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南瓜小米粥
这跟活着有什么关系。
春荷没有解释的意思, 看向江芝,微微低头:“你应该不知道我们说的老地方是在哪儿吧?”
江芝看不出春荷的想法,微微摇头。
“老地方就是谷堆后面的破木屋。”
江芝微微愣了下, 倒不是不知道地方,只是没想到春荷这么容易说出来。
夏秋时候,粮食晒好堆成堆。在送去公社的前几天,都需要有人住木屋里轮班守着。
一年用的次数也不过两月, 其余时间都是拿锁随意锁着, 平日里是不会有人去。
江芝是真有点看不懂春荷了。
春荷似下了什么决心, 笑的风情:“不如这样, 我们做笔生意。”
“你给我一张大团结, 我后天按时间把石二柱骗过来,你带人来捉奸。到时候, 邝如许离婚应该就很简单了。”
江芝看向她, 眉头微蹙。
“当然,这前提是你愿意有个带娃归家的小姑子。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那你就当我在放屁。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以后还是邻居。”
“怎么样?”春荷觉得这对双方而言都是个划算买卖。
“是挺划算的, ”江芝依然摇头,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怎么办?这都算搞破鞋了, 会被大队送到公社的。”
春荷这跟寻死也差不多了。
“没事啊, 到时候再说嘛。”春荷撕下外面那层木讷软弱的外壳,大大咧咧, 不以为意, “大不了就说石二柱强迫的。”
石二柱又不是个傻的。
哪儿能如她想得那么好。
江芝眉间像是在思索什么, 手上却不停,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放她手上,
“这么爽快,”春荷弹了下钱,“不怕我带着钱跑路?”
“只要你不怕我男人,你随意。”江芝很淡定。
“知道你男人厉害。有男人了不起哦。”春荷撇嘴,“不过我一向守信,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后天,你尽管带人来吧。”
“人我是肯定会带的,”江芝又往她手上放了五块钱,“但是这事怎么做,你得听我安排。”
“怎么说?”
江芝低声跟她说了几句,春荷愣了半天,才笑。
“这么简单?那你这钱我拿着可是够亏心的。”
江芝没再说什么,简单挥了下手,回了家。
她知道春荷不是个好的,可她也看出来了春荷的求死心。
这事闹到现在,无论是如许还是她都背不起这样一条命。
当然,石二柱也配不上。
春荷站在原地,久久没动,手里握着奢望了许久的钱,嘴角带起的弧度渐趋直线,而后不见。
次日,江芝起晚了,周瑛早早做完饭给,邝如许给她端到里屋,又从她怀里接过糯糯。
“娘说外头冷,嫂子,你在屋里吃,吃完我进来收拾。”
饭都端过来了,江芝也没客气,端起碗就开始喝粥。
今天做的是她喜欢喝的南瓜小米粥,多糖多南瓜。桌子上的菜也都是她喜欢吃的酸甜口。
“菜也娘炒的?”江芝吃了口番茄炒鸡蛋,就尝出味了。
这一看就是邝统的手艺,喜欢放点糖。
“爹做的。”
江芝点了下头:“爹的腰好点了吗?”
“好多了。”邝如许低着头,也知道因为自己让江芝跟邝统为难了。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江芝打断。
“我今天事儿多,你在家里帮我看着糯糯。”
江芝也没给她张口的机会,伸手捏了捏糯糯的小手。
“趁着你哥还没回来,咱们把这事给解决了。”
邝如许紧紧抱着糯糯:“嫂子,我是不是很麻烦啊?”
“还成,不是什么大事。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说出来,别想太多,都一家人。”
邝如许嘴唇蠕动,还是感动。
江芝擦了下嘴:“再说,论事儿多你也比不上我。”
“”
邝如许默默合上嘴,极其虔诚地送江芝出门。
今天江佑没来,早起去公社的只有她自己。
她去的时候,颜凛刚去大院送完早点回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江芝记性极好,看他身后:“童枕来了吗?”
颜凛平白吃一大瓜,差点没噎死,昨晚家都没回就去找个葛仲。得到的消息,也让人崩溃。
邝哥没消息,童枕那小子也没信。
葛仲听他说完事情,徐翠那边的事,他搭把手就解决了。但红福大队的里面的事,他是完全插不去手。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让颜凛闭着眼,全听江芝的。可着东西用,可着人上,也可着钱花。
只要别让人出了事就行。
得到的消息有点糟糕,颜凛忧心忡忡回来,一夜都没睡踏实。
“童枕被仲哥派出去收粮食了。”
“收粮食了?”
“嗯,都出去好几天了,可能明后天也就该回来了。”
颜凛有个毛病,一说假话就爱找补。
江芝对颜凛了解不深,还觉得他说的详细,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算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你在找个兄弟过来,让他先替你一天。我有事给你吩咐。”
颜凛正色:“好。”
事情安排好,江芝下午看着腊梅清理猪下水,目光留在带血的猪小肠上,停留一瞬。
“等下。”
腊梅坐在鸡笼旁边,手上带着手套:“东家?”
江芝看了看鸡笼里的色泽鲜艳的公鸡,又看了看腊梅手里的猪小肠,心里慢慢又有了计划。
“腊梅,你先别腌,先帮我把肠衣给刮出来。我有用。”
“行。”腊梅也没多问,兑了盆温水,又泡了泡小肠。
江芝脱了外套,捋着袖子,深吸一口气,抬脚就进了鸡笼。
“东家,你这是干吗呢?”
“借点血。”
时间转眼来到次日上午,江芝端着盆准备去河边洗衣服,邝如与不放心,执意要跟着。
两人在家门口抱盆退让间,刚好遇见溜号的春荷。
江芝看她:“洗衣服,去吗?”
春荷穿的依旧朴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邝如许,拿出雪花膏,轻点了些在手背。
果不其然,见邝如许皱眉,视线盯在她手里的盒子。
她索性转了下,一笑:“行啊。”
江芝心思都在下午的安排上,直到从她手里拿过盆,才觉得出邝如许的反常。
“如许?”
她视线随着邝如许看向春荷,春荷早已双手揣兜,面色正常。
江芝又喊了邝如许一遍,才把她喊回神。
“如许,我们去洗衣服了。”
邝如许点点头,僵硬地动了动胳膊,就这还不忘从江芝盆里抱出一多半衣服。
“嫂子,你先去吧,我收拾收拾,一会儿去河边找你。”
江芝本意也不是洗衣服:“行。”
邝如许回家,江芝跟春荷结伴往河边走。
“你真觉得你那事能成?”
“试试吧。”江芝摸了摸藏在袖子里肠衣,“到地方了,石花莲只要一堆你,你就躺地上。装成重伤的样子。”
春荷点点头,像是听进去了:“明白。”
到河边,江芝特意让吴宁留意过,知道石花莲今天会来,还是一个人来的。
“芝芝,你们来了。”吴宁往手里哈了口气,起来又原地蹦了下,暖暖身子。
“宁宁,早上好啊。”
江芝特意从石花莲后面走过,果不其然看见了她翻着白眼,手上动作格外用力,嘴里还轻声骂着什么。
江芝格外可惜,没听清楚,不然还能借着由头跟她吵一架。
她故意选在石花莲旁边的位置上,刚一蹲下,就听见石花莲摔了洗衣棒。
“你干啥嫩?我旁边”
话音未落,身影就踉跄了下。
春荷收回脚,一如既往地柔弱,慢吞吞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没长眼啊!”石花莲一下子都炸了,站起身,上手就推了下春荷。
春荷犹豫一瞬,看着后面的石头,顺着劲儿倒在地上,头刚好磕了下。
江芝忙扑过去,指甲一个劲儿地划袖子的肠衣,力求挤出几点血。
结果,没破。
江芝不可置信,一度怀疑是不是腊梅把灌的香肠跟鸡血弄混了。
“你给我起来!装什么装,我都没使劲儿!”石花莲看春荷一直不起来,心里发虚,也怕她婆子张二娘找事,说着就要上手拽她。
春荷见江芝反应就没明白了,撇撇嘴,心肠柔软的女人最没用了。
她乖顺的任石花莲把她拽起来,甩了江芝拽她的手。
“就知道你是装的。装什么装,死了男人的扫把星。”
春荷不着痕迹地换了个方向,背着河边,做着口型骂她。
“那也比没人要的老闺女好。”
“你说什么!”石花莲没受过这种气,手狠狠一推,准备像往常一样,把人推地上再补几脚。
春荷后退两步,大喊:“你别推我。”
而后,就拽着石花莲一起跌倒了河里。
一瞬间,河边的人都蒙了。
“救人啊!”
江芝扑倒河边,拿着洗衣棒就想把人往上拽。不会水的小姑娘也机灵地跑去地里喊人。
吴宁会水,但这么冷的天,下水比会水死的还快。
她喊着小姐妹们都过来,解了粗麻绳,把人拽着往上拉。
春荷会水,拽着石花莲没让她沉,扑腾了两下,给她套上绳子,先把她送上去。又咬着牙往下沉了两下,迷糊中她觉得有人在河底下托她。
直到被江芝拉上岸,江芝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恨不得把她拍醒。
“你疯了!”
春荷拽着江芝手,连咳了好几声,断断续续才说完一句话。
“河、咳咳,河里,有咳,有人。”
江芝看向河里,河边中央露出四个指头,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到。
是颜凛。
“没有,”江芝接过吴宁递过来的手巾给春荷擦了擦脸,看着她眼睛,“你看错了。”
脸上的水珠被擦干,风一吹,吴宁冻得直哆嗦,脸色苍白,裹着江芝的衣服都在发抖。
“是吗?”
江芝没再回答,心很累。
打死都没想到春荷这么不要命。
也是了。
她本来就像是奔着死而来的。
“先回去吧。”
春荷直哆嗦:“石花莲呢?”
“刚吐出水,意识还没回来。”
石花莲那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江芝估摸着石家人也该来了,跟吴宁一起先把春荷扶起来。
“咱先回去。”
春荷还想再搞事,余光看见江芝里面只穿了件毛衣,勉强地点了下头。
“行。”
可没想到江芝今天多少有点衰,她们一行人刚好遇上石母一家人。
“我闺女呢?花莲呢?”
吴宁白了一眼:“你闺女在河边呢,她差点都杀人了,你知不知道?”
“放你的屁,你杀人了我闺女都不会杀人。”石母撞了她,直冲冲地往河边跑去,身后呼啦跟了一家子。
现在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剩下的账都留着之后再算。石母不把她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媳妇、大闺女当回事,趾高气昂的走了。
石二柱微愣了神,目光里微微担忧。
春荷撩开头发,手指轻挠了他手背,微眨了下眼,露出浅浅的笑和柔弱的神色,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病态的美。
石二柱喉咙动了下。
江芝皱眉推了把石二柱:“干吗呢?”
石二柱看她一眼,哼了声,目光流连在春荷脸上,意味不明:“你给我等着。”
春荷低下头,肩膀微微颤着,露出纤细而柔弱的脖颈。
石二柱看的心痒痒,在一旁江芝的眼神逼视下,讪讪笑了下,转身走了。
“这都什么人啊?”吴宁显然是误会了石二柱说的话,“走之前还威胁人,真不是个东西。春荷,我跟你说这事可不能忍,一会儿你就得去大队部告他们。”
春荷摇头,脸色依旧苍白柔弱:“谢谢宁宁,但是不用了。我知道他们肯定都不是故意的。”
说着眼眶就开始泛红,眼泪犹犹豫豫就要掉下来。
江芝饶有兴趣看了两眼,觉得自己之前真的是瞎了眼了。
“宁宁,麻烦你帮我去把柳大夫喊过来一趟,我先送她回去。”
“好。”
支走吴宁,江芝干脆利落问她。
“你下午是还准备继续?”
“嗯。钱都拿了,我这人不亏心。”
对这句话,江芝不可置否:“你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江芝扶着她往回走,对春荷的态度很复杂。
石二柱不是个东西,破坏邝如许的家庭的春荷也很难不让她指责。
日子非要在火堆里踩着线过么?
好好地,不行吗?
春荷手抓着身上的暖和宣实的棉服:“你跟我想的也不一样。救苦救难的,倒像个菩萨。”
江芝不理会她语气里的嘲弄,也没再搭话,搓着胳膊,送她回了家。
两人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张二娘跑出来。
“衣服我就不给你洗了。”春荷把衣服递给她,面上看不出一点儿抱歉,“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跟你说个事。”
“你真觉得你男人是个安分修水渠的主。 ”
春荷似乎在点她。
江芝略微嫌弃沾过水的衣服,两根手指拎着衣领,轻甩了下,面上一片淡定。
“不劳你费心。”
春荷抖着身子,轻耸肩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张二娘拽着头发给拽进了屋。
“干嘛呢!一天天不好好干活在外面说什么闲话呢!还跑到河边去了,真反了你了!”
春荷似乎已经习惯了张二娘的力道,被推进门也只是面色乖顺,不发一言。张二娘把春梅推进屋,又看了江芝一眼,往外吐了口唾沫。而后,重重关上家里大门,骂天骂地骂春荷。
江芝拎着外套进屋,随手把衣服放到盆里。
邝如许在院里发呆,看见江芝这样,吓得不行,忙拿被子给她裹着,又熬了一碗姜汤。
看着江芝灌完汤,还觉得不放心,又喂了她吃了点上次江芝带给她的感冒药。
江芝拿着药片,觉得自己精神还行,倒有点担心春荷。
寒冬天的入了凉水,不知道碍不碍事。
“嫂子,咱家的盆呢?”
江芝愣了:“什么盆?”
“洗衣服的盆啊!还有糯糯的衣服!”邝如许现在是什么心思都没了,糯糯衣服是家里最好的布做的,件件都没补丁,都是新的,“我天,嫂子,你别动了,我去拿回来。”
江芝轻锤了下自己脑子,还真是忘了。
不过,江芝手里翻着药盒,又想起春荷的话,微微撇嘴。
邝同志,看样子是有点不老实呢。
同个上午,正被江芝念叨的邝同志刚从郇谦那里出来,葛仲在大院里等他。
“没事吧?”
“没事。”邝深随手取了手套,接过葛仲递过来的单子签了字,“东西都送回去了吧。”
“早就回来了。”
要不是东西回来了,葛仲也不知道邝深被扣着了。
邝深翻完单子:“颜凛呢?生意那边怎么样?”
“很好,非常好。”葛仲就像个跟班,尽心尽力伺候着邝大爷,“就是徐翠那边出了点事。”
“嗯?”
葛仲三言两语简单说了下:“徐翠人是扣着了。下一步怎么办?”
“扣她干吗?不用扣,也不用挪地方。”邝深听完没什么反应,“让她去。”
“以后只要生意出了点问题,就让她等着进研究所给人研究去。”
“成,”葛仲点头,“你心里有数就行。”
邝深看向童枕:“你今天休息下,明天去找高峰,徐根生外头是不是欠的还有钱?你放出风声,这钱咱们帮他们要。”
他哥这是要收拾人了。
童枕挺欢快地应了声:“哎。”
安排完徐翠,葛仲又提了几句邝如许。
“看样子,石家也只是要钱。但现在人和孩子现在都被接回家了,估计也翻不出什么花了。”葛仲不是很着急,没少听家长里短的事,“这离年头也没几天了,现在离婚也不好离。可以再等等。”
反正工地上的活也没几天了。
邝深沉默了瞬:“这事我知道了。”
葛仲也知道他时间紧,没费话:“我说真的。你家那口子现在已经开始雇人轮班蹲石二柱了。款儿着呢,你真别着急。”
邝深这几天跑的时间太久了,就是江华再照顾,他也该先回工地了。
“她倒敢做。”邝深灌了口凉水,脸上终于见了点笑,“我先回工地看看,何良柱要是来找你了,你别拦他。”
邝深跟葛仲也都是听颜凛简单复述了下,谁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能有什么事,颜凛带不少人呢。”葛仲不以为意摆摆手,“要真出事,那也是石二柱出事。你放心走吧。”
邝深算下了工期,也就几天了。
他现在已经超假期几天了,得先回去销假,不能让江华难做。
邝如许既然在家里,身边又有江芝,应该没事。
想到这,他怔楞了瞬,而后兀自笑了。
他不得不承认,江芝确实在无声地同他一起扛着肩上的重担。
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他想,他该承认的,葛仲说的没错,自己确实娶到宝了。
邝深拿水冲了下脖子,要不,晚上还是回去看看吧。
当天下午,江芝饱饱睡过一觉,然后拿着家里盆跟吴宁一起约着继续去洗衣服。
路过草屋,江芝摸着藏在袖子里藏着的血包,深深叹口气。
希望颜凛那能一切顺利。
下工哨响起,大队部检查的人都在地头上走,聊闲的人纷纷下地。
张二娘在地里干活,想起还在家里下不来床的媳妇,眉头紧皱着,只觉这个媳妇不是个好的。
她心里隐隐偏向了春荷娘提的建议。
转眼过了有半个多小时,江芝意思意思冲了下衣服。
“宁宁,我去趟厕所。”
“你去吧,”吴宁按着嘴唇往上顶,暖暖冻得通红的鼻尖,“我给你看着。”
“麻烦了。”
江芝道谢,脚步匆匆,走的飞快。
“怎么样?”
她绕到旧木屋后面,看颜凛蹲在窗口,高锋跟她一起蹲在旁边,树上有人正半趴着望风。
不远处的草垛里,还有两个大小伙子安分蹲着。
都是江芝的人。
这么多人,一会儿光是吓都能把石二柱给吓死。
“差不多了。”
颜凛做了个手势,高峰起身,“我去控门。”
他绕到门前,手紧扣着门锁,而后颜凛又做了手势,草垛里的人悄悄走到江芝旁边蹲着。
“一会儿你们就喊大队长喊人救火,记着没?”
两人点头,树上的人也下来一个。
江芝继续安排:“你一会儿就往昨天给你说过的大队部那跑,喊的声音大点记着没?”
“记着了。”
万事具备,江芝跟颜凛对视一眼,先让三个喊人的往外退。
退到指定位置后,江芝一摆手,瞬间就响起了撕心裂肺的“着火”“救火”的声音。
都穿着打满补丁灰布来及的衣服,头发脏乱,低着头把消息满村乱传。
屋里打得火热两人隐约听见声音,春荷皱眉,推了身上的人。石二柱精虫上脑,还想继续。
“好像有人来了?”
石二柱屏息一听:“离得远呢?不是咱们这。心肝儿,咱们继续。”
春荷脑子沉的不行,身上那点抗拒的力气还不够石二柱助兴的。眼看着两人就要开始,颜凛默念了声佛,划着火柴,点燃了自带的干草。
风一吹,烟瞬间就起来了。
这比喊什么都管用,地里的庄稼汉终于都被惊动,纷纷放下手里的家伙式往这边赶。
有的就近拿水,就连河边的吴宁也听见动静,扛着盆就随着烟赶过来。
江芝虽然不知道火怎么起来了,远看着不远处已经有人来。她又拿了捆草垛,帮着燃起来。
火起来,烟顺着就开始飘。
石二柱听见外面动静,这才开始慌起来,扒拉往身上穿衣服,窗户被颜凛开开,烟顺着跑进去。
这下,真着火了。
石二柱衣服都来不及穿,推着门就想出去。
门被高锋紧紧扣着,石二柱拍着大门。
“哪儿个兔崽子在外面玩你爷爷!快开门!我看见你了!”
高锋吸引他注意力,捏着鼻子:“孙子哎,爷爷今儿是来教你做人的。”
“你大爷的!你知道我家里几个兄弟吗?等我出去了,看我不打死你!”
石二柱把门拍的震天响,颜凛从窗户里探出个头,冲着春荷打手势。
春荷艰难起身,只裹了个自己大衣,其他衣服都是江芝给她的。
都是不能带走的。
她拿裤腰带帮了个腰,头重脚昏的往窗户那边走。
头刚伸出去,整个人就往下倒。
颜凛念了声佛,忙把她接着。
“难怪你看这么久都没反应,”春荷身上带着暧昧痕迹,极浅地笑了下:“原来你是个和尚啊?”
颜凛捏着她鼻子,避免她吸入烟,得了江芝手势,抱着春荷先退出去。
江芝弯腰拿个木棍插在窗户上,而后跟树上剩的那个人跳下来,灭了大半的火。
“人快到了。”
“你跟高锋按原计划退。”
“是。”
江芝没多耽误,绕着刚出草垛,迎面就遇见抱着水盆的急冲冲吴宁。
“怎么了?哪儿着火了?”她先身夺人,“我刚刚听见有人喊着火了?”
“就是着火了,还冒着烟呢。”吴宁急的不行,“快来,就在前面草垛那儿!那一片都是草,烧起来可快。”
江芝把手里剩的半截木棍随手塞袖子里,跟着吴宁一起往前跑。
他们跑到地方的时候,刚好看见赵武带人把光着的石二柱按着。
“怎么回事?”
吴宁凑近问她娘,她娘打了她胳膊一下,骂着让她走。
别看这肮脏事。
大队长还没来,四下都是人议论声。
石家兄弟多,此刻都围上去,说是误会。
捉贼拿脏,女的都跑了,这捉奸捉的也不彻底。
更何况,石家还是村里的大户,赵武刚想往后退,旁边何良柱拿水桶的手就是一晃悠。
“这,这还是等大队长来再说吧。”
“说什么说!我儿那是被人欺负了!黑心哟,这么冷的天也不让我儿穿个衣服,你们这是想让我儿冻死啊!”石婆子扑在石二柱身上撒泼哭喊,“没天理了,我也不活了,杀人了!丧天良的东西!我儿咋就这么命苦啊!”
石二柱还命苦?
那邝如许可不该就撞死了!
“我打死你这个搞破鞋的!”
江芝从吴宁手上拿过盆,挤出人群,迎面就给石二柱倒上了,盆直接砸在石二柱背上。
就连石母都避不及。
一盆冷水浇下去,脸上带灰的石二柱直接懵了。
“你他妈干啥呢?”
石家剩下的四个兄弟就把江芝给团团围住了。
“你们干吗呢?搞破鞋还有道理了?我们家如许哪儿一点对不起你们家了!”江芝一点儿都不带虚的,木盆从石二柱背上甩到地上,发出一声清响,“怎么着,你们家有个搞破鞋的不算,还准备上手打人啊?”
大老爷们都是第一个批冲进去的,屋里弥漫着味道,光着的石二柱以及地上床上散落着的衣服,无不显示着刚刚的糜,乱。
对上邝家,他们家是虚心的。
“谁搞破鞋了!”石婆子嗓门更大,“我儿那是受人呢欺负了,挨打了。再说了,就是搞破鞋那也得有人啊?另一个人呢?”
“问你那个不要脸的儿子!”江芝转身,看着站在后面的还没病好的石五柱,厉声道,“让开!”
石五柱本就被邝深吓得没胆,遇上邝家人身子就先软了,犹豫着退了半步。
江芝从他身边走过,一脚踹开了木屋的门,闻着里面的味道,皱眉,从里面找出色彩鲜艳的衣服甩在被冻傻的石二柱身上。
“不是搞破鞋?那这些都是什么?我告诉你,这就是你儿子搞破鞋的证据。你就等着我们去大队去公社告你吧。”
“告什么告?谁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东西?”石婆子接过踢开脚边的衣服,“这算什么证据,我们可不认。”
石大哥把石二柱的衣服从里面抱出来,先给石二柱裹上棉袄:“娘,走,咱们先回家。”
“对,咱们回家,可不能听那些乱咬人的狗叫。”
“大队长没来,你们走个试试?”
何良柱带两人挡在他们面前,江芝从地上又端了桶水,迎面就浇过去,硬生生地把石家人逼得后退了几步。
“我再跟你说一遍,这事没这么简单!我们家如许还没离婚呢?石二柱这就是乱搞破鞋,耍流氓!现在这事是我们家不愿意!”
“你们家凭啥不愿意啊!”石婆子彻底恼了,吼着嗓子,“不下蛋的母鸡,还是个狗崽子家的成分,生个孩子都不会说话,你们凭啥不愿意!”
“就凭我们也是个人。”
江芝摔了手里的桶,捡起地上木棍:“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大队长不来,谁都别想走。”
石家不愿意,其中最慌的就是石二柱,空白的大脑慢慢回神。而后,他甩开石婆子的手,冲着江芝就推了把。
江芝反手就把手里的棍子打他胳膊上,使得劲儿太大,自己都带着后退了两步。
吴宁挤出人群扶她,江芝感觉自己胳膊带水,黏糊糊的,低头一看,发现是血包破了。
江芝:“”
现在倒地装受伤还来得及吗?
石二柱被她打的嗷嗷叫,江芝拽了下袖子,把带血的胳膊藏在肚子上。然后,右手拎着木棍就要再上去。
“你给我退回去!”
江芝极有气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反手就打在石二柱还想往前迈的大腿上。
石家人忍不了了,闹着就要挤出去。
江芝算着时间根本不虚,全程只盯着冻傻了的石二柱打。
“芝芝,你流血了。”
吴宁尖叫一声,江芝回头,顺着她目光低头看。冲突过于激烈,她半蜷起来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来,在她腿间聚了几滴血。
江芝下意识把小臂横放在肚子上。
“芝芝,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
空气安静一瞬。
江芝咬牙,顺着吴宁奔到她后面的劲儿往下倒,捂着肚子,声音虚弱:“孩子,我的孩子。”
“咋回事啊?”何良柱嗓子都劈叉了,把身边兄弟推了一跟头,“大夫、快去喊大夫啊!”
邝如许跟邝统先后挤出人群,看到就是江芝半躺地上的样子,手边还握着个木棍。
“我嫂子,咋了?”
“都怪石家人!那群畜生!”吴宁没经过事,比江芝哭的都厉害,眼眶红红,“芝芝孩子保不住了。”
邝如许脑子发昏,差点没晕过去。
“先扶我回去。”江芝死死握着邝如的手,“快。”
再不快,别人发过劲儿,就走不了。
毕竟是干惯农活的,邝如许想都没想就要背她。后来,觉得不对,又抱着她。
“嫂,嫂子,你疼不疼啊?”邝如许眼泪顺着脸颊就往下淌。
邝统跟吴宁跟在后面跑。
“不疼。”江芝根本没法解释。
太乌龙了。
只能催她跑地快点。
“先回家再说。”
回到屋里,孩子们都还在子城屋里睡午觉。
江芝让邝如许锁好门:“你先给我拿个盆。”
“啊?”
“快别啊了,一会儿看热闹的人就该来了。”
江芝脱了外套,把袖子里的血包掏出来往盆里面挤。
“嫂、嫂子,你这?”
“假的。”江芝袖子上都是血,往棉裤上蹭了点,“快来帮我。”
“哦,好。”邝如许跟江芝在里面收拾,屋外先到的吴宁被支出去烧火拿剪子。
等江芝自己给自己擦好三层粉,又在额头上系了个红毛巾后,才让邝如许端着血盆出去。
“芝芝?”
邝如许摇头,端着盆在院子里走了几步,不少人都伸头看。然后,她就虚着心倒了水,又打热水开始搓洗棉裤。
“大夫、大夫来了。”何良柱怕人不够,又请了个大队接生孩子的。
“来晚了。”
他们没进大门,就被人拉着说了情况。
接生能手陈婆子瞪何良柱一眼:“我就说了嘛,小产又不是生孩子,说没有了那就是没有了。更别提还那么一盆水,这一看就是没满三个月的。多喝点红糖水,过两天就都流干净了。”
何良柱心都凉了。
陈婆子是村里老人了,眯着眼看见院里站着的吴宁,又皱眉。
“你一个没出门子的闺女站在干嘛,快跟我回去。也不怕你娘骂你。”
“陈奶奶。”吴宁乖乖走过来,陈婆子拽着她的手,又骂围在外面看热闹的人。“小产你们都看,也不嫌晦气。都到年尾了,给自己留点福吧。”
话说完,也不管别人,她牵着吴宁就走了。
柳大夫也不是治这个的,隔着窗户问了两句,也开不了什么药,只留下个多喝红糖水的医嘱。又急着去看冻傻了的石二柱。
何良柱彻底慌了。
邝深要补齐上午的活,等他自己干完的时候,天早就黑了,锅里都没饭了。
他接过周阳递过来的一个冷馍馍,放嘴里叼着,洗手。而后,听见熟悉的童枕鸟声。
脚步微顿,掂着外套出去。
“怎么回事。”
他出去的时候,童枕跟何良柱正在算距离邝深上次下雪天回去的时间。
童枕一脸悲痛,撞了下何良柱的胳膊。
“你说。”
何良柱看都不敢看邝深,半天张不开嘴。
“说不说?”邝深耐心有限,“不说就滚。”
他还等着回家抱香香软软的宝贝闺女呢。
何良柱被童枕又踢了一脚,差点没跪着,眼一闭,心一横。
“邝哥,我对不起你,我没看好嫂子。嫂子,小、小产了。”
“?”
邝深脸色都不带变的:“又是你嫂子跟你说的?”
“不是,是我亲眼见的,”何良柱哭的不行,“还不到一个月。”
这肯定就是胡扯了。
素都素了大半年了。
“你亲眼见的?”邝深觉得何良柱铁定是被江芝忽悠瘸了,“说说,你怎么见的?”
“是石二柱,石二柱他搞破鞋,还他娘的推了嫂子。不然,嫂子动不了胎气,也不会小产了。我亲眼看着嫂子流血了,那么大的一盆血呢。陈婆子都说没办法了,救不回来了。”
“邝哥,我没照顾好嫂子,是我对不起你。”
邝深咀嚼馒头的速度开始变慢,塞完最后一口馒头,完全咽完,才抬步往家走。
“哥,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你们走你们的,我回家。”邝深面无表情,意味不明,“我回家看看我那个不足一个月就小产,没保住的孩子。”
第62章 红糖鸡蛋
是夜, 江芝坐窗边暖暖和和地喝着红糖鸡蛋,床上躺着两个酣睡的小娃娃。
“打听出来,大队长怎么说的吗?”
“人关起来了, 但人还昏着。要等醒了问清楚才能判。”邝如许皱眉,“下午石家的人上门被爹给打出去了。”
“别担心,他们蹦跶不了几天。”
石二柱病的起不来,江芝心里美滋滋。也该让他经历经历邝如许当初受过的苦。
“看明天大队怎么判, 要是判不公平, 咱去公社告他。”
这个事既然闹到这份上, 江芝不可能简单了事。
“嫂子, 石二柱他真搞破鞋了么?”邝如许状态有些不对, 还没从下午的事回过神。
“你觉得呢?”江芝拿勺子戳鸡蛋,“这肯定不是一次两次的事, 你心里应该猜过吧?”
“嗯”邝如许应的很轻, 心里猜想被证实的那瞬,她还有些反胃。
“嫂子,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江芝看向她,眼神不躲不避:“你想知道?”
邝如许迟疑点头, 在江芝开口的时候, 又很快摇头。
“还是算了。”
邝如许抿抿嘴:“我知道石二柱不是个东西就行了。”
江芝没有再多说什么。
有时候适当的沉默也是一种无声的善意。
两人相对着静坐片刻, 江芝手摸着瓷碗底部, 心里也在叹气。
邝如许先打破了沉默,自己先笑了:“嫂子, 你小产这事要是传到我哥耳朵里, 我哥肯定得疯。”
再也没有人能比她知道, 他哥是多想有个自己的小家了。他们对于她哥来说是背在身上的责任,也是抗在肩膀上的重担。
而江芝和糯糯才是他哥护在怀里的火炉。
听邝如许这样说, 江芝些微心虚。她仔细想了下,自从上次童枕来家闹不愉快后,两人都没在床上亲近过了。
邝深要真知道这件事了,那估计是得疯。
“你哥修水渠呢,应该回不来。”江芝虚着心,强装镇定。
周瑛跟邝统都不是话多的人。
江芝叮嘱邝如许:“等你哥回来了,这事也就解决了。到时候,你可别跟你哥耳边乱说。”
“我才不乱说呢。”邝如许神色终于见了两份轻松,还能跟江芝开了句玩笑,“嫂子,但这个孩子要是真有了,我哥肯定很高兴。”
“养糯糯都快养不起了,”江芝笑笑,趁邝深不在拿他逗趣,“要真有孩子了,你哥得愁得晚上睡不着觉。”
她这话刚落,玻璃窗子就被人敲了两下。
姑嫂两人一起回头看,乌漆嘛黑地像有个人影。还没等她们拿灯,屋里的门就被人轻推开。
“二哥?”邝如许穿着棉袄,很意外,“你回来了?”
“嗯。”
邝深看了坐在窗户边,头上还系着红布条的江芝,面色红润,小脸白的直发光。心里早就猜出个七八。
亏她敢想,也敢说。
邝深收回视线,就往床边走。床头一侧躺着两个睡得脸颊发红的小团子。
邝如许有些局促,跟在邝深后面:“哥,你跟嫂子休息吧。我抱着帆帆去子城屋里睡。”
“不用。”邝深也没想到自己屋里这么人,搓热了掌心,低头轻轻摸了摸糯糯小手,眼睛里是盖不住的柔色。
怎么几天没见,又长大了些。
江芝从凳子上跳下来,踩着鞋,心里直打鼓,拉着邝如许的衣服,真情实意,“对呀,对呀,你别走了。大晚上的,多折腾啊。让你哥跟子城睡吧。”
最后几个字,她是在邝深的注视下,僵着脖子说完的。全程都没敢看邝深,爪子也不敢乱伸,怂的不行。
邝如许哪儿好意思占他哥的房间,又不是没地方住
“不折腾。”
她体贴的不行,随手扒拉下江芝攀着她的胳膊,三两步走到床边,拿大袄裹着帆帆就出去了。
江芝拦都没机会拦。
邝深拿着蜡烛照了下,见他们娘两进了子城屋,才进屋关了门。
“咔哒”一声,门被他带上。
江芝总感觉邝深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她蹭到床边,犹犹豫豫转身:“你怎么回来了?”
邝深大跨步走过来,伸手挑了下她系在脑袋后面的红绳:“你说呢?”
江芝眨了下眼,还在装傻“啊?”
邝深轻推她,示意她上床睡觉,径直吹了蜡烛,懒得跟她在这兜圈子。
江芝躺在床上,还有些不放心,又悄悄转过身,漆黑夜里偷看他。
“别装,”他坐床边脱鞋,弯腰把两人的鞋摆正,上床躺她旁边,解了她额头上系的红布条,三份意外,七分无奈,“你是怎么想的?”
“就,赶在一起了。”江芝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嘀咕了两句。
邝深“啧”了声,也没再说什么,躺在她身边,脑子想着事情。
既然江芝已经提前跟石家撕破脸皮了,后面的事就该他接手处理了。
工地上的活怕是干不了了。
邝深听着耳旁两道呼吸声,微勾了下唇角。
江芝的话还真没说错,养个孩子是挺花钱的。可养个媳妇也没好到哪儿去。
“哎,”江芝回过味来,见邝深不准备追究这件事,又开始闹起来,伸手戳她,“你怎么知道的?”
“何良柱说的。”邝深没瞒她。
跟江芝猜的差不多,估计是何良柱真以为自己小产了,吓得去报信了。
“那他跟你咋说的?”
江芝不放心,还没想好怎么跟邝深托盘而出自己有个生意。
大晚上的,怕吓到他。愁人。
江芝眉头微蹙,有些发愁。
邝深侧头,本想看她,脸上却被她头发扫过,鼻尖似都能闻见她身上的淡淡香味,眸色渐黑,一手环过她肩膀,把人慢而有力地侧圈在怀里。
江芝不自在地动了动,冰凉的脚丫子轻踹他小腿,却又他健壮双腿夹着。
“糯糯”
她刚开口,嘴巴就被他含上,唇齿交错间,俱是情动。
江芝被他翻过身,脸上飘着热气,头埋在他胸前,伸手推他。
什么人啊,糯糯都还在呢。
邝深似笑了声,手握着她手腕,一路向下,放在她小腹处,低声带笑,附在她耳边。
“你不是想问何良柱跟我说了什么吗?”
他又正经起来:“他说,你这有我一个孩子。”
“假的!”
就算邝深不放心她,也该知道她天天跟公婆住一起,怎么可能会有小心思。
再说了,江芝可不相信,邝深不知道邝如许要离婚的事。
她黑暗中摸索抬头看他,手向上摸他的脸,伸到一半,被他抓着,放到被窝。
“你炸我?”
这人话语里都带笑,一看就是都猜到了。
“嗯。”邝深今天心情看着挺不错的,低头碰了碰她嘴唇,说出的话都像是在呢喃,“你什么时候把这个孩子给我?”
两人目光相对,江芝觉得他放在肚间的手都在发烫。
“想得美。”
视线交错,情 .欲暧昧,尽在眼中,邝深笑了。
一夜迷情。
第二天,江芝醒的时候,糯宝都不在身边了。
确实好久没睡这么安稳踏实了。
她赖在床上,听糯宝在院子里的笑声,床外边早已凉透的被褥彰显着主人起床有多早。
邝深好像一直都这样,心志坚定,意志惊人。
她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想到昨晚。
邝深嘴上说着要她还孩子,做到最后都还是做了措施。
两人都知道现在不是要孩子的时间,更何况,江芝身体也不允许。
邝深从不会拿着个冒险。
她正想着,门被人一下推开。
应该是邝如许来看她醒没。
江芝伸手够床头衣服,也没抬头:“我醒了,等我穿好衣服就出去。”
没人吭声。
她正觉不对,床头凳子上一声轻响,像是碗被放在了上面。
愣愣抬头,邝深穿着一件旧长衣,袖子挽到手肘,看着是像正在干活的。
“你还没走?”
江芝够衣服的手又缩回去,整个人又赖在暖和和的被子里,不用再做什么样子端着。
“你都这样了,我怎么走?”
“我怎么样了”她后知后觉注意到邝深视线落在她小腹上。
哦,忘了。
她现在还没出小月子。
是去别人家都不吉利的存在。
邝深把床头棉袄给她递过来:“大队部早上来喊,我已经去过了。石二柱醒了,石家人愿意赔钱,愿意离婚,也愿意把帆帆过到咱家户口里。”
“这些等我下午再去大队部谈,你上午老实在屋里躺着休息,我去水渠那收拾下东西。我可能要提前回来了。”
提前回来了,公分就拿不全了。
邝深本来公分差的就多,也不在乎这点。
“等下,”江芝顺着他的劲儿穿上棉袄,拉着他问,“石二柱怎么处理?”
“大队部把人扣牛棚了,可能要关几天吧。”
邝深收拾石二柱的方法海了去了,都有他受的,也不在乎大队部息事宁人的处罚。
“这处罚也太轻了,”江芝拽着他胳膊,很不愿意,“要真是这样,你可不能跟石家达成和解。”
这是大队部能给出来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离婚、过户孩子、关人、赔钱,这几个样样都踩在邝深心里,尤其是离婚和帆帆过户。如非必要,他其实不大想跟大队部闹翻。
“你这样就是对如许的不负责任。”江芝晃他袖子,表情认真,“你听见没?”
邝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问:“你想怎么办?”
“石二柱那样的人渣不能再待在大队里。不然,以后如许跟帆帆根本没法摆脱他的阴影。谁都不知道他以后还能做出什么事。”
哪有千里防贼的道理,江芝得为如许打算。
邝深手敲了两下凳面,这个要求可有点难。
这么一个人,怎么才能消失呢?邝深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了好几个不成形的阴暗想法。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他脸色郑重,“我需要好好想想。”
“这有什么想的,”江芝很高兴邝深明白她意思了,暗戳戳地搓了下手,“咱们给他整公社蹲篱笆去。”
“公社?”
“对啊,”江芝莫名,“不然,怎么让他消失?”
邝深:“”
江芝越说越觉得靠谱:“你看他乱搞男女关系是真的吧,当众打人也是真的吧。这都是有人证物证的,光是这两项都够他蹲到过年吧。”
她说到最后眼里都在冒光,亮晶晶像碎着光,似在等邝深夸她。
邝深俯身把床头的红布条给她系上,而后,头又往下低了低,两人视线刚好在同一水平线上。
“能。”他不甚在意地点了下头,“这件事交给我,你安分在家休息,行吗?”
“哦。”
有人操心,江芝也乐得清闲。
“但这件事你真不能轻易放过石二柱。”她目光澄澈且认真,“时代不公,我们得给如许一个公道。”
邝深指腹轻刮了下她脸颊,目光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爱怜:“嗯。”
江芝洗漱完,顶着一张扑满粉、白的吓死人的脸,坐在床边吃东西。
邝如许进来帮她收拾屋子,饭吃到一半,就听他们家大门的喧哗。
像是有人来探病。
她跟邝如许对视一眼,忙放下碗,虚弱地躺在床上,自己给自己拉着被子,眼睛都闭上了。
那些看热闹的人,隔窗户看她跟看动物一样,太烦了。
邝如许手脚麻利地收拾干净,出门一看,乌泱泱地几个大高个男的站在他们家院子外,手上都还带着家伙式。
这什么情况?
“小妹。”
不带她反应过来,江佑直冲冲地擦着她肩进了屋子。一推开屋门,腿差点没软在地上。
“芝芝!”
江芝瞬间睁眼,爬起来:“二哥,你怎么来了?”
“别怕,”江佑眼都红了:“哥带你去医院,带你回家。”
“?”
第63章 星星
江佑蹲在床边:“上来, 哥接你回家。”
江芝没敢动:“哥,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有什么误会的,哥都知道了。”江佑很心痛, 碎碎念着,“让你别嫁这么远,让你别嫁这么远,你不听, 这下好了吧。大病小病不断, 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了。”
“邝深那个人是我看错了, 怂包软蛋, 一点儿事都靠不住, 现在是不是还没回来!这种人咱不要了,走, 哥带你去医院, 妈在那等着呢。”
“不是,哥。”
江芝掀开被子就想下床, 江佑回头一把按着,“干嘛呢你?”
“你误hui”
“奧, 你这是不是不能背?”江佑起身, “没事, 我们还带了板车, 我喊人把你抬出去。”
“不用!”江芝死死拽着江佑的胳膊,嘴角都是僵的, “我这, 假的。”
“啥?”江佑听不懂了。
“就没流。”跟亲哥聊这个, 江芝倒不像昨晚邝深面前那么自然。
她话刚落,就看见江佑“蹭”地一下站起来, 视线瞬间下移。
江芝神经紧绷,捂着肚子,立马找补:“当然,也没怀。”
江佑怔楞两秒,眼神渐渐不对,脸色变得有点吓人。江芝没办法,只能低声跟他说了下大概的事情经过。
“出息了你,”江佑气的牙痒痒,“这是能闹着玩的事吗?出了事也不知道往家里传个信,你不知道家里多挂念你啊?”
江芝自幼会卖乖,低眉顺眼,认错态度极好:“哥,我错了。”
“你,”江佑一肚子火就被她这态度堵在嘴边,愤愤一甩袖子,“这事不能这样算了。咱们江家的闺女受不了这个气。”
“啊?”
江佑脑子转的很快,自家妹子都在床上装病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是石家欺人太甚,逼得他妹床都不敢下。
他们江家人可受不了这种气。
于是,江佑大手一挥,带着他们大队的几个青壮小伙子拿着家伙式气冲冲地奔着石家去了。
“这就是石家?”
高锋转了下手里的把手:“嗯。”
江佑跟江天、江华不一样,他从小就是被同龄男孩簇拥着长大,也是个混的。
他往手里轻“呸”一声,搓了搓手,拎起家伙式,直冲冲地冲进去:“兄弟们,就是这家欺负咱们大队闺女,给我砸。”
“砸他娘的!”
红福大队白日里都没关门的习惯,家家户户大门敞着,大人下地干活,孩子们都结伴疯玩。整个石家也就剩了个石老娘和大病初愈的石五柱。
“干啥呢?!你们干啥呢!”石老娘闻声出来就看见院里站了几个身材魁梧的青年正砍他们家的水缸。
“石二柱是你们家的?”
石老娘靠着石五柱,讷讷道:“他、他不在家。”
“没事,找你们也一样。”江佑将手里的锄头夯在院里的木桌上,“您老没见过我,我自我介绍下,我是江佑。”
“我妹,江芝。”
石五柱和石老娘一下明白过来,这是江家人上门出气来了。
石老娘慌了神,嘴唇动了动:“这都是误会、误会。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在大队部关着,这,我们家也遭了罪啊!”
“老太太,你别跟我说这个,我们家孩子都没了,一条人命,你们家拿什么赔我们?你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吗?”江佑嗤笑了声,“他配吗?”
“你!”
江佑混不痞的:“新时代了,咱们都是讲究人。去把老太太给搬出去,别磕着了。”
“好嘞,佑哥。”
石老娘被人客客气气地给“搀”了出去,想撒泼都没来得及,人都已经在地上坐着了。
石五柱早就被邝深吓没了胆子,见着了院里同黑着脸的江佑,瑟瑟地贴着墙蹲下了。
江佑来这一趟主要也就是给江芝出气,没想着伤人,手上都留着寸劲儿。只砸了院子,薅秃了石家自留地,走的时候,又逮了院里的两只肥溜溜的母鸡。
他们一行人大摇大摆地从石家出来的时候刚好遇见石老爹带着三个儿子,几个儿媳扛着锄头从地里跑来。
两方人在石家门口遇上。
江佑走的时候,江芝没出屋子,隔着窗户,还以为江佑是被她气走了。
直到何良柱来家找邝深报信,她才知道江佑砸了石家。
“嫂、嫂子,这咋办啊?”邝如许脸上都是急色,“碍不碍事?石家可有五个儿子呢!”
家里男丁多,干活打架都是好手。这么多年,石家人在大队腰板硬不是没有道理的。
“没事。”
他们占理,江芝并不急。
她头上缠着布巾,心里转过想法,冲着院子里的何良柱喊:“良柱,麻烦你找人把我给抬出去。”
她倒要看看,当着她这个伤患的面,大队里有谁是好意思帮着石家动手的。
石家门口,早已围了一堆人。
石老爹也不是个不讲理的:“江的小子,你把我们家砸了也就砸了,我们石家确实是对不起你们家。但我们家的鸡你可不能都拿走。”
这年头,鸡蛋都算个荤菜。石家人也没什么额外收入,都指着家里这两只鸡每天下蛋攒着换钱呢。
尤其是到了年尾,都指着这点过个好年。
“就没这个道理!”石老娘抱着拿鸡的高锋腿扯着嗓子喊,“把我们家的鸡给我放下!天杀的,这也太欺负人了!”
石大柱老实了一辈子,此刻,也不得不在石老爹的目光下硬着头皮撑着老大的气势。
“江二,是我们家对不你们,可现在我弟也在大队部关着。你先把鸡放下,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我们家愿意赔你们钱。”
“赔钱?你们准备赔多少?”
石大柱看了眼他爹,颤巍巍地伸出三根手指:“三块。”
江佑笑了声,手上的锤子拿在手里挽了个样子,“咚”地一下,敲在石家木门上。顷刻,门上就漏了个洞,木屑散在半空。
“三块?”
石大柱缩了下脖子,僵硬着改口:“五块、五块!”
江佑嗤笑一声。
石老娘麻溜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家大门又一阵鬼哭狼嚎。而后,愤愤看向江佑。
“五块还不够啊!五块够买多少红糖了!鸡汤都能买一筐!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谁家媳妇没做过小月子!人都是休息两天都能下地干活的,有的还都不休息!就你们的金贵!五块钱做个小月子还不够啊!”
“还真不够,”江佑个高,眼睛看向不远处的人影,眼睛微眯了下,“你还真说对了,我们江家的闺女就是金贵。我们家闺女小月子都得去医院检查检查呢,你们要不等我们从医院回来再商量赔钱?”
“你们还要去医院!”石老娘捂着心口,血“蹭蹭”地往脑门子上冲,“你们凭啥去医院啊!小月子去医院还不嫌晦气。再说了,我儿还在大队关着呢!我儿还不知道过得什么日子呢!可怜的儿啊!你们就不怕老天打雷劈死你们么!”
“要是打雷劈也是先劈那不要脸搞破鞋的。”江芝被何良柱和他朋友前后抬过来,身边跟着邝如许。
“是你们石家欺人太甚!我妹子嫁到你们家任劳任怨,是谁没脸没皮搞得破鞋,还搞得人尽皆知!你们石家以后让我妹怎么做人!这是你们石家先对不起我们家的!”
江芝小脸素白,眼眶泛红,抬眼看向石家人,眼里都是凛冽寒意,“再者,我那可怜的孩子是怎么没的,大队里的人谁不清楚?你们石家最清楚不过!”
“你们石家不就是仗着我男人不在家吗?白天黑夜的欺负我们孤儿寡嫂的!”
江芝猛一拍身上的木板:“别说今儿个我娘家几个哥哥看不过眼砸了你们家,就是他们把石二柱打一顿那也是该得!”
何良柱越听越不对,脖子都僵了。
他抬江芝来这一趟是来劝和的啊。这马上就过年了,万一上演成了两个大队的冲突,这事不就大了么?
这怎么,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你们听见我小妹怎么说的没!”江佑混笑了声,自顾自地扩着范围,“我们今儿就是把你们石家人给打一顿,那也是我们占着理。”
高锋早就没了耐性,顺手推了身前石三柱一把:“哥几个都收着劲儿的,少他娘的不识好歹。”
“你推谁呢?”石四柱脾气爆,也是忍了半天,冲着就上来了,“占你大爷的理。”
两方人眼看着又要打起来。
邝如许担心地撇去一眼。
然后,她就看着高锋三两下按倒石四柱,随手抽去草绳,三下五除二地把人捆成猪。
高锋拍了拍手,身边两小伙子按着石三柱,抽着他裤腰带,也给捆了起来。
局势一下倒了过来。
石大柱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刚刚江佑确实是收着劲儿的。
“没本事就别学人动手。”江佑蹲着拍了拍石四柱的脸,眼睛看向石老娘,“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也不嫌臊得慌。”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大队长想装不知道就能不知道的了。
江佑跟江芝对视一眼,就知道江芝想干什么。
他把石家兄弟拿绳子串起来,绳子系紧,压着人就往他们大队部方向走。
眼见事越闹越大,何良柱慢半拍地开始虚着心。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江芝拍了拍床板,冲他微微一笑:“劳烦你再抬我一下。”
何良柱僵着头,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高大人影,声音都低了两分。
“邝哥。”
邝深大步走来,目光扫过江芝,后者虚心低头,没敢看他。
江佑挡在江芝面前,大刺刺地看他:“你干嘛呢!”
邝深微颔首,客气跟江佑打过招呼。而后,绕过他,走到江芝旁边。
他目光落在石家人身上,极有压迫力地一瞥,又扫过何良柱身上,目光沉沉,不见情绪。
何良柱当下背后就出了汗。
“抬回去。”
何良柱如同大赦,忙不应地点头:“好嘞,好嘞,邝哥。”
“邝深,我这忙着呢,”江芝想借力打力,没把石二柱彻底按下去,她还不乐意走,“我不走。”
“糯糯在家,正哭着找你。”
邝深实不是个性子好的,此刻,当着人群,却又不得不低声哄她。
“交给我。”
江芝犹豫了下,邝深直接让人把她给抬回去了。
“二哥。”
江芝走了,邝如许被邝深眼神钉在地上。
邝深经她身边,侧首看她:“跟上。”
邝如许拽着衣摆,小步子跟在他身边。
“你嫂子年纪轻,想问题天真,总想护你在身后。”
“但你可不小了,都是孩子娘了。”
邝如许不大明白邝深意思,又低声喊了句“二哥”。
邝深从江佑手里接过绳子,手按在绳结上,目光从石家兄弟脸上扫过,声音淡淡。
“你是邝家的人,出了事,咱就得认;受了罪,咱就自己讨回来。”
“你以后还是要过生活的,不能被生活磨了气性。”
江芝抱着糯糯在床上玩了一上午,等快中午了,才见江佑回来。
“二哥,怎么就你啊?邝深呢?如许呢?”江芝眼往后面看,也没见其他人。
“他们去公社了。”
这事大队长已经压不住了。
江家要说法,邝家也要说法。
就是今天不去大队部,江家这一闹,马上也就变成两个大队的摩擦。
石二柱搞破.鞋的事也就彻底压不住了。
大队长跟书记一商量,与其让公社派人下来调查,倒不如自己检举。虽说优秀大队今年够呛能拿,但至少大队部几位领导心里安稳了。
“去公社了啊?”江芝抿了下嘴,“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怕是要下午了。”江佑带着一帮人,也没想着留着吃饭,“那两只活鸡,你们家也不能留,我直接给你宰了,放你们家厨房了。”
“这一去公社估计石二柱是要蹲篱笆,想着石家也不会怎么赔钱。我们回来的时候又去石家搬了点猪油和半缸玉米面,外加薅的他们自留地的两筐青菜。”江佑算盘打的“叭叭”响,“这一来,你们家过年又省了个大头。你也能多花点钱在自己身上了。”
江佑拿手拍了拍她脑门,看她一脸感动的样子,没撑住,笑了:“妹子,好好地,别老吓哥。”
江芝点头:“不会了。哥,你替我跟爹娘说清楚。鸡也给家里带一只回去。”
“家里不差这个,”出了嫁的闺女到底比成了婚的儿子难些,江佑不会贪这个,“你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糯宝。爹娘跟哥都在呢,咱有家回,别受委屈。”
江芝握着糯糯小手,好半天才笑着应了声:“嗳。”
当天下午,江芝听见院子里的动静,抱着糯宝凑到窗户边看,果不其然是邝深跟邝如许回来了。
邝如许不知道是不是冻着了,脸色有些白,冲着江芝牵强一笑,就抱着帆帆进屋了。
“怎么了?”江芝憋不住气,出了屋门,小声问邝深,“你吵她了?”
“嗯。”邝深脸色也不太好,尤其是知道石二柱那孙子做了什么。
他用凉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珠,冷风一吹,面皮之下都是透骨的寒意。
江芝给他递了块干净的毛巾,邝深擦了擦脸,心平复不少。
本就不是个情绪外泄的性子,更不会随便把脾气发给身边亲近人。
“估计过两天就该判了。”邝深从她怀里接过糯宝,闺女一在怀里,他神色不自觉就柔了,“进屋吧,风大。”
江芝点头,脚步还没动,就听见隔壁传来张二娘的喊声。
“你们这是干啥啊!抓我儿媳妇干嘛?我们家可没犯法!”
江芝不自觉往墙那边看去。
“石二柱攀咬住春荷了。例行调查。”邝深对春荷没有什么同理心,“进去吧。”
张二娘还在撕心裂肺:“我儿媳妇刚落了水,还发着高烧呢!你们别拖她。”
江芝脚都不了了。
她不喜欢春荷,也不认同她的很多做法。
或许是因为那天晚上春荷无声的求救,也或许是因为她是因为自己安排才落得水。
江芝总觉得她对春荷富有点什么责任。
“邝深,”她犹豫了。
“只要她想,判不了她的。”邝深单手抱着糯宝,推开屋门,颇为无奈,“你的安排已经很好了。”
春荷跟石花莲众目睽睽下有着龃龉,又病在床上高烧不退。
只要她想活,自己咬死了,基本没什么证据能判她。
事实也确实跟邝深想的大差不差。
春荷也很聪明,没出院子,人就晕了。
张家乱得一团糟,吴宁去请的柳大夫。
人烧的滚烫,大夫都说烧的厉害,根本动不了,问询的人也就没再移动。
吴宁性子直爽,跟着几个小姐妹义愤填膺地把河边的事倒了个精光。
说到最后,她恨不得拍桌子为春荷证明。
“这石二柱就是骗人!就是想拉一个垫背的!同志,你可不能被他蒙骗了!”
把做笔录的两个小同志逗得不行。
“你们都说这女同志下不了床,有没有什么证人证明她一下午没出过屋子?”
空气安静一瞬,这证明谁能给做?
“我!”张二娘猛地起身,“我那天在家照顾我孙,我也伺候了我媳妇一下午。我看着呢!同志,你放心吧!”
两同志如实做完笔录,又走访了几家邻居。然后,也没再提带春荷回去的话。
没过一星期,石二柱判决就下来了,说是要关上大半年。
而且,当地妇联介入,婚也是离了,孩子也归如许,还跟大队协商要了石家十块钱跟一些公分。
判决的当天,邝深一个人借了个板车就去石家把东西和邝如许的嫁妆都给拉回来了。
自此往后,邝如许再也不是石家人。
邝家与石家只有仇,再无姻。
那天晚上,江芝做了一大桌菜给如许洗尘。
邝深还去打了壶酒。
邝如许喝了两杯,剩下的都被他自己喝完了。喝到最后,邝如许都有点担心。
“没事,去睡吧,有我呢。”
江芝捏了捏如许的胳膊,推着她带帆帆先回了屋。
回屋的时候,江芝都怕他耍酒疯。
好在邝深酒量很不错,不止没耍酒疯,还能帮着她把床铺好,闺女尿布换好。
江芝都有点拿不住这人喝醉了没。
躺在床上,心事了结一大半,江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我今天挺高兴的,如许终于解脱了。往后余生,她都能为自己好好活了。”
邝深语气寡淡,淡淡“嗯”了声。
“我当初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晚上看见糯宝,我心就开始揪着。我想,以后糯宝遇到这种事了,她该怎么办。”
邝深皱眉,他本能不喜欢这种话。
“不会,遇不上。”
“万一呢!”江芝也不是跟他别这个,“反正,我那时候就在想我今天遇见人能帮一把是一把,以后我的糯宝遇见困难的时候,也能有人帮她一把。”
“邝深,”江芝半坐起来,很认真地看他,“咱们以后有能力的话就做点好事吧,就当是为糯宝了。”
“说不定,咱们现在做的事,以后的某一天,也能回报在糯宝身上。”
在没有孩子之前,江芝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心会这么柔软。
邝深从不信因果报应,也不信那些幼稚到令人可笑的话。可当他微抬头,那一双杏眼盛着漫天信赖与真挚,正巴巴地望着他。眼尾的泪痣,在若明若暗的烛火里闪着魅惑的光。
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坐起来,给孩她娘裹好被子,抓着她不安分地葱白细指放在身上暖。
“好,听你的。”
被他裹紧被子里的江芝又高兴起来,小脸仰着笑,眼睛亮晶晶地,像是盛了星星。
第64章 卤肉
酒醉的第二天, 邝如许就起迟了。
一切都尘埃落地了。但那几年的生活也不是两杯酒就能抹去的,夜里睡觉的时候,心里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轻快。
她紧紧地抱着帆帆, 眼前是她找不到方向的短暂黑暗。
一夜未曾安稳。
等她醒的时候,太阳都升的了老高了。耳边除去风声,只能听见院里几个孩子的些微闹腾声。
上工时间早就过了。
“嫂子,我起迟了。”邝如许不大好意思, 着急忙慌地, “估计得扣工分了。”
她一个带着孩子离婚归家的闺女, 也就只有多干活, 多拿工分, 才能让自己心里安稳些。
“不碍事,刚好你哥回来了, 让他去地里。”江芝手揣在暖筒里, 眼睛不离开几个孩子身上,见邝如许还有些忸怩。一笑。
“别想太多, 好好休息几天。咱们家也不指着这点工分过日子。”
邝如许麻利地收拾完,江芝按着她戴头巾的手, 让子城先把饭给她端了出来。
“先吃饭。”
江芝给邝如许递筷子:“我跟你哥商量过了, 年头这几天就不让你下地了, 带着帆帆好好休息几天。”
“嫂子, 我”
“先别忙着推,给你安排地还有活呢。”江芝往她兜里塞了几张票子, “离过年也没几天了, 我跟你哥都忙, 你趁着这几天带着孩子去公社转转,给爹娘扯布做双鞋, 再买点瓜子糖,也算办点年货。”
邝如许想都没想就要拒:“这不行。”
“有啥不行的,爹娘和你哥都同意了,少数服从多数。”江芝弯腰逗了逗睡红了脸的帆帆,“小帆帆,一会儿让你娘领你出去玩好不好?”
帆帆两根小胳膊圈着邝如许的脖子,白净净地小脸透着两分向往,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很快躲到邝如许怀里。
江芝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看向邝如许,“该过年了,街上估计很热闹。你带帆帆去街上玩玩。家里永远都会是你的家,别生分了。”
邝如许红着眼,用额头轻碰了碰帆帆:“暧。”
等中午邝深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做好饭了,江芝正给糯宝戴小围嘴。
邝深洗完手,最后落座,眼睛环视一圈,“那两小子呢?”
“去公社了。”江芝把糯宝抱上凳子,放在他们两之间,解释了句,“不是快过年了么,我让如许带着他们采买些年货。”
提到公社,江芝心里也有点不大放心。
因着邝如许的事耽误着,她已经有两三天时间不曾去过公社。虽说有江佑和颜凛,但她心里还记挂着没做好的腊肠。
这离过年也没几天了,就指着应季卖点这些呢。
还有跟顾秋谨的生意,明天都到交货的时间了,也不知道腊梅她们有没有做好。
可现在邝深又天天在家待着,动动就瞒不住。
属实有点烦人。
想到这,她抬头看了邝深一眼,总觉得这人回来的时间不对。
“怎么?”邝深猛不防被她瞪了眼,看了眼手边的菜,摸不着头脑,“够不着?”
“没有。”江芝胸口闷闷的。
不想说话,只想赚钱。
吃过饭,邝深回屋里简单休息。
江芝跟糯宝一起坐在床上玩邝深带回来的木盒子,里面放着几颗色彩鲜艳的珠子。
糯糯天生就是个小霸主,拿着盒子就往床上倒,胖乎乎地小手抓不住两三个。偏她又贪心,珠子滚地床上到处是。
“这次回来结了点钱。”邝深随手从他的旧布袋子里掏出几张大团结,递给江芝,语气平淡,“你留着过年。”
嚯。
意外之喜。
江芝眼睛瞬间亮了下,纤手飞速地点了下钱。
大五十了。
看把邝深装的,还留着过年。
谁家过年用得了这么多钱。
她脸上即刻就戴上了满意的笑,偏还故意问他:“这可不是工地给的吧。”
邝深本就没糊弄人的耐性,非必要极少对家里人撒谎,尤其那人还是江芝。
他坐在糯宝伸手,两条宽阔有力的胳膊稳稳地将他闺女圈在安全范围内,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江芝哼哼两声:“这肯定又是你之前的私房钱。”
邝深陪糯宝弹珠子的手一顿,看向江芝。
倒是真没想到江芝会往这方面想。
“邝同志,老实交代,你究竟还藏着多少私房钱?”
邝深:“”
江芝现在也算沾了点投机倒把。虽说现在环境宽松了,她做的也是小本生意,但每天进账不低于一个工人的月收入。
像邝深这种早年干的,肯定攒的有小金库。
又不是个爱花钱的人,公婆谨慎肯定不会要,那钱十有七八都是给他亲闺女留着。
江芝捏了捏糯宝的小胖手,也就没深问:“我跟你说个事。”
“嗯?”邝深比了下他亲闺女的手腕,心里打算着找个老师儿把珠子给打洞串起来。
“是这样,”江芝脑子微微一转,耍了点小心思,“我哥,就江佑,在公社支了个摊子卖吃的,想让我去帮两天忙。”
“”邝深看她一眼,眼神些微奇怪,“你二哥支了个摊子?”
“对啊。”江芝毫不心虚。
邝深都有小金库了,自己怎么着也得有点。
再说了,这生意是自己忙前忙后找人谈成的,也是自己起早贪黑干的。
没出钱出力的人,不配知道这么多。
“如许的事解决了,家里你看着也没什么事,明天我就去给我哥帮忙啦。”江芝一向说的好听,“年前也没几天了,能挣多少是多少,也算给家里多点进项。”
邝深沉默了下:“二哥,很挣钱?”
“呃,也还好。”江芝不可避免的想到了童枕,微微心虚。
后来又一想,这生意本来就是她和江佑与郇米一起合伙做的。她只要咬死了,童枕应也拿不准他们私下到底怎么分。
“主要是我二哥比较照顾我,按天去的话,每天差不多能给我五块。”
邝深挑了下眉:“那,你们日进账挺多吧。”
“还行,都是我哥拿钱,我不清楚。”江芝仰着小脸,一脸真诚,“左不过是些小生意,我二哥肯定没有你厉害。”
邝深都不干这么长时间了,每天都还有钱拿。
哪儿跟她似的,都是忙碌一天,赚一天的钱。
但没关系,她相信自己早晚有一天也能靠着自己的本事挣大钱。
江芝表情挂脸,羡慕的小心思挂在脸上,眼里却闪着对金钱的炙热光芒。
邝深略微有些不自在,手下意识往兜里放。摸了半天,才想起来兜里余钱都给了她。
江芝酝酿了下,说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那你接下来这几天,你带糯宝?”
邝深由着糯宝在他腿上爬上爬下:“我这几天要下地,地里太冷,留家里让爹看吧。”
“那还是我带着吧。”
该过年了,邝统在家里也是忙的,又是收拾屋子,又是蒸、炸东西的,本就忙不过来。糯宝又是会跑的年纪,稍微不注意,就可能出事。
江芝不放心。
邝深伸出两根手指极为小心地摸了摸糯宝带着可爱婴儿肥的小脸蛋:“带她出去的时候给她穿厚些,别冻了我闺女的脸。”
“知道了。”江芝把糯宝抱起来,嗔了邝深一眼,“别说的我像个后妈似的。”
糯宝身上带着小娃娃身上特有的奶香,两只小爪按在她胳膊上,小嘴“叭”地一下亲在了江芝脸上。
“妈妈。”
邝深一个中午没变的脸色渐渐地变得有点难看。
而后,他开始反悔。
“我闺女还是我带着吧。”
再让她妈带着都该不认他这个爹了。
当然,这个想法还是被江芝给否了。
江芝仔细想了下,邝深在外带娃冷和脏就不说了。最关键的是,邝深已经有大半年没独自待过糯宝了。
糯糯跟在江芝身边不显,其实老认生了,还是个家里横的小霸王性子。一天见不到亲近的人,糯宝嗓子都得哭劈叉。
而且,邝深带娃,越想越觉得有些不靠谱。
于是,次日上午,等邝深半途回家的时候,家里两娇娇都已经不在家里了。
邝深两指轻缠着壳子都褪色的水壶带子,关了屋门,微勾了下唇角,低声短促笑了声。
“邝哥。”
何良柱在门口等他,跟他做了个手势。
邝深跟厨房里忙活的二老打了声招呼,大步出了院子。
“抓着了?”
“嗯。”何良柱点头,“真让您说着了,就是在她从娘家回来路上遇到的。这小媳妇还真他娘的绕了路。可真够折腾的。也不是道图个啥。”
“图命长,亏了心。”邝深嗤笑一声,目光落在隔壁门槛投在地上的影子。
北风一吹,影子飘忽。
他大迈几步,果不其然见影子半隐在门槛边的春荷。
春荷一脸惊惧,一口气没顺,引一连串的咳嗽。素白着一张脸,透着病弱的白。
邝深定定看她,直至她的咳嗽声渐弱渐小,而后被强压于喉间。
“你命大,先遇着的是我媳妇。”邝深脚步轻转方向,微弯身子,眼里不见情绪,看她如同死人般,“所以,聪明些,离我媳妇远点。”
“没有下次。不然,就不是十块钱能解决的事了。”
就凭她跟石二柱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那么地糊弄欺负他妹子,邝深剁了他们的心都有。
春荷打了个寒颤,牙齿不自觉颤,硬生生在午后暖阳中出了一身冷汗。
天知道,她一开始真的就只是想晒个暖。在余光见到何良柱的瞬间,她都已经开始往后缩了。
又因为不确定何良柱是来找谁,迟疑一瞬,便遇上了邝深。
春荷搓了搓胳膊,想僵硬扯出一个笑,却发现脸还木着。
也不知道江芝是怎么受得了那个活阎王的。
江芝今早走的特别早,抱着糯糯到公社的时候,腊梅正带着秋花蒸包子。
“东家来了,有几天不见您了。”腊梅一如既往地大嗓门。
江芝笑着跟人打过招呼,脚下不停,直直地进了里屋。
厨房烧着火,她把犯困的糯宝放到热乎乎的炕上,稍哄了哄,本就不甚睡醒的糯宝很快就再度睡去。
江芝在床边拿衣服堆了一堵矮墙,又放了两个板凳。然后,也没闲着,径直去了厨房。
先问了顾秋谨单子的进度。
“我走之前的拿笔订单,你们做好了吗?”
“好了,昨儿江二哥来就让我们先赶了订单的进度。”秋花小声道,“这几天,江二哥也是每天都来。估计一会儿,他就该到了。”
在她们心里,江佑跟江芝一样,都是管钱的东家。
“这几天糕点生意怎么样?”
“供不上卖的。光是私单就接不完。”秋花揉了揉胳膊,“好在颜凛那天又招了两个,还算忙的过来。就是腊梅姐那边”
江芝心里有数,这应该是之前跟葛仲说好的。他送过来的人。
“腊梅,你是不是人手也不够?”
“还行,东家。白天颜凛跟江二哥都帮着我呢。”腊梅心还是向江芝的,跟江芝简单说了下这几天的进账,“该过年了,杀猪的多了。大院那边送来了不少猪下水,我按您教我的都做好了,味还行,卖的也中。大院那边都能自销一多半。”
“往外卖的最好的是腊肉和腊肠,每天都得几十斤的出去。香肠也还行,院里挂的都是卖出去的。”
江芝点了下头:“那之前做的辣肉酱呢?”
“还有两罐,估计今儿一天都撑不了。”
“卖完年前就不做了。”江芝熟练地调馅,“咱们年前还是做腊肉和腊肠生意。一会儿等颜凛回来了,让他去大院拿点肉,等下午咱们在做点卤肉看看效果。”
“好。”
腊梅最喜欢跟着江芝一起干活,学点东西也就算了,最主要的是,江芝往那一站,就是赏心悦目。
看得人心里都是舒服的。
“东家?”颜凛卖完一波包子回来,见着江芝也是很惊讶地不行。
他眼睛像是安了雷达,不自觉地往四处探测。
江芝以为他在找糯糯,笑了下:“糯宝早起的早,路上就困了,我把她放屋里睡了。”
颜凛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点了点头,“东家,那我继续出去忙了。”
“好,辛苦了。”
颜凛走没多久,江佑跟两个新来的帮工也就前后脚到了。
江佑一来就被腊梅喊去剁馅,两个帮工也是手脚麻利地去帮着做桃酥和糕点。
江芝留心观察了下,手脚勤快,葛仲是费了心的。
早起起的太早,糯糯一觉睡到大中午。
年前几天紧张,厨房里众人都还在热火朝天忙着。
颜凛把满满一盆肉馅端到屋里,江芝手把手教江佑跟颜凛灌香肠。
糯宝还不甚清醒,爬到椅子上,乖巧坐着,头上还顶着撮小呆毛,两手抱着奶瓶,正慢吞吞地喝奶醒神。
江芝手上活多的干不完,偏着此时还有人上门找。
腊梅把人领进来,正是来拿糕点的顾秋谨,手边还牵着一个穿着小衬衫,外面套着黑色小棉服的洋气小男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眉头皱着,小嘴撅着,一看就是个有脾气的。
“顾姐,你来了。”
大客户来了,江芝洗了手,吩咐颜凛去拿货。
“芝芝,”顾秋谨捏了捏儿子的手,“喊江姨。”
小男孩还算懂礼貌,虽是脸色不好,但还是给江芝问了好:“江姨好,新年好,给您拜早年了。”
江芝抬手想摸下他头发,凌恒下意识躲了。
“你这孩子。”顾秋谨皱眉,有点想发脾气。
江芝打圆场,挽着顾秋谨去过称。江佑见凌恒也算乖巧,笑着在糯宝身边放了个凳子,准备把凌恒抱上去,让两小家伙玩。
凌恒却是个不用人抱,自己撑着爬上去。而后,就不错眼地看糯糯。手还想摸糯宝头顶竖起来的小呆毛。
还没醒过神的糯宝抱着奶瓶乖极了,被人摸了头也不动,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看向凌恒,微歪了歪头,像一个漂亮而精致的洋娃娃。
凌恒看上了眼,喜欢的不行,伸着小手又摸了摸。
就当他以为糯宝会像家里表妹那样大哭的时候,糯宝却冲他笑了,娇娇地喊他。
“哥哥。”
凌恒一下子就忘了来的时候为什么跟妈妈生气了,眉头也不像个小老头那样皱着,表情一下生动起来。
“我可不是随便就能当你哥哥的。但你既然喊了,”他掏出兜里的所有糖都放到糯宝身上:“那我就把这些巧克力和糖都给你。”
凌恒趁着江佑转身拿糕点的时候,还有些臭屁装不在意,“你再喊我一声。”
糯宝觉得这个哥哥一开口就跟他小哥不一样了,也不愿意再喊了,抱着奶瓶咕噜喝奶。
凌恒近距离看着糯宝嘴巴一动一动地,像个小仓鼠。喝奶微鼓起的白嫩小脸像块沾水豆腐,看着就是滑而嫩。
他没忍住,拿手戳了戳糯宝存奶的脸颊。
糯宝本就没好好喝奶,嘴里含着的奶吐了出来。
嘴巴、围裙都是,受灾最严重的就是含在嘴里的奶瓶。
小糯宝爱干净,奶瓶也不要了,扔在地上,眼泪瞬间就出来了,哭闹着要找妈妈。
江佑看了都吓了一跳,抱着糯宝就开始拍她后背,手指探了探她嘴,确认了一下没呛着。
而后,他看凌恒的眼神也变了。
这是哪来的熊孩子。
糯宝一哭,眼泪就是成串地流,大滴大滴地眼泪顺着脸颊滑,趴在江佑肩膀哭的小身子一抽一抽的。
“妈妈,要,妈妈!”
屋子不隔音,这点动静几乎是瞬间就传到院子里。顾秋谨弄清事情来龙去脉后,抓着凌恒就打了两下。很快被江芝拦下。
凌恒从小就是个脾气倔的,也不哭,眼睛不离开糯糯,还在试图跟他妈讲条件:“你再打我两巴掌,我能把妹妹抱回家吗?”
顾秋谨好气又好笑,实在没脸再留,按着凌恒的头赔了礼,就让门口的警卫员把凌恒给强硬抱走了。
走之前,顾秋谨又订了二十斤的腊肠跟十五斤的腊肉。
江芝强扯着笑送她出了门。
人一走,江芝就抱着糯糯上下看着。
“我都看过了,没事。”
江芝还是不放心,又喂糯糯喝了两口水,看着吞咽正常才慢慢松弛下来。
“看着他妈这么有礼貌,没想到那孩子是个熊的。”江佑见江芝脸色还有些不对,笑着逗她:“还想把糯宝抱回家。要真抱回家了,回去邝深估计得疯。”
江芝心疼窝在自己怀里的糯宝,生硬地扯了扯嘴角。
她心里泛着些许委屈,也想找邝深了。
而此时,被他们念叨的邝深正坐在熟悉的院落里,看着眼前满身泥沟与雪水的女人,神色淡淡,大手随意抓起筐前的散发着香味的大米粒。
他旁边站着狐假虎威的童枕,手拿着吓唬人的皮鞭子,龇牙咧嘴,活像个话本里的反派。
“你之前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给你机会了,说说吧,你之前跟石二柱是怎么计划的?”
第65章 眼见为实
“计划?什么计划?”徐翠缩着脖子, 还在试图装傻,“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该说的, 那天在公社石二柱都交代过了。我不是在等你的回答。”
邝深随手拿起桌上的小碗,目光不错的看着大米从松开的手掌往下落,晶莹剔透,颗颗落入木碗中, 发出细脆声响, 鼻尖似都能嗅到淡淡的香。
这怎么可能是他们这个时代有的东西。
“只是想让你走的明白些。”
“你, 你想干什么?”徐翠瞬间惊恐起来, 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你该做的事。”
邝深把米重新倒进筐里,轻抬手指, 身边的人很快抬了出去。他起身, 经过徐翠身边,脚步不停。
“聪明些。”
屋门很快再度被合上, 童枕依旧凶神恶煞。
“发什么呆,还不快给我们变米变粮食!不然, 你信不信我一鞭子抽死你!”
徐翠忍不住回头看, 视线却被身后看着的壮汉挡着, 迎着看守凶狠的目光, 她缩回头,瑟瑟不敢发一言。
邝深, 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了?
不对, 邝深也只是想要粮食。
谁不想空手套白狼, 靠这个发财呢。
想到这,她心里深深地开始埋怨起石二柱, 真是个不成气的。看着人敦厚好摆布,嘴上却是不把门,什么都往外说。
徐翠福运值不够,系统早已陷入了休眠。
她忍痛搬出存在空间里的粮食,聚气凝神。顷刻,指尖便涌出一道道如电流般细小的米粒,一颗一颗调入米筐。
“再快点!等着我请你啊!”童枕清了清嗓子,视线看向窗外,甩了个空鞭子,脚下却退出距离,留够了外面人看的空间。
邝深不甚有耐心地配一群穿着中山装的男人看了半天,站了会儿,实在懒得听他们低声交谈。
他看向居高位的凌志飞,似笑非笑,“凌所长,这可算眼见为实了?”
凌志飞扶了下脸上的眼镜,听够身边人的意见,点了点头,书卷气很重,“见所未见,实在是超出了我们能想象的范围。我们会请这位同志回所里配合研究。”
“那赶快吧。”邝深敷衍点头,随手捞了把披在肩上的旧大袄,明晃晃地下了逐客令,“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这也没准备饭菜款待各位。”
众人心思早就跑到徐翠身上,并不在意邝深的态度,几乎都要摩拳擦掌地飞在徐翠身边。
邝深脚轻踹开门,凌志飞示意同事进屋。
邝深嗤笑看他们一哄而上,转身下了台阶。
凌志飞追他两步:“邝同志,请留步。”
邝深不喜欢和读书多的人说话,看在他们帮着处理徐翠的份上,微停了脚步。
“有事?”
“我这有一份早几日的报纸,从京市传来的最新消息。邝同志应该看看。”
报纸被递到手上,邝深目光扫过版面的一行行大字,又一目十行地看完整个版面的消息,越看越心惊。
他脸上放松的神态逐渐收紧,手握成拳,背部紧绷。而后,强忍住继续往下翻的冲动,视线定格在报纸下方的空白,停顿几秒。
随后,他抬头,看向凌志飞,眸色深深,眼里再无笑意。
“看来凌所长已经调查过我。”
“实非有意,例行公事。”凌志飞是个标准的书生,不会看人眼色,且踩雷率极高,在邝深红线上反复跳跃。
“而且,我也未曾想到我爱人也与你爱人有过交集。”
轻飘飘的一句话,他连江芝都调查过了。这种被人轻易扼制的感觉很不好。
邝深握拳的手掌慢慢松开,整个人却又像是突然放松起来,只是看向凌志飞的眼里愈发深不可测。
“是吗?我不曾听说。”
“您爱人做的东西非常好吃。”凌志飞点到为止,“日后生意一定会蒸蒸日上,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邝深微扯了下嘴角,不置否可。
凌志飞看着同事们把徐翠请出来,将手里的报纸规整叠好,放到院里摇椅把手上,微颔首,很有礼貌告别。
“邝同志机敏过人,若是信得过我,现在读书应也不晚。”
邝深看他两秒,而后,淡淡笑了下,半抬臂,朝向门口,做了请的手势,“多谢。”
等院里的人都走净,童枕拿大扫帚清理院子,眼瞅着他哥坐在那里,从天亮看到天黑,报纸都被他哥翻得起了皮。
“哥,那人跟你嘟囔啥了?”
咋看着把他哥给弄得跟鬼上身了。
“披着羊皮的狼,”邝深一下午没说话,刚一开口,嗓子还有点喑哑,“说话都是藏一半。”
“他都说啥了?”童枕耳朵竖起来了,一听就是有八卦听,扛着扫把就过来。
就这,还没忘给他哥倒杯热水。
邝深手碰瓷缸杯底,炙热的水温慢慢传到早已凉透的手掌之间,就像他早已凉透的心又因为这一张报纸而有了些许热气。
“要变天了。”
“啊?”童枕傻乎乎地抬头看,天空阴沉沉的,“看着还真有点像。哥,那啥所长还会看天气啊?怪有本事的。”
邝深灌了口热水,拿起茶杯起身,手卷报纸敲他脑袋,“脑子过点话,别想当然。”
童枕挠了挠脑袋:“哥,那人到底说了啥?你别老让我猜。”
“他说,”邝深目光落在无尽的黑暗里,远处人家似亮起了灯,依稀闪着看不明的光,“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还挺会说的。”童枕琢磨了下这两成语,“读过书的就是有文化,开口都是四个字的。”
“经济要发展了,”邝深没时间跟他贫,“年前把钱整一整,咱们得抓着机会。”
“哥,咱们要抓什么机会?”
“生意、发财、上学。”邝深的眼神越发坚定起来。
“啊?”
他哥还能上学?
童枕越发觉得凌志飞像个招摇撞骗的。
次日下午,江芝带糯宝提前回家。一进屋,就看见邝深背对着门口,蹲在地上整理东西。
“你干吗?”
江芝闻着空气里不正常的酸臭,嫌弃地皱眉,目光落在地上脏兮兮的麻绳和散落一地的书页,沉默了半响。而后,她看向邝深的眼神渐渐变了。
“你,这是准备”
“嗯,”邝深心都在书上,看着闺女走近了,忙擦了擦手,抱起糯宝,“我确实在准备”
话没说完,就觉察到怀里的糯宝想从他怀里出溜下来。
临近年关,家里花销大,江芝开始想自己是不是给邝深压力太大了。
她吞了下口水,试着补全他的后半句话,“捡废品?”
“”
第66章 小年夜
“咱们家也没困难到这地步”江芝在邝深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转念又觉得自己太怂, 皱着鼻子,又强硬起来,“本来就是, 你看你把家里弄得多乱!”
“乱、太乱!”糯糯被邝深掐胳膊抱起来,两个小腿悬空蹬着,学人说话。
江芝从他手里接过糯糯,又微动鼻子, 嗅了下邝深身上, 一脸嫌弃:“宝贝, 爸爸身上是不是老臭了!”
“臭!”糯宝爱笑, 趴在江芝肩膀上, “咯咯”地笑起来,“耙耙、臭!”
“开窗了。”
邝深糙惯了, 通着风, 感觉还能接受。
但屋里的娘两实在太娇气,说不得、也碰不得。
他眉角跳了下, 颇为无奈:“爹下地了,你带闺女去娘屋里坐会儿。我这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行吧, ”江芝怀里抱着香软小闺女, 叮嘱邝深, “你记得把地擦干净, 你闺女现在没事就喜欢坐地上碰瓷。”
糯糯年纪小,脚力不稳, 又穿得厚。通常就是颠颠走几步, 就一屁股坐地上了。所以, 今年他们家的地总是格外的干净。
“嗯。”
今天是小年,江芝重仪式感, 特意带了斤腊肠,赶早回来。
“嫂子,你晚上想吃什么?”邝如许厨房探头问。
“都行,你看着做,”江芝把糯糯给周瑛放屋里,子城带着她跟帆帆玩,“我给你打下手。”
“不用,嫂子,你歇着。”
江芝换了身衣服,洗净手,进了厨房,帮着邝如许择菜。
两人说了点家里家外的闲事。
“嫂子,你听说了么,咱们家旁边的那个小寡妇回娘家了。”
“春荷?”
邝如许想了下:“好像是。”
江芝是真不知道,掀了锅盖,没当回事,“提前回娘家过年?”
他们这出嫁了的闺女按理年前年后都得回娘家走一趟,送点东西。年前小走送点年货,年后大走就是正儿八经的过年走亲戚了。
江芝是个例外,结婚几年,回家次数都是寥寥。
“不是吧。”邝如许从锅里拾馍,表情淡淡,“听村里人说,好像是她娘家又给她相看了个鳏夫。礼都下好了,回去就结婚。”
“春荷不会愿意,”江芝皱眉,“更何况,她婆子张二娘能愿意?”
“那谁知道,说不准就是她婆子跟她娘家娘商量好了的。听说这次光是下礼都下了一张大团结。不少钱呢。”
“再说了,嫂子,现在的我们一没学问,二没本事,三就是自身带着别人的异样目光。单分出去,一个人还挣不了多少公分。就这样了,哪儿还有什么愿不愿意的权利。”
邝如许也不知道是心里是什么感受,冷漠之后便是些许麻木,“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幸运的,有时候又觉得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活在别人流言蜚语中,看不尽头。”
她这几天去公社还好,每次带着孩子回到大队都会有年老的妇人对她指指点点。甚至于因为她离婚在家,像吴宁那些未出嫁的女孩都是不被家里人允许上门来玩耍的。
偶尔一次还好,次数多了就会被人以为嫁过去了也是个不安分搅家的性子。
虽然邝如许并没有做错什么,可现在红福大队的人基本都认为石家过成今天的样子就是因为当初石二柱见色起意娶了邝如许。
江芝心里也有点闷闷地,不知道是为春荷、为如许,还是为那些无知的愚昧。
“我刚嫁给你哥的时候,走出门都会遇到朝我吐口唾沫的人。那时候我也以为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受不够的流言蜚语,走到哪儿都有的指指点点。可现在,三年后的我再回头看,我不能说那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对于我而言,我只能说我没有被这些给打倒。我很庆幸。”
“如许,虽然这样说有点残酷,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江芝知道她目光注视在自己脸上,并没有看她,“在这个世上,不会也没有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你一辈子,也没有人能永远帮着你处理这世上一切为难的事情。我不行,你哥也不能。如果非要说有一个人的话,那一定也有且只有你。”
“你如果不想嫁人,爹娘你哥什么时候都不会逼着你嫁人。你要是不想去地里干活,我也尽我最大努力帮你你在公社找个活。但不管怎么样,如许,你首先心里不能被打倒。你现在所经历的这些事情,未来的某一天,它们一定会在你觉察不到地方转换为无形的财富。”
江芝也是在做生意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有那股韧劲、无畏别人的态度和超平稳的心态。那些与其说是命运的馈赠,江芝更愿把它成为是岁月的补偿。
她痛过、哭过、愤愤过、委屈过、不平过、怨怼过,可直到今日,她都不曾屈过岁月。
江芝拍了拍邝如许的肩膀:“无论什么时候,都记得要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很好。只有这样,你才会有源源不断的精力去好好地爱你的孩子。”
小年夜这一顿饭,最后还是江芝掌的勺,做了六菜一汤。
邝深不沉迷酒烟,家里也就没再打酒,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饭后,邝如许收拾碗筷,邝深整理桌子,江芝给他搭了把手,无意看见周瑛背过身擦眼泪。
江芝拽了下邝深袖子,用目光示意他看。
邝深反手抓着她的手,目光沉沉,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
等两人回了屋里,邝深蹲着给糯宝洗脚,江芝洗完脸坐床边抹东西。
“娘那是又想大哥了吧?”
“嗯。”
“也不知道大哥大嫂什么时候回来。”江芝抹完脸,鼻尖嗅了嗅自己的碗间,不走心地提了句,“那时候家里就真正团圆了。
她没见过邝深大哥和大嫂,自然也没什么感情。
只是觉得话题无端断在这,莫名有两分尴尬的沉默。更重要的是她能觉察到邝深也在想他大哥大嫂。
“快了。”
邝深拿毛巾给糯宝擦了擦小脚,单手把她从板凳上拎起来,放到床上,看她摇摇晃晃地扑倒江芝怀里,江芝拿香香给她抹小脚上。
娘两闹在一起,他心一下就软了。
“会很快了。”
他低声重复,似说与玩意正酣的娘两,更像是说与自己。
小年过后的第二天,江芝依旧每日勤勉带糯宝去公社。
邝如许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了,早起也没再往公社跑,而是拿着水壶准备跟邝深一起下地干活。
邝深扬了下眉,没有多说什么。
地里冬闲,并没有多少活。又刚过小年,正是大家松懈疲软的时候,不少人会偷聚着下棋或者是打牌。
邝深上午干完活,下午何良柱站在地头冲他使眼色。
“邝哥,走。”
邝深放下锄头,交代了邝如许一声。
“下工了赶紧回家,别听他们瞎扯。”
邝如许有点担心,怕他哥不务正业,他们家可供不起一个赌钱的。
“哥,你去哪儿?”
“有点事。”邝深一跳上岸,再回头看邝如许,声音放软两分,“活既然干完了,你也别在这熬了,家里也不差你这点公分。别吹了风。”
邝如许拦不住邝深:“哥,你早点回来。”
邝深背对着她,摆了下手。
两人走出地里,绕到后山,没几步就遇见童枕,照旧是拖着一大麻袋,累的气喘吁吁。
“哥,书我给你找好了。”
邝深点了下头:“事儿办得怎么样?”
“徐翠被带走了,徐根生那孙子凑不到钱,昨儿躲后山了,小年都没敢回家。最后,还是被他们大队的人找到的。”
说到这,童枕难免对江芝带了点意见。
“他们大队的大队长知道了这事,当晚就压着人就去了公社,又在大队清查了一天。底下弟兄们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徐根生欠他们的钱早就还清了,欠大院的钱也不是他进去就能没的。
全靠上面兄弟的意思和这孙子的运道。
徐根生和石二柱头铁撞得是邝深,在里面也不比在里面好多少。
“今上午,我听那边的兄弟说去徐家拿了几块钱,拿走了油罐子,又逮走了两只鸡。估计徐家也没什么了。”
这样的年岁,谁家也供不起一个鬼迷心窍的赌鬼。
当断不断,只会反受拖累。
“嗯。”邝深摸了摸怀里的木盒子,想起江芝说的话,没有再往下进一步。
徐翠不在了,徐根生也进去了。
徐家欠他们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找个老师儿把这几个珠子磨一下,拿个红绳子串个小手链。”
“哥,给糯宝的?”童枕喜滋滋收下,“我那还收了一盒呢,我拿过去一起再抛一下光,串几条项链给糯宝。”
“回头先拿给我看。”
邝深不是个爱操心的人,但涉及糯宝,总有例外。
童枕知道他哥这是要眼过一过:“行。”
“还有,”童枕看了眼何良柱,见后者在自己瞪视下后退好几步,他才满意收回视线,“年前到期的钱我这两天都已经取到了,剩下一些是还没到期的,我还没要。”
他们把借钱出去给人周转做生意,按理是不能提前要的。
没这规矩。
“哥,你现在很缺钱吗?我这手头还有点。”
“不差你这点。”
邝深的钱虽不在手里,但他心里都是有数。
“这事你心里有数,到期之后就别在往外出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咱们就用上钱了。”
童枕唯一的优点就是听话,听他哥的话:“我记着了,哥。”
这一年的除夕是二十九,江芝干到除夕腊月二十八上午,下午给工人核算完工资就开始放了假。
除了守院子的颜凛,人走的就只剩了江佑。
江芝跟江佑在屋里算钱,颜凛带糯宝去门口放炮。
除去本钱和分给郇米的钱,剩下的钱已经过了四位数。然后,她又按着商量好的跟江佑二八分成,即使这样,她到手的钱也堪堪过了千。
这才一个月多点。
江佑手里的钱也有了两三百。
钱真的到手里了,江佑拿着钱数了三遍,恨不得一张一张地摊到桌面上数,特财大气粗。
“妹子,说吧,你想要啥。”
江芝比他好点,也是脸红扑扑地,端着手边的杯子猛灌了口凉水,才慢慢平复了心里的澎湃激动。
“啥也不要,二哥,你快回家吧。今天放假,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休息啥啊,有这么多钱怎么着不也得买点东西带回去。”江佑把钱先塞到口袋里,又觉得不放心,掏出来拿纸包着又给塞到了内兜。
“走,带你和糯宝去买鞋。”
江佑成天穿着江父不要的布鞋,走了一个多月,鞋底都打了补丁。
“不要。”
自己又不是没钱。
她重新对了一遍账本后,知道郇米现在还没回来。她又拿铅笔分郇米钱的后面做了个小记号,隐在背后图画一角。
倒不是不信任颜凛,也不是不相信大院弟兄们,主要就是没见过钱,还是那么一大笔钱。
但凡涉及到钱,江芝一向是多个心眼。
她只能对从自己手里出去的钱负责。
分完钱,清完账,江芝把账本和余钱都托颜凛转交给郇米。
江佑乐开了花,抱起糯宝亲了口:“走,舅舅给糯宝买新鞋去。”
江芝没拦住,江佑抱着糯宝就跑在了前面。最后也没拦住江佑给糯宝买了个小童跑鞋。
漂亮的小白鞋,旁边还绣的有花,这可把糯宝美坏了。回去的路上也不用人抱,走两步都要低头看看自己白鞋。
“你不买点东西?”
江芝相中一件京市来的羊毛大衣,驼色的,料子很好。
价格也很美丽,六十多,还不还价,比她之前在大院看的那个沪市褂子还要贵的多。
江芝试了又试,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花一张大团结买了个大衣里面配的羊毛打底衫,又买了条新款仔裤。
确实太贵了,贵的江佑都开不了买的口。
江芝觉得自己还是一会儿去大院拿之前看中的沪市褂子,那款就很好,跟这个比起来简直是物美价廉。
还有进价可以拿,简直不要太划算。
再者,毕竟是有了孩子,到底还是不一样。
江芝倒没有像未出嫁之前那样买不到喜欢的衣服就沮丧,反而还兴致勃勃给糯宝挑了件过完年穿的小粉外套,又给她配了个小裤子和小包包。
美的小糯宝穿上都不愿脱下,让江芝费劲儿哄了好半天。
也不知道像了谁,臭美的不要不要的。
最后临走的时候,江芝也没忘邝深,包了店门口橱窗里的黑色外套,价格没有高到离谱。
“不再给自己买点?”
“不买了,留钱回去找木工打个梳妆台,按个大镜子。”江芝最后给如许扯了点细布,又称了点果子,给家里的小朋友们买了两袋奶糖和两盒蜡笔,“再买下去,可省的邝深不知道我赚了多少钱。”
江佑买了点肉,看她的眼神霎时变得很奇怪:“邝深,还不知道你赚了多少钱?”
“当然不知道,我跟他说我来给你打工,一天五块钱。”想到这,江芝有些发愁自己手里提的东西,“价格好像超了点。”
没事,回头她就跟邝深说是自己往里添补的。
实在不行,江芝看向江佑,也能说是她哥给买的。
“你别这样看我,我有点害怕。”江佑叹口气,苦口婆心劝她,“都是夫妻两的,你有什么瞒他的。”
“也不是瞒吧,他也有很多事情没告诉我啊。再说了,我自己的生意,我努力挣的钱,我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么多?”江芝怀疑,“二哥,你到底是哪儿边的。”
江佑扯了下嘴角,苦笑道:“当然是你这边的。”
要是邝深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江佑自是一万个赞同江芝什么都不说。可关键现在不是,他们这生意是邝深在后面一手撑起来的。
那个男人就像被她妹关在笼子里正打盹的老虎,谁都不知道他垂下的眼皮里想的是什么。
江芝没把这件事当回事跟着江佑在公社转了一个下午,期间还没忘回大院拿了之前心心念念的褂子。
看见褂子放竹筐里的时候,江芝心里真的有一种满足感。
这或许就是挣钱的意义,在遇到想要的东西时可以不再犹豫地满足自己,愉悦自己。
江佑跟江芝在公社逛了一个下午,颜凛也跟在他们前后脚离开了院子,把账本和钱转交给了童枕。
童枕没停给了邝深。
邝深翻了账面流水,一页一页翻下来,凭着惊人心算,重核了一遍账本,又过了遍手里的钱。越看越满意,略弯了弯唇角,“还挺有本事。”
童枕也没想到他们收益这么好,他哥坐着不干,光是这个进账都比他一月挣得多。
他也确实承认江芝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账本没什么问题,你带回去。”邝深想起之前江芝说自己捡废品的话,手里也确实没钱,干脆从里面抽了几张,留着给家里两娇娇过年买东西,“剩下的钱你带回去补齐,再添点凑够整数。这钱不动,也不用存,直接买成黄金存起来。”
他做那个本就不是图挣钱,也没想过动江芝这点钱。
“哦。”
又是一笔支出。
姓江的真是败家,他哥按着这样挥金如土,哪儿还能攒的住钱。
果然,婚姻才是一只吞金兽。
邝深没时间理会童枕的碎碎念叨,腊月二十八,按理这天红福大队是要杀猪的。
操刀的一般就是邝深,治安队长赵武在旁边打下手。
看时间差不多了,邝深回家换了件衣服,手里的钱没在意,顺手搁在了江芝每天放包的柜子里。
也就是这一顺手,邝深在江芝面前彻底露了馅。
第67章 饺子
杀猪的那天下午, 大队提前下工。
大队里的人都是慌忙从地里回家拿盆或者瓦罐,一路抱着、跑着、挤着、凑拥着排队。
村里的小孩都拍着手聚成小堆,围在杀猪摊前, 企图从旁边捡点剁碎飞渐的肉沫。但更多的就是脸蛋上都洋溢对肉的向往。
等着家里分肉过年!
红福大队养了两只猪,按理是要给公社交一半。但今年算是受了灾,公社只意思意思要了一扇猪。
两头猪凝聚了一整个大队的心血,长得也算争气, 两头猪上称称下来也是过了四百斤。
猪刚称完下来, 大队里人就开始欢呼起来。
等大队里的人都庆祝完, 就看着村里有威望的老人手端着碗, 往两头猪上撒了点水。
然后, 大队长拿着喇叭扯着嗓子开始喊。
“杀猪!”
众人一下欢呼起来,眼睛都盯着台子上那家伙式的几个人, 眼里都流露着羡慕的目光。
早两年宰猪的时候, 有次猪没捆好,发了狂撞着了人, 还是人群里端盆的邝深站出来制服的。
从那以后,红福大队每年宰猪的活就都落到了邝深手里。羡慕也没用, 人不要命就有那本事。
邝深的本事亮在那, 大队长都不用再说些什么。
邝深天生是干宰猪的好手, 眼不花手不抖, 握着刀,一刀破命, 动作干净利落。底下一众叫好的, 摩拳擦掌等着分肉的。
何良柱暗暗在赵武后面踢他一脚。
“接血啊!”
赵武瞪他一眼, 又颠颠地拿着盆跑过去。
两头猪宰下来天都黑了,骨头都被踢的很干净, 摞在一边。
红福大队分肉不按户,而是按人头。
只要是没结婚的,十二岁以下的小孩都算是半个大人,像糯糯这种吃不了二两肉的,也能分个半个大人的量。
邝家孩子不算多,算上帆帆也才三个小孩,只能顶一个半大人的量。一大家加起来,也就算六个半人的量,人口属实不算兴旺。
分肉的时候都有治安队在维持秩序,会计坐在小凳子上戴着眼镜拿笔记人,何良柱跟赵武两人推挤着看称称肉。
邝深听会计说这家人口,低头看肉,手里拿刀估着量切。时不时抬头看一下排长队的人,人挤人,都群簇拥着,队伍一眼看不到尾,更别提能看见家里人。
天都黑了,也不知道江芝有没有带他闺女回来。
要是回来了,应该也会在后面排队。
这么热闹的事,家里的两娇娇不可能会错过。
想到这,他眼里不自觉地带着笑,手下动作也越发麻利起来。
“会计叔,杨国柱家的人数不对啊。”
何良柱一贯是个实心眼的,也不讲场合,扯出嗓子给杨国柱办了个下不来台,“他媳妇不是回娘家了吗?人就不在咱们大队,不该分肉啊!”
这话一说,周遭的人“轰”地一下笑起来。
两大队离得虽然有点距离,但小道八卦总是传的最快的。
谁不知道杨国柱媳妇回了娘家之后就不见了,而且他媳妇的娘家弟刚因为赌博被送去公社。
现在村里人都传杨国柱媳妇是被她娘家娘卖了还债。
不然,那么大的一个人咋说消失就消失了。
听说杨国柱今儿上午还去徐家闹了一场,趁机还搬走了徐家的面罐子和糖瓶子,被徐老太迈着小脚追了二里地。
闹得几个大队都知道了,一个大老爷们趁人家里男人下地的时候上门找事,也是丢人的不行。
杨国柱闹了个大没脸,挥着拳头冲人群:“你们懂个屁,那是老子不要她了。呸,再胡咧咧,老子锤死你们。”
何良柱一向看不起杨国柱这样的懦夫,外面看起来人五人六地像个人,背地里却是个只会从比自己弱的人身上找存在感的窝囊废,抠抠搜偶,没责任,没担当。
从前是,现在也是。
出了杨国柱那天堵他邝哥家门的气后,何良柱拿刀重切了肉,也不屑跟这样的人多扯皮,平白拉低了自己。他握着寸劲儿,一丝一毫都不会给杨国柱赚大队便宜的机会。
“下一个。”
杨国柱眼里愤愤,张口就想往上吐口水,被赵武按着胳膊给按下去的。
大队长背着手从背后踹了何良柱一脚:“老实些。”
何良柱差点没被他亲爹踹趴下,缩了缩脖子,没再敢闹事。
邝家的人来得晚,位置在最后面,基本也就到队末了。
江芝换好衣服,姗姗而来的时候,还是乌压压的一片。
除了最前面的那点灯光,完全看不见邝深跟猪肉。
“妈妈,好多人。”糯宝怕黑,小小身子躲在江芝怀里,声音也是小小的。
“嫂子。”邝如许跟子城一起,手里抱着家里的泥瓦罐。
“怎么还这么多人。”江芝回去换了衣服,还想了会儿事情,耽误了不少时间。
她以为自己来的时候,人散得都该差不多了。
“挤在前面不少的都是看热闹的,还有那领完肉不走就等着都切完再捡点漏和骨头。”邝如许小的时候想蹲在前面都没机会。
“我哥在前面切肉,要不让子城也带着糯宝去前面玩会儿。”
“宝贝,你要不要下来跟哥哥去前面找爸爸?”
“不!”糯宝扭着小身子,两只胳膊紧紧缠着江芝,娇地不行,“要、要妈妈!”
“小闹人精。”江芝轻拍了拍她后背,也没让她下去。
好在前面的人虽然多,但真正排队的人已经没剩多少了。
治安队再一维持秩序,队伍移动的速度瞬间更快了。
越往前走,光越亮。
糯宝也敢下来牵着子城的小手乖乖排队了。
“爸爸。”
邝深低头切肉,余光看见破铁案板上费力地伸着一双小手。
他抬头先看见了一个冲天小揪揪,再一抬头就看见了穿着旧袄的江芝。
“爸爸!”
糯糯被子城用力托起来,额头也只刚刚露出一点,看不完全邝深,小姑娘都有点着急了。
江芝把她抱起来,小姑娘乐颠颠地指着案板上的东西:“肉肉。”
“对,是肉肉。”
邝深手脏没碰闺女,利落地切下一块肉:“带咱闺女先回去,别冻着了。”
“我们在家等你,”江芝目光落在他沁出汗珠的额头,停顿了下,“早点回来。”
邝深奇怪地看她一眼,微点了下头,没有做声。
望着江芝带孩子离开的背影,邝深拿刀动作莫名一滞,心里有了两分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一向是好的不准,坏的贼灵。
分完猪肉,剩下的猪下水一般都是给宰猪帮忙的。邝深作为宰猪的大功臣,自是头一份分了一盆猪下水,外带了点猪血。
整盆端回家的时候,家里已经做了好一桌菜,正等着他带回来的猪下水炖菜。
邝深把盆端到厨房,邝如许跟邝统正在厨房里忙碌。
“你嫂子呢?”
“屋里呢,”邝如许坐小凳子上清洗猪下水,又刚拿了江芝的一块布,心里正是美得时候:“嫂子也在公社忙好几天了,刚还给我们分了礼物。”
“嗯。”邝深刷完沾了血的盆,又很快地洗了洗手,闻着手上的血腥淡了些,才擦了擦手,“我进屋看看。”
“就差一个菜了,二哥你顺便把嫂子喊出来吃饭。”
邝深推门进屋的时候,江芝正给糯宝换衣服。
小糯宝跟在子城后面跑了一晚上,小手也摸了摸刚宰好的猪肉。玩的时候不觉得,一回到屋里就闹着要洗手。洗完手还不行,还得换个衣服。
“现在不臭了吧。”江芝捏了捏糯宝的小手,听见屋里的门响,抬头看了眼邝深,又很快低头给糯宝整理领子。
没搭理他。
邝深再迟钝也感觉到不对了。
他先是闻了闻自己袖子,皱眉换了身衣服,余光看向坐在床上的江芝正低头给糯宝编小辫子。
糯宝手抓着自己衣服上的小球球,稚嫩清脆地喊他:“爸爸。”
“乖。”
江芝还是没搭理他。
早起江芝出去的时候还是好的。他脑子飞快地过着今天发生的事,直到他眼睛无意看见桌子上放着的一沓大团结。
他把手里的衣服放盆里,拿起桌子上的钱看向江芝,并没有开口。
江芝本就不是个能存住气的。再者,她跟邝深比耐心,一定是输的。
“看什么看,这不是你放柜子里的。”
邝深轻颔首:“怎么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钱真假有问题,警醒地看过一遍。
“这钱是你从你的小金库里拿的?”
邝深聪明地避开话题:“给你的,给闺女留着买东西。”
江芝给糯宝穿好鞋,放她从床上下来,让她出去找哥哥们玩。而后,她关上门,走到邝深面前。
“之前我确实撒了谎,公社的生意不是二哥的,算是我跟二哥一起跟人搭伙干的。那人说是看中了我的手艺,前期又是出钱又是出房的,人手和后路都是早早给我备好。我做出来的东西即使没有人买,也会有公社里的倒爷帮我走街串巷去卖。给我兜底不说,分成也是只要一小部分。”
“我一度以为那人不像个生意人,倒像是天上下来的活菩萨。还是那种不渡众生,只渡我的菩萨。”
邝深听到这,心里已经隐隐明白了。
江芝肯定是觉察到了什么,而且,还是跟桌子上放的那沓钱有关。
但,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江芝素手芊芊,点了点邝深的胸膛,茂密的睫毛下,杏眼盛满了认真:“邝深,你承认吗?”
她虽没明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邝深眼里除却最开始的一丝慌乱后,心态已经完全平稳下来,甚至还多了几分赞赏。
“怎么看出来的?”
他真的干脆利落承认了,江芝也不会不分好歹的生气,毕竟都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
“你说呢?”江芝嗔他一眼,捻起桌子上的钱,甩在空气里沙沙作响。
邝深怎么就这么巧一个下午拿回来的十张大团结,还都是从她手里出去的。而且,她也知道郇米今天是回不来的。
邝深就算是今天跟郇米搭上线,想从她拿钱都没机会。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颜凛根本没把钱给郇米,直接给邝深。
相处那么长时间了,江芝就算不相信颜凛,还能号不准邝深么?邝深在别人眼里再混、再没前途、再没分寸,可她一直都知道,那人是骨子里都带着他划给自己的线。
“从我手里出去的钱,我做的都有记号。”江芝把手里的钱随意抽了一张递给他看。
“”
邝深目光落在背面的几乎与
纸面融为一体的记号,沉默半响,终是忍不住低声笑了。
是他疏忽。
也不怪他,毕竟是个人都不会想到江芝会在钱上做记号。
“笑什么,”江芝推他,脸都红了,“还不许人没见过钱啊。”
邝深占四成,分出去也是小一千了。
穷人乍富,又是这么大的一笔钱,交给只相处了一个多月的颜凛,江芝怎么可能放心。
那几天,她脑子里想了不下十种方法,最后才匆匆决定的。
“快把我的钱还我。”
既然钱在邝深手里,江芝自是要回来的。
“还不了了,”被江芝这一闹,邝深心情也轻松很多,低头拂开她额前碎发,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诱哄,“给你存起来了。”
“存折呢?”江芝手伸到邝深面前,不依不饶。
“没存银行,买金子了。”
江芝秀眉瞬间皱起来,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一团,“花那个钱干嘛?金价好贵的。”
“但它保值,”邝深拉她坐下,很耐心地给她讲这些,“你这些钱现在或许能买很多东西,但十年二十年后,经济发展了,这些钱还是这些钱,可他们能买的东西或许就没有现在这么多了。而黄金不一样,乱世有乱世的价值,盛世有盛世的价格。它的价格始终会围绕一个时代特定的物质水平而上下波动。”
“你的意思也就是说十年后钱不一定会是钱,而金子依旧会是金子。”江芝理解能力很强。
邝深眼露赞赏:“聪明。”
“行吧,那你到时候要给我带回来。”
他半靠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声调懒懒的,带着笑,眼里化淡了往日的戾气,逗她,“你是领导,不敢昧你的。”
“少来。”
邝深拉她起来:“走,出去吃饭。”
江芝顺着他的力道起来,掌心被他宽广粗糙的手覆盖着,带着他的温度,无声地,炙热地。
她忽而停了脚步,把手从他掌心轻挣脱开。
“怎么?”邝深回头看她。
江芝看着他,伸开手臂,像个放大版的糯糯:“抱个。”
“?”
邝深没动,骨子里还是个挺闷骚的人。
在床上怎么着都行,放的比谁都开。穿了衣服虽不至于不认人,但也做不到就这种随时随地地抱抱亲亲。
“快点。”
废话褪去,江芝心里只剩酸涩。
在那些她以为的一个人摸黑行走的路上,她无数次感叹自己运气好,所行皆坦途。
却从不曾知晓,她以为的运气都是他的殚精竭虑。
她小心翼翼地踏上那条路开始,便已经有人不动声色地走在了在前面,为她清尽路上的坎坷后,却又无声地撑在后面,始终都为她备着后路。
邝深耐不住她撒娇,眉头皱着,身体却是很诚实地俯身抱了她:“怎么跟闺女似的。”
江芝贴在他怀里,静静听了会儿他的心跳。
这是她的男人,也是她孩子的父亲。
她抬头,像三个多月前醒来的那次初见,杏眼含水,眼尾泪痣在烛光下摇曳,像个小孩般认真:“邝深,我会好好给你当媳妇的。”
邝深看她半天,手突然拂在她后脑勺,低头亲了下去。
唇齿相碰。
他道:“你本就是老子的媳妇。”
是他不要命娶回来的媳妇,也是拿命给他生了孩子的媳妇。
两人就像挨在一起的两根藤蔓于半空中交错,而后便紧紧缠在了一起,缔结出一朵漂亮的花骨朵。
他们向下是根脉相连,向上藤蔓缠绕,早已分不开了。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稀罕的不得了的媳妇。
他终承认,这是他向老天讨得迟来的馈赠。
除夕当天,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
听邝如许跟周瑛商量想年后重打个桌子给帆帆写字用。江芝也悄摸跟邝深提了一嘴,想年后找人打个梳妆台,再按个她心心念念的大镜子。
邝深揉面,随手揪了个小面团递给还没桌子高却扒拉着往上看的好奇小糯宝,“年后我找人给你打。”
江芝一下高兴起来,笑起来漂亮杏眼里都像是碎着光。
邝深拿刀把揉好的面切成一个又一个的剂子,没在看她,但脸上柔了的神色确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邝如许跟周瑛悄悄使眼色,周瑛手上包着饺子,笑而不语。
饺子还没包够一锅,他们家门外就响起了江佑的声音。
“芝芝,快出来。”
江芝放下手里包一半的饺子跟邝深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意外。
二哥?
都除夕了,他来干什么?
第68章 碰瓷式挣压岁钱
“二哥, 你怎么来了?”
江芝在屋里洗了下手,人还没出去就听见江佑不正常的激动声音。
“快出来,看看谁回来。”
回来?
她娘家在外常年未归的只有一个人。
江芝心里瞬间有了预感, 急冲冲地掀帘子出去,果不其然在江佑身后见到了穿着军绿厚大衣的江天。
一如印象里的高大挺拔,脸上带着常年训练的黑,眉毛黑密, 眼神锐利, 站在那里, 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大哥。”
江天已经有一年多没回过家了, 江芝见他的次数更是寥寥。
“芝芝。”
江天笑了下, 眼睛看向站在他妹子旁边,穿着破旧袄子的邝深, 依旧不满意。
邝深颔首:“大哥, 二哥。”
只要他想,礼数从来都是让人挑不出错的。
江天眉头皱起,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看见江芝身后的堂屋厚布帘子拱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妈妈!”
糯宝被子城抱着迈过堂屋矮门槛, 小炮弹似的钻出帘子, 走路一摇一晃, 颠颠地走到江芝身边, 手里还握着邝深刚给她揪的小面团。
小糯宝跟江佑相处久了,都记人了, 仰着小脸, 头上缠着红绳的小揪揪摇曳, 声音清亮。
“舅舅。”
“哎!”
江佑都没来的应声,江天就先答应了。
他脸上瞬间露出笑, 看着近在咫尺的小人儿,彻底忘了见邝深的不愉快,蹲下来,声音都放软了。
“这就是糯糯吧,跟芝芝小时候长得一个样。”
江芝没忍住笑了,糯宝刚出生的时候,邝统跟周瑛还都说糯糯长得像邝深。
而且,小时候他大哥也没对她也没这么温柔。
江天还在哄糯宝:“糯糯过来,让舅舅抱抱,舅舅给你买糖。”
“不!”糯宝都不认识江天,小步子往后退着,碰到邝深腿边,一屁股坐在了他脚上。
她看见是邝深了,忙伸着两个小胳膊,着急地不行:“爸爸,抱!”
邝深掐着胳膊把她抱起来,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唇。
不愧是他亲闺女。
“大哥,咱们进屋吧。”
江天眼神还放在糯糯身上没收回来,小糯宝的长睫毛,大眼睛,白嫩嫩的小脸真比她妹小时候长得都好看。
而且,说起话来还都是奶呼呼的,会娇娇地喊爸爸,也比他家那两只会打架的臭小子强多了。
江天打心底稀罕糯宝。
江佑朝江芝努了努嘴,示意她看江天。
“糯糯,来,舅舅抱。”
江佑拍了拍手,糯宝没伸手,但江佑抱她的时候,也算给面子,没哭。
“大哥,”从小就被江天嫌弃的江佑抱着糯糯,只觉心情舒畅,“小妹喊咱们进屋呢?咱们进屋坐坐,糯宝小脸都冻红了。”
江天看被江佑抱怀里的糯糯,实在没忍住,眼疾手快地屈指轻刮了下她小脸,而后,轻咳一声,“我先进去跟叔婶打个招呼吧。”
糯糯后知后觉地伸出小手盖在自己脸上,全然忘了自己手上沾的面粉,俨然把自己化成了个小花猫。
萌化了一众人。
别说江天,邝深眼里都带了笑意。
江芝抱糯宝和拎着半麻袋东西的江佑先回了他们屋,邝深带着江天去堂屋跟邝统周瑛打声招呼。
邝统周瑛都很和善,笑着让他们自便,别拘束。
等两人回屋的时候,江芝刚给糯宝擦完脸,正抹香香。小丫头臭美的不行,脸抹完了,还得让江芝闻闻她香不香。
“小闹人精。”
江芝在她屁股上拍了下,隔着厚棉袄,发出“闷”的一声,立刻引起了屋里几个人的不瞒。
邝深把闺女从床上抱起来穿鞋,江天瞪江芝一眼。
“你跟她动什么手。”
“闹着玩呢。”江芝觉得她大哥真是变了,小时候对她可不是这样。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下午,今儿不是除夕,给你们送点东西。”
“不用给我们送,我们家不缺什么,你给爹娘留着。”
江芝觉得自己已经很不孝顺了,对于江父江母她总是做的太少。
“家里都有,而且我这次送的也不都是吃的穿的。”江天看向邝深,“最近上面有点变化,你们都知道吧?”
江芝最近都在沉迷赚钱,交往圈子窄而忙碌,每天忙的休息时间都不够,能知道个什么。
她看向江佑,江佑昨天听了江天跟爹娘的聊天,比她多知道了点。
江佑也受不了他大哥这种云里雾里的说话方式,简单直白:“就,大哥和爹娘觉得你们家有点穷。改变穷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你们多读书,考个学上。”
江芝匪夷所思:“我们穷?”
“也不是穷,就是有点困难。”江佑越描越黑,也觉得这话说的不合时宜。
“闭嘴吧,”江天一巴掌拍在江佑后脑勺上,简单解释了句,“我跟爹娘是觉得你们也不可能一辈子都面朝黄土背朝天,芝芝,你也不是个干活的料。”
江芝点头,她确实不是个干活的料,所以现在不是干着小生意的么。
一开始,她并没有把江天说的话当回事,起身给几人倒水,热水落入瓷缸杯里散出氤氲水雾。
“等开了春,我可能会南调,到时候我准备把你大嫂和两孩子都接过去。虽然爹娘现在都愿意走,也都有自己的工作。但等他们老了,南方环境也好,我是家里老大,肯定是要把他们接过去养老的。”
“老三成绩好,我跟他谈过,说是他导师想带着他继续深造,以后也不用我操心。现在一个老二,一个你。”江天虽然说的江芝,但眼睛一直都看向邝深,“尤其是你,你二哥好歹也跟在会计叔后面打了两年杂,下地也还行,但芝芝你可不行。而且,你也不希望糯糯以后长大了之后,也是一辈子奔波于农田之间吧?”
倒不是觉得种庄稼丢人,关键是江芝没那个本事。
靠她种庄稼,能活活把自己饿死。
江天生来就是个操心的命,深深叹口气:“读书,永远是改变命运最好的方式,也是唯一的捷径。”
现在大学生都值钱,只要能读出来一个就能带起来一家。
“我”江芝想起冬天让子城上学都这么困难,也不想让邝深难堪,“读书不行。而且,我们现在过得也真挺好。”
“做点小生意就算好了吗?芝芝,你的户口,你的住所,你的人际关系,你的交往圈子不会因为你的生意而有大的变化。这些的改变需要你花费很多的时间,但读书不一样。它相对成本没有那么高。”
“可现在最关键的是,我们不能考试,大队不会盖章。”
“会盖的,”江天语气很郑重,“江芝,大哥不会害你。行不行都要开始读书了。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你们还这么年轻,怕什么。”
“大哥,”江芝坐在邝深身边,手指被糯宝握在手里,心里也有点乱,“我们会好好想想的。”
“要很努力了,不能就这么放弃,”江天把怀里的报纸放到桌子上,“不管怎么样,夏天考试,你们一定要参加。”
江天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江芝面色犹豫,心情起伏明显。而邝深始终面色平静,毫不变化,完全看不出他心里怎么想的,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空气沉静下来。
江佑揉着后脑勺,连声附和,力求不把话落地上:“对,大哥说得对。”
“对什么对,”江天抬手就又一巴掌,江佑低头躲了,结果又被江天踹了一脚,“你回去也跟你媳妇一起给我看书!我跟老三说过了,开春让他每月回来一次,车费我报销。要让他给我写信说你不好好学,你等我回来,看我不抽你。”
江佑缩了缩脖子,也蔫了。
江天看了眼自己手表时间,没准备在邝家吃饭,轻飘飘地在江芝心里扔了个雷,起身,准备走。
“今儿个除夕,就不在你们家吃饭了。”
江芝跟邝深起身送他们,路走一半,糯宝鞋子掉了,江芝落后面给小麻烦精穿鞋子。
邝深送他们出院子,走出门,江天回头看这破旧小院,墙上带着擦不掉的火烧过得痕迹。
这样的院子,他小妹已经生活三年了。
作为江芝的大哥,在这个院子里,江天看不到别人口中的大与美,有的只有说不尽的酸涩。
“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就说过好好对我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看向邝深,语气淡淡,话语中力道却不容忽视:“现在、未来,这句话都依然有效。”
“邝深,你是有女儿的人了,你得好好对她。”
这个“她”,江天没有说是谁,或许是,两者都有。
邝深目光沉稳,没有丝毫躲闪,眼里都是郑重,“大哥,当初我说的话我也都记得。”
而时间会给所有的承诺一个回答。
“快来跟舅舅说再见。”江芝抱起糯糯赶过来,摇了摇糯糯小手,“记不记得妈妈怎么跟你说的,这两个都是舅舅,跟舅舅拜拜。”
糯糯小手被江芝拿起来挥,还觉得好玩,笑起来,露出一排小奶牙:“白、白白~呀!”
她还自己给加了个语气词。
江天也笑,叮嘱江芝:“初二记得回家,大哥在家呢,别怕那些。”
江芝眼眶一下红了,重重点头,笑了:“暧!”
晚上吃完年夜饭,几个孩子没熬一会儿就都困了。尤其是帆帆,作息太规律了,到点就要睡觉,哄不住的。
邝如许把帆帆抱回屋里后,坐着的一家人也就都散了。
回到屋里,开始洗漱。邝深洗漱快,洗完就开始给他闺女打水洗脸洗脚。
“等过完年,我想让如许抱着帆帆去公社医院,让我妈给找个好大夫看看。”江芝坐床上梳头发,真情实意,“要是公社医院里的医生不行,咱们就想办法弄个介绍信去市里看。可不能耽误了帆帆。”
“好。”
邝深总是会被江芝这些举动而勾的心痒痒的。
这是他抗在肩上的家,也是她用心经营的家。
糯宝也是困得不行,洗完小脚脚,香香都不要抹,拉着江芝就要躺床上。
“睡觉觉!”
“好。”
邝深回来了,江芝就把她放在了床中央,夜里邝深好把她起夜。
江芝躺在里侧,顺手把自己还有点凉的手隔着小棉衣放在了糯宝身上。
糯宝晚上睡觉的时候跟个小火炉一样,浑身上下就是热的。
“你别冰着她了。”邝深每次灭灯前都要先看看江芝的手规不规矩。
“隔着衣服呢,”江芝放的很踏实,等糯宝睡熟了,又继续小声跟邝深说话,“今天大哥说的话你怎么想的?你觉得靠谱吗?”
大哥留下来的报纸,她也看了两遍,看的也是懵懵懂懂的。
他们家还真能考试吗?
最关键的是,就是考试,她也是两眼摸瞎,啥都不会啊。
“嗯,咱得学。”邝深挺认同江天说的那句话,读书绝对是改变命运的捷径。
凌志飞跟他说过一次,远在北边回来的江天也提了一次。
邝深是真的觉得机会要来了。
江天说的很对,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五年。
总有能行的一天。
他不能让自己的闺女以后也拘在方寸之间。
“我还有自己的生意呢。”江芝舍不得自己赚钱的小作坊。
“生意还是你的,过完年,让颜凛帮你盯着。”邝深不想让她生抵触心理,低声哄她,“再说,让你学习也没让你整天拘家里,想去还是能去的,就是重心偏一下。”
“真的?”江芝瞬间来了精神。
对哦,她完全可以都要的。
不过,江芝看着邝深,问出了一直都想问的问题。
“颜凛和腊梅他们也都是你找的人?”
“嗯。”
“你跟郇米也认识?”
“嗯。”
“那前期的钱和房子也是你找的?”
“嗯。”
江芝是真的好奇了:“邝同志,你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能攒下这么多钱?”
邝深:“”
他说不出口,怕吓着她。
江芝漫天猜测,小心翼翼发问:“难道之前做倒爷都这么挣钱么?”
“嗯。”
次日一早就是新年,这天都是要早起的。
江芝早早地把糯宝从床上挖起来,小糯宝迷迷瞪瞪,还没有睡醒。
“宝贝,跟妈妈说新年好,”江芝从兜里掏出一早准备好的压岁钱,缠了几道红线在糯宝眼前晃,“妈妈给宝贝钱。”
“妈妈,”糯宝小手挥着,抓眼前的红绳,“好!”
“是新年好。”江芝没再逗她,把钱给她放到了前天刚买回来的小包包里,又把包给她挎在身上,伸手拍了拍,“放着给你买糖。”
糯糯似懂非懂,两手抱着奶瓶不撒手。
江芝给她扎两个小辫辫,逗她:“一会儿宝贝给妈妈赚压岁钱好不好?赚到钱,妈妈给宝贝买奶粉喝好不好?”
小糯宝沉迷喝奶。
江芝梳完头发,又给她擦了擦小脸,糯宝坐在椅子上,乖得像个漂亮娃娃。
江芝低头亲了口:“也给宝贝买漂亮衣服穿好不好?”
糯宝小脑袋点啊点啊,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等着邝深忙完进屋的时候,屋里两娇娇都已经穿起来了。
他刚走进来的时候,江芝正坐在床边擦脸。
一看见他,江芝就笑着喊糯糯:“宝贝,快,你爸爸来了。”
邝深还没反应过来,腿就要自家闺女抱着了。
小糯宝颠颠跑来,“墩”地一下坐在他脚上,抱着他大腿,眼巴巴看着他,活脱脱像个碰瓷的小无赖。
“耙耙,好!”
邝深:“?”
第69章 丝巾
“你又忽悠我闺女干吗呢?”邝深弯腰把糯糯抱起来, 拍了拍她身上的土。
小糯糯到头也没明白干啥,依偎在邝深身上,又冲他笑起来, “耙耙。”
“谁忽悠你闺女了,”江芝往脸上抹膏脂,“你没看出来我们这是拜年的么?”
这拜的是哪儿门子的年。
邝深失笑,从兜里掏出一整张大团结, 都给她闺女塞包里了。
“走, 宝贝, 咱们去跟爷爷奶奶拜年去。”江芝推着邝深出去, 手上逗着糯糯, “你自己去赚压岁钱买漂亮裙子好不好?”
小糯糯跟听懂了似的,高兴地拍手。
一个早上转下来, 小糯糯包里装的满满的。爷爷给了奶奶给, 姑姑给完哥哥给。
一顿早饭的功夫,糯糯就学会自己开钱包了, 时不时就要低头看看,稀罕的不行。
大年初一的第一天按理是要出去走亲戚的, 他们家也没什么亲戚。
吃过饭就各自忙了。
邝深带着子城和帆帆在外捉麻雀, 邝如许跟周瑛做衣服, 江芝带着糯宝回屋。
她把糯糯放床上, 解开了糯糯身上的小包,让她自己拿着玩。
“妈妈, ”糯宝打开包就把钱都倒在了床上, “看!”
“好多呀, 是不是?”江芝收拾昨天江天带过来的东西,听她喊就抬头看一眼。
糯糯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个劲儿地玩起来,扔的身前身后都是。
江芝没管她,开了昨天江天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放在桌上。
放在上面的奶粉、奶糖、棉花、罐头和糕点都还算正常,最底下就是那绳子捆起来的一捆二手书和两本笔记,外加一叠草纸。
江芝迎面而来就感受到了知识地压迫感。抽出一本书,翻开看了两眼就敬而远之地搁置一边。
他哥是不是对他们有什么误解。
这种书是她这个读书就倒数的半文盲能看懂,还是邝深几年都没碰过书,听过课的人能看懂。
江芝对学习这件事突然不抱什么希望了。
邝深拿着逮到的小麻雀进屋,一进去就看到桌子上放着的满满当当的东西。
“这都是大哥带过来的?”
“嗯。”江芝已经把东西分好了,“这一兜你给娘送去,剩下的奶糖罐头我分成三份,咱们留一份,你给如许还有子城各送一份。棉花也给娘送去,我做衣服一般,让她留着用。”
“你留着吧,”邝深没拿,“大哥给你跟糯宝送的。”
“又吃不完。”江芝手里有钱,并不小气。
再者,她在公社干的这个月,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葛仲的大院,也见过东西,所以眼界宽。
“把奶粉给糯宝留着就行了。”
江芝把钱趁糯宝不注意给她收起来,点了点她小手背,“小花钱的。”
糯糯每月花的最多就是奶粉。
谁家的小孩也没有像糯糯这样喝到一岁半的,江芝决定等开了春就给糯糯断了。
邝深收拾桌子上的东西,眼睛看向最里侧的书,拿起来,翻着看了几下,速度很快。
“这也是大哥送的。”
“嗯,我觉得大哥就多余这一送。我刚刚翻着看了下,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我就都看不懂了。”江芝很忧愁,“你说咱两谁是个学习的料。”
转念一想,她还莫名有点优越感,为了照顾邝深面子,尽量说的很平淡。
“不过,我好歹比你多上了几年学,那可能比你基础比你稍微好点。但那些函数什么的,我是真看不懂。”
邝深忍住没笑,大致看了眼目录,点点头,很配合她:“那到时候就靠你教我了。”
江芝备觉责任重大:“我尽量吧。”
半下午的时候,趁着糯宝睡觉,邝深跟江芝去公社准备买点东西,预备着明天回娘家走亲戚用。
他们出来的时候,周瑛还想给他们塞点钱,让江芝笑着给拒了。
公社大院里的弟兄们基本都回家了,除了几个有家没家一样的聚在大院屋里打牌。
邝深去的时候,门口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童枕在门口喂流浪狗。
“哥,”童枕起身,很惊喜,“今儿不是过年么,你怎么来了?”
“买点东西。”
童枕视线落在他哥侧后方的江芝身上,僵硬地扯出一个笑。
“哥,你要什么直接给我说一声,我回头给你送过去。”
“不用。”
童枕领他们去仓库,走过檐廊就能听见里面打牌的吆喝声。
如非必要,童枕极少碰牌、烟、酒。
别人如问起来,他也很骄傲。他哥都不怎么碰,他为什么要碰。再说,邝深也不让他碰。
误事。
仓库边还是有两人正闲着没事下棋,见着童枕也没拦。
童枕带他们直接进去了:“这边是衣服丝巾之类的,那边是烟酒茶叶。吃的都在另一院子,哥,你这是要买啥?”
“拿三条丝巾,一盒茶叶,两瓶酒。茶叶要好一点的。”江芝心里算着人,“然后,再帮我拿四个罐头,两包奶糖就可以了。”
这都不少钱了,饶是江芝,也觉得有点肉疼。
“行。”童枕脑子记着,喊着人过来挑拣东西。
邝深给童枕使个眼色,两人前后脚出去。
“哥,你们这是准备回娘家?”
“嗯。”邝深微点头,“这些都记我账上,然后再准备一条烟。”
童枕应下,轻“啧”了声,在心里直摇头,彻底打消了想找媳妇的念头。
养个媳妇可真花钱。
“好。”童枕喊人拿了条烟,给邝深拿了个袋子装着,“对了,哥,你之前让葛仲准备的果子和鸭蛋都备好,你一会儿一起拿走吗?”
“嗯。”邝深都快忘了这回事。
让葛仲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他跟江芝的关系远没有现在这么亲密。
他那时候一度看不透江芝的想法,只觉得她是要再次作妖。
昨天一过,一晃,竟都算是去年的事儿了。
“这些东西你们也不好拿,晚上我找兄弟给你们送家去吧。”
“嗯。”邝深伸手拍了拍童枕肩膀,“晚上没事,来家里吃饭。”
“我今天就不去了,”童枕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大年初一就去他哥家,也确实不方便,“过两天吧。”
两人空着手去公社,回来的时候看见路上卖糖葫芦的,又买了几串糖葫芦给家里的小朋友们带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天就要回娘家了,江芝心情舒畅走起路都有点想飘。
她咬了颗糖葫芦,像个孩子:“我之前还答应给子城做糖葫芦来着,后来,事儿多了,也就没做成。趁着过年闲了,我一定要给子城做一次。”
“好。”
路过百货大楼,江芝又在跟他炫,过分夸大事实:“你身上穿的外套就是我在这给你买的,当时大号就剩一个了,我眼疾手快地抢在前面给你买了。”
“就是这里面有家店太坑了,我看上一件大衣,穿上也还可以。我心想,她要是三四十,我就咬牙买了。结果一问,竟然要我大几十。”江芝啃糖皮,把这事当个笑话讲,“我跟我二哥互相看了一眼,脱下衣服就走了。但凡我当时走慢一点,就是对它价格的不尊重。”
“哪一家店?”邝深抬眼看了下面前这三层楼的建筑,像是有些好奇。
“就这里面”江芝话头一顿,“你不会想买吧?可别,我过年买过大衣了,也很贵。咱们现在水平确实达不到那样的条件,有这钱还不如留着给你闺女买奶粉买衣服。你不知道,现在小孩儿衣服也可贵了。还有奶粉,糯宝又是个能吃的。”
江芝想想都愁。
她拉着邝深往前走,她现在确实不可能像之前那样有一块钱就花一块钱。
有了糯宝,她就得对糯宝负责。
所以,好像慢慢地开始学会将就了。
将就这个词一出来,江芝自己先怔楞住了。
“去看看。”
她回神,站在她墙面像一堵墙的邝深不仅没动,反而还反手抓着她,进了百货大楼。
“在哪?”
江芝拗不过邝深,带他去了二楼:“诺,就是挂在中间的那个。”
邝深牵她进去,售货员明显对江芝还有印象。
“是来看上次那个大衣吗?”
新年第一天,售货员态度也很好,脸上挂着笑,真心实意道,“我取下来你再试试吧。上次你走之后,我们都说没见过比你穿上去更好看的了。果然,只要人长得好看,就只有人挑衣服的份了,没有衣服挑人的了。”
江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鹅蛋脸,柳叶眉,杏眼弯弯,依旧明艳动人。
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岁出了一点头,还年轻着呢。
“开票吧。”邝深从兜里掏出刚让童枕拿的钱,简单麻利地付了账。
售货员单子都没写完就开始数钱。
“真买啊?”江芝摸着衣服,还有点舍不得。
“嗯。”
邝深不是个会浪漫的人,甚至连作假和虚伪的客气都懒得做。
“糯宝妈只是你的一个身份,你还要是你。”邝深拿手碰了碰她脸蛋,粗糙指腹覆在脸上。见她还有点怔楞,而后,笑了,“再说,我娶你也不是让你给我生孩子受委屈的。”
没有能力去增长才干,没有本事就去创造本事,在他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他不希望他的媳妇受一点儿委屈。
即使是为了他的闺女也不行。
他娶回家的是江芝,不是糯糯妈,更不是邝家儿媳妇。
人生在世,他比谁都知道不会事事顺心。
可他总希望能再多点时间,多点时间让自己的根基扎的更稳,也让自己撑在她们头顶上的那片天能延伸地远一点,再远一点。
次日一大早,江佑跟江华就骑着两个自行车来邝家接人。
“快点吧,”江佑在门口催他们,“咱爸一大早起来去借的自行车,就怕你们今天来的路上冻着了。”
“出来了,出来了。”
江芝给糯糯戴好帽子,牵着她一路小跑出来。
邝深跟在后面,拎着满满一筐的东西。
江佑也算知道点邝深的底细,跳下车,扶着车把,把车子地给邝深。
“买这么多东西,也不怕吓着家里两老的。”
邝深只笑着喊了声:“二哥。”
江佑撇了下嘴,懒得再跟邝深说话,搓搓手,给糯宝发钱。
“糯糯,喊舅舅,舅舅给个钱。”
小糯糯连续两天起大早了。
小脸围上围脖,头上戴着个厚帽子,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倚在江芝身上,看着没什么精神。
“怎么了?不舒服?”江佑没在逗,把钱给糯糯塞兜里,问江芝,“是不是夜里冻着了?”
“没有,就是起早了,闹脾气呢。”
江佑松口气,坐在江华的后座上:“那咱们走快点吧,家里娘还做的有饭呢。”
今年过年格外冷,早起顶着呼啸的风声,耳朵都要给人冻掉。
只要一开口,冷风就往肚子里钻。
一路上,除了江佑刚开始的不信邪说了两句,谁都没再开口。
江芝更是把糯宝裹得严严实实的藏在怀里。
等到江家的时候,小糯宝已经趴在江芝怀里睡着了。
“芝芝回来了。”江佑一进家,跳下车子就开始喊人,“爸、妈,人我们接回来了。”
“回来了?”秦云穿着围裙就从厨房里出来,“芝芝,让妈看看,糯糯呢?”
“睡着了。”江芝抱了糯宝一路,手都冻僵了。
“把孩子放我们屋,快,先进屋暖和暖和,都冻坏了吧。”秦云很心疼,拥着江芝跟邝深进了屋。
江芝把糯宝放在床上,江父跟邝深几人在堂屋说话,里屋就留了秦云,江芝,还有江佑媳妇杨春香。
“妈,大嫂呢?”
“回娘家了,她娘家离得远,我怕一会儿下雪不好走,让你大哥带他们先去了。下午就该回来了,你大哥走的时候还说呢,让你们晚走会儿,晚上一起吃饭。”
江芝没敢应,要真是下大雪了,他们估计也得早走。
她从筐里拿出给丝巾,给秦云拿一条,又递给杨春香一条:“二嫂,过年回家也不知道给你买什么。买条丝巾,你别嫌弃。”
“这么好的东西,我可不敢嫌弃。”杨春香抓在手里,面上也终于见了分笑,在身上比了半天。
秦云倒没这么高兴,嗔怪道:“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花了多少钱啊?你们有点钱也不容易。”
江佑年前带这么一笔钱回家的事根本瞒不住家里二老,尤其是他还点背,赶上江天回来。
江天一瞪眼,江佑自己就招了。
“没多少钱,我这不是回来的次数少么。”
有杨春香在,江芝也没在拿其他东西,把手上剩的这条丝巾给秦云,“妈,这条你留着,记得给我大嫂。”
“知道了。”秦云轻声责怪,“你这是回自己家,以后可不准这么破费了。”
“这有钱了就是好,”杨春香握着手里的丝巾,看向江芝,语带试探,“我听你二哥说你们在公社干了个生意,这得挣不少钱吧?”
江芝跟杨春香不太合得来也就是因为杨春香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挣多少钱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兄妹两一起做生意,分多分少还能打架不成?”
“娘,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小妹跟江佑一起做生意也才不过一个多月就能带这么多东西回娘家,我这不是觉得小妹厉害么。”
“你这意思是觉得你回娘家准备的东西少了?还是觉得他们兄妹两做生意谁昧了钱?”秦云脸色当场就沉下来了,“我看你这是不满意我让江佑往家里交钱交多了吧?怎么,这年都没过呢,你们就准备分家?”
秦云跟江河一样,最不主张两孩子一起合伙做生意。尤其是,还是跟江佑一起做生意。
“没有,娘,我没这个想法,”杨春香慌了,也不敢坐了,起身,低眉顺眼的,“都是我嘴笨,说错了话,娘您别生气。”
“你嘴笨?我看你是嘴太会说了!”秦云声音没收住,吓得都糯宝都醒了。
糯宝闹觉,一醒来就是嚎啕大哭,哭声止不住。
杨春香心瞬间提起来了,就怕糯糯的哭声引来江佑。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江芝刚把糯宝抱起来哄。
江父就听着动静带着江佑邝深等人掀帘子进屋了。刚进屋的时候,江父还挺高兴。
“是不是糯糯醒了?让姥爷看看。”
可等进了里面看到秦云沉脸坐床边的时候,几人都明显看出来屋里气氛不对。
江佑脑子转的快,先看了一眼自己媳妇,心下一沉。
邝深也觉察不对,看向江芝,江芝冲他微摇了摇头。
他拿着糯宝小半袋奶粉和奶瓶体贴地先出了屋子。
“我去给糯糯泡点奶粉。”
江华见怪不怪,保命逃路:“邝深,我带你去。”
门帘掀开又被人放下,屋里除了糯糯哭声,再无其他。
平时能言善道的江佑,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娘,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要不,我跟春香先去我老丈人家一趟?”
这句话就像一个炮仗一下把秦云给点炸了。
第70章 回娘家
杨春香家跟江家是一个大队, 家里光是老的就有三个。杨家孩子还多,杨春香排老三,上头两个姐姐, 下面一个妹,家里老五才是个儿子。
这门亲事秦云一开始就不喜欢,但当爹娘的有多少能强过自己孩子的。
“去你老丈人家?”秦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掐着江佑的胳膊, “你去吧, 去了就别回来了。”
江佑故意“嘶”了声, 腆着脸赔笑道:“娘, 你这是干什么?生的是哪儿门子的气, 好歹今天还是过年呢,不管儿子犯什么错了, 娘看在小妹跟糯宝回来的份上先原谅儿子一次吧。”
糯糯闹觉, 小脸上挂着泪,哭的可怜人。
闺女难得带糯糯回家一趟, 秦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
她“啪”地一下打掉江佑胳膊,皱眉挥退他:“你现在就给我带你媳妇走, 别在我跟前乱晃悠。日子要是不想过了, 咱们也趁早分家了利落。”
“我的亲娘呦, 你可别吓儿子了。”江佑夸张道, “我还没挣钱孝顺您二老呢,分什么家啊。这家没了你们二老支着, 我们日子可过不下去。”
“少说这些好听的, 有说好听话的时间你们抓紧给我生个孩子比什么都强。”
这话一说, 杨春香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两分。
她嫁过来这几年,一直没孩子。虽然秦云平时说的不多, 但也是她的心病。
秦云不想当恶毒婆婆,但也免不了敲打她:“老二家的,你要是觉得老二交公中交多了,或是觉得老二能挣钱就像分家了,那你们趁早给我滚蛋。我跟你爹还没到离了你们不能活的时候。”
杨春香当着小姑子的面弄了个没脸,这比当着江佑的面还要让她难堪。
可当着江佑和公公的面,她能做的也只有再道歉。
“娘,我错了。”
“你错了?你没错,是我跟你爹把你们养的心大了。”秦云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自己养了两个白眼狼。
“你跟老二结婚这么多年吃的穿的,哪儿一个不是家里面出的?就连你现在回娘家带的东西,罐头糕点,长脸的几样不都是你大哥和老三从外面带回来的。要是谁都像你跟老二这样,赚点钱就找不到北了,那咱们家早就不用过了。都饿死了。”
江佑这才隐隐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扯了下杨春香,没让她再开口,自己揽了这个事。
“娘您骂的对,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迷了心糊涂了。”
江佑从小就是个皮,认错多了,脸皮也厚,又凑上去给秦云捏了捏肩。
“亲娘,您别气了。这大过年的,你可别气坏了身子。不然,老大回来了,非剥了我不行。”
“去去去,赶紧带你媳妇回娘家去,少在我眼前碍事。”
这么多孩子,江佑是挨骂最多的,也是她拿着最没办法的。
“哎,娘,我们吃完饭就回来。”
秦云嫌烦地挥了挥手,江佑拉着杨春香走的时候,一直没开口的江父敲了敲手里的小茶盖。
“老二,你们听好了,我再跟你说一次。公社做生意这件事你们给我烂心里面。要是谁敢回娘家胡说八道,传到了我耳朵里,那你们也就都不用回来了。”
江父这话虽然说的是两人,但杨春香也明白是在点自己。
当下,她忙低着头,连连应诺:“爹,我知道了。”
江佑带着人出去的时候,经过站门边的江芝,她怀里还抱着糯糯。
小糯糯已经不哭了,只是小脸皱着,没什么精神。
“妹子,对不住了。”江佑摸了摸糯糯小脸,给江芝赔了个罪。
“没事没事,就是这丫头被邝深惯的忒娇气了,动不动就哭。二哥你们快去忙吧。”
杨春香视线落在江芝怀里红扑扑的一团,只一眼就飞快收回目光。
她觉得这孩子跟江芝一样,都像是来跟她作对的。
惹秦云不高兴的两人出去后,她立刻变脸,亲热地拉着江芝坐床边,伸手摸着糯糯小手,一口一个“心肝”地叫着。
“心肝,来,让姥姥好好看看,给个压岁钱。”
秦云是个讲究人,还特意拿了个信封包着,塞到糯宝手里:“一早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咱们小心肝儿来呢。”
“快跟姥姥拜个年,”江芝逗糯糯,“还记不记得妈妈怎么教的?你说姥姥姥爷新年好!”
糯糯小手没什么力气,信封又给飘到了地上,也不哭,眼神迷瞪,还有点没睡醒。
江芝抱着孩子弯腰不方便,江父给她拾起来,又从兜里掏出了个同样的信封。
“你妈给糯宝发钱,我也给你发个。新的一年,顺顺利利的。”
江芝都结婚了,孩子都有了,哪儿还意思要江父的钱。
“爸,我不要。”
“拿着,给咱们小糯宝留着买糖吃,”江父弯腰,爱怜地看着糯宝,“是不是啊?”
糯宝小嘴“啊”了声,跟能听懂似的,逗得江父江母都笑起来。
等邝深拿着奶瓶进屋,小糯糯早就不哭了。见到奶瓶,也不腻在江芝怀里了,坐在床上,两只小手抱着奶瓶就“吨吨”地开始喝奶。
“瞧着样子,一看就是个能长大高个,身子倍棒的。”
“别长大高个了,路都走不稳妥,”江芝捏了捏糯糯小胳膊,低声跟亲妈吐槽,“妈,你是没见她胳膊,跟个小藕节似的,白胖白胖的。”
“那多好啊。”秦云瞪她,“糯糯正喝奶呢,你别老动她。她就这个能吃能睡的年纪,现在可不能断了她的营养。”
“不敢断她的,妈你都不知道,现在在家里,我公公每天是变着花样给她做,都快吃成个小胖子了。”
“什么都胖了胖了的,”江父不高兴,当着邝深的面揭她的短,“你小时候可比糯糯胖多了,周岁光肚子的照片现在还跟墙上贴着呢。”
她抬头看邝深,却见邝深好像很感兴趣,目光在墙上挂的照片墙上打转。
江芝麻了,照片都是黑白样的,谁能看出来黑不黑。
但圆滚滚的胖还是一目了然的。邝深找到了江父说的照片,看了好几眼,轻挑了下眉。
怪不得闺女这么能吃。
江芝笑都笑出不出来了。
“爸,你别乱说。”
她是不要脸的吗?
“你爸可没乱说,你那时候又黑又胖,别人来家看都说你是我跟你爹从煤渣子里挖出来的。现在你长变样了,就开始说我们小糯宝了。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
隔辈亲的威力,江芝终于感受到了。
她再也不是她爸妈心中的宝贝囡囡了。
几人简单聊了会儿,没多久,糯糯喝完奶就睡了。
为了怕再把糯糯吵醒,秦云起身把江父等人都赶到堂屋喝茶。
“睡熟了?”
“嗯。”
江芝给糯糯盖上小被子,秦云坐在床边稍微整理了下江芝带回来的东西,又是一顿嗔怪。
“你花这些钱干什么?这罐头和奶糖家里都有,你一会儿都带回去。还有这烟这茶,咱们家又不是啥大干部家,用不了这东西。”
“这都是你女婿准备的,”江芝推邝深身上,“你跟你女婿说去。我东西都拎过来了,走的时候我们再给带走,我们图啥呢。”
“图你们爱花钱。”秦云白她一眼,“以后可别这样了,你们还养孩子呢,有点钱不容易。”
“该养孩子的养孩子,但我们该孝顺你们老的也得孝顺啊。”江芝凑趣,“您可不能只要我大哥二哥他们孝顺,不要我的。”
“你这孩子,你们过得好了,我跟你爹比什么都高兴。”秦云笑了下,又细问了江芝这段时间的身体状况。
“你生糯糯的时候身子亏着呢,这两年内可得注意点,能不要孩子就先别急着要。”
“我记着呢,妈。”江芝微微红了脸。
不管什么时候,跟亲娘谈论这种事,她都有点不自在。
“邝深那边没什么意见吧?我之前给你的东西用完没?我这次又给你要了点,你回去的时候带走。”
江芝脸彻底红了:“妈,没有,都没有。”
而且,他们短时间内都没打算再要孩子。
前途未明,养个糯糯就够费心费力了。
秦云问完江芝心里舒一口气,又开始发愁江佑:“我现在是怕你生孩子,又怕你二哥没孩子。”
江佑跟杨春香结婚的时间比江芝嫁出去的时间都长。
“妈,你急什么啊。”这种事急不来,江芝只能劝秦云,“我记得大嫂头胎生孩子的时候,你还嫌孩子来得早,不想这么早当奶奶呢。”
“那不一样。”秦云一肚子话跟谁说都不放心,除了跟自己亲闺女说。
她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我上次去省城开会特意带着你二哥去的,给他挂了号让人瞧。中西医都看了,人大夫都说没事。我寻思下次再找个机会带你二嫂去看看,结果你猜怎么着?”
江芝猜不出来,但就她估计江佑那轴还护短的性子,肯定不会如秦云的意。
“我话都没说呢,你二哥就说那医生都是昏医,说他们两都没毛病,就是不想要孩子。死活不让我跟你二嫂说检查身体的事,还跟我说他就不喜欢孩子,就打算一辈子不要孩子了。”
“你说说就你二哥这个混性子,没个孩子不当个爹,他能成长吗?”还一辈子不要孩子,他咋不一辈子上天呢?把我气的呦,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这倒像江佑能做出来的事情。
“每次我一开口,他就打断,护你二嫂跟护什么似的。我也不是那什么恶婆婆啊。”
“您当然不是恶婆婆,”江芝劝慰秦云,“许是不到时候呢,那天我不是还听说哪个婶不都是三十多了才有了头一个孩子。”
“我这不是着急么?你二嫂要是你大嫂那样清醒的性子,她就是晚个五年八年的,我也不催她。可她不是啊,你瞧瞧她今天说的那是什么话?眼界窄,心眼小,见钱亲,耳根子还软,最听不得她亲娘哭穷。”
“你二哥是个傻的,只以为我是一门心思逼他们生孩子。”秦云叹口气,说了心里话,“你大嫂生了两孙子,你又给我生了个漂亮孙女,孙子孙女我都有了,出去跟人显摆都是说不完的劲儿。”
“我哪里是在乎他们那一个孩子。我分明是怕你二嫂被人哄着蒙了心、瞎了眼,白白败坏你二哥对她的情谊。”
“两人还没个孩子,真到那时候,再相处可就难了。”
话分两头,这边江佑带着杨春香出了爹娘屋,拎上娘早就给他们准备好的东西。
“时间也不早了,咱也回爹娘家看看。”
江佑没多说什么,只是脸上常挂的笑没了。
杨春香低声解释:“我刚刚真不是有意的,我也没想到刚说一句话娘就生气了。”
“过年呢,不说这个。”江佑哄完秦云后,实在没力气再哄杨春香。
两人拎着东西到了杨家,来的路上江佑就跟杨春香说过了,吃完饭他们早走一会儿。
他们一家人难得聚这么齐,江佑想早点回家陪陪家里人。
要是之后杨春香还想回来,等过了初五,他在陪着她来。杨春香本就因为跟秦云闹得不愉快而心虚着,现在这会儿自然是答应了。
在家里耽误了点时间,等他们到的时候,其他几家都已经到了。
杨家房子建的小,几个男人都坐在里屋喝茶,厨房里的几个女人忙碌着。
杨春香一进厨房就受到了几个姐妹钦羡的目光。
“瞧瞧可真是不一样了,”杨二姐看杨春香身上穿的新袄子,又看了看她脚上的新球鞋,连连啧叹,“你看这身穿的,哪儿还像个进厨房的。今年怎么打扮地这么阔?”
“还不是因为他婆家大哥回来了,我听大队里人都传带回来两大包东西,是不是真的啊?”
杨婆子蒸馍的手一顿,看向杨春香:“真带回来两大包东西?”
“可不是嘛,”杨小妹看着比杨春香都知道实情,“听说还给外嫁的闺女送了满满一包呢!”
“真的假的?这可不行,”杨大姐道,“你们婆家的东西凭什么送个外嫁的,还是个嫁给那样家庭的闺女。也不知道你婆婆怎么想的。你大嫂也能愿意?这种事你得跟你大嫂连在一起去跟你婆子闹。”
还闹呢?
她大嫂大方的不行,当着公婆和江天的面,只怕给江芝东西少了。
再说,她刚被秦云吵过,也不敢再触霉头。
“我身上的衣服鞋都是江佑买的。”杨春香扯开话题,忍不住炫了炫江佑。
“咱大队会计也这么挣钱吗?”
“不是,”杨春香想开口又不敢说,就按着江佑之前说的借口搪塞,“是我婆婆给江佑在公社找个了临时工,他挣钱给我买的。”
几个姐妹又是一阵羡慕。
杨大姐啧啧道:“这江家人就是有本事,找个临时工的活就跟玩一样。哪儿跟咱们似的,一辈子都没去过几趟公社。”
“这有本事也没见怎么帮咱们家,”跟杨春香年纪只差一岁的杨小妹撇嘴:“三姐,你是来晚了没见着,小弟昨天砍柴的时候劈着了手,伤口看着吓人!”
“娘,小弟伤着了?”
“就是个不争气的,”杨婆子叹口气,委屈地直掉眼泪:“眼看着过完年就春种了,他还伤着了手,眼看着还不知道要扣多少公分呢!本来今年家里分的粮食就少,明年开了春就要断炊了。这还伤了手,马上家里给他换药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这么严重么?”杨春香也是急,从兜里掏出将由之前给她的零钱,全都给了杨婆子,“娘,这钱你先拿着,给小弟看病可不能耽误了。至于公分,等开了春我在跟我公公商量商量。”
“这有啥好商量的,大队长一向铁面无情。江佑那时候伤了腿不也照样扣工分么?”杨二姐帮呛道,“要我说,你回去就跟江佑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把临时工的工作先让小弟年后干一个月。”
“对啊,就干一个月,好歹让家里过了眼前这个难关。”
“这个,”杨春香为难。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你公公婆婆都这么有本事,就算江佑不让临时工,让帮忙再找一个也不困难吧?”杨小妹受到杨婆子的眼神鼓励,说的更起劲儿了,“咱们两家是亲家,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杨春香被姐妹和亲妈围着,低头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新袄子,好半天才开口:“我,我试试吧。”
杨家人多,杨婆子又不大方,一顿饭吃下来,江佑就水喝的饱了。
但这些事,江佑是从来不会跟杨春香抱怨。
也不会问杨春香拎回娘家这么多东西,怎么每次去吃饭都好像是打发叫花子的敷衍应付。
回去的路上,他见杨春香低头不语,以为她还是在为上午的事而憋屈为难。
江佑转着脑子,变着法,逗她开心。
“媳妇儿,咱们家谁说分家都成,就咱们不能说。你知道为啥不?”
杨春香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为啥啊?”
“因为你男人没本事啊,只能啃啃老,啃啃哥,啃啃弟。”
江佑半是开玩笑,半是忽悠,“你看我大哥每月工资加津贴这么高,一多半都在娘手里拿着。老三那个书呆子,从上大学开始除了学校发的补助,他还跟导师一起干什么项目,基本上每次回来也都能给娘拿钱。”
“你再看看你男人,除了下地就是在咱们大队部拨拨算盘,一年干到头也就只能勉强顾着咱两的温饱。要是没了大哥和老三,咱们过年谁能有布有棉花做衣服?媳妇,你想是不是这个理?”
“可你现在不也能挣钱了吗?”
杨春香这几天最不平的就是江佑带回来的钱都给了家里,买的东西也都是家里人人有份的。
到最后,算下来,忙活一冬天也就落了二三十块钱。
虽然这已经是杨春香之前想都不敢想的钱了,但她心里还是觉得不公平。
“你是没注意江芝今天穿的多好看,你看她脚上的那双小皮鞋,锃亮锃亮的,一看就老贵了。”
“那我下次不给你买白球鞋了,也给你买小皮鞋。”
江佑上学的时候有一双回力的白球鞋都爱惜地不得了。
这次挣钱了,也是先买了两双鞋。他一双,也给媳妇备一双。
以为杨春香是会高兴的,也是他疏忽了。
杨春香低头看自己脚上的白的发亮的球鞋,也是喜欢的不得了。
这是她第一双花钱买来的、属于自己的新球鞋。
“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妹也太有钱了吧。你看她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的大衣,我摸都不敢摸,比我见过的城里人穿的都气派。”
“都是合伙做生意,怎么她就这么有钱,咱们的钱就只能够个吃喝。”
江佑一直说的都是合伙做生意,没提过分成。因为他一直都知道,对江芝的生意而言,他重要,但没那么重要。
毕竟有邝深在后面支着,像颜凛、童枕这些都是随时可以替代他的。
过年能拿这么多钱回来,一多半都算是江芝在帮他。
“媳妇儿,你是不知道,这生意之所以起来那都是芝芝的功劳。”江佑叹口气,可怜兮兮道,“媳妇儿,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其实也就是给江芝打杂的。”
“打杂的?”杨春香不信,“不可能,要真是打杂,那她咋给你这么多钱。”
她可是看见了,江佑那天回来的时候带回来厚厚的一沓子钱呢。
“那不都是芝芝再帮咱们么?不然,你想我这啥都不会的,就是去公社干生意了又能干啥?这都是靠着芝芝撑起来的。”
“不能吧,她咋那么有本事?一个生意说起来就起来了,而且,邝深成分还是个那个。”
杨春香不喜欢江芝也是觉得家里人太过偏着小姑子。
偏生她又是个不争气的,那么好的长相,那么好的家世不说嫁个城里人帮衬帮衬家里,那也不能最后只嫁了个邝深。
这几年,每次江芝一回来,都要让她提心吊胆地,唯恐连累了他们家。
“你上次没听大哥说么?以后都不讲这个成分那个成分的了,别听你姐你娘说个什么就信什么了。”江佑语气郑重起来,“那是我小妹我妹夫,不管什么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你记着没?”
江佑一严肃,杨春香立刻鹌鹑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
“媳妇,我说真的,以后环境松了,小妹来家的次数肯定会多,你得对她好点。”江佑叹口气,牵着她走结冰的小路,半哄半骗,“不然,以后她看我不顺眼了,不让我跟着她干了怎么办?”
“我又没什么大本事,以后咱们可穿不了新鞋,吃不了白面馒头大米饭了。过年回娘家还得跟之前一样借大哥大嫂的衣服鞋子穿。”
杨春香低头看脚上的小白鞋,信以为真,心又开始揪起来:“那怎么办?我上午还跟江芝和娘闹不愉快了。”
“没事,媳妇,咱回去的时候给娘认个错就行。”江佑怕她抹不开面,又笑道,“至于小妹那边,我回去跟她说。”
不管怎么说,杨春香脑子能不这么拧扭,他就已经松了一大口气。
“媳妇,以后可别跟娘说什么分家的话了。前几年,都是家里在帮咱们,没那道理咱们刚一挣点钱就分家。再说,你男人现在确实也没大哥和芝芝那本事。咱们离了家,过得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舒服。”
杨春香摸了摸脖子上的丝巾,抿了抿嘴:“我晓得了。我以后肯定不跟娘和小妹生气了。”
江佑终于发自内心地笑起来:“还是我媳妇明事理。”
杨春香却没有笑,只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她看着江佑如释重负的笑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想说她以后不跟娘和江芝生气了,那他能帮着带她弟弟去公社做生意挣大钱吗?
哪怕是只干一个月的临时工呢?
只挣个一二十块钱就很好了,他们家就能过得很好,很好了。
这对江佑来说应该不是很困难吧?而且,秦云在公社医院这么多年,找个临时工的工作应该也很容易吧?
“媳妇,走这边,来,我扶你。”江佑站在积水小坑边,朝她伸出了手。
杨春香把手放在他掌心里,到嘴边的话又慢慢咽下。
还是再等等吧。
江佑也说了,那不是他的生意,是江芝的生意。
可江芝在公社没人脉没关系的,只靠一门手艺真的能干起一个生意吗?
那真的是江芝的生意吗?
杨春香看着牵她回家的江佑,想起家里面看不上她娘家的秦云,脑子里竟不可避免地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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