送点东西。
“颜凛, 你帮我去大院问问还有没有肉了。要是有了就买一斤,没了, 就帮我买封果子。”
“是。”颜凛点头, 很听话,转身就出去。
江芝水都没来得及喝, 继续跟江佑交代下午事:“如许婆家弟弟生病了,我下午不来了。角落里这些腊肉罐你下午送大院, 让他们帮着卖。定价一块二一斤, 不要票, 最低价一块一斤。”
“行。”江佑知道这事, 从筐里掏出两盒退烧药和一支温度计,“这是我上午去找咱妈拿的药, 你记着带。”
“谢谢二哥。”现在买药确实不方便, 江芝没矫情, “我屋里给咱爹娘准备的腊肉罐,你晚上记得带回去。”
“知道。”江佑见颜凛拿着肉回来, 给她塞筐里,又抓了把干草铺在上面,拎着送她出去,“路上小心。”
“好。”
这个点,江芝是坐不了大队的驴车,走了没几步,就被腊梅骑车子追上。
“东家,小颜让我送你。”
江芝赶时间,没推。腊梅也知道她急,路上没再拉着她多说话,骑车驮着她,一路疾行。
到了村门口,她下车,与腊梅道谢告别。转头,就看见一路走回来,灰头土脸的徐翠。
徐翠面色浮肿,脸色蜡黄,脸上都是黄斑,双眼暗淡无神,头发上都是灰尘,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江芝!”徐翠看着依旧光鲜漂亮的江芝,怒吼一声,像是要扑过来,脚下却踉跄两步。
江芝虽然疑惑徐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但怕入她的套,没敢多看,快步错开她。
她现在都没搞懂那个系统是什么东西,避着徐翠就像是在避什么瘟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尤其是听见后面的脚步声,走的更快了,就差跑起来了。
“芝芝。”吴宁追了她两步,干惯农活的人,很轻松拉着她,“你走这么快干嘛?”
“怎么是你?”江芝侧头见吴宁也很意外。
“出来喊家里人吃饭,转头就看见你走的都快飞起来了。出什么事了么?”
可能是两家人都不喜欢徐翠,也可能是江芝早先送过的红枣糕。现在,吴婆子跟吴宁对她都不错。
“没。”江芝回头,还是看见了不远处的徐翠。
徐翠盯着她,她眼里闪着恶毒的光芒,看的她直皱眉。
“徐翠?是因为她呀?”吴宁瞪回去,声音洪亮地喊她几个哥哥跟上来,拉着江芝走在前面,“别怕,我们送你回去。”
“……”
倒不是怕,主要是担心徐翠作妖,影响她赚钱。
现在可没有什么比她赚钱更重要的事了。
但她也没拒绝吴宁好意,跟她一起走在前面。
“你听说了么?”吴宁压低声音跟她八卦。
“什么?”
吴宁伸手,示意她往这边凑凑:“就是徐翠,听说徐翠弟弟欠了不少钱。”
江芝确实不知道这个事,摇摇头:“真的假的?”
徐翠都这么有本事了,家里人还能欠钱?
“真的。欠了好几个大队人的钱,听说这几天都有人去他们家堵着门要。好几波人呢,都快闹到他们大队部了。”
吴宁像是要跟她确定消息来源靠谱,重重点头,“我有个嫂子就是他们大队的,回娘家带回来的消息,保真。”
江芝微蹙眉。
“你跟徐翠不也是一个大队的么?你不知道吗?”吴宁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你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要分享的?”
“我有段时间没回去了。”
江芝是真不知道,江佑这两天什么话都没跟她说。按理说,闹这么大,江佑就在大队部,怎么着也得有点消息。
可他真的一点儿风都没透过。
“哦,那也不是很重要。”吴宁多想了,以为江芝是回不来娘家,没有消息来源。于是,她看江芝眼神越发怜惜,又多跟她说了两句。
“我娘说,这肯定是赌钱了。不然,欠了不了这么多的钱。加起来都得有五六十了呢!”
好大一笔钱。
这一般的家庭可拿不出来。
有的家庭一家子都是背朝黄土的农民,这一年苦活干到头,除年底算工分,都见不了几个钱。
“我估摸徐翠这次舔着脸回婆家就是给她弟弟借钱。”
江芝更惊讶了:“徐翠是回娘家住了么?”
“对啊,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吴宁看着江芝就像是看一个消息闭塞的老年人,“都回去好几天了,自打上次咱们一起去公社,当晚,她回了娘家就没回来。不过,杨国柱带着两孩子倒是回来。听说是,闹掰了。”
吴宁跟江芝比划了下,“唉,前几天,杨国柱还去接过她,但她好像不愿意回来。娘家给了他好大个没脸,连门都没让他进。”
“现在,可真是颠倒过来了。”吴宁总结陈词。
江芝听吴宁跟她讲的八卦,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世界。回到家里,她还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假梦,看了一本假书。
自己前几天的担心纠结都像是一个笑话。
可转念又一想,徐翠毕竟有个系统,粮食都能成筐成筐的变,估计这些钱在她眼里也就是洒洒水了。
说不定她现在看起来这么憔悴,也都是因为这几天变粮食变得太多了。以后也都是能恢复过来的。
江芝逻辑成功自洽,转头就把徐翠抛到了后面。
“娘,你今天见如许了么?”
江芝回来的时间,邝家还没开饭。邝统在厨房忙活,她跟周瑛在屋里收拾桌子。
周瑛眉头皱了下,很快又舒开,“见了,她说没事。咱们不用去。”
“不用去?”江芝也没太当回事,还以为是邝如许婆家膈应他们家成分,“那也行,我这带的有从公社拿的退烧药。娘,你下午给如许带过去吧?咱们不去,该拿的东西还是要拿点吧?”
“嗯。”周瑛低声应了下,没接,犹豫道:“芝芝,要不,你下午给她送去吧?”
“好。”江芝下午确实没什么事,笑着应下来,“那我正好带糯糯去见见她姑姑。”
前几天,邝如许已经把糯糯的小衣服给送过来了。针脚细腻,上面还绣了花样,很费功夫。
江芝记她的情。
周瑛心里过意不去,叹口气,也没再瞒江芝:“我看如许今天脸色有点差,问她什么都不说,就是说有点失眠。你们年纪差不多,你下午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我知道了,娘。”江芝一下子就想起那本假书里的内容,想起邝如许离奇早逝,上了心,神情也郑重起来。
中午吃完饭,糯糯午睡。江芝坐在椅子上,面前摊开一张纸,上面写着她有印象的石家人。
她虽然没经历过,但这些年也没少看。除了邝如许身子差外,能往死里折腾媳妇的,也就是男人家暴或者是婆婆折磨。
江芝能想到的就这三种情况。她不倾向于第一种,但也打定主意在年前带如许去公社做个小检查。
至于后两种,江芝在纸上画了个问号,就比较棘手了。
半下午,上工哨响了好半天,糯糯才醒,眼都没睁开,小奶音就开始喊人。
“妈妈!”
“在呢。”江芝就坐在她床边,应答的很快,糯糯都有些惊讶地睁了眼。
见真的是江芝,两只眼都睁开,瞬间就弯起来,又喊了声:“妈妈。”
“嗳。”
小宝贝不闹脾气的时候是真的乖。
江芝心都软了,把在被窝里捂热的棉裤拿出来给她穿上,伸手隔着小秋衣挠了挠她的小肚子。小宝贝立马就“咯吱”地笑起来,露出小牙床,特别好哄。
“带你去玩好不好呀?”江芝把她抱回来,低头给她穿小毛袜,又套上小鞋子,逗她,“想不想出去?”
糯糯本就是个爱出门的性子,一听“出门”,耳朵就竖起来,一连叠声:“要、要!”
“要出门呀?”江芝给她套上外套,扣上扣子,又问她,“那你乖不乖?”
糯糯站在地上,被亲娘拉着半转了个圈,眼睛盯在桌子上的奶瓶,收不回来,只会点头。
“小馋猫,醒了就想吃。”
话虽是这样说,但江芝还真没短过糯糯嘴。泡好奶粉,喂她喝了小半瓶,又给她套了个帽子,围了个自己打的彩虹小围巾,全身上下都给裹好了,才牵着她的手出了门。
“找姑姑去啦。”
“去、去。”糯糯正是学话的年纪,也很兴奋,小脸仰着笑,努力学江芝发音,“啦,啦啦!”
逗得江芝弯了弯眼。
“出门去?”她们娘两迎面撞上回来的春荷,春荷脸上挂了笑,像是出门捡到了钱。
“带她去地里看看。”
春荷突然热情起来,往糯糯那走了两步,蹲着伸手准备抱一抱糯糯。
糯糯小手扒拉着围着半张脸的围巾,艰难露出自己的嘴巴。她的小脚丫往前走了两步,小鼻子动了动,又哒哒跑回江芝身边。
“香。”
“婶娘香香,对不对?”江芝手指摸了下糯糯头上的毛茸茸帽子,“让婶娘抱抱你好不好?”
小糯糯又害羞起来,扭着身子,不愿意。
春荷也没强求,起身笑着打了圆场:“小孩子都这样,怕生。”
江芝跟她寒暄两句,看她擦着自己肩走过,眼睛被闪了下,看到她方兜里鼓鼓的一个圆状物品。
“妈妈,”
糯糯拉着她的手,试图带她往前,跟个小领导似的,发号施令:“走、走!”
“好,走。”江芝没把刚刚插曲当回事,顺着糯糯的力气,带着她往前跑了几步。
地里,石家是队里大家,男人多,人丁旺。分的地也好,在大队北面,都是良田。
江芝去的时候,如许还在地里干活。她没打扰,带糯糯在树根下看了会儿蚂蚁搬家。
没过一会儿,吴宁先看见了江芝,远远打了个招呼。还是她老娘吴婆子消息灵通,知道石五柱生病,转了下心思,大概猜到江芝为什么而来。
她拉着吴宁,没让她过去。而是等邝如许那垄地干到头的时候,悄悄过去除了几根草,跟她说了下。
邝如许瞬间抬头,江芝起身,对她招了招手。
“嫂子。”她呢喃出声。
“快过去吧,”吴婆子提醒她,“我刚看见你婆子跟你大嫂回去了。趁着现在没人,快去吧。”
邝如许还是没动,看了眼地对面的石二柱,他正背对着她,蹲着跟村里闲汉聊天。
那些懒汉子最喜欢听外面的新鲜事。而石二柱也最喜欢别人捧着他。他们这种聊天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邝如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匆忙道了声谢,一路小跑去了树根处。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江芝把手里带的水袋递过去,“先喝口水歇歇。”
邝家人干活都不会作假,她是真干了一下午的活,确实累了,接过去喝了好几口。
水是温热的,入嘴温度刚好。邝如许抿了抿嘴,心情微微有些复杂。
江芝是看邝如许跑过来的,看样子两腿是没啥事,拿水时候胳膊活动也自然,脸上也没伤没青,就是脸色透着不健康的白。
江芝一时有些拿不准。
“嫂子,你找我是有什么事么?”邝如许合上水袋,略有小心地问道。
第56章 软糖
“我听娘说, 石五柱发烧了?他现在好点了吗?我这有退烧药,你晚上要不回去给他带点?”
邝如许神色僵了一瞬:“没事,嫂子, 柳大夫来看过了,开了药。而且,我婆婆估计也不放心他吃别的药。”
这倒也是。
大孙子,小儿子, 石五柱一看就是石婆子的心头宝。
“那咱家里还有点鸡蛋跟果子, 要不要给你婆家送点?”
“不用。”邝如许笑了下, 说的话确实很坚决, “嫂子, 他们这真的不缺什么。真缺东西了,我肯定给家里说。”
“好, 我知道了, ”江芝看向她,很认真问道, “那你呢?需不需要点什么?”
“我有啥需要的?没有。嫂子,你放心吧, 让爹娘也都放心。”邝如许没看她, 只道, “我都好着呢。”
“你看着我, ”江芝视线聚集在她眼睛上,逼她看向自己, “我之前跟你说的话, 你还记得吧?”
“记得, ”邝如许鼻尖都被冻红了,露出一个笑, “嫂子,我都知道呢。”
江芝没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到最后,邝如许自己先慌乱的视线躲避。
空气沉默一瞬。
江芝从小被宠着,情绪一向外露。不高兴了、受委屈了,她是一定要说出来的,也憋不住的。但邝如许不是,是那种明明有事却偏要装成没事的样子。
偏偏却又装的不像。
要是换做之前的江芝是不会管的,没那闲工夫。就算是现在的江芝,遇见了这种受了委屈还闷在心里的人,可能也不会多问。
耽误她搞事业。
但邝如许不行,她觉得,自己要是真不管,可能就要眼睁睁看着邝如许如书里那般一命呜呼。
这条命,她背不起,也不能让邝深背着。
江芝垂眸,看邝如许半蹲下来,低头给糯糯扣鞋盼子,风吹皱的手一遍一遍摸着糯糯的盼子
她的心突然就静下来了。
她想,这或许也是邝如许潜意识的一种求救。
江芝听见锄头落泥土里的沉闷声,听见呼啸而过的风声,也似能听见水滴落在糯宝鞋面上的无声滴答声。
耳边轰然响起不远处村里老爷们的笑声。
邝如许身子微抖了下:“嫂子,我去干活了。”
江芝没应声,也没拦她。
她把糯糯抱在树根上站着,视线扫过前面背对着他们而坐的一群五六个老爷们,仔细辨认了下,只认出了一个石二柱。
“宝贝,走,妈妈带你去接哥哥放学好不好?”
“哥、哥哥!”
江芝笑笑,掐着糯糯胳膊窝,让她从树桩上蹦下来,蹦到她怀里。
“走喽。”
她们去的早,到地方的时候子城还没放学。
周关在院子里打水,袖子挽到一半,见她们先笑了:“来给子城送东西?”
“不是,跟他交代两句话。”
周关从兜里掏出一块旧手表,看了眼时间:“着急吗?不急的话,等一下,还有十分钟他们这节自习课就下课了。”
自习下课,学生就都放学了。
“不急。”
江芝因为子城上学的事感谢周关,但对这个人却敬而远之。
她笑了下,牵着糯糯很自然地往外走,极其客气:“周老师你忙,我带孩子在外面玩会儿。”
“去办公室吧。”周关视线落在糯糯那双大眼睛上,心慢了半拍,“外面冷,别冻着孩子了。”
“没事,她穿的厚。”江芝表现得不像个亲妈,实际上小糯宝确实快被她给裹成个圆鼓鼓的球了。
“宝贝,跟老师说再见。小手呢,挥一挥。”
小糯糯很听话,费劲儿的伸着胳膊,小手艰难从袖子里钻出来,还握成个拳头,迎风挥了挥,像个招财猫。
“灰、灰。”
周关成功被萌了一脸,笑起来,把水桶吊入水井。
“好乖。”
江芝笑着牵糯糯出去等,糯糯性子很认真,只要有人陪着,看枯树都看得起劲儿。
没等多久,下课铃还没响,周关就拿了一个小铁盒出来了。
“她能吃糖吗?”周关目光慢慢放到江芝娇艳脸上,很快收回,“朋友寄的,我不吃这个。”
“能吃一点点,”江芝不是很想接周关东西,弯弯眼,轻推,“最近我都在限制她吃糖。她一吃糖都不好好吃饭。”
“偶尔吃点不碍事。”周关像是没听懂她话里意思,蹲着开了五颜六色的包装盒,从里面拿出来一小块软糖递给糯糯。
小糯糯微微往后缩了下,拽着江芝的手都紧巴了下。
都这样了,江芝也不好再拒,也跟着蹲下来,半环着糯糯:“宝贝,想不想吃啊?”
小糯糯半依偎在江芝怀里,大方点头,一点儿也不扭捏:“要。”
“那是不是要谢谢老师?”
“哒、哒哒!”
江芝看糯糯说完了谢谢,就大着胆子,伸着小手从周关手里拿糖。
周关是听不懂糯糯再说什么的,脸色微怔愣。
江芝只能无奈地解释了句:“她刚刚在说谢谢。小懒蛋,不会说的话都耍赖说哒哒。”
糯糯也听不懂亲娘说的长串子话,糖拿回来了就放江芝手里。很讲究的小团子,张着小嘴,眼巴巴地等着江芝喂她。
“小懒蛋。”
江芝嘴上说着,但手上却还是把外面锡纸剥了,喂到糯糯嘴里。
再次替糯糯跟周关道谢。
周关摆手,把糖果盒子放糯糯小手里,摸了摸她头上的小帽子,转身走了。
江芝头次觉得周关身上还有些人情气。
这次,没等多久,铃声响了,学生放学。
江芝不用看就知道他们家好学的小崽子绝对不会挤着人群出来,指定是学校最后出来的几个人之一。
果不其然,人都散完了,才看见他们家小崽子身影。
“小婶!”子城斜挎着书包,看见她们颠颠地跑过来,声音大的不行,“妹妹!”
“快来,今天学的怎么样?”
“超好,”子城一来就抱着糯糯,眼神只停留在江芝身上一瞬,而后就看向糯糯,一连串问,“妹妹累不累?冷不冷?”
“快把她放下,沉死了。”江芝给糯糯裹得太厚了,她现在抱着都觉得坠手。
“不累。我能抱妹妹一路。”
“能抱也不让你抱。”江芝把糯糯放地上,摸了摸子城小脑袋,笑着跟他打商量,“小男子汉,有事找你帮忙,你帮不帮?”
“小婶,啥事啊?”子城仰着脖子看她,又拍着胸脯,做保证,“不管啥事,我保准被你办的妥妥的。”
“好,”江芝被他这幅小大人样子逗笑,弯腰跟他咬耳朵,说了两句悄悄话。
子城眼睛骨碌转着,心思超敏感:“我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江芝挠了挠他小脸蛋,拉回他的思绪,“小男子汉能不能完成任务?”
“肯定能!”子城手按着书包,给了个爷们的承诺,“妥妥的。”
“好。”江芝跟他碰了碰拳头,看着小崽子一溜烟地跑走了。
糯糯嘴里含着糖,着急地拽着江芝,就想追:“哥,哥哥!”
“哥哥马上就回来了。”江芝抱起糯糯,亲了亲口她小脸蛋,“走,妈妈带你回家。”
冬天天黑的早,学生放学时间也早。
学校学生都走完了,地里的下工哨还没响。
但日头早没了,天都变了颜色,离下工时间也不远了,陆续有人都开始坐地头休息了。
邝如许习以为常地帮着石花莲干她那垄没干完的地。
她站在地这头,锄头一下一下挥舞着,没有其他人觉得的辛苦,相反,她还很享受这短暂的安静与自由。
远远离开了地那头的聚在一起的石家人。
她恍惚觉得这一切就都是报应。
就像她爹一直说的,做人能吃亏,但不能亏心。
她亏了心,所以,现在都是咎由自取。不该再期望有什么。
“邝如许!邝如许!”吴宁站在地头喊,“你娘晕地里了!你快来啊!”
吴宁喊,吴宁嫂子也喊。两人嗓门很大,就差拿个大喇叭在地里播了。
“你说什么?”邝如许手里的锄头一下落了地。
吴宁又跳下来,跑过来拉着她就往地头跑,“你亲娘都病成那样了,你咋还干活呢?”
她娘病了?
邝如许心慌的不行,反手握着吴宁胳膊,“我娘在哪儿啊?咋晕的啊?碍不碍事?”
“这我哪儿知道啊,外面都传疯了。你还不快去看看。”
吴宁拉着她上地,邝如许跟着她就往外跑。
还没跑两步,她就被石花莲给拽着。
“干吗呢?你活都没干完呢?走什么走?哨都没吹呢?这一会儿查人了都算旷工你知不知道?”
“我娘病了。”邝如许没时间跟她瞎掰扯,“我得去看我娘。”
“什么你娘你娘的,弟妹,你这话都不对了。你们家的成分你也知道,你都嫁到我们家不说划清界限,但你也得先为我们老石家考虑。你这一走,小妹的活没干完,工分没拿完。你这人不在,直接就算旷工了。”
“对啊,你又不是大夫,哪儿差这一会儿了。”
石大嫂跟石花莲一唱一和。
邝如许置之不理,甩了石花莲的手就闷头往前走。
石花莲不依不饶:“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二哥,你看看嫂子,哪儿有这么对小姑子的。”
吴婆子见石二柱上前,怕他真不是个东西,先下手推了把石花莲。
“老婆子我活这么大,还第一次见这样的小姑子,嫂子亲娘病的快死了都不让人走,这样心狠的大姑娘以后哪儿家敢娶啊?”
吴婆子拍了拍手:“乡亲们,你们快来评评理啊,你们谁见过这样的事?亲娘病重都不让人回去看!我的娘哟!”
本就是唠嗑偷闲的时候,不让人偷听都围了一圈人。更别提,吴婆子这一嗓子,围观群众更是把这几个人给团团围着了。
每个人都把自己当成个评理的了。
“谁不让她回去看了!我让她干完活再走有错吗?她又不是个医生,回去有个啥用?”
“乡亲们,我刚可是听得清楚,这邝婆子都昏的不省人事了。”吴嫂子挤出两滴泪,“可怜这么大年纪了,生着病亲生孩子一个在身边都没有,你们就说这石家人心狠不狠?亲娘要死了,都不让亲生孩子回去看!”
“这心可太狠了,谁不是娘生娘养的?石家人这是不把媳妇当人看啊!”
“石家那闺女心也狠,怪不得一直嫁不出去。就这样的,以后谁敢要!”
“可不是,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教的,啧啧,说的话可真够吓人的。”
邝如许心急的不行,几欲挤开人群就想冲出去,可她一只手被吴婆子握着,一只胳膊被石花莲拉着,扯都扯不回来。
石花莲再怎么着也是个没出门的大姑娘,没听过这些难听话,急了,回过头就喊她老娘。
“娘,娘,你看二嫂,你快来啊!”
石婆子这几天心都在石五柱身上,一开始听见她们争执也没当回事,私下里也觉得她大儿媳妇说的对。
都嫁到她们石家了,娘家的事就别跑这么快了。更何况,还是那样不上台面的娘家。
但现在那吴老娘们一吆喝,情况完全变了,肯定不能这样说了。
她上去先打了石花莲一巴掌:“我跟你爹咋教育你的!不会说话就别说话,那是你嫂子的娘,她能不急啊。换做是你,你不急啊?滚一边去。”
石花莲被她二哥扯了下,明白他二哥的意思,不情不愿道了歉:“娘,我知道错了。”
“滚一边去。”石婆子轻轻放下,又看向邝如许,很是慈爱,“你娘病了,那你着急回的话,那就回吧。回去好好伺候着,啥时候你娘病好了,啥时候再回来。”
她话说的漂亮,实际上也是表明自己不高兴的态度。想回娘家伺候你亲娘,那你去吧,去了就别指着从我们家拿走东西,口粮也别指望。
更别想着等我们去接你,想走就快走,老娘就当省口粮了。但再回来,那可就要跟徐翠那小媳妇一样,自己舔着脸回吧。
邝如许给石婆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媳妇,不是听不懂她话里意思。
可她现在必须得回去。
她抿了抿嘴,弯了腰,给石婆子鞠了一躬:“娘,我回去看看就回来。晚上,您记得喊帆帆吃饭。”
石婆子很满意邝如许态度,大发慈悲挥手:“不急,等你把你老娘病伺候好了再回吧。帆帆是我们石家的孩子,不用你费他的心。走吧,你老娘那边不还病重,等着你去孝顺么。”
邝如许慢慢起身,也没再说话,甩开石花莲的手,红着眼跑走了。
她在心里跟帆帆道歉,吊着的心都在被她藏到屋里的儿子身上。
可现在她真的别无选择,必须要回去亲眼看看周瑛。
吴宁拉着她一路跑回邝家,刚好遇到江芝送柳大夫出来。
江芝问:“大夫,我娘怎么样?”
“不好说。”柳大夫摇头,“情况严重,这几天,身边肯定是离不了人的。我先回去配药,你们家属要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
邝如许脚一软,差点没倒地上。她嗓子都在发颤:“大夫,我娘,我娘……”
柳大夫捋了捋自己胡子,叹口气,表情很沉重:“多陪陪吧。”
“嫂子,”邝如许喊了她一声,眼泪就掉下来。
江芝按了按她胳膊,观察了下她神情,一脸悲痛:“进去吧,娘还没醒。”
邝如许几乎失语,眼泪成串掉下来,跌跌撞撞跑进屋里。
张二娘和跟过来看热闹的人都在啧啧作叹,天然站在上帝视角,感叹他们家的命运艰难。
指定回去又是一阵传播。
吴宁没经历过这事,跟着江芝进屋,绞尽脑汁想安慰两句。话没开口,就被江芝塞了封果子。
“今天,谢谢你了。”
“我们也没干啥,这太贵重了。”
江芝摇头,也没心力跟她多说:“真的很感谢你和吴婶娘。我们家这情况,也不好留你吃饭。不管怎样,今天真的谢谢。”
吴宁说不过江芝,干巴巴地劝了几句。然后,也只能楞楞把果子塞里兜,一路抱着胳膊跑回家。
回去的路上还在念叨,这大队长家的闺女可真有钱。
送走吴宁,江芝关上大门,想了想,又把锁从里面锁上。
没进主屋,而是先去了子城房间。
“小婶。”
“作业写完了吗?”江芝看子城把桌子推到床边,也知道家里这两小孩没少折腾子城。
“还有一点。”
江芝揉了揉他小脑袋,看着床上的小调皮蛋糯糯拿手指戳了戳安静翻小本子的帆帆。
帆帆不理她,糯糯就换到另一边,戳他另一边脸蛋。
闹人的不行。
“这也是哥哥,”江芝握着她小手,“不可以这样。”
“小婶,糯糯很乖的,她刚刚喊了好多声哥哥。”子城看过眼糯糯委屈,但也知道帆帆说话有问题,“反正,帆帆没哭,糯糯也没用力气,他们两个是在玩。”
“小婶,我们周老师说了,作为大哥哥大姐姐最好是不要干预底下弟弟妹妹的玩耍。”
江芝被子城上了一课,又看向床上两小只,一个沉默翻本子玩,一个执着于玩小哥,点了点头。
“好吧,听你的,小老师。”
子城抿嘴笑了笑,又开始赶她:“小婶,我要写作业了。”
江芝看着在床上执着于让帆帆理她的糯糯,叹口气,有了同龄小朋友,宝贝闺女都不黏她了。
老母亲很心塞,但也没办法,只能慢悠悠起身出去。
刚关上门,她就注意到身后有道视线聚在自己身上。
“嫂子,帆帆在里面吧?”邝如许面色平静,只有红着的眼眶跟声音发出的抖动泄露了她的情绪,“时间不早了,我得带他走了。”
第57章 萝卜炖粉条
“你要走?”
邝如许对着江芝这么平静的表情, 不由自主弱了下:“嫂子,我们也该回去了。”
“可以。”江芝点头,“我不知道你刚刚跟爹娘聊了什么, 但现在你哥不在家,我托大跟你说两句。”
邝如许随着她脚步往厨房走:“嫂子,你说。”
“自打你结婚之后,你一年到头见爹娘的次数屈指可数, 能陪爹娘坐一起好好吃顿饭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嫂子, 我, ”邝如许一脸愧色。
“我知道你结婚之后会忙着你小家, 咱家也确实不体面, 我这都明白,也理解。毕竟, 我都好长时间没回过娘家了。”
“坐, ”江芝把脚边的板凳递给她,“这个事上, 我说不了你什么。”
邝如许本想着解释两句什么,被江芝这样一句话堵回来, 闷闷闭上嘴。
“但现在, 娘宁愿装病都让你回家。一是上午看你脸色不好, 二也是真想让你有个由头回娘家一趟, 陪她好好吃顿饭。爹娘年纪在那放着,尤其是娘, 年年都在地里忙活, 身上也是小病不断。”
“刚刚柳大夫来家, 我虽让他夸大了娘的病情,但也让他给爹娘简单检查了下, 爹娘身子都是虚的,药也是真开了的。这个,不骗你。”
江芝看着邝如许脸上露出懊悔神色,脸色愈发白,点到为止:“跟你说这个,没其他意思,爹娘那我都会盯着看。但在今天,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我还是希望你能陪爹娘吃顿饭。”
“不为其他,就为那个我们都不知道的时间。”
谁都不知道,他们在聚到一起吃饭会是什么时候。
“嫂子,”邝如许眼泪决堤,喷涌而出,鼻音重重,一下又一下捶着自己脑袋,“对不起,我不是想走,我就是轴了。我对不起爹娘,对不起我哥,我就是个罪人。”
江芝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对不起邝深的。
也不在意,他们兄妹之间的事情,也轮不到她管。
本以为把她带回来,让她跟周瑛邝统好好聊聊,说出心事,慢慢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看样子,还是她想简单了。
也是,要真那么容易说出来,邝如许也不会是现在这幅样子了。
“擦擦脸。”江芝拧干毛巾递给她,轻轻揽着她,“有些事情,你不想说可以不说。回家别有压力,就当是个休息的地方。”
“嫂子。”邝如许情绪难得外露,靠在她肩膀上,哭的一抽一抽,“我真没想跟爹娘发脾气。”
“我知道,我都知道。”江芝手轻拍她后背,顺着她情绪,让她慢慢平复心情,“如许,我们今天就是一家人聚着吃顿饭。别想太多,好好放松一下。好吗?”
“嗯!”邝如许哭够了,拿毛巾擦脸,声音哑的不行,“嫂子,我听你的。”
“那你去喊爹娘准备吃饭吧,再把几个孩子带出来洗个手。”江芝笑着推了她一下,“我炒两个菜,去吧,去吧爹娘喊出来。”
周瑛邝统都不是个能生气性子,江芝给如许留着时间哄两个老的。
邝如许不好意思:“嫂子,我先帮你打打下手吧?”
“不用你。”江芝笑着把她关在外面,门合上,她才敛去笑,叹口气。
她打定主意要把邝如许哄在邝家几天,最好是能让她从石家脱离一段时间,平静一下心情。
至于说不说,这个倒真不能勉强。
江芝动作很快,抬手抄了两个菜,唯一一个荤菜猪下水还给了柳大夫。现在家里也就鸡蛋能勉强算个荤菜。
家里孩子多,老的又要补身体,江芝没抠搜,熬了一锅浓浓的白米粥,切了盘咸鸭蛋,又炒了个辣椒鸡蛋、酸甜口的番茄鸡蛋、再配上刚刚炒的醋熘白菜、萝卜粉条,勉强凑够了五菜一粥。
也算是六个菜,还算光鲜。
“吃饭了。”
她一向是做完饭就不管了,喊了声,屋里子城就跑出来端饭。
“小婶,我来了。”
邝如许也赶忙过来帮忙,江芝拿着筷子悠闲地走在后面。
耳朵尖尖,听见有人敲门。
“如许?邝如许?”
江芝没听出是谁的声音,见邝如许脚步停下,身子几不可见的抖了下。
她才问了句:“石二柱?”
“嗯。”
“行,我知道了,把菜端进去吧。好不容易才凑够的六个菜。”江芝把手里的筷子插在如许虎口跟盘子的空隙处,笑道,“别迷糊,进去吧。你这忙着端菜,我去跟他说。”
而后,也不用谁拦她,江芝走的格外坦然。
她跟石二柱勉强算个亲戚,但也只限于这了。也不是她瞧不起石二柱,关键是石二柱要是跟她动了手,这就不是一句家事能解决的了。
这就是闹到公社,理都在她这。
江芝确实不怕这个大晚上来家里的男的,“刷”一下开了门,手搭在门框,没让他进来的意思:“有事?”
石二柱举了个火把,趁着昏暗烛光看了江芝,大眼长睫毛,皮肤嫩个能掐出水,是他们这一乏没结婚前心里都念叨的漂亮姑娘。
可惜,便宜了邝深。想到邝深,他尾椎骨都冒着凉意,而后,才是咬着牙的恨意。
粗声粗气道:“我儿子呢?”
“帆帆么?”江芝瞪圆了眼,竟是比他还气愤,手一下把他推远了,连推几把,推到路中央,也不顾晚上出来说闲话的人。
“说到帆帆,我还想问你们石家怎么回事呢?大冬天的都不知道看着孩子,鞋都没穿光着脚在路上跑着找娘。要不是我们子城刚好看见了,抱着回来了。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就该是我们去你们家要帆帆了!什么时候帆帆都不单是你们石家的孩子。”
“你一个当爹的回家都这么长时间了,饭怕都吃好了,才想起来找儿子?早该干嘛去了?我们家老的老的病着,小的小的还没人照顾,身为个女婿,也没见你过来孝顺。吃饱喝足了,来我家撒疯呢?就这,你还敢舔着脸上我们家问你儿子呢?谁给你的脸啊?”
石二柱没想到江芝平日在大队几近隐没,说起话来却跟机关枪似的说个不停,还句句往他脸上踩。
他深呼吸,压着自己怒气:“我不跟你说,邝如许呢,你让她出来,我跟她说。”
“说什么说啊?谁不知道我娘病的下不了床,邝如许在床伺候我娘呢?怎么着,我们邝家闺女孝顺也得罪你了?你看不过眼了?”
“我…”
“你什么你,我告诉你,这街坊四邻都是有眼的。谁不知道你们家你哥的儿子过的什么日子,我们家帆帆过的什么日子。你还看不过眼了,我们家才是早就看不过眼了。”
“我们一直没好意思说你,你倒真是好意思。”
还不清楚邝如许态度,江芝没敢说太过分的话,话题也是围着帆帆。
“还真是,石家孙子一个壮的像头牛,一个瘦个猫崽子。”
“你不知道啊?可怜石二柱孩子,天生是个不能说话的?”
“真的假的?”
“那还能假?都说是父母造孽太多,报应在孩子身上了。呦,你看石家这德行,也真说不好。”
……
“都胡说八道什么!”石二柱吼了一嗓子,周围人安静一瞬,“再咧咧老子一巴掌打死你。”
“打死谁呢你?”何良柱跟几个人路过,以为石二柱再跟江芝发火,脸色难看的不行,扔着帽子就砸过去了。
“他妈的,谁啊?”
“你爷爷我!”何良柱跟着跑生意多了,胆子也大了,不虚这个。
眼看着这要变成何良柱跟石二柱之间的打架,同行的人不少都是跟何家和石家兄弟玩的都好的。
几个人打着圆场,下去劝,硬拉着石二柱走了。
在人家门口,还是老丈人门口闹事算个怎么回事。
石二柱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他也知道江芝跟邝如许不一样,是他动不了的人。
他顺坡下驴,松了力气,被人架着走了。
他一走,大晚上的,何良柱也没留,喊了声嫂子,拾着帽子也跟着走了。
围观群众见江芝这没啥热闹了,慢慢都散了。那些不怕冻、好热闹的,早就跟着石二柱跑了,指着从石二柱嘴里再听点什么八卦。以至于,能当成接下来几天的茶余饭后谈资。
江芝视线落在跟着众人脚步后面的春荷,又看见家旁边扯着大毛进屋的张二娘,微微意外。
倒没想到话少的春荷比张二娘还爱凑热闹。
吃过饭,邝如许没让江芝动手,自己麻利地把碗给刷了。江芝顺手锁上家大门。
邝如许出来倒脏水,看见了,抿抿嘴:“嫂子。”
这跟江芝刚刚说的吃完饭就走,完全不一样。
“我刚跟石二柱吵了一架,你总不能现在回去打我脸吧?”江芝笑了笑,推她进屋,“你哥晚上不回来,咱们一起睡。”
邝如许只能应下来,手脏也没让江芝碰,又端着锅进去了。
江芝看见周瑛站在主屋门口,随手关上厨房的门,走过去,先笑了:“娘,你们还没睡呢?”
“如许 ,”周瑛不是个瞎的,满眼都是担忧,“性子太倔了,我问她什么都不说。”
“没事,娘,有我呢。”江芝扶她进去,悄悄怕她耳边道,“娘,你信我,她既然回家了。我看着她,不会出事的。”
周瑛脸上的淡漠早就龟裂,干枯的手掌紧紧握着江芝手:“芝芝,麻烦你了。”
“没事的,娘,放心吧。”江芝语气轻松,很是安稳,“不是什么大事。”
晚上,邝如许在家,糯糯什么事都不用江芝操心。等江芝洗漱完,糯糯跟帆帆都已经洗漱完,乖乖在床上坐着等着擦脚。
“如许,我来,你去洗漱吧。”
“没事。”邝如许上手很快,拿毛巾把两双小脚丫都擦干净了,才出去洗漱。
可能是第一天还有点生分,江芝喊她在屋里简单洗漱一下,她都不愿意。
邝如许一出去,帆帆神经微微紧绷。
江芝铺开被子,拍了下被面,喊着两个小朋友躺中间:“快躺好,要睡觉啦。”
糯糯很乖巧,在床上爬着就过来了,扑在她怀里,仰着脑袋,甜甜地喊“妈妈”。
“躺好。”江芝给她翻了个,脱了外套,把她塞被窝里。
“帆帆,你也过来呀。你妈妈一会儿也上来了。快过来。”
帆帆没动。
江芝怕他听不懂,又放慢语速说了一遍。小帆帆歪着脑袋看她一会儿,而后站起来走了几步,却是朝着床尾的方向。再然后,不用江芝开口,他自己就一屁股坐下了。
江芝:“……”
好在没多久,邝如许进来了,很不好意思地跟她解释了句:“帆帆在家都这样睡的,他习惯了。要不,嫂子,我们两今晚就睡床尾吧?”
“没事,那咱就都睡床尾吧。”江芝晚上是打算跟如许夜里深聊的,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这还怎么聊。
江芝把糯宝从被窝里薅出来,裹外套里,又放到床尾。结果,她还没把枕头放过去,帆帆就一个人又跑到了另一头。
邝如许尴尬解释:“他不喜欢跟别人同一头睡。”
“他成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呢一头睡么?”江芝自己也养孩子,帆帆比糯糯大,也就只大了七八个月。
还是个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
“嗯。”邝如许低着头,轻应了声。
“那帆帆独立意识好棒!”江芝没深问,体贴地换了话题,搂着糯糯躺在床尾,“那这样刚好,你们娘俩睡那头,我们睡这头。”
邝如许松了一口气:“好。”
江芝刚脱了外套,就看见旁边的小糯糯拱在被子里,在被窝里爬。
“你干嘛呢?”
“哥、哥哥!”糯糯还是第一次在自己床上见到一起睡觉的小哥哥,非闹依譁 着要一起睡。
江芝眼里转着想法,很无奈地跟如许商量:“要不,让糯糯也在帆帆身边躺一会儿。等她睡着了,我再把她抱回来?”
“行,嫂子。”邝如许确实觉得不好意思,答应地很爽快。
帆帆倒有点不高兴,抿着嘴,背对着邝如许。
邝如许哄儿子哄了这么多年,也知道他心里没生气,笑着摸了摸他后背。顺完毛,又从江芝手里接过糯糯。
糯糯着急见小哥哥,手脚并用要从邝如许身上爬下来,小胳膊碰到邝如许上半身。
江芝很明显地看到邝如许颤了下,牙咬着嘴唇,压下疼呼,眉头却死死皱着。
她心里“咯噔”一下。
许是江芝目光过于灼热,邝如许偷偷瞥了眼江芝,眉头很快松开,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轻拍着糯糯。
江芝穿好外套,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蜡烛店里没准备吹,也没跟邝如许说话。
直到床上两小宝贝都闭了眼,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她才看向半坐在床边的邝如许。
“说说吧。”
邝如许手拍糯糯被子的手顿了顿,低声喊了句:“嫂子。”
“如许,我不跟你说虚的,你也想着别糊弄我。真把我惹急了,我就只能把你哥喊回来了。你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一回来事就大了。”
邝如许从小就怕邝深,就连他大哥在家的时候,都笑着喊邝深“深哥”。
“嫂子,你别告诉我哥。”
她不怕她二哥收拾她,她怕她二哥做什么傻事。
她不值得二哥这样。
“那你就好好跟我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邝如许现在哪儿还有之前跟江芝呛声的气势,抿了半天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非要我明天找人把邝深喊回来?”
江芝看出来要给她加把火,“邝如许,我告诉你,一旦我把你哥喊回来了。从今以后,你的事我连问都不会再问。你明白吗?”
邝如许面色挣扎,江芝起身做样要走。
“嫂子,”邝如许喊住她,掀开被子下床,眼眶瞬间红了,她一遍遍喊她,“嫂子,我跟你说,我都跟你说,你别告诉爹娘。”
江芝点头,怕她开不了口,先捅了窗户纸,问她最关心的问题:“石二柱是不是打你了?”
邝如许先摇头,又点头,而后,泪如雨下。
江芝实在是迷惑了,眉头紧蹙,刚想再问,就看见邝如许一层层脱了棉袄和长衣,露出青青紫紫的上半身。
声音喑哑,字字泣血:“他从不打我,扇脸、抡拳头都没有。就是只有在床上的时候,他…他往我不敢露的地方打、扇、掐、拧、咬……”
成宿成宿的都是凌 、辱。
那样的地方,她怎么能让人看见。那样的节点,她怎么往外说。她没经历过,但也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家暴。
说了以后,大队里的流言都能压死她,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她命贱一条,倒是无所谓,可帆帆怎么办?爹娘又该怎么办?
她真的知道错了。
“嫂子,我该怎么办啊?”
江芝完全惊在了原地。
她从没想到邝如许极力隐瞒地真相会是这个。她气红了双眼,咬着牙把邝如许的衣服给她穿了回去。
“嫂子,我知道我哥在,他不敢跟我动手。婆家那些妯娌,他不在家,我也没怕的。可只要他一回来,只要他回来,”邝如许浑身都在颤抖,不正常的瑟缩,“我都觉得我是又死了一趟。”
那些印在身上令人作呕的、快把她逼疯的东西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人。这就像是儿时跟哥哥一起去河边,挑着一担重重的水,压的她直不起腰。
可在她快要被水压死的时候,才发现两个水桶都烂了个洞。她哥抽了临时填不上的木条。那些快要将她压死的水瞬间倾斜而出。
“有时候,他半是故意的卷走被子,甚至,我还被他踹到地上过。我心知肚明,他也是厌倦了跟我一起过日子,巴不得我早死。好离我哥和咱们家远远地,开始个新生活。”
“其实,我有时候洗衣服的时候也在想,要不就这样吧。我掉下去,一了百了。他顺心了,我也就解 .放了。”
“嫂子,可我不能啊!我不能这样!”她双手眼面,眼泪成串地从指缝中露出,“我不能这样,帆帆还这么小。他就只会喊个娘。要没了我,他该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可她又该怎么办?
“嫂子,我真觉得我这一辈子都这样了。烂到骨子里,都烂透了。”
“嘘,”江芝看向她,给她擦了擦眼泪,掐了大腿一把,憋着自己的鼻音,很认真道,“如许,你看着我。你听着,这都是很小的事情,很小很小的事情。”
“如果你能活到八十岁,你结婚的这几年加一起都不到你整个生命的二十分之一。这些都只是很小的一个时间点内,发生的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你哥、爹和娘,都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江芝的声音平静,语气轻缓,慢慢抚平了邝如许焦躁不安的内心:“如许,你看我,再想想你哥,都还这么年轻,能为你撑好久好久的天。所以,小如许,你不用想这么多。即使你结婚了,你也永远会是你哥羽翼下的宝贝。”
“嫂子,”如许鼻音很重,轻声嘟囔了句,“你是不是把我当糯糯哄了?”
“不是。”
邝如许其实没想要个答案,伸手抱她,又哭起来,“嫂子,你怎么好啊!我以后再也不说你败家了,也不说你是搅家精了。呜呜,嫂子,你是我最好的嫂子。”
“……”
江芝酝酿半天的话被邝如许这一哭忘了大半。
她无奈地拍了拍邝如许的后背:“好了,别哭了,再哭眼都要肿了。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什、什么事?”邝如许都哭抽了。
江芝肩膀也湿了一大片,继续给她递毛巾:“这件事我可以替你保密,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哥。但是,我现在很郑重地问你,你到底还要不要跟石二柱过下去。”
“如果要,我们一起想办法怎么让他改了这个毛病。如果不要,我会陪着你一步一步地讨个公道、离婚、要帆帆,带你走回你自己想走的路。这些我都会帮你。”
想象一向美好,但现实往往不那么美好。
虽然很残忍,但江芝依然很坦诚。
她微微停顿:“我也必须告诉你,第二条路,我不保证能完全成功,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不管前路多么崎岖,我都会在你身边。”
“不计后果,不惜代价。”
话说出口,江芝就知道自己不是个很好的劝人者,她心里已经有了偏向。
邝如许一直摇头,眼泪又要流下来。就在江芝以为她要把头摇掉的时候,她才能发出声。
“嫂子,你别管我了。这都是我咎由自取。”她哭的很伤心,像是濒死之人抱着最后一个带锁的救命丹药,想要却不能张嘴,“嫂子,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嫁给石二柱吗?”
第58章 软饭
为什么?
江芝肯定是不知道的, 她嫁过来的时候,邝如许都结婚快一年了。
算起来,邝如许其实是比她还小将近一岁, 结婚却比她早了一年。
“因为什么?”江芝起身给她倒了杯水,茶缸水缕缕生着水雾。
邝如许手打了自己一下,手速快到江芝想拦都没拦住。
“嫂子,我真觉得这都是报应。”
“那年, 是我先受不了家里的气氛, 受不了闲汉懒汉的流氓哨, 也是我受不了那些人眼里的指指点点。我害怕了, 我逃避了, 我以为我嫁了那个说稀罕我的人,那个能为我背顶父母压力的人, 我就能逃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我就能一辈子安稳过日子。”
再也不用受那些突如其来的谩骂与恶意。她能正大光明走到路上,而不必担心迎面而来的唾沫星子。
“是我先对不起的爹娘, 是我先想着抛弃家里的,也是我先贪图安稳迷了心的。”邝如许惨白脸色露出很无力的笑, “嫂子, 你知道的, 二哥那么聪明的人, 眼皮子一扫就看穿我想法。”
“那次,他差点打了我。”
邝如许声音渐渐平静下来, 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哥他下不去手, 我也就嫁了人。日子都是自己选的, 爹说的对,做人不能亏心。因果报应, 本该如此。”
“嫂子,你别再为我做些什么了。我不配你这样。”
“我这样的人一辈子活该就是烂的。”
“不是的。”
虽然不知道邝如许那时候为什么会以为结了婚就可以逃离一切的荒唐念头,但她也确实无法去苛求一个十六七的小女孩要怎样的勇敢。
“没关系的,”江芝抱着她,像跟她聊天般语气轻松,“我知道的,那时候大队适龄的女孩应该都结婚了。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你到了年纪,结婚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我记得我那时候也是,刚跟杨国柱婚事闹掰,名声很不好。别看我爸在外是个威风不得了的大队长,回到家里,他跟我娘也是愁的成宿睡不着。”
“我那时候也很害怕,尤其是看着身边适龄姑娘都先后定下人家。也是慌得不行,怕自己嫁不出去,我倒没什么,就是怕连累我小哥以后说亲。”
那么青涩稚嫩的年纪总是想得太多,而见得太少。
不过,在这个地方,遇上这个时代,他们结不结婚也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事。
“如许,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啊。长大了,想结婚是很正常的事情。选择结婚或者想结婚都不是一件错误或者是丢人的事情,也不值得你用一辈子去为这个选择买单。”
“可我当初结婚为的是不跟我爹娘过那种日子。是我先抛弃了他们。我对不起我哥,也对不起爹娘。我当初就不该结婚!”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最关键问题,结婚没有错,你到了年纪,结婚很正常。但你结婚的目的错了。”江芝看向面前这个把自己最硬外壳一点点剥开的妹妹,露着心里最柔软,也就一个将将二十岁的女孩。
“你说你对不起你哥,对不起爹娘,你觉得你的拼命逃离是一种背叛。我不能替他们说些什么,但我想以邝深的性格,那个时候,怕也是在帮你相看着人家。”
邝如许呆愣抬头,像是在求证些什么,胆怯又害怕:“嫂子?”
“在你结婚前的那年夏天,我在我们大队见过你哥。我想,那时候,他应该是挑好人。”
江芝倒不是唬她,那年是真见过邝深。不然,后来,也不能被他随便哄走。
“所以,即使你那时候不嫁给石二柱,你哥也会给你介绍其他人。在囹圄待久了,被压的喘不上来气,想逃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没有人会苛求那么小的你该多么的勇敢。”
那样的环境很多心智成熟的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
“但是,如许,有时候你也要记得,你身边有个愿意为你撑起一片天的哥哥。”
“有些事情,你可能做不到。但你得学会相信它是会存在。”
江芝不得不承认,邝深真的是一个心理强大到变态的男人。
哪儿怕深陷沼泽,他也会竭力托举着邝如许。
生的希望,他从不考虑自己。
“我们都要足够相信,要相信希望、相信明天,也要相信爱你的人。”
邝如许眼真的是哭肿了,“嫂子,我哥那时候对我很失望吧?”
“不知道嗳,”江芝看哭成小花猫的邝如许“扑哧”笑起来,“但我觉得你哥要是知道你受了欺负,我还瞒着不告诉他。肯定会先把我揍一顿,再提棍打死石二柱那个混球。”
邝如许也被他逗笑:“二哥才不会跟你动手的。”
“谁说的,你二哥心眼都快偏到天上了。在他心里,你跟糯糯都是宝贝,我可不是。”
“这话就有点不讲良心了。”邝如许护哥,“自打你进门,我哥还不够供着你么?就差把你当祖宗供起来了。”
“那敢情好。”
江芝跟邝如许对视,两人都慢慢笑起来。又哭又说了一晚上,两人早没了之前的剑拔弩张。
“睡吧。”
江芝起身,肩膀上的泪渍半湿未干,风一吹,都带着凉意。
“嗳。”邝如许跟在她后面,看她嫂子轻轻把糯糯抱起来,放在床尾。
江芝给糯糯盖上被子,手指轻轻摸了摸糯糯小脸蛋。
“如许,你知道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结婚太冲动,目的太功利了。”
贪图一时安稳,动了歪心思,而后几载岁月,都在为此付着代价。
“不是,是你不够果断。那个畜生第一次动你的时候 你就该告诉你该告诉你哥。那不是你能瞒下来的事。说到底,你那时候还是不够相信你哥能护你。”
就像那时候,邝如许或许都没敢想邝深还有余力地为她打算。
“不是,”邝如许摇头:“嫂子,真不是。我那时候是真没脸再跟我哥说些什么。而且,刚开始的时候,他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也是跟我道歉了的。”
“他说,他只是是喝多了。”
邝如许那时候没经过这事,吓都吓懵了。
也是真不敢说。
江芝刚嫁过来没多久,邝家本就一团糟。偏着那年,邝统大病一场,她怎么可能开的了口。
“我以为,他是能改的。”
帆帆都生了,说了又能怎么办。
却没想到噩梦从此开始,往后日子皆是变本加厉。
“如许,”江芝没想再招她哭,让她躺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你得知道,男人一旦动了手,他们骨子里的劣根性就会开始肆虐。这种事情只要开始了,就不可能轻易结束。”
“嫂子…”
“嘘,”江芝隔着被子拍了拍她,“很晚了,睡吧,听我跟你最后说两句。”
“我小时候有次跟我大哥一起去后山,没留神掉土坑里,爬不上来,我下意识伸手,想让我哥把我抱上去。”江芝想起家里那个大家长范的大哥,笑了下,“我哥没动,他让我记着一句话。这句话,我也想说给你听。”
“真到困境了,哪儿怕是马上要死了,你也得先学会自己救自己。如果救不了,也得让自己冷静下来。”
江芝至今记得江天蹲在坑边跟她讲道理:“坑外人来人往,你会看见很多人。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救你,也不是每个人都值得你去求救。你得学会抱着自己,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没人抱你,你要学会自己抱自己。希望,永远是自己给自己的。
“睡吧,”江芝起身灭了蜡烛,临上床的时候,她睁着眼,在夜色中找寻邝如许的方向,“你这两天先别下地了,大队那边我去说。你在家陪陪爹娘,也好好想清楚。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要不要过下去?”
停了片刻,她才听见邝如许带着浓浓鼻音的“嗯”。
趁着夜色,江芝紧紧把糯糯搂在怀里,也悄悄红了眼眶。
如许的情绪崩了,她就不能再崩,得稳着。
可刚刚她低头看糯糯的时候,都不敢想这事情发生在糯糯身上,她该怎么样?
怕是要拿着刀去石家砍人。
江芝轻轻抽了抽鼻子,透过窗户,看向黑布隆冬地夜幕,蹭了蹭糯糯小脸。
她想邝深了。
“邝哥,数量对。”
邝深打灯看了眼木盒里的黄灿灿的金子,用手轻搓两下:“装走。”
“是。”
他灯光一扫,又看见角落堆砌的碎石头:“那是什么?”
“底下人收的石头,”跟邝深合伙的男人,刀疤脸,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值钱的东西,赔死老子了。”
邝深目光一闪,迈着腿走过去,打灯看了下,从里面检出一个戒指,上面镶嵌着一个折光的红石头。
“这个卖么?”邝深打着光走圈看了遍,成色还不错。
这些东西也就这两年才有点市场,但也就一点,跟金银这类硬通货是没法比的。
“那堆你要都要了,五块让给你。”
“拉倒吧,五块你卖谁呢?”童枕瞪眼,“真把我们当冤大头了。”
邝深倒没说话,又让人照着看了眼,挑了个两颗光泽度还不错的石头。
其他的,确实没多少好东西,脏兮兮的一堆石头,中间还混着几个被人暴力强拆的檀木盒。
他不算遗憾地起身,捡了个还可以的檀木盒子,随手放进去东西。
“童枕,算钱。”
“哥,真要啊。”童枕有点心疼,但还是抠抠索索掏了钱。
付完钱,刀疤脸也没寒碜,让人底下人那着个麻袋装角落里的一堆没人要的东西。
“别装,不要。”邝深制止了傻弟弟童枕帮忙的意思,轻晃了下盒子,听了个响,“走。”
“哥,这些不要了?”
“嗯。”
“刀疤可真够黑的,三个石头卖咱这么贵。”
“还成。”
这价在黑市最多也就只能买一克金子。
“哥,你买这个干啥,那戒指底下黑漆漆的,一打磨抛光,都提不出来什么东西。”
没啥价钱。
“石头好看。”邝深带他们出来,把小盒子随手揣怀里。事儿成了一大半,他也松口气,声音带点笑,“攒着回头给糯糯做个手串玩。”
“那石头是挺好看的,大红的,回去让老师傅打磨一下,肯定好看。”
一听是给糯糯做东西,童枕也不觉得很心疼了。贵还是贵的,他依旧坚信是刀疤脸坑了他哥。
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想着以后让他也手底下人跑着看看收点漂亮石头回来,攒着给糯糯打点东西,当个小玩意。
脚行夜路,没走多久,在前开路的邝深突然一停。
前面山坡平地停了三四辆自行车,七八个壮汉在路中间等着他们。
为首的男人是郇谦的狗腿子赵兴,身上穿了个胖棉服,嘴里叼了个烟,还算客气。
“邝哥,好久不见。”
邝深稳如泰山,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这几年,碰见那么多人,赵兴也就高看一眼邝深。
他踩灭烟,上前又拿烟盒敲出一根,递给邝深,“邝哥,我们老大想见你一面。”
邝深没接,赵兴也不介意,哥两好地往上凑了下,笑着软了话头:“邝哥,你别让我难做。”
童枕觉得赵兴比葛仲还不要脸。
邝深垂眼,勾了下唇,慢慢笑了下:“行啊。”
次日,江芝起来的时候,窗外天都亮透了。
她睁眼摸了摸床边还酣睡的小糯糯,慢慢坐起来,看床那头的邝如许还在睡。
帆帆已经穿好衣服,安静地坐在窗边,像是在看她随手插在窗台的那束野花。
江芝穿好衣服,轻手轻脚下床,走到帆帆身边,伸出手掌,放到他面前:“饿不饿?妈妈还没醒,舅妈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帆帆转头看着正对他笑的江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而后,像是挑选出最满意的手掌,慢慢地放在江芝手上。
依旧是沉默着,不说话。
江芝也没逼他,牵着他走出去。子城已经去上学。厨房里邝深正在刷锅,周瑛做旁边择菜。
“醒了?糯糯和如许是不是还在睡?”
“嗯。”
江芝简短应了声,带着帆帆洗漱完,怕他踩到水槽,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比她想象的还要轻,感觉还没穿衣服的糯宝重。
帆帆两只手紧抓着她肩膀,也没挣扎,乖乖任她抱着去堂屋吃饭。
“你哥早起来了,见你睡着,没让喊你。”
饭都是做好的,周瑛给他们把馍筐端上来。
“没事,我今天休息。”江芝笑了下,给帆帆挑软和的馍芯子,掰了一小块,放他手里,揉了下他小脑袋,“吃吧。”
帆帆不大会用筷子,只一味啃着发甜头的馍馍。江芝一开始没发现,后来才意识到,试着喂了帆帆一口鸡蛋。
帆帆没吃。
江芝给他拿了个勺子,挖了勺鸡蛋,再喂就张嘴了。
“还挺有主意。”
周瑛面冷心软,忙放下手里活过来,不舍得让江芝忙这些:“难得休息一天,你快吃你的,我喂。”
江芝没跟周瑛争这个,吃完饭,带着帆帆在院里玩了会儿毽子。
她踢,帆帆看。
没一会儿,就听见屋里糯糯的小奶音喊“妈妈”。江芝把脚上毽子往上一踢,拿手轻易接住,在帆帆终于露出些许崇拜眼神里,狡黠地笑了下。
“小闹人精醒了。”
也不知道是谁给惯出来的毛病,糯糯只要一醒就先扯着嗓子喊人。
从妈妈喊到哥哥,一般江芝在的时候都能应上,江芝不在的时候,喊到爷奶也就有人过去了。
这次,小宝贝醒来干吼了两声“妈妈”,江芝还没进来,邝如许先醒了。
懵了一瞬,她下意识想先把糯糯抱起来。
刚睡醒的糯糯正是没安全感的时候,邝如许一碰,小宝贝蛋就先嚎哭起来。
邝统跟周瑛闻声都慌了,忙放下手里活,都挤进去看。
江芝洗了手就过去,先把糯糯抱起来哄了两句,摸了摸尿片,先带着去把了尿。
“羞不羞,一醒来就哭。”
邝如许还没睡这么晚过,忙穿鞋下床,想下地又想起昨晚江芝说的这两天不用下地。
动作又放慢,她抱起帆帆,有些无措地跟在周瑛后面洗漱吃饭。
“爹,娘,你们都吃了么?”
“吃过了,帆帆也吃过了,这都是给你留的。”
邝如许看着馍筐的白面馍馍、碗里半稠不稀的小米粥,桌子上甚至还有两盘油炒的热菜。
一时没敢下筷子。
他们家什么时候条件这么好了?
邝统跟周瑛不大一样,一般不生气,生气了很难消气。
他看出邝如许想法,手上不停搅拌着奶粉,也没留余地:“你嫂子有钱,咱们家都这水准。”
邝如许:“……”
他爹是怎么把他哥吃软饭的事情说的这么坦然。
虽然,这在大队已经算人尽皆知的事情。
她不敢开口说他爹什么,拿着筷子只敢夹了点凉拌菜,还没入嘴,就听见他爹继续用一种很光荣的语气开口。
“你嫂子说咱们家不吃剩饭。你多吃点,吃不完就要倒掉,怪可惜的。”
“!”
她嫂子是捡钱了么?
还是这年头大队长家都这么有钱?
邝如许是舍不得倒掉,筷子转了个弯,下到鸡蛋那,加起一块,放嘴里。含了几下,才舍得咽下去。
都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吃油炒鸡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她昨晚还感动了半天,以为那顿丰盛晚饭是特意款待她这个出了门的闺女。
她甚至觉得她嫂子为了凑这顿饭,家里得吃半个月的白水煮野菜。
是她多想了,家里谁都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早饭吃到最后,邝如许撑得下不了桌。
邝统皱眉,期间多次想说什么,都被周瑛无声拽着袖子制止了。
看着如许快吃完了,周瑛端着择好的菜走出去,悄无声息地擦了擦眼泪。
闺女过成这样,她比谁都揪心。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江芝除了给邝如许一盒药膏,没再提过一句石家。
自留地有菜,家里存的有粮食。一连两天,除了每天必须要出去上学的子城,家里人都没再出去。
白天,江芝拿童枕上次硬塞进来的一块红布,托邝如许跟周瑛商量着给糯糯做个外穿的小棉袄。或者是拿出自己之前买的毛线团子,跟他们一起打毛衣。
邝统上午跟俩孩子讲故事,下午看他们屋里院里来回疯跑。
帆帆没再成天躲屋里,完全跟着糯糯作息走,加餐水果顿顿不落。
小脸看着都有了气色。
等到第三天,邝如许憋不住了,想着要跟江芝好好谈一谈。
可等她早起睡醒的时候,才知道她嫂子早早地就起床去了公社。
邝如许洗脸的时候,拿凉水拍了拍自己脸颊,真觉得自己是堕落了。
几年没睡过的懒觉,这几天都像是补了回来。
江芝不在家,也没说她能不能下地。邝如许也没敢再出门。
她在江芝身上嗅到了一丝他二哥的影子,乖巧的不行。
白天在家就跟着周瑛把鸡笼和院子整了遍。母女两边干活边时不时说着点闲话,日子像回到了出嫁前。
也不对,出嫁前也没有这么轻松。
这段时间是她灰色记忆里从未有过的鲜明色彩。
她迟钝地理解了她嫂子说的,她头顶有人撑着天是什么感觉了。
临近年关,公社明显热闹起来。
江芝早起去盘账,一来就看到腊梅跟秋花正在厨房做着热火朝天。
“这是做绿豆糕?”
“嗯,”颜凛点头,“这几天生意不错,供不应求,江二哥想的招,让售卖的兄弟收定金拿笔记着算预定。”
江芝笑了下,江佑这是把他们在大院卖包子的招拿来用了。
“腊肉酱卖的怎么样?”
“排长队。”颜凛指给她看,“这十个五十斤的罐子差不多一天都能走一个。”
“不错。”江芝很满意。
实在忙不过来,颜凛这几天都在跟腊梅学做包子,只能委婉建议了下,“东家,咱们生意年头要是撑起来,估计还要再临时招点人。”
“我下午跟郇米姐商量下。”
局势不明,多个人就多份风险。
这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生意,江芝得给郇米提前打招呼。
颜凛顿了下:“…也行。”
江芝算完账,抑制住激动地心情,转身就投入厨房的忙碌,站着干了一下午。中午饭都是匆匆扒了两口。下午把预定好的糕点成批封好送过去,她又去找了趟郇米。
赶得不巧,郇米和葛仲一个都不在。
江芝无法,只能先回了家。
走到一半,天空里飘起来了白雪。江芝往手上哈了几口热气,伸着手掌孩子气般地去接雪片。
玩够了,又继续一个人走在雪里。地面薄薄一层积雪,弯弯曲曲留下她的脚印。
风雪归路人。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上次的大雪,生病的她和深夜煮面的邝深。昏暗烛光下的他,回想起,总觉得他是带着笑。
那次,他也是这样冒雪回来的吗?
江芝在心里算时间,邝深没几日也该回来了。
回到家,江芝刚推开大门,邝如许就闻声出来。
迎她进屋,又把一直小火煮着的姜茶倒好端出来,还把放锅里保温的饭一样一样端出来。
“这么殷勤啊。”
江芝笑笑,先用热水烫了下手,换了个鞋和外套,又看了眼并排睡在床里侧的俩孩子。
炕上通了火,两孩子的小脸一个赛一个红润。
她低头亲了口糯糯,坐在小桌边,拿筷子吃菜。
邝如许刚吃过,没动筷子,只时不时把视线放在江芝身上,欲言又止。
一看就是有话说。
江芝全当不知,捡着米粥喝了小半碗,饱了就放下筷子,拿手巾擦了擦嘴。
没再晾她,也没兜圈子。
“想好了?”
“嫂子。”
邝如许刚开口,江芝就笑了。
“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可能不是大事。
邝如许知道一旦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面对的就会是她和帆帆命运的转折。
她像一个无措的外乡人,牵着孩子孤零零地站在路口。直行和拐弯,两条路都是黑的,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
可真当她抬头看,江芝就坐在对面,脸上带着浅笑,静静捧着缸子,像往常般与她闲聊。
温柔而强大。
仿佛那真的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嫂子,”邝如许舔了下嘴唇,又喊她,“你说我要是离婚了,帆帆我能带回来了么?”
“你是问石家的态度还是咱们家的?”江芝太聪明了,她自幼在医院和大队部长大,各色各样的人见得太多了。
更别提,现在还做着生意,身上的气势不知不觉的就显出来了。
她起了逗弄人的心思,拖长声音:“又或者是问我的态度。”
邝如许小心思被点破,抿了抿嘴,低下头。
这几天她也在想。要是自己真回娘家了,名声肯定不好听。再说了,大队里不会几个嫂子真的喜欢离了婚的小姑子。
更别提这个小姑子还带着个孩子。
邝如许这几天心里一直在打鼓。回娘家日子太舒服了,舒服到她都有点惶恐。
她既怕自己离了婚带不走帆帆,又怕江芝那天的话只是临时起意。
家里多了两张嘴可不是闹着玩的。石家现在都没来要人,多半也是想省粮食。
“嫂子,”老实人邝如许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声音弱了几分,“我都问问。”
“这样啊,”江芝笑起来,没再逗她,“石家孩子多,帆帆能要回来的可能性挺大的。”
邝如许安静听江芝分析,楞楞地点头。
她觉得也是,石家人都嫌弃帆帆晦气,把帆帆当隐形人。小的孩子还嫌弃帆帆占了他们的粮食。
“至于我嘛,”江芝揶揄她,“吃人嘴短,受了你一晚的殷勤,也不能说不呀。”
邝如许看她的眼神瞬间都亮了,江从小到大都是被人照顾的,还没当过姐姐,轻拍了下她手背。
“下定决心不过了?”
邝如许用力地点头,像是在给自己壮气势般重重点头。
“不过了。”
“那最好,我刚刚还怕你想不开。”江芝附身过去,抱了下她,手抚了下她身后的大粗麻花辫,“都是很小的事情,小如许,别怕。”
邝如许鼓了几天的气,打了许久坚强的气势,差点被江芝这句话弄得哭出来。
鼻音重重点头:“嗯。”
“嫂子,我现在是不是要先跟爹娘说一声?”
这种事也瞒不住。
江芝想起家里睿智不行的公公,起身,叹了口气:“去说吧,我觉得爹娘可能差不多猜到了。”
邝如许脸色僵了瞬,不自在地点了点头。临出门的时候,她还紧紧挽着江芝的胳膊。
“嫂子,你跟我一起的吧?”
“别怕。”难得见小姑子这么心虚的面,江芝莞尔,“我罩着你。”
邝如许揉了下眼,低头跟着江芝脚步踩在积雪里。
她没有看错,她就是在嫂子身上感受到了跟她哥一样的令人安静下来的强大力量。
主屋,邝统像是算到她们能来一样,门都给她们留了缝。
听见门响,开了门,点着蜡烛带她们去了堂屋。
周瑛看她们一眼,衣着整齐走在前面。
刚入座,邝如许“嘭”地一下跪地上了。
“起来,”邝统拍了下桌子,气的差点瞪眼,“咱家没这规矩。”
邝如许被江芝苦笑不得地扶起来。
这几年,终究还是拘束了。
江芝拍了拍她胳膊,责怪她两句,也是说给公婆听。
“你自己亲爹亲娘,有什么不自在的?该怎么样说清楚就行。”
邝如许抓着江芝胳膊,磕磕绊绊说完想离婚的事,隐去受伤这部分,只说是性格不合,日子过不下去。
“哦。”邝统很平静地点点头,平静到如许都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明天一早,我去石家和大队部说。”
事情过于轻松,邝如许下意识看向江芝,带着些许不安:“嫂子?”
江芝按了下她肩膀,让她先入座。
这几天,她其实也在想如许要真离婚了,该怎么办。顾着邝如许的心情,她不可能把这件事大肆宣扬。
可石二柱那畜生伤了如许,江芝也不可能让他像无事发生般,简简单单就把婚离了。
要真是这样,她就不是为邝如许讨个公道了。那她得是石二柱的菩萨,专门普渡他而来。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明天邝统去石家说离婚的时候,石家人又会是怎样一副高高在上、惺惺作态样子。凭什么做错了事的是别人,而受了委屈,挨了欺负的他们想离个婚还得上门去求。
没这么便宜的事。
“爹,”江芝眼神定定看向邝统,不躲不避,“如许这事,我有点其他想法。”
第59章 红枣果仁糕
“有想法?”邝统脸上难得没带了笑, “你想做什么?”
“也不做什么,”江芝笑了下,半真半假, “爹,要不就在等两天吧。说不定到时候石二柱就自己愿意离婚了。”
“不行。既然过不下去了,那就趁早离了。”邝统难得独断起来,“明早我去石家说。”
说完, 邝统看也不看她们, 率先走了出去。周瑛坐在主位上, 轻轻叹了口气。
“回吧, 这种事本来也不该你们掺手。”
江芝拉着邝如许走出堂屋的时候, 回头看了眼还在主座上坐着的周瑛,余光扫见主屋昏暗的灯光。
她想, 邝家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她于心不忍替如许撑起来一小片地方, 而邝统和周瑛一把老骨头却还不忘为她们顶起一片天。
“嫂子,明天就离了?”
邝统的话说的果断直接, 邝如许心砰砰直跳,半是紧张, 半是焦虑, 还有几分胆怯。
“你说, 石家能让我们把帆帆带走么?”
“不知道。”江芝很诚实摇头, 说不出什么违心的话,“走一步看一步吧。”
邝统今晚的反应是完全在江芝意料之外的, 不再是之前那副慈爱的笑容, 也不是说什么都行的无所谓态度。
他今晚态度很坚决, 是不想她再插手。不管是出于护崽子的心情,还是仅仅是想早早把事情给解决, 都完完全全打乱了江芝的计划。
江芝心里有些不好预感,但怕如许睡不着,没敢说,只叹口气,“睡吧。明儿还一堆事呢。”
“嗳。”邝如许也听话,这句话应完,倒没在出声。
江芝睡不着,闭着眼听床那边的邝如许细碎地翻身声,像是瞎子在烙饼,小心又谨慎。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明天的事儿不抱希望。
邝统跟邝深是完全不同性子的人。前者性子温吞,被世俗磨平了棱角,偏又带着点骨子里的文人气。
这性子好也不好,好就好在做家务、照顾孩子耐心又细致,极有心得。可差也就差在太温和了。真遇见耍横、耍赖、不要脸的,绝对是没什么办法的。
上次来家闹事的杨国柱,邝统处理起来都颇为棘手。更别提,明天面对的是石家一堆人。
想想都头疼。
这个时候,江芝想起邝深的好了。不说其他,单他站在那,吓都能吓软石家几个爷们。
翻来覆去一晚上,江芝心里记挂着事,睡得很轻。次日,院子里刚传来细微响动,她倏忽睁眼。
窗外天色一片黑,还没大亮,估摸时间也就四五点。
她闭了闭眼,实在没什么睡意。悄悄起身,她一动,邝如许也醒了。
两人摸黑坐起来,对着看了眼,都笑了下。怕吵醒小的,也没敢开口,穿好衣服,推着门出去。
院里,邝统正在堆柴火。见着她们,神色淡淡:“你娘在厨房,洗漱完去帮一下。”
“哎。”邝如许拿凉水拍了下脸,冻得直呲牙,瞬间清醒,连连应下。
江芝兑着热水,蹲水槽旁刷牙。等她洗漱完,邝统也刚好整完柴火。
“小芝,今天我不在家,你娘身体不好,我怕如许一个人照顾不来。你早上走的时候,要不还把糯糯带着走吧。”
江芝握着洗漱杯的食指不自在地动了下。邝统这是要支开她。
“也就这一天。”
邝统绝对是个好公公,会看孩子能做家务,也不找事。就连拒了江芝小心思,还得找补一句。
江芝笑了下:“行啊,爹。”
吃过早饭,江芝把糯糯喊起来,喂了奶,也没耽误,要赶驴车,比邝统出门的还要早。
“嫂子?”邝如许见江芝一早要走,起身就有些局促。
“没事,”江芝按着她坐下,笑了下,“继续吃你的。公社有点事,我上午先过去。爹娘都在呢,遇事别害怕。”
邝如许眼睛看过对面的邝统跟周瑛,默默点头。
江芝牵着糯糯走到门口,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邝如许还楞楞站在堂屋门口。
江芝想了下,笑着对站在堂屋门口的邝如许交代了句。
“如许,不管出什么事,我没回来之前,你不准回婆家。听到没?”
邝如许点头,像是被这句话给安抚下来,“嫂子,我记着了。”
一路到了公社,江芝刚抱着糯糯进院子,颜凛就迎上来。
“东家,来了个生意。”
江芝放下糯糯,摸了摸她小脑袋,让她去看看漂亮的大公鸡。
“什么生意?”
“有人在咱们这订了二十斤的桃酥和二十斤的鸡蛋糕,外加十斤的绿豆糕。”
“谁啊?”江芝被这大手笔惊了下,“这么有钱?”
颜凛努嘴,江芝抬眼,看见里屋站了还是上次那个怀孕的女人。这次,她身边跟着不再是她老公,而是个短发干练的女人,看着二三十岁,带着上位者气势。
“江同志,又见面了。”
江芝笑着迎上去:“早上好。”
怀孕的女人笑了下,挽着身旁的女人,正式跟江芝介绍了下,“我叫凌夏,这是我嫂子顾秋谨。”
“你好,”江芝伸出手先后跟两人握过,“顾同志好。”
“你好。”顾秋谨点头,直截了当,“上次夏夏把江同志做的糕点带回家了,我们吃着都不错。这次想提前预定一下,留着过年用。”
这得是什么样的家庭,能用的了这么多。
凌夏怕江芝又说什么浪费,解释了句:“不仅是我们家吃,最主要是要留着送一些叔叔伯伯。”
“最好要做的酥软些。”顾秋谨提着要求。
江芝记下,点头:“什么时候要?”
“小年的前一天能做好么?”
还有四五天。
“可以。”
江芝让她们付了定金,交完钱,给她们开票,递给顾秋谨。
“顾同志,那小年见啦”
顾秋谨视线被角落正坐在椅子上偷懒的糯糯吸引,小糯糯两手抓着红枣果仁糕,小脚丫一翘一翘,正啃着高兴。
“你女儿长得真漂亮,还那么乖巧。”往那一坐,不哭不闹,吃起东西还不急不慌,像个小大人。顾秋谨看的眼热,想起家里那个混世魔王都头疼,收了票,又看了眼糯糯。
见她吃的实在香甜,顾秋谨也没刚见的距离感,还开了口,问道:“她吃的是什么?能给我来两斤么?”
这是江芝前几天去医院看秦云,听秦云说的要让糯糯吃点坚果。
怕她拿在手里玩,不好好吃,翻腾出来的小点心。做的都有小形状,费着功夫,肯定不够两斤。
“您也是买给孩子的吗?”江芝记得上次凌夏说过,她嫂子家的孩子不好好吃饭。
顾秋谨无奈点头:“我们家那个太挑嘴了,也就上次的鸡蛋糕他肯吃。”
鸡蛋糕还有,倒不急着买。就是糯糯吃的实在太香了,看着就让人有胃口。
要不是太失礼,她都想把糯糯搬到他们家混小子对面,让他看着学吃饭。
“那我给你装点吧。”江芝拿油纸捡了一半,又拧开了个罐子,倒了点山楂糕,“小孩有时候吃不下去饭可能也是没消化,吃点小山楂糕试试。都是新鲜的,刚做的。”
江芝都没去厨房,直接开橱柜拿的。顾秋谨也看出了这是人孩子的口粮,特不好意思。
“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没多少东西,”江芝没要,“再说了,都是给孩子吃的,直接拿走吧。不讲这个。”
江芝天生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该舍得舍,该得地得。
等走的时候,她跟顾秋谨的关系都已经变成她喊顾姐,顾秋谨喊她芝芝了。
送走大客户,江芝没闲着。账都没盘,就把颜凛喊进屋。
“你认识的有没有比较厉害的男人?”
颜凛愣了下,江芝脑子都是比着邝深定目标。
“高一点,有劲儿的。当然,俊一点也行,最好是单身。”
还能多几个人选,观察个几年,说不定还能给如许凑成一个。
颜凛很难不多想:“这是…干啥的?”
“打牲口用的。”江芝手握成拳,嘴唇微抿,面露凶狠。
颜凛被满天跑的绿色思想瞬间收回,这看着嫂子肯定不是找男人,倒像是拿刀劈男人。
他遂放下心:“要几个?”
“六个吧。”
颜凛倒吸了口冷气:“东家,现在查的很严,打死人可能不好办。”
江芝奇怪看他一眼,这颜凛怎么比自己想的还多。
“不打死。”
她还做着生意呢,日子正有奔头的时候,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影响现有的好日子。
颜凛松口气,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
那就好。
看样子,嫂子这还稚嫩着,小孩心态,可能就是想多叫几个人,吓唬吓唬那牲口。
“行,东家,我去给你找。”
他抬脚,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见江芝补充道。
“你提前给他们分好组,两个人一组,轮班。”
颜凛脚“蹬”地落下,一脸不可置信:“…轮班?”
打人还轮班?
他们这不都是打完就走么?
这怎么跟工作似的,还有轮班?
“当然要轮的呀。”江芝一脸坦率,“这种事情,打一次怎么够?再说了,一次打狠打残了,那以后怎么办?气都没出完呢。”
江芝什么都吃,就是吃不了亏。
不管邝统那边怎么算,邝如许既然被她说过要罩着,那就得按她规矩,没这么简单的解决办法。
“还不去?”江芝催他,“我下午要见到人,钱不是问题。关键是下手得有分寸,就那种打得很疼,但外面不显,你懂吧?”
颜凛咽了咽口水,想起下山时,师父的教导。有时候宁得罪小人,别得罪女人。尤其还是长得漂亮的女人。
他缩了下脖子,赶忙念了句佛,彻底安分下来。
“是。”
难怪邝哥看上了嫂子,这两口子,心是一个赛一个的黑。
有钱好办事这句话不一定全对,但至少能对个九成。
钱给的到位,江芝下午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人高马大的六个男人,领头的就是颜凛。
也挺好,有颜凛看着,也能压着那些不安分的。
她视线落在颜凛旁边的男人身上,些微熟悉。
“高锋哥?”
高锋点头,冲她笑了下。
他们俩是一个大队的,年岁相差不大,都算是一乏人。不记得年幼时有没有在一起玩过,但他跟江天少年时关系不错,也来家过几次,不是多嘴的人。
江芝放心大半,也没多说什么。任务很简单,全天待命,跟踪目标人物,落单就套头揍一顿。
石二柱敢玩脏的,江芝就还给他阴的。
终归得让她先把恶气出了。
“目标人物是谁?”颜凛是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惹住了江芝。
江芝抿嘴:“红福大队,石二柱。”
这几个人不是他们大队的,都一脸茫然。除了,站在一旁的高锋。
他眉头微微紧在一起,看江芝去拿排班表,拉着还在默念名字的颜凛。
“秃子,别念了。”他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句,“想办法给老大报个信,如许…他妹妹可能出事了。”
颜凛神色一凛。
“今天是谁先跟我来着?”江芝低头看表。
邝深把江芝交他手里,颜凛在不知道什么事都时候,都把自己名字写在了第一天。
当下,也没多在意,更多的注意还在高锋的那句话上。
“兄弟,换个班,”高锋手搭在旁边人身上,没跟商量的空间。
都是之前跟着邝深的,人都不惹高锋,连忙应了。
“好好好。”
高峰见过石二柱,江芝想了下,跟他们分头行动。
半下午的时候,江芝就让颜凛早退了,趁着大队人都在上工的时候,让他们偷偷进入大队里面。
她下午忙了一下午,做完腊肉跟腊梅一起搬到大院,恰好遇见葛仲正跟郇米说话。
看着像是在说什么大事,葛仲脸色很不好。
“怎么是你来送货?”他看见江芝,扯出一个笑,“颜凛那秃子偷懒了?”
“没,让他出去卖货了。”江芝随口圆了句,虽然不想很没眼色凑上去,但她也知道郇米确实太忙,怕错过再见就难了。
“有事找你郇姐?”不知道是不是江芝敏感,她总觉得葛仲最后两字对的格外重。
应该是错觉。
葛仲说完,又笑,如往常一样,还很善解人意:“是需要我回避?”
“不用,”江芝也不知道葛仲地位到底是什么,还念着他开业送的小排,摆了摆手,“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两天人手不够,想再招个人。”
“招人?”葛仲一如既往地会捧人,“看来生意做的确实挺好。跟你合作的人是真有眼光。”
郇米面色沉沉,不接话,也不搭腔。
江芝有些后悔自己开口,早知道就再等等了。或者,直接找人先干着了。
这就是跟别人合伙的不好,左右受制。
“两个够吗?”葛仲之前挑人的时候,留了很多备选,“这事交给我吧,你生意该做就做你的。”
江芝看了眼像旁若置身事外的郇米,心里微微起疑,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葛仲也看向郇米,吊儿郎当地笑了声:“郇姐事忙,过年忙着捞人。这种小事不用她操心,我来就行。”
郇米只看了葛仲一眼,转头就走了。
江芝也没多待,葛仲话里有话,她听不明白,但心里却有点闷闷的。
仿佛是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般,还像是跟她有关的。而她却一无所知。
江芝带着不安回想了一路,她跟郇米合作的事情。总觉得有些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是什么?
“芝芝。”
她刚走进大队,没走几步就发现老树下的大婶们看着她面露不屑,指指点点。
“你去哪儿了?可终于回来了。”吴宁在村口不远处等她,看见她,跑过来,气喘吁吁。
“是出什么事了么?”
“出大事了!”吴宁神色激动,“你公公今天去石家了,说是你们看不上石二柱那个窝囊废,要把你小姑子接回家。”
江芝:“……”
邝统还是一如既往地直接。
其实,这样也好,以后说出去就是他们家看不上石二柱。
但,江芝最关心的还是石家人态度。
“石家人怎么说?同意了吗?”
吴宁先摇头,又点头,彻底把江芝看迷了。
“你快别晃头了,这事到底成没成?”
“成了一半吧。”吴宁也不知道怎么说。
“你公公是真有勇气,在人家门口骂石二柱是个窝囊废,无用的废物,差点被石家人出来打一顿。最后,还是何良柱拖来了大队长。”
“你公公坚持要离婚,石家说离婚也行,要你们双倍还彩礼,说是当初给了你们一张大团结,现在要你们还两张。”
吴宁说着还不忘求证,“当初,他们家真给了这么多钱么?”
其实,钱虽不算多。但比起一半只给做两身衣服,两袋玉米的婆家已经算多了。
“没有。”江芝记得这事,主要还是因为邝家太穷了。
当初她结婚的时候,她亲爹还特意让人打听了下邝如许当初下礼的东西和陪嫁的东西。
“石家就给了一袋玉米,”钱都是充面子说的,压根没给。江芝也没给石家留面子,“如许嫁过去的时候,家里给她陪了两袋子玉米面。”
一袋子玉米可压不了一袋子玉米面。那个时候,邝深还没开始投机倒把,家里是把秋收的新粮都送了一大半。
江芝刚嫁过来的时候,日子过得苦,确实不适应。不然,也不至于刚来就病了半年。
“啊?”吴宁嘀咕骂石家,“那家人可真不是个东西,你爹咋不知道说呢?”
江芝出神地想了下,有些猜到,没回答,“然后呢?”
“然后,我想想,”吴宁拍了下手,“对,你公公说还要把你小姑生的孩子带回来。石家不愿意,说是那是他们石家的孙子,石家的根。还吃了家里这么多年粮食,看病还花了不少的钱。”
“还是要钱?”
“可不是,最后,书记根会计下去调解,石家狮子大张口要五十块钱。”吴宁气的直跺脚,“我娘说石家是指着这钱再跟石二柱娶个大姑娘呢!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江芝虽料到石家不是东西,但也没想到他们能这么不要脸。
帆帆跟如许在他们家过得是什么日子,他们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么?
把人都欺负到这份上了,还敢张嘴要五十块钱,真以为邝深不回来,他们家就没人了?
这钱,她敢给,也得看看石二柱有没有这个胆子收。
“吴宁,谢谢你。”江芝道谢,着急往家赶。
家里两老的,她知道,兜里肯定没这笔钱。邝如许也绝对拿不出来。她要真有这本事拿出这些钱,也就不会被石二柱欺负成这样了。
还是得多看书,眼界得宽。
江芝默默把给邝如许看书的事情加入到行程中。
“芝芝,你等等,还有事没跟你说呢。”吴宁追上她,眼睛看向不远处的老婆婆们,有些难以张口。
“你今天一天没回来,也不知道村里谣言是怎么起的。现在都在传是你鼓动你小姑子离婚,都说你是没事找事。”
剩下的话,吴宁一个没嫁人的大姑娘有点说不出口,只能笨拙地安慰江芝,“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你心态放好,别听那碎嘴子乱说。”
在他们这个落后而偏僻的大队,村里人都是劝和不劝离。劝人离婚,尤其是劝女人离婚,跟天打雷劈也差不多了。
江芝名声都没好过,也不在乎这些。更何况,她确实劝了,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谢了,回头请你吃我新做的糕点。“她拍了拍吴宁手背,嫣然一笑,“另外,他们说的也没错。”
“我确实劝了。”
邝如许是结婚,不是卖命,不该用余生受这么多的不公。
第60章 巧克力
江芝挥手与吴宁告别, 没走两步,就看见背着筐子要出大队的周关。
周关看着她怀里的糯糯,温和笑了下, 又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巧克力糖塞到糯糯胸前的小布兜里。
糯糯高兴地不行,很给面子地冲周关笑起来,奶声奶气喊他:“鼠鼠。”
江芝一看她,她微微歪头, 想了下, 声音响亮:“哒哒!”
糯糯太乖了, 又乖又甜。周关看的心痒痒, 真像个路过的叔叔般, 拍了拍掌心,问的客气:“我可以抱抱吗?”
“让叔叔抱抱好不好?”虽然大队都隐隐知道周关来历不一般, 可糯糯拿了他这么多糖, 江芝实在不好意思。
糯糯不知道是不是也明白拿人手软,虽没伸胳膊, 但周关掐着胳膊窝抱起来的时候,小宝贝摸了摸满满一口袋的糖, 也没闹人。
“小娇气包。”江芝看糯糯安分了不过一瞬, 又伸着胳膊让她抱。
周关没抱过这么软的小孩, 开口开的爽快, 真把糯糯抱怀里了,娇娇软软的, 还带着奶香味, 他也局促地不行。
江芝点了下糯糯鼻子, 把她接回来,低头给糯糯扯棉裤裤脚的时候, 听周关低声说了句。
“邝深快回来了吧?”
“回来了,让他晚上没事多去学校后面的小树林看看。”
大队里学校位置偏,它后面的小树林说是久传闹鬼,常年没人气。
家里的小孩捡柴火都不被勒令不准去那边,身为大人的江芝虽然没被勒令不准去,但也鲜少踏足。
原因无他,主要是里面野鸳鸯多。没结婚的时候,她误入过一次。
周关平白无故说这个干什么?江芝蹙眉看周关背影,抱着糯糯往家方向走了几步。
突然脚步一顿,这不会跟石二柱那个牲口有什么联系吧?
江芝一下精神起来。
回到家,她推开门,就看见在院里铲雪的如许,手冻地红肿,鼻子也是红的,眼眶红红。
“嫂子。”
“别忙活了,这点雪明天就化了。”江芝把糯糯放地上,拍了下她小屁股,让她乖乖进屋。
“没事,嫂子,反正我闲着也没事。”邝如许挤出一个笑,“吃饭吧,嫂子,我把饭都做好了。”
“好。”
江芝拿盆倒了热水,又兑了点凉水,水温温热,喊着如许一起来洗手。
“抹点东西。”江芝把架子上雪花膏递给她,随口问了句,“我给你那个用完了么?用完了我再给你拿个。”
江芝为数不多的小爱好也就是囤点这些东西。
“有的。”如许眼神飘忽了下,“嫂子,你别费这个钱。”
“没几个钱,别有负担,花的都是你哥的。”江芝跟她前后脚进屋,又给她拿了两盒,“你拿着用,反正以后你也在家了。等天好了,我们把隔壁屋收拾一下。”
如许嘴巴开了又合上,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手里拿着两盒雪花膏,只觉烫手。
“嫂子,先,先搁着,我怕再给弄丢了。”
江芝眼睛微眯,再一想石家人德行,就知道如许那盒雪花膏去哪儿了。
“没事,给你的,你就拿着,丢了我再给你。”江芝塞她手上,“这东西就一物件,以后你就在家住了,不会再有这些糟心事了。”
说着,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走,喊爹娘吃饭。”
邝如许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快要被憋死的哑巴,想说说不出来。
干巴巴开口:“爹、爹娘,今天在屋里吃。不,不跟我们一起。”
江芝脚步一顿:“怎么回事?”
气势太强,邝如许没敢在江芝面前撒谎,嘴巴张了张,满眼自责,声音很低。
“爹今天被人推了把,腰折了。”
“找柳大夫看了吗?
邝如许一张嘴,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没有,爹说不碍事。”
可现在邝统都下不来床了。
“拿灯,出去找柳大夫。”江芝心沉了下,支着邝如许出去,“快去。”
“哎。”
邝如许前脚出去,江芝后脚就泡好奶粉,喊子城他们小的先吃饭。
而后,她直接敲了主屋的门。
“娘,是我。”
周瑛在屋里正给邝统抹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的油,听见江芝的声音忙出来。
“娘,爹的伤怎么样了?”江芝进屋,“我让如许去找大夫了。”
“哎,不用。”邝统撑着靠在床头柜上,“老毛病了,别花这个钱。”
“那也不能省这个钱。”
江芝没跟周瑛一起坐床边,她搬了把小矮椅子上坐下面,没兜圈子。
“我听人说,石家要五张大团结才愿意离婚。”
周瑛点头,邝统身体微微僵硬,沉默一瞬。
“爹,娘,这钱我有。”
也不算是她的钱,是邝深之前留的,都没花完。
用在邝如许身上,她舍得。
邝统默默挺直了腰背,周瑛看向江芝,脸上带了希冀,声音都有些颤。
“那、那……”
“这钱我拿的出,也愿意拿出来。”江芝停顿一瞬,很是诚恳,“但我希望爹娘能给我点时间。如许的事,真不能就这样简单的算了。”
邝统腰背微躬了下,看向江芝,终是退了一步:“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让如许回家。”江芝道,“让她堂堂正正,扬眉吐气,不受丁点委屈的回家。”
“我知道爹的意思,是觉得咱家现在这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能回来比什么都强。”
“我也知道,虽然我跟如许都没说,但爹娘也都知道如许在石家是受了委屈的。”
邝统跟周瑛都沉默了。自己养出老来的孩子,要不是真受大委屈了,是不会轻易张口说离婚的,也不会眼都哭肿了,还缄口不言。
“可凭什么?凭什么受了委屈的是咱们家,到最后憋屈花钱,求着离婚的也是我们?”江芝为如许鸣不平:“爹娘,日子不是这样过的。”
“如许现在还小,我们不能只一味地拖着她往前走,我们得让她把她肩膀上背着的担子卸下来。”
“爹,我们不能让这场婚姻在她心里留一辈子的影子,不能让她以后一回想就是五十块的债和心里最深处的恐惧。”
江芝很认真道,“我们可以鼓励她离婚,但不该教她低着头继续麻木地过日子。”
周瑛反驳:“我跟你爹不是这个意思。”
“但你们就是在这样做。畜生咬了人,没有受惩罚,反而是人要花钱,甚至于以后人都要绕畜生走。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不合理的事情。”
“我们要如许离婚的意义不该是让她以后都怕男人、怕结婚、怕离开家。而是让她开始自我反思,学会与己和解。然后,找寻方向,独立前行。”
前行本就是一件蕴含巨大力量的事情。在不断前行的路上,时间会宽恕一切的不公。
经年之后,你再回头看来时路,身后的坑坑洼洼,都会蕴藏着巨大力量。
江芝听见门口动静,起身:“希望爹娘能在家好好养身体,给我几天时间。年前,我一定让如许离了婚。最后要是不成,我花钱也让她离。”
说完,她也没看两个老的反应,开了屋门。刚好遇见如许带着柳大夫进来。
“麻烦柳大夫了,进屋看看我爹吧。”
这段时间,柳大夫没少拿江芝东西,两个人也算熟识,点点头,进了屋。
江芝去了子城屋,贴墙站了会儿,看床上的糯糯跟在帆帆身后,东爬西走,像个小尾巴。
“小婶。”
子城看见她,先起了身。
江芝揉着小崽子的头,笑了下。
有些疲惫。
但这口气她不能松,她得把如许从沼泽里拉起来。不仅仅是因为是亲人这个身份,她看着冲着她甜甜笑的女儿。
也笑了。
她想,如果可以,她愿意尽自己最大努力帮一把周边的女孩儿。
那么,未来的某一天,如果她的糯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或许也能有路过的人,会尽力向上托她一把。
时代或许不公,但时间总会向前。
送走柳大夫,江芝换了身衣服,拍了拍邝如许的肩膀,让她在家照顾孩子。
而后,没理会周瑛的欲言又止,拿着手电,悄悄出了门。
虽不知道颜凛和高锋走到了哪儿,但她现在想去学校后面的小树林看一眼,提前踩踩点。
她有预感,感觉自己能蹲到点东西。
冬天天黑的早,夜里风尤其大,家家户户都是早早闭了门,路上都没几个行人。
江芝胆子一般,但这几天钱没少摸,胆子被钱堆着,也就大起来。
一鼓作气走到小树林,“簌簌”响起风声。
踩着落叶,轻手轻脚往里走。一路上,除了冻耳的风声,再无其他。
她在心里直打鼓,甚至开始怀疑周关说的话。
这么冷的天,还能有野鸳鸯么?
越往里面走,走至最深,再往里走,树开始变少,地越空旷,风声更甚。
江芝停了脚步,再走就出去了。
别说石二柱,连对野鸳鸯都没见。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周关的话,想着周关半冷不热的性子,估计也是偶然遇见。
应该不会走这么深。
江芝暗叹一声运气不好,怕是邝统今早去石家闹了一出,石二柱安分了?
她转身往回走,脚踩在雪泥地里,走的极轻极慢。
突然,她耳边想起有人脚才枯叶发出的细微“哗哗”声。
江芝脚尖踮起来,关了手电筒,躲在树根后,悄悄往声源处移动。
眼睛慢慢适应黑夜,她移动地很慢,耳边听不远处有人来回踱步地声音,像是在等人。
但看不出是不是石二柱。
想再往前移动的时候,她被人从后捂着嘴,倏忽一凛,耳边传来高锋的声音,几不可闻。
“东家,是我。”
也很奇怪,高锋现在也不会像出嫁前那样喊她芝芝,反而跟颜凛一起喊她“东家”。
江芝仔细看了下,点头。高锋麻溜放开她,低声赔了个不是。
江芝指了指不远处的人:是他?
高锋点头,确定目标。
然后,两人一起悄默默往前移动。
视线所及,江芝模糊看了眼这人轮廓。
还真是石二柱。
她就像是年幼跟江父一起去钓鱼,看着大鱼咬钩,呼吸都开始放慢。
没多久,树林那头终于再次响起细微动静。
有人来了。
她看见石二柱走过去,抱怨:“怎么来的这么晚?”
女人手搭在他脖子后面,嗔道:“还不是今晚风大,窗户都刮坏了,我婆婆摆弄一晚上。”
女声传到耳边,江芝皱眉,这声音有点耳熟。
“你今天看到了吗?邝家那个老不死的来我们家说离婚的事了。”石二柱偏头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我呸,还真把她闺女当个东西了。也不想想当初除了我谁还敢娶她闺女。我他妈的,现在还敢跟我摆老丈人谱,我给他脸了。”
女人自动过滤石二柱骂人的话,问着关键:“你真准备跟邝如许离婚吗?”
“离!我跟那女的早就过不下去了,真他娘是个倒霉蛋。四五年了,肚子里只会生个傻的。我大嫂找他们大队算了卦,说狗崽子那家命硬,天克我们家。”
石二柱早就受不了邝如许那个死鱼性格,还有动不动就拳头威胁的邝深。
“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真离了婚,一个带孩子的破鞋就等着去配那些老光棍。”
江芝手握成拳,实在不明白石二柱为什么会对邝如许有这么深的恶意。
“香心肝,等我离了婚就花钱娶你。”石二柱手不规矩,往女人衣服里面伸,许着大话,“等钱要回来了,我给你买布做两身漂亮衣服,咱也打个大柜子,请大客。到那时候,咱们二婚保准办的比那些一婚的还漂亮。”
女人似乎对那些都没有很强的需求,即使石二柱凉手都伸进里面了,她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你少哄我,你根本不是诚心离婚,也不是真想娶我……”她似乎只关心这一件事:“五张大团结,邝家怎么可能拿的出。”
女人声音都变调了,属实觉得石家狮子大开口,要得太多。
“心肝,我怎么舍得骗你。邝如许那女的跟个死鱼似的,日子过得像是蹲篱笆。我要是愿意跟她过下去了,那我才是不得好死。”石二柱手不知道放到了那里,猥 .琐地“嘿嘿”一笑。
“我们家敢要这笔钱,那是有消息的。我告诉你吧,邝家这段日子过得那么好,不是你们以为的江芝娘家帮衬。那是因为邝深那狗崽子,”石二柱嗤笑一声,“那狗崽子投机倒把,现在正倒粮食赚钱!”
江芝皱眉,眼看向高锋。高锋耸肩,一脸装懵。
是了,高锋可能也没见过邝深几次,估计也是不知道的。
她虽觉得邝深远在工地,没时间干这个。但联想起今下午郇米跟葛仲的反常,她总觉得不大安心。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还敢干这行,自寻死路。”石二柱继续破口骂着,一提起邝深他就恨得牙痒痒,“等着看吧。这钱他们不拿也得拿。现在我们家是跟他们商量离婚分钱,要是他们不识好歹,那到时候就等着一家子去农场吧。我他娘的瘪犊子玩意。”
女人被惊到了:“真的假的?消息准确吗?”
“保真,有证人的。”
女人语气终于变了,开始关心起来:“谁啊?”
石二柱手不规矩地游走衣服里面,有些不耐烦地道:“问这么多干吗?你知道我跟邝如许铁定离婚还不够么?那一家子人沾上就要人命。”
“等我们家把钱要回来了,老子送他们一家子下农场。妈的。”
石二柱按着女人的头。女人异常恭顺,伺候舒服石二柱,才含糊问:“你真的能确定邝家投机倒把?”
“那当然。不然,你以为他们家的钱是怎么来的。再说了,”舒服过的石二柱格外脑子已经漂了,“我现在都知道他们倒把的地方在哪儿。我跟徐翠都商量好了,等钱一到手,就把那群王八羔子给举报了。到那时候,咱们就能好好看办事的日子了。”
石二柱摸着她的脸:“到那时候,你肚子可得争气,争取给我三年生俩大胖小子。”
女人皱眉,低声呢喃:“徐翠?”
“就是杨家那媳妇。”石二柱大大咧咧,不以为意,“她那个弟弟欠钱可不少。婆家帮不上忙,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她要不带我们去地方看,我们家也不会放心给她拿钱。”
“现在,就等着邝家凑钱喊邝深回来了。”
石二柱大咧咧地系好裤腰带,又揉了把女人:“心肝,今儿天冷,等后天,人都上工了,老地点,哥哥疼你。”
老地点?
江芝等他们前后脚出去,空气里还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她忍着恶心,开了手电,颜凛从不远处的树上下来。
“东家,还跟吗?”
“不跟了。”
这一晚上的信息量太大,江芝有点缓不过来。
“这两天也别让人动手了,先搞清楚老地方在哪儿。”
颜凛应下。
“另外,”江芝道,“明天再喊一组人,摸清楚徐翠…到底要干什么。”
“这个我来吧。”高锋跟颜凛对视一眼,揽下,“我认识徐翠,我带人跟着,更方便些。”
“也行。但注意着点,那人有点邪乎。”
高锋点头,眉头紧皱着。
根本没想到徐翠都被整成这样了,还想着背地阴他们一把。
不知死活的东西,革.委会都到了,还他妈想着举报。
真是活腻了。
高锋收了玩笑心思,徐翠是不能留了,但不能让江芝沾上。
邝哥还没回来,他们得把江芝给护好了。
“另外,”江芝看向颜凛,丝毫不知道旁边两人思想已经跑到要以死护她的份上,还在安排,“颜凛,你明早去大院帮我把童枕喊来。我有些事要问他。”
石二柱语气过于坚定,江芝总觉得有些不太踏实。
她甚至都想让小哥把邝深喊回来问个清楚了。
童枕跟着邝深一起走的,现在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颜凛去哪儿给她变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是。”
不过,也童枕不在大院,高锋倒真松了口气。怕那小子说话没寸,秃噜了嘴。
他见江芝还在想石二柱的话,干脆把话题引开:“东家,刚刚那女的你认识么?”
“…认识。”江芝听出来了,抿了下嘴,没多说,“先这样吧。”
高锋识趣地没有多问,跟着颜凛一起离开。
石二柱在他们眼里,那还真不够看的。最关键的还是,石二柱跟邝如许没离婚,那还算家事。
而且,邝哥还没回来。
颜凛抬头望月,默念了句佛。
跟高锋他们分开后,江芝打着手电,抄了条近路,终于在离家不远处的地方堵到了来人。
那人见到了江芝,却也不意外:“你都听到了?”
“你知道我在林子里?”江芝蹙眉,视线聚集在女人脸上,既有些担心颜凛他们,又是真琢磨不透面前女人的想法。
既然知道她在林子里,那为什么不说出来呢?还半引诱石二柱说了这么多。
春荷没有一点偷情的害怕,也没有往日那副木楞不善言语,而是笑了下,似乎还有些开心。
“猜的,我晚上听见你出门了。而且,”她勾了勾唇,“我在你林子里闻到了你身上的香气,虽然味道很浅,很浅。”
“香气?”江芝伸手揉了下鼻子,不动声色闻了闻自己袖子,没什么特殊的,就是很平常的香甜糕点的味道。
“别人可能闻不到,但我鼻子比较灵敏。”春荷低头从兜里拿出雪花霜抹在自己冻红的手掌间,轻声开口,“你身上带着清香,不是雪花霜的味道。”
江芝抹脸用的也确实不是雪花霜。
她没打算跟春荷聊这个,眼睛看向春梅,满脑子都是问题。
“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下 贱,偏偏跟石二柱那样的人混在了一起?”
江芝没说话,春荷爱惜地摸了摸雪花膏的盒子,放到了兜里面。
她低头轻嗅掌间味道,低叹口气,还是差了几分。
“我想活着。”春荷抬眼,一字一句道,“江芝,我只是想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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