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海虾
江佑回到家的时候, 江天还没回来。
院子里,江父正推着他自己做的木制小推着车,上面坐着睡饱了很有精神的糯糯。
“糯糯, 姥爷给你做的这个车子好不好?”
“咿~呀”糯糯也不管听见了什么,两手拍着木车上的栏杆,高兴地不得了。
“别在外吹风了,”秦云端着刚煮好的鸡蛋羹站在屋里门口喊院子里玩疯了的爷俩, “快进来, 给糯糯煮的蛋羹好了。”
“姥爷做的车子还能进屋推呢, ”江父推着小车掉了个头, 像个老小孩, “进屋喽!”
江佑光是看院里的爷俩,脸上就忍不住绽开笑, 眼里都是温暖的情意。
杨春香站在院门一旁, 很直接地看在江佑脸上的笑意。
她视线落在院子里的人身上,一时不知道他看的是江芝, 还是…糯糯。
江佑见人都进屋了,大步跨进院子里, 跟小孩放学回家般大着嗓门喊秦云。
“妈, 我们回来了, 你们中午吃什么好吃的, 有没有给我们留点?”
“给你脸了,还给你留饭?”秦云隔着窗户骂他, “去你老丈人家没吃饱啊?你老丈人不管饭?”
“吃饱了, 这不是听见你给糯糯做的蛋羹又饿了嘛。”江佑跟杨春香前后脚进屋, 眼巴巴看着秦云手里的小碗,“我的亲娘嗳, 我妹子都回家了,你该不会只整了一碗吧。”
“蒸了两碗,糯糯一碗,你妹一碗。你瞧你那个样是能吃蛋羹的脸么?”
“我咋看着我的脸像啊,”江佑逗趣,蹲在小车前逗糯糯,“糯宝,给舅吃一口不?”
糯糯有精神的时候特爱笑,跟江佑面前还不怕生,口齿不清地喊:“舅、舅舅。”
“乖宝。”
江佑往边上去了去,看秦云喂糯宝。
“嚯,我的亲娘嗳,你可真舍得,鸡蛋羹里还放了一圈虾。”
江佑看着这一小碗黄澄澄的蛋羹里放着一排剥好皮煮的红彤彤的虾,是真饿了。
他夸张地咽了咽口水,跟秦云配合着哄糯糯吃饭。
“糯宝,你不吃舅舅可吃了。好大的虾啊!”
杨春香的脸也变得不怎好看。
江天回来的时候单独拿袋子装了一袋子的冰,里面就放了一盒虾。
今早她是看着秦云让江大嫂装了一半带回娘家的,这剩的一小半估计都在这里面了。
秦云心真的偏到没边,什么好的都想着她那个外嫁的闺女。
作为正儿八经的江家媳妇,她还没尝过虾是什么味的。尤其听说这还是海边的虾,每个个头都可大了。
“二哥,这碗还没动过呢,你吃了吧。”江芝看着邝深掀帘子进来,端着出炉的第二碗。
也没接,让他直接放到桌子上。
“不吃,都吃饱了的。”江佑笑了,“刚刚是跟咱妈都是说着玩的。”
“我也饱了,”江芝忙了一中午的邝深坐下,手搭在他身后的椅子上,低声跟江佑吐槽,“咱妈中午做了好多菜,什么红烧肉、锅包肉、糖醋排骨、蒸三鲜、切的腊肠,抄的酥肉,最后还煮了个鱼汤。吃不完都不让下桌。”
那么多的菜怎么可能吃的完。
秦云是看邝深又是那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一顿饭下来,邝深面前的碗都没空过。吃到最后,邝深都小幅度地揉了揉肚子。
最后,江芝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终止了秦云这场爱的投喂。
江佑光听江芝说都饿了,当着邝深的面,他拉不下脸。
再说了,这本来就是娘给江芝做的。江芝在外这么多年不容易,江佑再饿也不至于这么没品。
可他没想到,他就顺手把碗往江芝面前推的空,杨春香就开了口。
“芝芝,既然你不吃,那我就不客气了。”杨春香心里有根刺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她也饿了。
杨家中午吃饭都是男女分桌坐的,杨婆子做饭不排场,拢共也没几个菜,稠的都给外面的男桌端过去了。
她们几个姐妹吃到最后都是二合面馒头蘸菜汤子。
杨春香一屁股坐在桌子旁边,眼睛盯着不远处的蛋羹,没敢看江佑,心里也有点不舒服。
凭什么她作为江家儿媳妇都没吃过的东西,一个外嫁女带个赔钱货就能吃两份。
到底这个家里谁才是外人?
杨春香这一开口,空气里安静了两秒。
秦云握着勺子敲在了碗边上,发出清脆地一声响。
江芝忙按着她娘的手,冲秦云一个劲儿地摇头,打了个圆场:“那我正好吃不完,还热着呢。二嫂,你快吃吧。”
秦云顾忌着屋里有邝深,忍了又忍,才把嘴边那口气顺下去,没再吭声。
大过年呢,他们家要是当着姑爷的面一天闹了两场,也太丢人了。
“行,那你吃吧。”江佑把碗放到杨春香面前,一个白天的没沉下去的脸终于忍不住沉了。
杨春香看向江佑,心突然七上八下起来,落不到实处。
江佑没再看她,转头跟江华邝深一起聊起了香烟牌子。
杨春香握着勺子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江佑好像生气了。
可这不是江芝不吃的么?她捡江芝不吃的,难道还有错吗?
江芝本来是打算在娘家住一晚再走的,但看下午这情景,也不大合适。
于是,等糯宝吃完鸡蛋羹,她偷偷拽了下邝深袖子,两人便跟秦云跟江父告别了。
“住一晚吧,这天都快黑了。”秦云依依不舍。
“不住了。”江芝笑着抱了抱秦云,“等以后条件宽松了,我再带着糯宝回来。”
“行,等回头天暖和了,我让你哥去家里接你们去。”因着邝深在,秦云也没太强留,“你等等,我给你们准备的东西还没拿上呢。”
秦云让江佑拉着他们,拿江芝带回来的筐子又给她装了满满一筐子的东西。
“今年公社给你爹发了点干果和红枣,家里没人吃,你带回去给糯宝吃。筐子底下我给你放了瓶你大哥带回来的酒,你给你公公带回去。又给你拿了团羊毛线,等开春了,你给糯宝打个毛衣穿,暖和又好看。还有这半筐水果,你也带回去给你公婆尝尝。”
“妈,我们带不了这么多。”江芝觉得这筐东西比他们带过来的都沉。
“又没多少东西,”秦云看着不动声色凑过来的杨春香,清了清嗓子,高着声音喊江华,“老三,去把厨房里剩的那点虾也给你妹装上。你们家孩子多,带回去给几个孩子尝尝鲜。”
杨春香手死死抓着门框,都快把门上面的漆给扣掉了。
江芝:“”
江佑跟江华推着自行车送他们出去,走到门口遇到回来的江天夫妻两带着两孩子。
“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江大嫂抱着孩子从后座下来,见着糯宝先给了钱,“这么晚怎么还走了?住一晚再走。”
“不住了,那边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江芝把糯宝递给邝深,给江天家两孩子发压岁钱,“刚好遇见了,我们跟你们打个招呼也就准备走了。”
江大嫂给糯宝多少,江芝两倍还回去,没赚他哥这个便宜。
“先别走,我给你带的有东西,”江大嫂最喜欢的就是江芝这个不装迷糊的爽快劲儿,“我小弟年前托人低价买了点芝麻,榨了几壶香油。我带回来两瓶,大的留家里,小的你带走。我娘亲自榨,你带回去尝尝味怎么样。”
江大嫂把香油都塞他们筐里,江芝也没在矫情。
“谢谢嫂子。”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谢的。”江大嫂扶着秦云一起送他们出去,“路上小心些,邝深你们骑车都看着路。”
“暧。”江芝应下,走之前又想起下午跟秦云提起来的帆帆,免不了再提醒秦云一句,“妈,我跟你说的事你别忘了。”
“记着呢,等过年,你去公社找我,我来给你安排。”
这句话就像是线穿进针孔里的一个引子,一下子把杨春香脑子里所有的想法给串在了一起。
她看向江大嫂,后者像是没听见这话般,依旧带着笑,目送着江芝他们越走越远。
等看不见几人影子,秦云温声催江天他们进屋洗漱,等着吃饭。而从她身边过的时候,却是看都没再看她。
骑着自行车,又都是正有劲儿的男人,江佑跟江华没一会儿就骑着车回来。
回来之后,江佑也没闲着,先去把车还了,又回来洗手吃饭。
等他吃饭的时候,桌子边只剩秦云跟江华等他了。
“我给你热热吧。”
“不用。”江佑拿着馒头就开始啃,饿了都快一天了,又灌了一肚子凉风,胃都有点不舒服,狼吞虎咽地开始吃饭。
“慢点,”秦云给他盛了碗鱼汤,“你中午没吃饭啊?”
“吃了,我这不是饿的快么。”江佑就这鱼汤咽了嘴里的饭,那股饥饿难受劲儿过去后,他才问,“其他人呢?都吃完了?”
“你爹跟会计出去转悠去了,你大哥他们一家跑了一天,我让他们带着孩子先回去睡了。你弟这不,正坐着陪你吃饭的么?”
江华配合地放下碗,托了托眼镜,露出一个笑。
活脱脱个书呆子。
江佑“噗嗤”笑起来,坐也没个坐像,弹了下筷子:“我媳妇呢?”
“屋里,”秦云拍了下他后背,“坐好吃饭。”
江佑收了胳膊,半直起身子,有了个吃饭的样子,讨好地冲秦云一笑:“您还生着气呢?春香就那性子,心不坏,就是小时候吃苦吃多了,有点想不开。”
“我跟她生气生的过来么?”秦云嘴上说的不生气,却还是忍不住跟江佑吐槽,“你看看她今天做的什么事,怕不是要把咱们家的人丢完。当着人外客的面这是让谁下不来台呢?”
“没这意思,就是事儿赶到这了。”
江佑护他媳妇,心都是偏的。
秦云摆摆手,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管他是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是那句话。你跟你妹怎么做生意我不管,但你别跟你媳妇说太多。芝芝是你亲妹,但不是你媳妇的亲妹。有些东西,你不计较一笑过了,你媳妇可不会。长此以往,伤的要么是你们兄妹情分,要么就是你们夫妻情分,你记着没?”
“记着呢,记着呢。”江佑连连点头,态度很好。
见秦云不生气了,又嬉皮笑脸起来。
“娘,今儿芝芝回来了,你心里老高兴了吧?”
“再大的高兴也都被你们给气没了。”秦云说完想说的,收拾了下桌子上的碗筷,端着出去了。
“娘,你放着我刷。”江佑捧着碗喝汤,加快了吃饭速度。
“用不上你。”
秦云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等江佑吃完饭去厨房的时候,水槽里还是放了满满一堆的碗。
“”
几乎是在瞬间,江佑就拽着了身后江华的衣服,江华也反手拽着了他的外套。
“”
兄弟两尴尬一笑,最后谁都没跑掉,蹲着刷了一晚上的碗。
等江佑进屋的时候,脸上其实已经很疲惫了。
屋里亮着灯,杨春香就坐在床边,换了衣服。
很显然,是在等他。
江佑看她两秒,站在原地,没有吭声。
屋里一下很静,静到他都能很清楚地听见院子里江华倒水的声音。
江佑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一天都像个傻.逼一样。
一句话都不想再说,收回目光,脱了衣服就上床。
杨春香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实在不想就此放过。
她拉着江佑里衣,咬着唇,低着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伴随着“咚咚”地强烈心跳声,杨春香慢慢抬起头,看向江佑。
她真的有太多的话想问江佑了。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江佑半弯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脸色彻底沉下去,眼里再无一丝笑意,“嗯?”
第72章 点破
杨春香嘴唇动了动:“我, 我想”
“你想干什么?”江佑眉头紧皱,实在没有多少耐心,“你还记得路上咱们怎么说的么?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跟娘和小妹相处么?”
“我, 我也没做什么啊,”杨春香委屈,“那鸡蛋羹不是江芝不吃的么?你们走之后我也跟娘道歉了,是娘不理我。娘跟大嫂都不理我, 我这才进屋的。”
“那是一碗蛋羹的事么?你是没看见邝深跟着一起回来的么?你让邝深怎么想?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是怎么亏着你了。”
“那我就没吃过虾。”杨春香心里只泛委屈。
江家可不就亏着她了么?
一个外嫁的闺女都比她过得好, 还不是一直把她当外人。
不就是因为她没生个孩子, 不如秦云的意了么?
“我还没吃过呢, 大哥带回来的东西你以为是给你带?那是给爹娘带的。”江佑泄了一口气, 平躺在床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咋不明白了, 明明就是娘偏心, 什么都想着给小妹!”杨春香情绪激动,“你没听见江芝走之前娘怎么说的?娘说等她去公社了, 她再给她安排!谁知道娘会瞒着我们跟她安排什么?”
“你以为娘能安排什么?”江佑实在不明白杨春香的脑回路,“娘就公社一个大夫, 还是刚复职的, 她除了能帮忙介绍个好大夫, 还能干吗?”
“能干的多了, 当娘是个大夫,再公社不知道能认识多少人, 有的是人脉。小妹的生意能起来背后肯定有咱娘的支持。不然, 这世上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 怎么就小妹干成了?”
杨春香下午被江佑这一说那一说给唬住了,可当心里埋了怀疑的种子, 再一结合秦云说的话,心里是越想越不对
她说的笃定:“你也别骗我了,肯定是娘在后面帮她了。”
不是找关系就是出钱了。
否则就算环境在宽松,都是一头埋地里的庄稼汉,靠着手里的三瓜两枣,谁敢想做生意的事。
“明明就是娘偏心。”
要是秦云帮的是他们,那穿大衣皮鞋回娘家的就是她了。她也能给妯娌姐妹买漂亮丝巾。
江佑拨开她的手,大咧咧地坐在床边,看着她,眼里竟开始有了些许陌生。
是从什么时候起杨春香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真是这样想的?”
江佑脸色过于难堪,杨春香怯懦起来,声音也变小了。
“我就是觉得家里太过偏心江芝了。之前她不嫁出去宠小姑子也就算了,但现在她都嫁出去了,也不能再集全家之力去养他们一家吧?”
杨春香想的很天真:“佑哥,你回头跟娘说说这生意咱们也能干,不用跟江芝合伙。只要娘给咱们搭好关系找好房子,不就是做点面食么,我也能干。”
“你也能干?”
在腊月二十八带钱回来的那天,江佑是真没想到那笔钱会让杨春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现在已经开始嫌江芝碍事,准备踹了江芝发大财。
“我做饭手艺也不差,我还会蒸花馍。不比江芝差。”杨春香是真没见过钱,见了之后就开始贪念四起,“等之后咱们挣了大钱,咱也给爹娘买好东西。”
到时候她也天天小皮鞋白球鞋地换着穿。
“然后呢?”
“什么然后?”杨春香还没畅香完就被江佑平静地声音打断。
“我是说你生意干成之后呢?你是准备给你弟盖新房子还是给你娘分钱?”
杨春香呆愣片刻,突然有点心虚:“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咱家不短你吃喝,你穿衣打扮在大队也是拔尖的。所以,我刚刚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非揪着生意不放。”江佑看着她,神情寡淡:“原来你这是准备踹了江芝单干。那我就好奇了,先不说分成,咱们单干之后忙不过来了,该找谁帮忙?你姐,你妹,还是你娘,你弟?”
杨春香的另一层小心思被江佑毫不留情地点破,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
“我,我就是觉得咱们跟江芝一起干不划算。倒不如我弟我姐他们,一点钱都能打发,而且对我们还都偏着咱们。”
“偏着咱们?你觉得你娘偏的是咱们还是我那个有本事的爹娘,有出息是哥弟?”江佑不想跟她纠缠这个,直接了当地问她,“你刚说的一点钱是吧,一点儿钱是多少?”
“十几…二十都行。”
“呦呵,好大口气。”江佑嗤笑一声,“要不是今年跟着芝芝一起做生意,我全年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你还真敢想。”
“不是…主要是我弟现在伤着手了,干不了农活。我爹也老了,我们家就指着我弟下地挣工分。本来我们家秋天分的粮食就少,这春种再没了工分,我们家就要断粮了。”
“佑哥,你帮帮我弟吧。你要是不帮他,他就要饿死了。”
杨春香是真的着急,眼眶红红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江佑之前是最怕她哭的。而现在,他看着她,竟有些无力。
“我怎么帮他?我就一给别人帮忙的,虽然你可能一直都不相信。”江佑平躺在床上,眼睛看向屋顶,语气平淡,“再说,你弟也轮不到我救,不还有你这个你能隔三差五往娘家送东西的好姐姐么?”
杨春香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腰杆子也没有刚刚挺的那么直了。
结婚这么多年,这还是江佑第一次说她往娘家拿东西的事。
“从入冬开始,厨房里的玉面蔬菜你也没少往娘家拿。你弟有你帮着还不够吗?”
“我,我这不是看家里也没人吃么?”杨春香彻底虚了。
去年年岁难,她往娘家拿粮食拿东西的次数是多了些。
秦云工作忙,中午一般不回来,家里都是她跟江大嫂轮流做饭。
她做的隐蔽,家里应该没人会知道啊。
“是粮食怎么会没人吃?”江佑是真的累了。
他一直以来都很羡慕江父和秦云之间的感情,相依相靠,极少红脸 。在这样家庭里长大的江佑,脑子里天生缺根弦,在感情世界里,单纯的可爱。
他率性爽朗,赤诚大方。在江父和江天教导下长大,耳濡目染学会了磊落坦率。
上学的时候,他最不屑的是有两件,一个是怂包撒谎糊弄,一个就是同学之间打个架还翻旧账,斤斤计较地像个娘们。
他现在就觉得自己娘们唧唧的,非要问一个跌价的问题。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你对着我都开始满心糊弄了?”
“我,我不是,我是害怕。”杨春香在江佑脸上涌现出的一片灰沉表情,她甚至感觉下一秒他就会离自己而去。
她心底一慌,拽着江佑袖子,趴在他身上,眼泪“嗒嗒”往下流,打湿了江佑身上的内衣。
“佑哥,我没有,我就只是害怕。我怕你知道了生气,怕你不要我了。我也不想拿粮食,可我不帮我娘不行啊。我不帮她,她就要饿死了。我第一次带粮食回去的时候,她都饿浮肿了。”
“佑哥,我真没糊弄你,你别生我气。”
江佑是大队小会计,他能不知道杨家分的粮食少?江父能不知道?
不都是因为知道,所才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佑坐直,靠着床上柜,看她被泪水打湿的眼睛,里面依旧盛满了无助与害怕。
“春香,”他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珠,低声叹口气,“你真以为你做的这些事情大嫂和娘不知道么?家里的粮食一个月能吃多少,爹种一辈子地了,他能没数么?老三精的像猴一样,他能算不出来了?”
“大家不说,不都是给你留面子,也给我留着脸。”江佑拍了拍自己的脸,彻底把事说破了,“所以,你别觉得娘让咱们交公中的钱多,毕竟你带家里粮食回娘家的时候,也是咱们家最急的时候。”
他们家要没有江天的津贴和秦云的补助过得也一定不怎么样。
都是灾年,就算好,谁能比谁好到哪里去?又是谁敢比谁好到哪里去。
他看向杨春香:“你娘家从冬天就开始断粮一直断到冬天过完,都他妈的快入春了。现在你弟伤了手,你们家是又要断粮一回直接入夏吗?”
“不是…”
“是不是都无所谓,江佑披了个外套,摇了摇手指,没让她往下说,“我只想告诉你,你别觉得干生意挣钱,江芝分的多,我分的少就是咱家吃亏。我分的少那是因为我没本事。”
“你也别觉得交家里钱多,交家里钱再多那也是应该的。我大哥拿命换回来的钱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先不要脸偷养了我岳丈一家。”
“大嫂那时候没说一句不好,这情我记她一辈子。”
“春香,今天我话撂这了。只要我还能挣钱,我挣得钱该往家里交多少那还是多少,一分一厘都不会变。从今以后,我不跟人合伙做生意也就算了,只要我还跟人合伙,我就不可能做那踹了人单干的丧良心事。我也不会让你弟或者你娘有任何沾染生意的机会。”
“你不能这样!”杨春香声音突然嘶厉起来,“凭什么你妹可以,我弟就不可以!你妹当初那么困难,不都是靠咱们家里帮衬才起来的么?凭什么到我弟这里就不行?”
你永远无法跟一个执意走死胡同的人说出去的路。
你就是把嘴说破了,她不会听,也不会信。
江佑穿鞋下床:“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会说第二遍。”
“明天初三,也没几家亲戚了,你若是想回娘家住几天,我让大嫂给你准备粮食。”
杨春香满脸不可置信:“你要赶我走?”
“没有,我只是想让我们都冷静几天。”
江佑开了屋门,夜晚月色如凉,他深吸屋外两口干冷空气。冷气涌入胸腔,带动身体的微颤,而后,他竟觉得胸口压抑的浊气散了许多。
“今晚我去跟江华挤挤。”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简单安静地休息一晚。
“你不能去!”杨春香死死抓住江佑袖子,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流打在江佑袖口长。
她鞋都没来得及穿,语气哽咽,是真的在害怕。
从小到大,她都是生活在阴暗角落里无人注意到的存在,是江佑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了阳光之下,是江佑让她开始变得爹娘重视的存在,也是江佑她才成为了大队里人人羡慕的对象。
要是没了江佑,她的一生就算完了。
她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爱她护她的江佑。
“佑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往娘家拿东西了,我也不跟娘生气了,我不要你小皮鞋,也不要钱了。只要你别走,你别不要我。”
杨春香死死拽着江佑,几乎哭成了个泪人。
两人僵持许久。
江佑低叹口气,上前半步,终是把她半抱在怀里,下巴放在她头顶,声音疲惫:“春香,我今天是真的有点累。我们都好好休息一晚上,行吗?”
第73章 鉴渣
邝家亲戚简单, 初二走完亲戚后,江芝在家就彻底闲下来了。
两小孩被子城拘在屋里读书,子城读, 他们两个听。
帆帆一向安静也不觉得有什么,偏着糯糯是个闲不住的,爬上爬下,没个安稳。
最后, 她被子城抱在腿上带着一起看, 才彻底安分下来。
江芝趴在窗户边偷看, 被坐在床边的帆帆瞬间逮住。
“”
江芝挥了挥手, 见帆帆抿嘴笑了下, 才悄悄从窗户边退下来。
“吓死我了,”她坐在邝深旁边, 拍了拍胸口, “帆帆太敏感了我一站过去他就发现了。”
邝深手上拿着锯子,比着尺寸, 头也不抬,“那肯定是你站的位置不对, 挡着光了。那小子观察力不错。”
“可能吧。”江芝撑着下巴看邝深干活, “不过, 帆帆现在越来越有小老师的样子了, 道理讲得一套一套的,把糯糯都治的严严实实。”
“咱闺女本来就不闹腾。”
邝深穿着黑色薄里衣, 袖子挽到小臂, 脚踩木块, 拿锯子刚准备锯,看了她一眼, 嫌她碍事。
“进屋去。”
一会儿木屑碰到她身上,又该不高兴了。
江芝撇嘴,慢吞吞地起身,看着他,还不太放心。
“你行不行啊?不行就赶紧给人木工送过去,别浪费钱。”
本来都说好了要找木匠打个梳妆台,结果,邝深跟木匠谈崩了。轴劲儿一上来,他自己跟大队买了块木头,吭哧吭哧扛回来,准备自己打。
邝深气笑了,小没良心的。
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江芝想要个大镜子,人木匠说装不了这么大尺寸的。没了办法,他只能上手自己做了。
“快走,”邝深佯装要锯木头,吓唬她道,“一会儿溅你一身木头。”
江芝慌忙起身,嘟嘟囔囔说他烦人。
邝深嘴角微勾,还说他闺女闹人,不都是像了她亲妈么。
他背对着她,直到听见身后开屋门的声音,才半弯着身子,极为轻松地动起锯子。
年初五,江芝生意开门的前一天。
按理,她得提前去公社打扫一下,补充米面粮油等必需品。
刚好又赶上秦云上班,所以,她就想着带如许和帆帆一起去公社。
先去看病,然后再去收拾东西。
事情还没有把握,不想让两老的跟着一起挂心,江芝只让邝深告诉了邝如许。
前一天晚上知道了这件事,邝如许抱着帆帆一夜都没睡好,脑子里幻想着各种不敢想的以后。
幻想着幻想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就像黑夜里走久了的人突然见了光明,惊恐、怀疑、不可置信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喜悦和无所适从,惶恐不敢入睡。
次日起来的时候,两个眼眶都还是红的。
如许早起做饭的时候,被周瑛跟邝统看到了都吓一大跳,围着她问了又问。只把如许问的额头冒汗,眼睛不自觉地往江芝那边看。
江芝:“”
邝深进厨房给糯宝打水洗漱,大眼一看如许脸色就知道怎么回事,抢在江芝前面,解释了两句。
周瑛面上冷淡的“嗯”了声,手却极为用力地拽紧了案板上的毛巾,心里也是激动得不行。
邝统笑了两声,笑着招呼他们去吃饭,心态放松。
“如许,别想太多。能治好咱们砸锅卖铁也治,要是没办法了,也别灰心,左右日子还长。我看帆帆是个聪慧的,早晚有好的一天。咱就当你带着帆帆跟你嫂子一起出去玩了。高兴些,这是个喜事。”
邝如许别过脸擦了擦眼泪,笑着应了:“我听爹的。”
因为要去医院,江芝就没带小闹人精。
来往公社很多次了,江芝也不用邝深陪着。她跟如许一人一只手地牵着帆帆。
回家这么多天,因为有黏人的小糯糯在,动都不动就像个小奶猫似的往他怀里撞,帆帆现在已经不排斥家里人碰他了。
不仅不排斥,有时候他还能自己牵着糯糯下台阶,像个小大人,皱着眉头。
到公社距离不近,但有糯糯这个话引子在,话茬很快被打开。
如许牵着帆帆心情也逐渐轻松起来。
“以后说不定还得让糯糯教帆帆说话。”
“我看行,就是糯糯被你哥养的太骄了。随便张嘴‘啊’一声,小手一指,你哥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现在说话都想偷懒了。”
江芝从不承认自己惯孩子,糯糯身上的坏毛病都是邝深惯的。
邝如许笑,也护糯糯:“不懒啊,我觉得糯糯说话挺好的。嫂子,我们才一岁多个人,你以为我们能说多少,是不是,帆帆?妹妹是不是已经很厉害了?”
帆帆走不动了,窝在邝如许怀里,点了点头,小脑袋又埋在她肩膀上。
小小少年也跟着糯糯“啊”过几声,虽然他现在还不明白自己有什么不对,但有时候表达不出来自己意思的时候,也会懊恼的锤床。
到了公社医院,还没进去,就看见江华站在门口。
“芝芝。”
江芝跟如许轮流抱帆帆,她把怀里的小家伙放地上。
“小哥,你怎么在这?”
“昨儿不是下雨了么,路上滑,爹让我今天接送娘。刚准备走,就听娘说你要来,我就下来接接你们。”
江华带着眼睛,气质很温和。
他弯下腰,平视帆帆,很礼貌地没有先上手碰他:“是帆帆吧,过年好。”
帆帆退后半步,拽着如许身侧衣服,抿了抿小嘴,好奇地看向江华。
江华笑了下,跟邝如许打过招呼后,站到江芝那边。
“走吧,咱们进去。娘给你们挂好号了。”
“好。”
年还没过,医院里人满为患。
秦云亲自领他们到了主治大夫诊室里,大夫是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头,面色和蔼。
先问了姓名和年龄后,又拿着手电筒照了照嗓子。
而后,大夫从抽屉里拿出几个小玩具,看向站在后面站着的几个人。
“除了孩子的妈妈留一下,其他人就先在外面等吧。人太多,孩子容易紧张。”
秦云也是做医生的,很理解,点了点头,抱着病例先走出去。
江芝走在后面,悄悄地握了握拳头,给如许和帆帆打气,做口型。
“我在外面等你们。”
如许提着的心松了一点点,帆帆坐在她腿上,歪着头,注意力也被江芝吸引。
大夫拿起玩具,轻轻敲了下桌面,看向帆帆,语速很慢。
“刚刚那个女同志也是你的家人么?是姑姑还是舅妈?”
帆帆视线留在大夫手上的木制玩具上,只有在听见“舅妈”两个字的时候,才几不可见地抬了抬头。
大夫笑了下,把手里的玩具递给他,继续问:“你喜欢这个吗?喜欢我可以送给你,我这里有好多,你可以带回去给你的弟弟妹妹。”
“你有弟弟或者妹妹吗?”
帆帆低头玩玩具,听见“妹妹”又抬了抬小脑袋。
诊室里,医生正在问询。
江芝想趴在门边偷听,又因为走廊里的人实在太多而作罢。
秦云拉着她坐下,细看了半天才笑着起身,“别担心,唐大夫也是干了一辈子的医生了。年轻的时候,他还去省城进修过几次,厉害着呢。”
能挂到唐医生的号,秦云肯定是最大程度地尽了心。
“谢谢妈,让妈费心了。”
“跟妈还这么客气呀,”秦云嗔怪,“安心等一会儿,像点样子。我还有几个房没查完,先走了。照顾好糯糯,也照顾好你自己,可别在跟去年似的。”
“我知道啦。”
秦云这边刚走,江华就坐在了江芝身边。
“你们那边生意几号开门?怎么还没开门?”
“六号,怎么了?”江芝奇怪地看他一眼,印象中江华从来没问过她生意。
这还是第一次听他问。
“明天?那还好。”江华像是松了口气,“你们那能出差吗?或者是外调?”
“肯定不能,我们就一小作坊。别说外调,就是里调都没空间。”江芝笑了,是真有点好奇了,“小哥,到底怎么了?”
江华想了下,突然神秘起来,跟她凑近道:“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咱妈说。”
“嗯嗯。”
江芝点头如捣蒜,好奇心彻底被吊起来,忍不住从兜里掏了把瓜子,时刻准备嗑起来。
“什么事啊?”
还不能跟秦云说。
江华托了托眼镜,从她手里抓了一小把,熟练地剥壳:“二哥跟二嫂吵架了。”
“没了?”江芝嗑瓜子都觉得不香了。
这算什么八卦?
是夫妻哪有不吵架的。
江佑从她兜里又抓了点:“二哥还跟我挤一张床上两个晚上。”
“真的假的?都分床了?”
住在一起,一般夫妻两有什么矛盾都是关在屋里自己解决,很少会闹到分床的地步。
这一分床相当于全家都知道江佑跟杨春香闹矛盾了。
江芝心肯定是偏江佑的:“二嫂做什么了,能把二哥气成这个样子?”
“不知道。反正昨天晚上,二哥是被咱娘给扯着耳朵骂回去的。”江华这几天没少套江佑的话,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没跟江芝说,“我觉得二哥就是回去也睡不安稳。二嫂太能哭了。”
“这几天二嫂也不干活了,在外面还好。一回到家就跟在二哥屁股后面,眼泪汪汪的,跟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二哥欺负二嫂了?”江芝话听一半,不敢相信,“不能吧?”
“怎么可能,二嫂心眼能帮二哥十个。还欺负?谁欺负谁都不好说。”
江华把剥好的瓜子仁倒在江芝手里,声音平淡:“我倒觉得像是二嫂做错了事。这几天,二嫂恨不得端茶倒水地伺候二哥,殷勤到二哥都不敢在家里多待。”
“太夸张了吧?”江芝脑子里都有画面了。
江华叹气:“不夸张,但二嫂真的把二哥拿捏得死死的。我觉得二哥这几天态度其实已经有点软化了。所以,我才想问问你,你们那有没有什么出差的活,让二哥出去冷静冷静。”
江芝接收到江华满是期许的目光,沉默了下,很认真的想了想。
“真没有。”
江华颇为遗憾。
虽然江佑是她二哥,但这说到底也是人小两口的事。
江芝再好奇也不会接着往下问。
她看向江华,很少见她小哥脸上有这么生动的表情:“小哥,你好像很不喜欢二嫂。”
江芝虽然不喜欢杨春香,但也没想过让杨春香跟江佑离婚。
“是啊,”江华很坦诚,也看向她,语气平平,毫无起伏,“我之前也很不喜欢徐翠。”
“”
徐翠?
江芝都快忘了这号人。
不过,她之前傻乎乎领着徐翠进家的时候,江华也确实没给过几个好脸。
江芝轻咳一声,拨了拨头发,略微有些尴尬。
现在的尴尬都是之前脑子里灌的水。
江芝岔开话题:“徐翠不都离家出走了么?还没回来?我听人说,徐翠是被徐家给嫁出去了?”
徐翠被人请走,江父作为大队长也被问过话。
江华多多少少知道点。
“不知道。”他屈指托了托眼镜,“要真是给嫁出去了,也肯定避着咱家。这上哪儿知道去?你倒还真操心。”
“不是。”江芝心虚。
她这是刚忙完生意,收拾完石二柱,腾出手准备收拾徐翠的时候,才发现许翠去向已经成迷了。
江芝些许气闷:“二嫂跟徐翠又不一样。”
至少徐翠心是坏的,杨春香最多是有点小家子气。
江芝看不上,也不愿过多理会。毕竟杨春香是要跟她哥过一辈子的,江佑喜欢最重要。
江华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没过一会儿,诊断室的门终于开了,邝如许牵着帆帆走出来。
江芝起身上前,摸了摸帆帆的脑袋,看着邝如许,心也提起来了:“大夫怎么说?”
第74章 山楂核桃糕
“大夫说帆帆看着不是身体的缺陷, 对外界也有反应,看着也不是那什么孤独病。可能就是在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受刺激了,慢慢地就不想说话。”邝如许牵着帆帆的手, 眼眶都是湿的,“大夫说,现在这种情况对帆帆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还是有很大可能说话的。”
“那不挺好, ”江芝揽着她, “快别哭了, 帆帆都看你了。”
邝如许擦了擦眼泪, 又笑起来, 心情着实轻松起来:“嫂子,我这是高兴, 我高兴。”
“我也高兴, 咱们帆帆马上就能开口说话喽。”江芝弯腰碰了碰帆帆小脸蛋,“以后让帆帆带着妹妹一起学说话, 好不好?”
帆帆眼睛微微动了下,看向江芝, 像能听懂话般, 弯了弯眼。
乖得不行。
家里几个孩子, 也就帆帆最是个乖巧不闹人的, 爱干净,脾气也好, 最是省事。
江芝跟邝如许一起去药房抓了药, 大夫开的也多是一些补铁补钙的药片。
看着没几样东西, 算下来也是大几块。
邝如许没让江芝付,她自己虽然手里握着拿着石家赔的钱, 但看一趟病花的也是七七八八。
“大夫说咱们这还需要复诊么?”
“说是药吃完了,最好能再过来让他看看。”邝如许抿抿嘴,低头看安静牵她手的帆帆,心里也在发愁下一次看病的花费。
这么些钱,她该去哪里筹呢。
看完病,眼看就到中午,秦云大手一挥带他们去食堂蹭了顿饭。饭后,邝如许也知道江芝有事要忙,准备一个人带帆帆走回去。
昨天刚下过雨,来的路又都是泥路,江芝不大放心。想让江华送他们回去,邝如许推拒的厉害。帆帆吃过饭,按着规律的作息,眼看着就要睡觉。
没办法,江芝只能先把他们带到店里。
“我下午要在这办点事,你跟帆帆在里屋等我一会儿。”
院子大门被锁着,看样子颜凛并不在。
钱什么的年前都拿走了,屋里也没有什么值钱东西,而且现在还算在年里。
江芝不甚在意,推开门,带他们进去:“里面有间屋子,被套什么都是干净的。别拘束,我之前忙的时候,糯糯就在里面睡觉。”
怕如许放不开,江芝埋汰自己闺女,开了句玩笑:“说不定里面还有糯糯的小臭袜子。”
“嫂子,你快去忙吧。”邝如许笑了下,果然也慢慢放松下来,跟着江芝一起进了里屋,抱帆帆上炕,很是体贴,“我陪帆帆睡会儿。”
“那行,我去把炕给你们生起来。”
江芝在外套上套了个罩衣,袖子捋起来,看她们娘两都躺好了,才安心去了厨房。
她先生了火,又拿着抹布擦了遍灶台。等水烧好了,又兑水擦了擦窗户。
没干一会儿,腊梅跟秋花就结伴敲了大门,走进来。
“东家,新年好。”腊梅穿了件大红印花的棉服,喜气洋洋,说着吉祥话,“新的一年发大财。”
秋花被腊梅挽着,笑的腼腆,见了江芝,憋了半天,也就说了一句。
“东家,发财。”
“新年好,你们也发财,咱们都发财。”
窗户开一扇,江芝正踩着凳子擦上面的窗沿,见到她们,笑起来,还有些纳闷,“你们今天怎么来了?还一起?”
“不是您说的初六开工么,”腊梅麻利地穿上罩衣,进厨房,把江芝扶下来,“这厨房都有七天没来了,我们想着颜凛这个大男人心粗,怕他收拾不好。索性在家也没啥事,就喊着一起来看看。不耽误咱明天干活。”
腊梅性子爽利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过年前那一个月确确实实是赚到钱了。
尝到甜头之后,腊梅跟秋花比谁都想着江芝的小作坊能长长久久,生意永远兴隆。
江芝才不管她们为着什么而来,图的又是什么。
只要她们提前来了,她就记她们一份心。
“那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快来帮我,晚上请你们吃肉。”
“那感情好,东家,今年过年我们家是真跟着你吃上肉了。年夜饭我们还包了羊肉饺子,可把我们家那口子美坏了。”
腊梅力气大,端着满满一盆污水往排水管里倒,嗓门也大,“他还让我给你包点送过去。要是知道今天能见你,我就给你带点了。”
“有机会,咱们日子长着呢。”江芝跟秋花一起坐在小凳子上擦瓦罐,随口问她,“秋花,你们家年过得怎么样?”
秋花想了下,点点头,简洁明了:“好。”
“”
话题突兀地断在这,秋花也觉得不大好,想了想,又补了句。
“年,过得很好,”她吭吭巴巴道,“也吃肉。”
江芝不忍心在欺负老实人,接过她手里擦干净的罐子,摆放整齐,笑道:“知道你年过得好,咱们开春都加把劲儿,争取以后天天都能吃上肉。”
“我看行。”腊梅擦门边,问什么都是直来直去的,“东家,我看咱们年前这么忙,年后咱们还招人不招了?我们家那口子的妹妹,小姑娘十七八,之前在我们那口子食堂干过两月临时工,手脚麻利,人也勤快。”
年前生意好,江芝确实有招人的打算。
而且,以后要是真发展经济,什么都放开了的话,她的这个房子,门一开就是个小门面房。
以后做成像供销社那样的糕点铺子,还真得再招几个人。
“现在不急,等开了春生意做起来再看。”江芝没把话说得太死。
腊梅没听到江芝一口给否了,心里就踏实不少,按照年前他们这势头,以后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名声都打出去了,年前他们那腊肠和糕点也都是要早起排队来买的,大院弟兄来拿货都赶不上趟。
都是干活的好手,没用一个下午,厨房和院子都被清理了一遍。
“东家,您怎么来了?”颜凛跟江佑前后脚进院子,看见江芝也很意外。
“我过来提前收拾一下,”江芝笑着招手,“刚好你来了,帮我跑个腿,单子我都列好了,你去大院照着这个要。”
“行。”
颜凛干活不拖沓,手套都没取,人就已经出了大门。
腊梅和秋花见活都忙完了,也没多留,笑着拒了江芝晚上吃肉的话,都说要回家吃。
江芝送她们出去,看着她们渐去渐远的背影。她心里慢慢地涌上一股暖流,为颜凛的负责,为腊梅和秋花的体贴,也为邝深的用心。
她开始承认自己之前说错了,这几个人,邝同志是用了心的。
“想什么呢?”江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下,面色如常,“冷不冷?”
“不冷。”江芝着重看了眼他的脸色,“你今儿怎么过来了?”
“闲着没事,过来提前看一下。”江佑锤了锤脖子,“地里出了点事,来晚了。”
“不算晚,刚好你来了,一会儿你看着人卸货吧,我就先回去了。”
江芝指了指屋门,邝如许怕打扰她,还真一个下午没怎么出来。
“如许和帆帆还在里面等着我呢,我们就先回去了。再晚了,路就不好走了。”
“行。”江佑看了眼里屋,脸上却是少了点笑意,“我盯着,你回吧。”
江芝走两步,又想起江华上午说的话,心里实在好奇。
“这卸完货就很晚了,天又阴着,要是太晚了,你晚上还回吗?”
江佑看向她,视线又很快移开,没有问她为什么这样说,只停顿了下。
“回吧。”
“哦。”
江芝心里并不意外,他们兄妹四人,江佑是看起来最不好惹的,偏偏他也是最心软的。
江佑在江家的位置有些尴尬,上面有个出色的大哥,底下又有个从小脑子就像开了挂的小弟,江芝又是江父盼了快四十年的闺女。
只有他在家里出于边缘,显得不那么重要,秦云和江父很容易忽略他。
可偏偏秦云跟江父又忙,江佑是跟在江天屁股后面长起来的。但凡有点伤春悲秋不平衡的心思,都会被江天踹屁股说不够男人。
小江佑擦擦眼泪,咬着袖子,就这样一路长起来的。后来,江芝能走了,又被江天扔在他手里,满心的心思都变成了怎么扎小揪揪,怎么从爹娘手里骗钱给芝芝买糖,怎么打跑那些觊觎他妹长相的小男孩。
他从不会听身边人开那些不入流的黄段子,也不会肆无忌惮地仗着体格欺负村里的孤娘寡女,借帮助之名,做尽下流的事。
他一手带大江芝,所以,他知道每个女孩都是别人用心养起来的。如果没有,那她们也定是自己用尽了全力扎根,拼了命地为自己争取了一片土壤。
他骨子里有着这个时代缺少的,也是难得的柔软和尊重。
虽然江芝走得早,但公社离他们家还是有些远。等快到红福大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还没走到大队门口,江芝就隐约看见门口站了个颇为挺拔的人影,像她的枕边人。
她刚停下脚步,人影就动了。
“看着点路,别踩水坑里了,”邝深走过来,抱起帆帆,看向如许,什么都没问,“先回去,家里做好饭了。”
江芝见到邝深,第一句话就是先问孩子:“糯糯呢?没跟你一起出来?”
“夜里风大,没带她。”
“那她肯定又得哭鼻子了。”江芝嘴上虽然嫌弃,但脚下还是加快了步子,很是担忧,“可别哭伤了脸,等开了春就不好看了。”
邝深:“”
回到家,等孩子们都吃完饭下桌,邝如许跟江芝对视一眼,才说了帆帆的诊断结果。
周瑛跟邝统听见“情况不算糟糕”地时候,都松了一口气。
邝统高兴地站起来,背着手走了好几步,“帆帆争气,我就知道咱们家的孩子都是有福气的。”
周瑛握着洗的发白手绢,两手合十,低声默念了好几句:“老天保佑,祖宗保佑。”
江芝悄悄转头看邝深,眼里三分好奇,七分邀功,是盈满月光的明媚。
后者在她转头的瞬间就已经抓住了她的视线。然后,她看见邝深的嘴角一点一点地开始上扬,钱钱地露出一个弧度。
她看着邝深起身给她盛汤,碗放在桌面。她分明听见自己耳边响起他的低沉声音,带着笑意。
“谢谢领导。”
江芝乐不可支,撑着下巴,转过头看他。
邝深脸上一片正经,刚刚的一切就都像是她的错觉。
但她知道,并不是。
她最喜欢看邝深在她面前偶尔低头的样子。
这个男人在外面或许被世人所厌恶,也被世人所惧怕,他或许小弟成群,也或许刀口舔血。可只要他回了家,在她身边,他会弯下身子给女儿洗漱擦脚,也会低头亲吻她。
这也就是江芝想嫁他的原因,这样的邝深就像平静的锅里突然倒入了一罐滚烫逼人的热油。
油锅四溅,惊扰了本该平稳的岁月。
年初六,年后开业第一天,江芝肯定要去公社的。
邝深下地,两人离家的时间差不多。
走之前,邝深把一张叠成方块的纸张塞到江芝手里。
“什么呀?”她拿起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单词,还中英文对照,脸瞬间绿了。
邝深轻描淡写:“带着看。”
江·学渣本渣·芝:“?”
她觉得自己手上拿的不是纸,这得是个炸 .药包,还得是炸她一炸一个准的那种。
“我不要,今天没时间,”江芝小脸写满了抗拒,拒绝地干脆,低声跟邝深打着商量,“明天,明天一定。”
邝深什么都能依她,只有这件事不行。
“带着看,晚上我提问。”
江芝满脸不高兴,走的时候,还委委屈屈的。
邝深一式二份,另一份给了如许。
如许犹豫着没接:“哥,我先不要了。现在帆帆刚看到了点希望,我实在没有心思读书。”
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给帆帆凑过下次看病拿药的钱。
嫂子和二哥已经帮她太多了。
如非必要,她实在不想再跟家里人开口。
邝深递给她,态度坚决:“帆帆有我跟你嫂子抓着,你学你的,别误了时间。”
邝如许低头,接过草纸,看不见脸上表情:“二哥,我知道了。”
刚开业的第一天,还在年里,基本上各家各户家里备的东西都没怎么吃完。
江芝没做太多肉食,而是做了些许糕点,还带着秋花开发新糕点样式,做酥皮枣泥糕和山楂核桃糕。
量都不多,还没挑出去卖,就被上门来的人给买完了。
教会秋花后,秋花跟腊梅在厨房里摆弄,江芝找出宅子图纸跟颜凛和江佑说自己想法。
“我想靠近门口的那间杂物室清理出来,做成厨房。”
“咱不是有厨房了?”江佑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做两厨房?”
“我年前就想把肉食跟糕点分开来做,靠着大门,一边一个,看着像样,也不串味。”江芝对江佑没什么不能说的,“等建好之后,观察几天,要是生意可以,我想再招一个或两个人。”
年前他们东西是一斤难求,她和四个厨娘,外加江佑颜凛两个半吊子都忙不过来。年后要是能有年前的一半的生意,她就准备再招一个或两个人。
如果生意再可以点,她还准备把早点隔出来,再招两人就专门做早饭。这样也能减轻点秋花跟腊梅的工作压力。
“我看行。”江佑也对他们的生意抱有很大的期待,“趁着今天闲,我跟颜凛收拾一下,先把灶给起了。”
“行。”
江芝上午教秋花跟腊梅做糕点,中午给江佑和颜凛打下手,下午又接了个顾秋谨的订单。
一整天也是忙忙碌碌。
至于邝深早起塞给她的那张纸,她顺从内心,权当忘了。
第75章 百雀羚
下午回到家里, 邝深下地还没回来,江芝陪糯糯一起在床上玩,手却不自觉地摸兜里的纸片。
还有些心虚。
“耙耙!”
糯糯耳朵尖, 听见家里大门一响,眼睛就亮起来,从床上往下爬,就想要出去。
“这么喜欢爸爸呀?”江芝把她抱到腿上, 给她穿鞋, 拈酸, “爸爸对你是多好啊?让你这么喜欢。”
“耙耙。”糯糯着急的不行, 也听不懂江芝说什么, 鞋穿好就要出去。
江芝是真酸了,拿着帽子在后面追她, 好气又无奈:“戴上帽子才可以出去。”
“不!”
糯糯跟个小企鹅摇摇晃晃地往门边上走, 偶尔还回头看看江芝,一心二用, 还没走到门口,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邝深推门进来的时候, 就看见他闺女正坐在地上, 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懵懂的信赖。
一看见他, 就熟练地伸着自己的小胖手, 娇地不行。
“耙耙,抱。”
“不准抱。”江芝瞪眼, 拎着随时随地都能碰瓷的小糯糯起来, 打了打她身上的土, 给她套上了帽子,捏了捏她小脸。
又软又嫩, 手感真好。
糯糯不当爱哭,被捏了也只会往江芝怀里钻,又腻歪歪地跟江芝好起来,一脸叠声地喊着“妈妈”。
江芝的心都被她喊软了。
“闺女,看爸给你带什么了?”
邝深话还没落,那边娘两就一起看向他。相似的眉眼里都是好奇。
邝深轻咳了声,从手里拎着的筐里拿出了个树枝编的筐子,上面还缀满了点点梅花。
“咿呀!”
糯糯最喜欢这种漂亮的东西了,也不跟江芝玩了,又跑向邝深。
邝深把筐子放地上,里面竟然还有只小小的兔子,像是受了很大的惊,身子一直在颤。
“你这是从哪儿弄得?”
“后山。”
邝深绝对是个亲爹,满眼都是他闺女。
他跟糯糯蹲在一起,带着糯糯摸被他掐着后颈的兔子:“认不认识?是不是兔子?”
糯糯胆子很小,摸了下,就赶紧收回手,还往邝深那边挪了挪,小声喊:“耙耙。”
“怎么想起来捉兔子了?”
“听子城给他们讲故事提到了兔子,寓教于乐。”
邝深在后山已经蹲好几天了,野梅树都找到了几棵,就是没见会跑的活物。
本来都不抱希望了,也是撞上了。
江芝拿过邝深的手看,果不其然,手上又多了道浅浅的小伤口,带着血印。
估计是挂哪儿了,自己都没注意。
江芝让邝深把兔子放到大筐里,自己拿碘伏给他简单抹了下,嗔他一眼:“你就惯吧。”
邝深眼里划过浅浅笑意。
“哥、哥哥!”
糯糯看了会儿就拉着筐子,往江芝那边走:“看!”
邝深忙跟在糯糯后面,扶了把筐子。
“是要跟哥哥们一起看是不是?”江芝收拾好东西,懒得看这爷俩,“让你爸爸抱着你去找哥哥们玩。”
糯糯还想往江芝那边去,被邝深从后面腾空抱起来,手指缠了下筐子肩带,轻松一题,筐子就被他握在了手上。
“闺女,走,爹带你去。”
晚上吃完饭,糯糯玩了一下午,很快睡着。江芝给糯糯脱外套的时候,就看见邝深已经在找书了。
她当断则断,轻手轻脚地溜了出来,躲在厨房里磨蹭不想进屋。
厨房里,邝如许正在刷碗。
“嫂子,你怎么还没睡?”
“我,收拾收拾东西。”江芝装模做样地随手开了手边的竹筐,看见了小半筐的山楂,还有些惊讶,“这是谁弄回来的?”
“二哥晚上带回来的。”
江芝抓了一下把,个个都是又红又大。
“那等我闲了咱们给家里几个小娃娃做糖葫芦吃。”
“好。”邝如许刷完手里的最后一个碗,擦干净放橱柜里,看向江芝,抿了抿嘴,像是有话要说,“嫂子,你”
“咚咚”
敞开的厨房门被人敷衍客气地敲了两下。
江芝看向门口,邝深手里端着闺女洗漱的盆,像是路过般看她:“还不回屋?”
当着邝如许的面,江芝也拉不下脸跟邝深闹,虚着心点头。
“回,这就回。”
邝深随手把盆里的水倒进排水管,真的就像是出来倒个水般,又施施然回了屋。
江芝盖好山楂盖子,还在试图拖延时间:“如许,你刚刚喊我是有事么?”
“没,我就是看嫂子你站的地方太靠近灶了,让你挪挪位置。”邝如许舒出一口气,也催她进屋,“嫂子,你快进屋吧,都很晚了。我这收拾完,也就睡了。”
“那,行。”江芝如壮士扼腕般点头,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往屋里挪。
刚推开屋门,就看见邝深穿着他买的黑色羊毛衫,袖子折起两道,手里握笔,正坐凳子上看书。
见惯了他干力气活的样子,这还是江芝第一次见邝深看书,安静认真,通身气质都变得低调内敛起来。
她站在门口,似都能闻见他身上的笔墨书香气。
“过来。”邝深翻过手里书本一页,抬眼看她,活像个斯文败类。
不对,江芝看邝深那张脸,也不斯文。
那就是剩下败类了。
江芝“扑哧”笑出声,坐到邝深身边,先软了话头。
“先说好,我就是没背,你不准欺负我。”
邝深被她这幅无赖的样子气笑了,转了下手里的铅笔,心里也猜了个十有七八。
好气又无奈。
他不是个耐心很好的人,此刻,却也耐着性子,低声诱哄她。
“现在咱们家现在就你学问高,你是领导。要是你觉得这事不靠谱,咱们就不学了,趁早把书给大哥还回去。免得耽误了其他人用。”
“还回去?”
“嗯。”
江芝看邝深真有合书收拾的意思,忙拉着他,葱白手指都快把他袖口给卷成团了。
“还是别了吧,大哥给我们找书也不容易。”
大哥肯定是费了心思的。
再说,她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只是心理上有对学习的抵触心。但为了走出红福大队,为了他们家的以后,江芝是想试一下的。
“我学,我就是今天太忙了。”
邝深把课本摊到她面前,翻到单词表那页,铅笔放到她手上,几乎就像是再哄糯糯了,“那陪我再看会儿。”
“”
江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想起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沉默了一瞬,在邝深的注视下,别别扭扭地应了。
“行。”
看了一个多小时,上床的时候,江芝的眼都是花的。
“快睡。”
邝深给她灌好暖手宝,很是体贴,“晚上看书效率不好,我明天早上喊你起来晨读,加深印象。”
“!”
江芝“噌”一下,弹坐起来,不可置信,说出的话都有些艰难:“明早,是多早?”
“天冷,比平常早一个小时即可。”
比平常早一个小时,天都没亮,狗估计都没睡醒吧?
江芝:“”
摔。
她升高中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功过。这么冷的天,怎么可能起得来?
江芝抽了抽冻红的鼻子,又有点想放弃了。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只有鸡鸣了一声。
江芝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圆桌前,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面前摊着的书。
她竟然真的起来了?!
“抱着。”
邝深把糯宝放到床最里侧,又拿暖水袋给江芝灌了满满一壶的热水,又低头看了下她面前的书,凭着记忆往前翻了几页。
“先复习一下昨晚看的。”
江芝没有看邝深,小嘴抿了抿,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话是自己说的,路是自己选的。既然起来了,也没必要再端着装矫情。
江芝揉了揉自己冻红的鼻尖。最重要的是,早早学完了就能早早睡觉了。
太冷了。
可那天,她就是记完了单词,也没能再回床上睡个回笼觉。
因为她还有个支起来的生意和未完工的厨房在等着她。
“没休息好?看你这哈欠连天的。”
江佑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见江芝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个神神叨叨的念着,嘴边的哈欠都没下去过。
“早上起的太早了,不适应。”
“起得早?你今儿来的可不算早。”
“那还是在家学习的么?”江芝晃了晃手上的纸张给他瞧,“看见没,都是学习资料。”
“嚯,你们开始了啊?”江佑拿起来看了下,笔墨锋利,字迹遒劲,一看就不是江芝的字,“邝深给你抄的?”
“嗯,他让我带着看看。”
“挺好。老大有句话说得对,学习的苦早晚都得吃。小时候吃的是学习的苦,长大了可能吃的命里的苦了。你现在还能吃吃学习的苦,是赶上好时候了。”
“说的跟你不学一样。”
“学,我回去也学。老三还在家里监督着我呢。”江佑笑起来,“晚上妈让你们回家一趟。”
“怎么?”
“大哥不是要走了么?说是走之前再聚一次,下次见面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这么快?”江芝都意外,“大哥之前不都放半个月的假么?”
“这次哥回来的时候是提前打好了申请,准备带着大嫂跟两孩子一起走。提前过去两天收拾一下。”
江佑是个特别注重家庭的人。但他也知道当他们兄弟几个都各自有了家庭后,家就开始慢慢往外延展枝条,彼此依然同根同脉,只是聚拢不成当初那个小小的家。
“不过这样也好,等开了春,大哥要是调走了,大嫂跟着说不定还能一起安排个工作。”江佑脑子转的快,总能想到好的方面,说些吉祥话,“到时候,咱嫂子也有铁饭碗了。”
“那我下午早走会儿,回去提前跟邝深说一声。再给大嫂买点东西,算是提前给他们暖房了。”江大嫂对江芝确实不错,无论出嫁前还是出嫁后,江芝记这份情。
“行,你眼光好,你帮我也挑个。”江佑把兜里仅有的一张大团结掏了出来,努力做到不心疼,“随便买。”
“好。”江芝从他手指间尝试抽回票子。
“买好点的,”江佑忍痛松了手,“说真的,我欠咱们大嫂一份情。”
“记着了。”
既然是送人,江芝就没去大院,而是去了百货大楼。
转了小半圈,她忍痛买了一套百雀羚的护肤套装,又替江佑买了一套陶瓷印花餐具。付完账,江芝就让售货员给她包的厚厚的,省的路上颠簸再给震碎了。
买东西比想象中的顺利,回到家的时候,也不过四点。
还不到下工时间,邝深还没回来。
时间还早,江芝就没喊邝深。
年后开工,家里人都下地干活,子城在家里看两小的。
“他们两都睡了?”
江芝压低声音,跟子城聊天。
“嗯。”
子城现在酷酷的,还是个学邝深的小孩,话也少少的。
“那趁着他们都不在,我给你做好吃的去。”
江芝把他手里的书放在桌上,揽着小少年的胳膊,带他去了厨房。
“饿不饿?趁着两个小的不在,咱两今天开小灶。”江芝洗洗手,一脸兴奋。
子城突然觉得小婶好像有点幼稚。
“我不饿,但是过会儿帆帆和妹妹就要醒了。我们可以炖个鸡蛋脑,等他们醒了刚好能垫垫肚子。”
一人一半,好吃又不顶饱。
“”
子城补充道:“我们还要在烧壶热水,妹妹醒后半小时,肯定是要喝点水的。”
江芝突然觉得自己身边站了个缩小版的管家。
“还是我自己看着做吧。”
子城坐在小板凳上,熟练地生火。
江芝先烧了一锅水,又拿了两颗鸡蛋,走过子城身边的时候,还揉了揉他小脑袋,逗他。
“弟弟妹妹吃鸡蛋,你也要吃呀。不然,以后长不高了,娶不到媳妇可怎么办?”
子城小脸瞬间红了,脸颊都起鼓了。
“小婶,你又胡说。”
孩子还是跟之前一样不经逗,江芝笑起来,又揉了把他头发。
“好,是我胡说,以后咱们子城肯定能长个大高个。”
子城瞪着眼看江芝,不好糊弄。
关键是在这么?
他才不要娶媳妇呢!
羞死人了。
“也娶个大高个媳妇好不好?”
“不好!”
小家伙哼唧唧的,实在太过好玩。
江芝很没良心地大笑起来,直把老实人给逼生气了。
等邝深回来的时候,子城对江芝还爱答不理的。
“你逗子城了?”邝深进厨房洗手,满眼无奈,“那小子脸皮薄,你别老逗他。”
“哦。”
邝统等人都回来了,家里人多,小家伙心思敏感又爱面,江芝没再玩笑。
她催促邝深:“你快换身衣服,咱们今晚去我娘家吃。大哥这两天就走了,咱们走前聚聚。”
“嗯。”
趁着邝深去换衣服的空,江芝把刚做好的糖葫芦给端出去,还特意拿了一根去给子城赔罪。
子城右手拿着吃蛋羹的勺子,左手接过糖葫芦,勉勉强强原谅了江芝。
两人重归于好。
“如许,你这是绣手帕么?”江芝坐在她旁边,眼神赞叹,“这可真不错。”
“没有,我也是瞎绣。”邝如许不好意思地摆手,“嫂子,你要是不嫌弃,那我把这个绣好给你。”
“我有什么嫌弃的,喜欢还来不及呢,这比卖的都好看。我到时候,肯定舍不得拿出来擦手。”
邝如许眼睛突然亮了下,看向自己手里的手帕,又看向江芝,脑子突然转起来,有了点子。
“嫂子,你等着,我肯定给你绣个最好看的手绢。”
邝如许突然激动起来,江芝配合地点头。
“行,那我等着。”
等邝深换好衣服,江佑跟江华早就在门口等他们了。
两人跟邝统周瑛打过招呼就去了江家。
糯糯这次睡醒了,一路上都在好奇地四处看着。
看见小草高兴,看见小麻雀也惊喜,一路上“咿咿呀呀”地,也不嫌冷。
刚到江家门口,路边就有人冲他们挥手,边挥手还边冲里面喊。
“回来了,娘,小妹回来了。”
出乎江芝意料的,守在门口的竟然是杨春香。
“快进屋,娘跟大嫂在厨房做饭呢。”杨春香围上来,先对江芝笑了笑,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江佑,很是关切,“路上冷不冷?”
江佑不会在外人面前让杨春香下不来台,尤其还是当着邝深的面。
“还好。”
“快进去烤烤火,水我都给你倒好了,先暖暖胃。”杨春香两只眼都在江佑身上,直到江佑侧了身子,让江芝他们进屋时,她目光才从江佑身上收回。
又扫过邝深,目光停留在邝深手上的大筐子一瞬,逼着自己转开视线,不去想其他。
然后,她竟然冲江芝笑了下。
“小妹,对不住,上次是我冷风吹坏了脑子,冻糊涂了。你别放在心上。”
江芝没想到杨春香突然说这个,还当着一院子人的面。
“二嫂说什么呢,我都没印象了。”
江芝拽了下邝深的衣服,忍不住开始脚趾抓地。
那么糟心的事过去不行么?
“是啊,二嫂,你这话说的跟上次小妹回来你们闹矛盾了一样。要是真有这事,趁着今天邝深也在,咱们说个清楚。”
江华托了托眼镜,笑的和善:“再说,虽然小妹这么时间没回来了,前几天又只待了一个下午,但要是她说了什么让嫂子你误会的话,一会儿让二哥教训她给你出气。到时候,邝深可不准护。”
“二哥,你看怎么样?”
江芝瞥了眼江佑的脸,果不其然见她二哥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
江芝觉得他小哥念水利工程真是屈才了。
有这本事还念什么水利,话剧演员不香吗?
杨春香越听江华的话越觉得不对劲儿,觑了眼江佑脸色,心里一咯噔,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想岔了,你二哥他”
“春香,”江佑打断她,“我袖口扣子掉了个,你帮我去屋里找找。”
杨春香不想走,但她也不怕江佑生气,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人前脚刚走,后脚邝深就抱着糯糯先进了屋。
院里就剩了他们兄妹三,江佑先给江芝道歉。
“你嫂子性子笨,那天我们闹了一场气,她以为是因为你,你别往心里去。”
“我看二嫂不是性子笨,是太聪明了。”江华一脸纯真无害,问的自然大方,“不然,二嫂好端端地说这个干吗?总不会是二哥教的吧?”
“”
一向善言的江佑竟被江华给问的口不能言。
江芝是真的明白了,原来书读得多了,嘴巴也是可以杀人的。
怪不得都说读书人心眼多。
她觉得就杨春香这种,江华能笑着卖她十个。
气氛僵在那,她笑着打了个圆场:“二嫂不都说了,是她多想的。好了,我们进去吧。”
也是巧了,这句话刚落,秦云就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
看见他们,她也很奇怪。
“怎么还没进去?春香呢?锅里还焖着她的菜嘞。”
江华瞬间来了兴趣。
第76章 钢笔
“还不是因为”
江华话说一半被江芝拽了拽袖子, 出口打断,“妈,我们这就进去了。”
她可不想家里因为她来一次闹一场, 那秦云跟江父还不得烦死。
秦云手里端着饭,急着进去,路过他们也没停:“老二,你去找找你媳妇, 看她锅里的菜咋做?”
“知道了。”
江佑见秦云进去了, 又跟江芝跟江华欠了欠身子, 尤其是对着江华:“老三, 好弟弟, 今儿是一家子团圆吃饭的日子,给你二哥一个面子吧。”
“我没不给你面子, ”江华取下眼镜, 低头哈了口气,从兜里掏布擦了擦, “我就是心疼芝芝,这才回来几次啊, 次次都被欺负。”
这话江芝听着自己都心虚。
“没”
“没什么没啊, ”江华重新戴上眼镜, 眼底都清亮几分, “你就别往你自己身上揽了,二哥也不是那种娶了媳妇就委屈自家妹子的负心汉。你再这样说, 二哥心里就该难受了。”
“”
江华把江佑架在那个地方, 江佑只能再三替杨春香道歉。
“是我对不住小妹, 我也没想到春香会这样说。”
江佑叹口气,眉头紧皱着, 眼底青黑,这几天也是都没睡好,“我也知道她这是说给我听的,这几天我们是闹了些不愉快,她脑子轴,我回头跟她说清楚,肯定没下次。哥给你们保证。”
“两句话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
江芝笑着打了几句圆场,江华看向她,微微摇了摇头,带着她先进了屋。
不知道江佑进屋跟杨春香说了什么,再出来的时候,杨春香两眼红红的。炒完菜就坐在江佑身边,低头安分吃饭,没再说什么。
她安安静静没作妖,江华也没揪着她不放。
等酒过三巡,饭吃的差不多了,江芝看江佑一眼,让邝深出去把买好的东西拿进来。
“大哥,大嫂,你们这两天就走了,到了家属院,也算搬新家了。我跟二哥给你们挑了两件东西,算是暖房了。”
江华没结婚,不单独算他。
“花这个钱做什么?”江天还没说话,江大嫂就先嗔怪起来,“快拿去退了,我跟你大哥不差你这点。”
“这是我们做弟弟妹妹的一点心意,大嫂你就别推了,就当讨个吉利了。”江芝抱着江大嫂的胳膊道。
江天知道弟弟妹妹手里有钱,最高兴的就是自己媳妇跟家里人相处亲密。
“送的什么,拿出来看看。”
“诺,”江芝从邝深手里接过来,“一件是给大嫂的,护肤用的。大嫂皮肤这么好,可别跟着大哥出去一趟吹皱了。到时候,我哥该心疼了。”
江大嫂性子爽利,被打趣了也不羞不恼,掐了下江芝的小脸,“我的皮肤还好么?看看你的,都嫩出水了。你也别给我买这么好的,你就把你的给我用用,我就高兴坏了。”
“那我用的也好呀,”江芝手背贴在自己脸上,屋里暖和,脸都被熏红了,还有些不好意思,“都是砸了钱的。”
说完,她还留心了下邝深的表情。后者眉毛都不带动一下的,对她花钱在这上面好像并不关心。
江芝满意了,跟江大嫂咬耳朵:“嫂子,咱们女人就得对自己舍得些。不然这钱,到最后还是会被他们拿去吃肉喝酒,倒不如花在咱们自己脸上,每天咱们自己看着也愉悦些。”
江大嫂摸了把自己的脸,又看了看江芝白里透红,富有水润的小脸,渐渐开始心动起来,抱着手里的盒子,看向还在跟江佑邝深喝酒的江天,缓慢点头。
“你说得对。”
“你们说什么?”江天莫名觉得后背一紧,条件反射看向自己媳妇和小妹,见她们还看着那什么抹脸的盒子,也没当回事,“这东西一看就是你送的东西,你替你二哥买的什么?”
“买了套陶瓷餐具,不知道大嫂能不能相中。”
江芝擦了擦手,小心翼翼拆开红布丝绒盒子,露出里面的黄布,里面的盒子都是带旋转的,一层层打开就是四人份的盘子、碗、碟子、勺子、筷子等。
“买的是四人份的,刚好够你们四口用。”
“可真漂亮,”江大嫂眼睛都直了,“见惯了搪瓷碗,我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精细的东西。花了不少钱吧?”
“二哥给的,”江芝给江佑做面,“二哥说了给大哥大嫂买东西,多少都舍得,让我挑着最好的买。”
“老二有心了。”
江天不懂女人用的护肤品,那玩意他也想不到价格。但江佑送的这份陶瓷餐具正中江天靶心,精细漂亮,正适合他们新家的时候用。
“芝芝挑的好。”
江佑笑了下,跟江天碰了杯,情谊都在酒里了。
坐在江佑身边的杨春香眼都要看出火了,那么金贵的玩意得花他们多少钱啊?
年前挣那么多钱,江佑就拿了不到三十。年前,江佑带她去公社吃国营饭店,她连个米饭都舍不得点。
这一送就送这么贵的东西,江芝是怎么敢挑的?
老大夫妻两也是怎么好意思收的。
“吃点肉。”江佑余光看着杨春香碗里的菜,夹她够不到的小酥肉,“你喜欢吃这个,多吃点。”
杨春香看着他,神色复杂。
她现在什么肉都不想吃,就想回屋摸摸江佑放在兜里的钱还在不在了。
可她这两天刚给江佑关系缓和了些,今天差点因为江芝闹翻,现在可不能再惹江佑生气了。
杨春香心都在滴血,忍着痛低头看自己桌上的盘子。
不能这样,得慢慢地来。
一顿饭还算宾主尽欢地结束了。
走的时候,江大嫂还给江芝送了支钢笔。
“这是你大哥部队奖的,我又不写字,给我也浪费了。我听你哥说,你们年后就要看书写字了,这你们拿回去用。一套的,笔墨都有。”
江芝推辞不过,只能收下了。
亲戚之间永远都是有来有往才能相处长久。
这边姑嫂两亲亲热热,那边杨春香的脸都僵了,绿的吓人。
等江佑送完江芝回来,一进屋,杨春香就迎上来。
摔疼过一次,杨春香学精了。
这次她先帮江佑把衣服挂好:“冷不冷?我给你烧的有水,你喝点?”
“我自己来,你歇着。”
江佑喝了酒,又出了汗,当下也是渴了。也没倒搪瓷缸剩的凉水,直接兑了小半缸热水,“咕噜咕噜”地往下灌了大半杯。
喝完,擦了擦嘴,坐在凳子上,平复心情。
“不睡吗?”杨春香坐床边看他,准备睡觉的时候跟他提一下大嫂没给他们回礼的事。
最重要的是,要问清楚他买东西花了多少钱。
江佑摇头:“想跟你说两句话。”
他一幅问罪的样子,杨春香心慌了下,背都塌了下去,回想了下今晚的事,除了一开始,其余的,她应该也没做错什么。
送人也送了,笑也笑了,活也干了,爹娘也都问好了。
“说什么?”她心提起来,唯恐江佑再一甩袖子走人。
“之前的事咱们说开了,你也说以后会好好对娘跟小妹”
他话没说完,就被杨春香急急打断:“我知道,我今晚活说的不对,是我错了。你说过我之后,我以后肯定不会再这样了。”
“嗯。”江佑淡淡应了声,看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过去的事,以后就别再提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不可能天天翻旧账。以后见到小妹,你也别说什么违心的话。”
杨春香辩解:“我没有。”
她低头还不对了么?
“春香,”江佑叹口气,很疲惫,“你不能把别人当成傻子,更不能把我也当成个傻子。”
不说其他人,就江华往那一站,真他妈就是个照妖镜,什么妖魔鬼怪都得显原型。
就他那认真不揉沙的性子,能容得了人在家里面玩那些不入流的心眼,还对付的是自己家里面的人。
“我,我没有,”杨春香很委屈,眼泪都掉下来,“我真没其他意思,我就是想让你高兴些。”
“可我这样也不高兴,那都是我弟弟妹妹。你不喜欢他们,那也像我去你们家一样尽量做到客气尊重行吗?别跟他们耍心眼,我真的很烦这种。”
这是江佑第一次直白了当地说他不喜欢回杨家。
怎么可能呢?
每次喊他陪自己回去的时候,他总是毫不犹豫地答应。
即使有事没去,基本上都还会掐点来接自己。每次这样,她都会被姐妹们羡慕好久,爹娘也愈发看重她。
“你,你不喜欢回我娘家?”杨春香哭都忘了哭,一下子愣在那。
“不讨厌,但也确实算不上喜欢。”酒意上头,江佑说话都比之前直接许多。
“你!”
杨春香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江佑回答的太快了,一丝一毫地拖泥带水都没有。
醉酒后,江佑头有些晕,揉了揉太阳穴,不大舒服。
“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尽量保持清醒,缓慢起身,注意着脚下的土地。摇摇晃晃走到床边,脱了鞋,就上床。
裤子还没脱下来就被杨春香拉着袖子。
“不准睡,话还没说完。”
“什么话?”
“你给了江芝多少钱买东西?”
江佑脱裤子,懒得开口。
杨春香抓过她刚叠好挂在床头的外套:“你兜里放的钱呢?是不是都给江芝了?”
“不是,”江佑卷着被子,皱眉不爽,“你声音小点,那不是我给江芝,是我给大哥大嫂买东西的。”
“那也太贵了。”杨春香脸都快揪在一起了。
“咱们欠大哥大嫂一份情,咱们得还回去。”江佑钻进被窝,没理掉在钱眼里的媳妇儿。
上次吵架,江佑已经点过她了。
杨春香自知理亏,没敢说什么不送拿回来的荒唐话。
“给大哥大嫂送东西,我倒没有不舍得,可那也太贵了。”杨春香注意力被她强行带到晚上的事,在江佑耳边碎碎念叨,“而且,大嫂也太偏心了。我看着她给江芝回了一支钢笔呢。钢笔呢,得好多钱!”
江佑打了个哈欠,他自认为话说清楚了,也就困了。
“小妹面上一向排场,跟老大一样手指头送,她送的那个什么品盒子不会便宜了。大嫂给她回的礼重点应该。”
“咱们送的也不便宜啊!也没见大嫂给咱们回什么!”
“大嫂既然当着一家子的面给了,那也少不了你的。”江佑开始闭眼,说话都有些酒醉的含糊,“再说,咱本来都欠着大嫂的人情,就是不给,那也是应该。”
应什么该?
她那时候拿回娘家东西再多,也绝对值不了一张大团结!
“那可是一张大团结呢?什么东西买下来能花的了一张大团结?我就是一个盘子算一块钱,四个盘子才四块,四个碗撑死也就四块。花这么些钱买碗和盘子,老板少不了得送一把筷子。这钱是不是不对?”
杨春香声音逐渐放低,越想越不对,按着她能想到最贵的算,这钱还差两块呢。
她没敢说江芝昧钱,只是跟江佑提议道:“你知道江芝在哪儿买的东西吗?要不我明天去看看价钱?毕竟这么大件一东西。”
江佑“刷”的睁了眼,顿时整个人都不困了。
“你说什么?”
“我,我就是怕江芝被人骗了,这么大的一笔钱。”
想到这,杨春香还有些责怪江佑。
这些钱给她拿着不好吗?买什么自己也放心。而且,她还能托她姐夫托熟人买,价格还能更便宜。
这省下来的钱也能给她弟拿着买点粮食,还能让她老娘轻松些。
一举几得,不必被江芝拿着,下落不明的好。
“你究竟是怕江芝被人骗了,还是觉得江芝骗了我们!”
江佑“腾”地坐起来,眼底都是失望,“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真正地把我家人当成家人,而不是整天的防备和算计。”
穷人乍富,后患无穷。
江佑小时候听人说这话,只觉得是在鬼扯,都富起来了,哪儿还有什么后患?
他现在他娘的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你管一张大团结叫一大笔钱,可江芝每天手里过的钱都不止是一张大团结。她手里比我有钱多的多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他娘的就是一滩烂泥,要是没我妹我哥我娘的帮衬,我早他妈的下学蹲篱笆去了。”
江佑两腿一伸,穿上裤子,烦躁下床。
“这生意是我妹的,永远也都是我妹的。你要是觉得我干这生意这不放心小妹分钱,那觉得我娘偏心,又或者觉得我挣钱了家里就得轮得着你指手画脚横着走,那我这我也趁早不干,收手利落。”
“不行!”杨春香看江佑穿衣服,没由来的一阵心慌,“你这是去哪儿?你又要跟江华一起睡。”
“我没那个脸。”
江佑抓起外套,两指没轻没重地揉搓眉框,眼睛看向四周熟悉的屋子,只觉喘不过来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有些抗拒这个屋子。
“那你要去哪儿?”
“去个能睡觉的地方。”
他开了屋门,大步跨出去。
杨春香抓他袖子:“你别走,我”
江佑抓着她手腕,眼里是微红的酒意,一字一句道:“你想清楚,现在如果我不走,走的就该是你了。”
屋外寒风一吹,杨春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你什么意思?”
“你好好想想,要真觉得日子不舒心,咱们好聚好散。”江佑把她手按下,往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穿过院子都没停,直接开大门出去醒酒。
江华看二嫂晚上那脸色就知道肯定要出事,衣服都没脱,听见动静就追上去了。
“你跟我出来干吗?”
江佑也没走远,坐在村口的石头上,很是颓废。
“怕你喝醉掉河里。”江华拿帕子擦了三遍自己坐的地方,才施施然落座。
江佑是真的有点醉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等江华在心里把今天日程完整回顾一遍后,江佑头依着后面石块,望着天上月亮迷蒙,还在做没什么意义的烦心。
“你怎么想的?”江华打断他,稳重的不像个弟弟,“再准备分开几天冷静冷静?”
“”
上次的分开被江华就这样大咧咧地点出来,就像是个小娃娃玩过家家。
江佑皱眉,不想回答。
“想离?”江华正常说话,极少拐弯子。
江佑眼睛透过头顶上的枯树枝看朦胧的月。
一辈子的顺心日子就像是镜花水月,摸不到的。
生活仅仅用一个生意、一笔钱,便激化了他们平和婚姻下的所有暗涛。
他们的婚姻现在就像是一艘漂泊的行驶在夜晚无灯的海面上,随时都有触礁的可能。
有想离的冲动吗?肯定有。但离了之后,杨春香该怎么办?
虽然离婚之后,两人名声肯定都不好,但在这个环境下,江佑是比杨春香更容易得到社会宽容。
当初是江佑娶她过门,他始终觉得自己对杨春香有一定的责任,是丈夫的责任,也是男人的责任。
而且,两人是有过感情的,还是这么多年的感情。
“啧,”江华久等不到回应,看向他,“那你是准备不离?”
江佑下意识摇头,又很快停住。
生活真的是有些混蛋,他想。总是在送来糖果的时候,也带来炸。弹。裹在糖果的蜜里,炸的猝不及防,毫无预兆。
“老三,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你最好别问我,我一向劝分不劝和。”江华取下眼镜,往上面哈了口气,轻描淡写,“我怕我说两句,可能明天你去大队部上班的时候,就直接办了手续。”
“也忘了问娘,现在正月里离婚吉不吉利?”
江佑:“”
第77章 暗示
江华擦了擦眼镜, 笑的温良:“所以,你还要听我往下安慰你么?”
风吹过脑门,江佑酒醒不少:“谁需要让你这个没结婚的弟弟安慰我, 我就是烦,感觉日子过得没劲儿。”
他现在倒是很羡慕江华还没结婚的小年轻,干什么都能随心所欲。
“咱娘性子是当家当惯了,爹让她一辈子了, 以后估计也改不了。现在大嫂一走, 只怕以后二嫂跟咱娘是越来越隔膜不到一起去了。”江华见缝插针上眼药, “咱娘的年纪可大了, 最受不了委屈。”
“谁也不会让娘受委屈, ”江佑随手拔了个石头缝里长出的杂草,“春香不是那样的人。”
秦云更不是那种能被欺负的人。
“那可说不好。”江华就不明白了, “你们日子过不下去离了不就行么?也省的以后闹心。你现在说离不离, 说不离又在外面吹冷风。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图个什么?”
“图不想睡觉吧,”江佑寡淡一笑, 被风吹凉了脑子,“走吧, 回。”
江华跟在后面, 还有些失望:“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委屈的都不像你了。”
江佑低哈出一口气,肺里都是凉意。
“都他娘生活逼得。”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 家里人都起来了。
秦云一看见江佑就要拿洗衣棒锤他:“要死啊你, 喝了酒还敢出去!要没你弟跟着你, 你就等晕在外面冻死吧。”
“我那不是出去醒醒酒么?”
“有你这样醒酒的么?”秦云气的不轻,又打了他两下, 见他不躲,也是心疼地不行,摔了洗衣棒,又拽着他上下看着, “你这个讨债的,要真是出什么事,你让我怎么活!”
这还是秦云第一次说没了他就活不了的话。
江佑低头弯腰,才看见秦云两侧已生了白发。
“娘,我错了。”
“错什么错,天天见你认错,也没见你改,”秦云推江佑进屋,“快进屋暖暖,衣服都是凉的。”
“好。”
江佑心情低迷,江天跟江父对视一眼,都没开口。
秦云看着江佑躺在床上,又看了站在床边怯弱不知下脚的杨春香,声音冷淡。
“我不管你们两晚上又闹什么,现在都给我老老实实睡一觉。要是在我这睡不好,也别勉强,趁早带着你的东西给我麻溜的滚回你娘家去。”
杨春香满脸都是泪痕,被秦云这话一说,吓得一瑟缩。她低着头,下意识地去看江佑,希望像往常般躲在她身后。
出乎意料地,江佑已经闭上了眼,像是没听见秦云再说什么。
大晚上的,秦云也不会像那些不讲究的婆婆扯着嗓子骂什么,敲打了杨春香两句,她才放心出去。
“都睡吧,明早都还得下地干活。”
江天皱眉,看向江华,问了两句,还想再问,就被江大嫂拽了下袖子。
江大嫂顺着婆婆意思往下说:“快让老三回屋暖和暖和,都在冻了半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问。”
屋外,在江大嫂的三两言语下,很快归于平静。屋内,空气更是静的能听细针落地的声音。
杨春香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她哑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喊江佑。
江佑脑子疲惫,完全放空,感觉已经不转了,耳边的声音穿耳不留意。
杨春香喊了半天,嗓子都有点干了,脚也站麻了。
之前,无论她往那一站,江佑都会嬉皮笑脸过来哄她上床,给她捶腿。
现在是怎么了?
江佑脑子无意识地闪过很多片段,直到身边的动静越来越大。而后,他感觉有人压在了自己身上。
冬天夜里冷,江佑都是自己躺外面,方便关灯和早起倒洗脚水和夜壶。
江佑没睁开眼,也全当感受不出杨春香手指勾勾绕绕的暗示。
直到杨春香自己脸烧的受不了,躺在里面。
江佑才慢慢睁开眼。
他想,原来两个人吵架了,如果他不去哄杨春香,杨春香还是会自己上床的,不需要他多此一举。
“明天我会跟爹娘说,小妹生意我不干了。”
杨春香衣服都不脱了,声音尖利:“你说啥?”
江佑胳膊弯曲放在脑门,没回答她问题:“我这一辈子可能也就只能当个小会计了。你要是觉得委屈了你或者是委屈了你娘家,那咱们好聚好散,趁早换下个。”
短短地两句话像空投雷弹,几乎要把她炸的体无完肤。她一时不知道是该先认错劝江佑干生意,还是该拽着他领子斥问他是不是想离婚?
江佑怎么能这样?
“你不要我了?”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日子过得很累吗?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在争吵与和好的路上。”江佑闭上眼,似在梦喃,“我们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杨春香回答不上来。
幼年的江芝是让她仰望的存在,而结了婚后的江芝是让她俯视的存在,曾经有一段时间,她还唯恐江芝沾上了他们家。
除去多余的想法,看着昔日可望不可即的人跌落神坛,成为让自己俯视的存在,她心里不免洋洋自得,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然。
可今年江芝回来,她发现江芝依然是那个江芝。她漂亮、自信、大方、华丽,举手投足自带贵气,昔日的沾沾自得都像一个笑话。
可那些东西,如果没有秦云的偏心,本该她也拥有。
做错事的一直都不是她,可为了江佑赔笑道歉的也一直都是她。她就算有错,那秦云没错吗?江芝没错吗?
杨春香被江佑护了那么多年,早有了份底气:“江佑,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不离婚,死都不离婚。”
“我没说离婚,只是告诉你,以后我不会再去公社,也不会经手任何生意。”
他话没说完,就被杨春香打断。
“不行,那是咱们的生意,不能给江芝!”
“杨春香,”江佑睁开眼看向她,很是郑重,“我最后说一次,那是江芝的生意。你可以不信,但不能乱说。再有一次,咱们就是不离婚,这个家也容不下你了。”
她这话说出来,小气巴拉的江华都能剥了她。
“可是”
杨春香看江佑还想再说些什么,江佑已经翻过身背对着她,一幅睡着了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杨春香起的很早。
准确来说,是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翻来覆去地睁眼到天亮。
直到听见屋外传来秦云招呼江大嫂做饭的动静,她才磨蹭蹭地起床。
她刻意发出些声响,江佑依旧闭眼,呼吸均匀,时不时还有些鼾声响起,一看就是睡熟了。
杨春香心里七上八下,既希望昨天的一切都是江佑醉话,又怕江佑是酒后吐的是真心话。
她开门出屋,迎面遇上拾鸡蛋的江大嫂。
“春香,正说找你呢,你等我一下,我给你拿个东西。”江大嫂把鸡蛋放蛋筐里,洗了洗手,从她屋里抱出一罐麦乳精和两封奶粉。
“这是之前你哥带回来的东西,娘给了我,我这马上要走,也不好带。你跟老二拿着,自己吃也行,送人也体面。”
江天回来就带回来两罐麦乳精,秦云留一罐,一罐给了江大嫂。
“嫂子,这、”杨春香接过东西的时候都有点傻,“这太多了。”
奶粉和麦乳精这是她从小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拿着,我之前没跟你客气,你也别跟我客气。”江大嫂爽利地笑了下,“都是自家姐妹,不讲虚的。”
本来神思不宁的杨春香出门就被江大嫂的麦乳精和奶粉给砸晕了,脚像踩在空中,落不到实处。
一个早上干活都有点晕乎乎的。
这么多东西,她该咋分啊?
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江佑跟江华从外面回来,肩上都落着早起的濛濛细雨。
“你们两个去哪儿了?快进来吃饭。”
“来了。”
江佑坐在杨春香身边,后者脸上表情瞬间紧张起来。细看之下,握着筷子的手都在轻颤,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乞求。
“吃饭吧。”江佑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蛋。
因着江天一家要走,这几天做饭,秦云都很舍得。
杨春香悄悄松了口气。她想起来,刚嫁过来的时候,她吃饭上桌的时候从不来夹鸡蛋夹肉。
在杨家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最先紧着干活的男人吃的。杨婆子不是对闺女们不舍得,她对自己都不舍得。荤菜上桌的时候,她都跟着闺女一起啃野菜窝窝配辣椒拌野菜。
在那时候,只要家里有荤菜上桌,江佑总是第一个先给她夹。
她想,昨晚江佑肯定是喝醉了。
大嫂也给他们送东西了,还送的那么好的东西,了了她一块心病。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地方发展。
大队里的人家早饭都是简单一吃,江父又是种了一辈子的地,吃饭很快。
基本上没吃几口,就开始往下灌稀饭。
等江父喝完第一碗稀饭的时候,江佑起身给江父盛饭。
饭递到江父手里,江佑才沉声开口。
“爹,我上午就不去大队部了。”
江父瞅他一眼,皱眉,不大满意:“有事?”
在江父心里,再大的事也大不过下地和大队。
“过完年不就春种了么,队里也忙,我就不跟小妹一起干了。我上午跟她说一声。”
“这么突然?”秦云扫他一眼,视线又压在杨春香身上。
杨春香刚抬头就迎上秦云面带不喜的目光,霎时,软了。她嘴唇动了动,指甲紧紧扣入掌心,几乎发不出声。
不、不能。
秦云跟江父都在,自带威严的大哥也没下桌。
她现在要是敢当着一家人的面掀桌子吵起来,秦云那边就敢拿扫帚把她赶回家。
“真不干了?”江天插句嘴。
“忙,”江佑笑,“年后地里忙,队里也忙,你又要我看书,哪儿还有两头跑的时间。”
不只是因为杨春香,也因为江芝。
他昨天吹风的时候,也想清楚了。他不能依靠着江芝,也不能让邝深这样觉得。
不然,以后真到了他们过不下去的那天,他的腰板都挺不直,又该怎么为他一手带大的妹妹撑腰?
他至少要跟邝深是不牵连地平等关系。
之前帮忙是帮忙,但现在不行了,以后利润大了,怕是会越来越牵扯不清。他自己的媳妇就是很好的前车之鉴,他不想再被利欲控制,被生活戏耍于股掌之间。
他相信他会靠着自己双手,拥有自己的事业,跟老大一样铺在下面,成为家里人最坚强的后盾和依靠。
“挺好,安心看书,”江天像信了般,点点头,眼睛转过江佑,停在杨春香身上一瞬,很快收回目光,“日子长着呢,想清楚再走。”
江父点头,拍了板:“听你哥的,先把地种好。这地里也有大学问。”
“你不懂就别说话,”秦云心烦,放下筷子,瞪江父一眼,赶他,“去去去,种你的地去。不是说地里有学问么,你赶紧过去好好研究。”
江父被秦云下了脸上,吹胡子瞪眼,两手往后一背,气哼哼走了。
江父一走,江大嫂就跟江天带着两孩子进屋收拾东西。
江佑见秦云面色忧愁,凑上去嬉皮笑脸哄她开心:“亲娘,咋还挂脸了,你之前不是不想我跟小妹一起做生意么?我现在不干了,不是正合您的意么?怎么还不高兴了?”
“还不是担心你这个讨债鬼!”秦云伸食指戳他脑门,“你要没你妹带着你,你说说你以后能干个啥?”
“那可多了。我给您数数,”江佑掰手指数,“会计,算账的,你儿子会吧?种地,这个你儿子也会。修东西,勉勉强强。我现在不还看老大带回来的绝密教材么?您就等好吧,我夏天也给您考个大学回来。到时候,你可就有两个大学生儿子了。整个大队,谁都没您跟我爹风光。”
秦云没江天看的开,相反,她心里还很矛盾,像是堵了一口气。
之前,她确实不希望江佑跟江芝一起做生意,可她也不希望自己儿子一辈子埋头在地里,风吹日晒的,还只能顾个温饱?她能不心疼?
虽说有考试,但也不是她瞧不起江佑的,就他那脑子,要真能考上,天得下红雨。
那一年刚能考试,他跟老三一起复习。家里人都很紧张,秦云每天都给两人煮鸡蛋,补充营养。老三不喜欢吃鸡蛋,吃了两天就再也不肯吃了。倒是江佑每天都是,一天两。
最后,老三考了个省内最好的大学,他几科加起来还不够老三一半。
现在,江佑竟然还敢奢望考大学?
“你倒是真敢想!”秦云白他一眼,“你别说考个大学了,你能考个大专,不,你只要是能有个学上,我跟你爹家的祖坟都得给你冒个烟。说不定,你爷爷半夜都要给你托个梦。”
江佑:“”
第78章 烧饼
江佑在家哄了秦云一会儿, 跟杨春香心平气和谈过之后,又在屋里听杨春香哭了一会儿。
出家门的时候整个人都觉得自己灵魂得到了升华。
等他赶到公社的时候,推门进院子, 一打眼就看见穿着大红色外套的喜庆团子。
“糯宝!”江佑瞬间来了精神,大步跨过去,弯腰一把抱起她,逗得糯宝直笑, “你怎么来了?想舅舅没有?”
“舅、舅舅。”糯糯跟江佑熟了, 也不认生, 指着地上的兔笼子给江佑看, “兔兔!”
“兔子啊, ”江佑把她放下去,跟她一起蹲着看, 看着看着就有了想法, “都长这么大了,给你烤了吃好不好?”
江佑脸上流露出对肉的天然向往。
“糯宝, 你信舅舅的,老香了。”
“不!”糯糯不高兴了, 两个小短腿“哒哒”地跑起来, 拉着草编的高筐子就要走。
江佑忙扶了把筐子, 怕她给弄倒了, 又扯了下后半截绳子。
兔子撒开腿跑,那可够他这老胳膊老腿追的。
“妈妈!”
糯糯拉不动了, 开始喊人了。
“快别逗她了。”江芝手里捏着面团, 从厨房窗户里探个头, “今早刚被我给气哭。”
“咋地了,你欺负我们糯宝了?”江佑是个脾气软的, 糯宝一闹别扭,又赶忙凑上去哄,“是不是妈妈欺负乖宝了?你跟舅舅说,舅舅给你做主。”
“可别惯了,都快成个小霸王了,跟我闹一早上了。小烦人的。”江芝看着也有点小情绪。
“怎么了,这是?”
“还不都是因为邝深,他可算是不知道怎么疼孩子了。”提到这个,江芝就烦,干完手上的活,出来给糯宝整一下衣服。
“呶,还不是因为这个听故事的时候,那故事里都有个兔子。她爹就她给弄了个兔子,把家里几个孩子稀奇坏了。只要一早起来,就先去看兔子。这几天还玩花了,动不动就给放出来。”
“小孩不都这样么,又不算太闹腾。”
“这还不闹腾?今早上院子里的门没关好,兔子跑出去了。现在好了,一个大队都知道我们家有个活兔子。”
江佑是真没觉得有啥:“也没什么,那往年有条件好的人家还养狗呢,你们养个兔子也不咋啊。”
只要不嫌费粮食,抓着就能养。养大了还能宰了吃,多划算。
“那能一样么?鸡鸭数量都有规定。其他的能不碰也就不碰。”江芝不爱谈这个,“反正,我今早是准备把这兔子给炖了的。邝深这个惯孩子的,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撺掇小的,越活越回去了。”
一大一小的,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糯宝眼看着就要记事,江芝现在就希望日子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别给糯宝留下太多的印象。
“太谨慎了。”江佑在大队部待着,也真不觉得算个事,摇头失笑,“那你就给弄这来了,也不嫌折腾。”
“吃肚里倒不折腾。关键是,这爷俩不愿意啊。”江芝给糯糯整好衣领,又给她束了束裤脚,抬眼看江佑,跟他商量生意的事。
“趁着这两天生意还可以,不算很忙,咱们要不跟那厂子似的,也招两学徒试试?”
做生意嘛,肯定不能一直啃老本,都是在推陈出新。
翻腾出来的款式多,那需要的人手也就多。
“先招两个人能让腊梅跟秋花能有个休息替换的时间,也把早餐给排个班。不然,这样的工作一天干下来,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江芝不是一次看见腊梅捂着脖子了,长期低头,以后肯定伤颈椎。
万一腊梅还是谁落下了什么一辈子的毛病,江芝良心上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都是为了生活,她不能做这黑心事,又不是赚的不够多。
“这事你决定就行,”江佑看向江芝,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这种,嗯,以后,这些事情都不用再跟我,嗯,商量了。”
江芝蹙眉,慢慢站起来,看向江佑,不是很明白:“二哥,你什么意思?”
“就是,开了春么,地里忙,大队也忙,以后没这么多时间来了。”江佑笑了下,心情也是很复杂。
“那没事啊,本来就是咱两商量着干的,你忙,那我多来就行了。”江芝松口气,不想往深处想。
“不是,是我不准备干了。”
话说出口了,江佑真的轻松很多,心里这些天堆的石头像是消失一多半。
为自己,也为家庭。
他站在院子里,环看整个院子,像跟江芝初来的那天一样,四四方方都要看的认真仔细,唯恐错漏了些什么。
刚来的那天,他跟江芝第一次踏入,眼里还都带着未知的好奇和无限的向往。转眼间,就看它换了模样,有了宾客,正慢慢建起高楼。
足够了。
江佑笑:“生意现在已经慢慢上正轨了,趁着现在这段时间闲,多招几个人。好的留下你慢慢教,教会了自己也不用每天跑,隔三差五来看一次。有颜凛盯着,我放心。”
“对了,颜凛是邝深的人,你,知道吗?”
江芝把闹人的糯宝抱起来,轻“嗯”了声。
江佑终于松口气,夸张地笑起来,“可以啊,看来你们夫妻两终于把话说开了。你都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是怎么在你们夫妻两之间艰难求活的。”
江芝没有笑出来,也没有问原因,只是重复问了句:“二哥,你刚说真的?”
“我跟爹娘都说过了,经过家里的一致同意的。”
他把爹娘搬出来,他和江芝就都知道这事已经算定下来了。
江佑伸手逗了逗糯宝,“别多想,好好干。大胆往前走,有事了找哥,哥永远在后面支着你。”
江芝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分明看见自己抱着孩子站在这头,她哥站在那头,中间隔着条浅浅的河流,而他们身后都是一个个的小家。
“好,那我把这两天的钱算一下。”
“不要,我都没来几次。”
江芝拽着没人让他走,弯眼笑起来:“要的。不管怎么说,咱们今年生意也算开门红,拿着沾沾喜气也行。希望我哥这一年,一辈子都顺顺利利的,永远开心,永远有鞋穿,还都得是回力的。”
江佑也笑,低头看了下自己的鞋,都已经有了泥印,早无刚买的亮白色。
“好。”
分完钱,江佑没走,踏踏实实干了一上午的力气活。完全没闲着,像是浑身力气都用不完一样。
等中午腊梅要做饭的时候,他才停下。
“别做我的饭了,我回家吃。”
上午他们在院里说话,大家都没注意。
腊梅也没当回事,声音洪亮穿透窗户玻璃:“好。”
江佑看向江芝:“我下午就不来了。”
“嗯。”
“回吧,以后记得多回家吃饭。”江佑甩了甩棉袄,穿在身上,摆了摆手,没让江芝再送。
“暧。”江芝举着糯糯的小手,跟江佑挥挥,“哥,你路上慢点。”
离了江芝的铺面,江佑没先回去,而是绕去了大院,找了趟童枕。
童枕这几天被郇米折腾的不轻,不乐意跟里面的人一起吃饭,正拿根小竹条蹲在院里瞎画。
见到他了,棍没扔,人就先起来了。
“呦,稀客啊,来这,是准备买点啥?”童枕知道他赚钱了,把他当冤大头宰,“我这有刚到的收音机,沪市的,稀罕货。卖别人一百八,给你打折价,两百,要不要?”
“滚犊子,给别人一百八,卖我两百,还打折?”江佑笑起来,心情轻松,“你这收音机是镶金了,卖这么贵,明明就是几十块钱的东西。”
“这东西跟东西也是好赖的,有那种啊,五六十一个,你要的话我也能给你找找,但听起来感觉肯定不一样。我这是高档货,难收着呢。”
江佑不吃他这一套:“别高档低档的,我这都买不起。你还是省省吧。”
“没劲儿,还以为来个大生意呢。”童枕把手里的棍随手插院里摆的迎客松上,“那你今儿是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准备请我吃饭?”
“也行,”请人帮忙嘛,还是要客气点的,江佑很懂礼貌,“走,请你吃饭。”
“真的假的,看来是挣不少呀。”童枕开始搓手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一会儿还有事拜托你。”
出去吃饭,童枕还特意换了个干净外套。
“什么事?先说好,让我掏钱的事不干,赌牌喝酒玩命的不干。其他的,考虑考虑。”
“不要你钱,也不用你玩命,”江佑推他下台阶,“就让你以后闲了多去那边摊子上看看。生意看着是起来了,可别让人给砸了。”
“砸你们那生意?”童枕觉得江佑杞人忧天,“你们那有颜凛震着呢,那家伙寺庙里出来的,比我们大院门口放的石狮子都好使。他不砸别人生意,都是他那个佛慈悲了。”
“那他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你闲了还是多注意。”
“肯定的啊,毕竟是我哥砸了钱的。”有人请吃饭,童枕心情好,拍胸脯保证,“放心吧,自家生意,没人敢找你们的事。”
“行。”江佑尽了自己能尽的最大力,神色愈发轻松起来。
童枕也很轻松,步伐欢快:“那你是要请我去吃什么?国营饭店吗?”
这附近好像也没什么能吃的了。
江佑主随客便,十分好说话:“可以。”
童枕很感动:“江二,你是我见过除我哥以外最大方的人了。”
江佑谦虚一笑。
十五分钟后,童枕抱着两烧饼,面无表情地吞了自己刚刚所有的感动与热泪盈眶。
“你就请我吃这个?”
“不然呢。”江佑坐在台阶上,啃得津津有味,“烤的真好,还发甜头呢,你看上面撒多少芝麻。”
童枕嘴里叼着烧饼,坐他旁边,跟一群下班的工人们一起坐台阶上,闻着里面飘来的肉味。
“你可真大方。”
“还行。”江佑跟他认真道,“算我欠你一顿,但我现在手里也确实没什么钱。”
“你们年前可没少挣,我都看到了,账本这么厚呢。”童枕这点好,不矫情,也不挑剔,啃了口烧饼,跟江佑比划,“你这还没钱?”
“这不还有一大家子等着我养么?”江佑简单解释了句,又跟童枕取经,认真说起来,“你走南闯北的这么些年,有没有觉得这几年什么赚钱比较多的行当。”
“赚钱比较多的?你们那还不够么?利润已经可以了。”童枕啃着皮,也跟江佑掏心窝子,“赚钱再多的,那就都有风险了。你肯定是不能干的,其他的,也就倒卖点东西。但这玩意看运气。什么能卖,什么好卖,都得你自己前期估算。反正运气好的,已经一夜暴富了;运气不好的,亏本的进去的,哪儿都有。”
江佑听的很认真。
“你们那生意真的算可以了。你妹有手艺,凭着这个都饿不死。现在这世道,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除此之外,也就衣食的生意好些。”
“你要让我说实话,我真觉得你们就好好干,踏踏实实干,能挣多少挣多少,钱也别放银行,都拿出来买黄金或者是房子、工作、户口之类的死东西。以后万一再变,你们也就审时度势,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慢慢生活呗。我哥有句话不是讲,你缺的东西,生活都会补给你。”
江佑摇头,不信这个:“那要是没有呢?”
“没有?那就讨回来。还那么年轻,别认别怂,怕什么。”
江佑啃着烧饼,似在思索。
“不过,”童枕突然开口,看向江佑,面色幽幽,“我倒确实是知道一个来钱快的法子。”
“什么?”
“找个能挣钱、能给钱的男人。或者是娶个貌美娇气爱花钱的女人”童枕啃完手里的最后一个烧饼,拍了拍手上的渣,“比如你妹,再比如,我哥。”
江佑:“”
次日,天刚破晓,黑蒙蒙的天空里透着点蓝。
江芝趴在桌子上没什么精神。
“背完了?”
她趴了好一会儿,邝深才注意到,伸手摸了摸她放在肚子上的暖水袋温度。
江芝点了两下头,不大舒服。
“去床上躺会儿,我给你再重新灌个。”
“不想动,”江芝趴了会儿,“今天还要去公社。”
江佑不跟她一起做生意了,少了个帮手,她就不能再这么偷懒了。
“颜凛在,没事。”
“不行,我东西都没教完。下午,我还得跟颜凛说招人的事。好多事呢。”江芝只要身体不舒服,先上脸上,脸色都是白的,没什么血色。
“那我去借个自行车。”
“快别了,找谁借去?咱们大队也就一辆,不开这个口。”江芝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就是起早了,有点冷,“别去。”
她不想看邝深上门欠人情的样子。
又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
再说了,大队里人形形色色,基本上都戴着或戴过有色眼镜,江芝不喜欢。
“我一会儿走慢点,慢慢溜达过去。回来的时候就好了,到时候,我让腊梅送我。”江芝故意倒在他怀里,跟糯糯碰瓷般,“邝同志,别担心啦。”
邝深手搓热了,放她小腹,伸着手掌比划了下:“瘦了。”
江芝打起精神笑:“那挺好,我正愁过年吃的太好,怕胖了呢。”
“没胖,”邝深低头,嘴唇轻碰她额头,声音低低,像是在呢喃,“别再瘦了。”
本身都没多少重量,再瘦下去,就只剩皮包骨了。
“好,等人招够了,我就跟你闺女一起蹲家里养膘。”江芝哄他。
邝深知道她做不到,也知道她是在宽自己的心。
糯糯性子真真是像极了她亲娘。闹人的时候,非得折腾着所有人都围着她。可真闯了祸或者生病的时候,却是又软又乖,让人的心都化成水。
江芝生理期的第一天很不舒服,吃不下去东西,只喝了点红糖水,出门的时候还有点想吐。
邝深不放心,跟着她一起去的公社。
也是不赶巧,没逢“五”和“十”,大队驴车都没开始拉人。
两人走得早,并肩出了大队。
刚出大队没两步,天就下起了濛濛细雨。
邝深立马就把她背起来,江芝怕吹风,帽子围巾都是一套的。
就只有邝深,光秃秃的就穿了个棉袄。
她一手揽着邝深脖子,另一只手挡在了邝深额头前面。
“邝深,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辆自己的自行车?”
能正大光明地买回来,堂堂正正骑出去的那种。
邝深不知道,只是在那个时刻,心突然抽疼了下。
江芝也不在意他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她之前想要的梳妆台做成了、大镜子也有了、羊毛大衣和小皮鞋也都买了,那自行车肯定也会有的。
“自行车会有的,我们什么都会有的。”她把脑袋依偎在邝深脖子间,憧憬着未来,娇声娇气地,像个小孩子,轻抽了抽冻红的鼻尖,“只是,希望能快点。”
邝深沉默着把江芝往上托了托,怕淋着她,又加快了脚步。
过完正月十五,年就过完了。余下的日子就像翻日历似的,一眨眼就要出正月。
也就快该出正月的那天,江芝书没背好,被邝深留在家里看书。
上午看了一上午,下午再看的时候,她便开始觉得没意思,哄着糯糯跟帆帆去地里送水。
糯糯是个爱出门的,也好忽悠。一听着要出门,也不闹人了,自己屁颠屁颠地抱着奶瓶,着急地就要走。
这个小烦人精一说走,帆帆那边不吭声地拿着水壶也就跟上了。
江芝一手一只小团子牵着去了地里。
地里,何良柱正磨洋工,凑赵武身边遮阴,顺带给邝深打掩护。
童枕过来找邝哥,他亲自送邝深出去,估计又是一走一下午。
何良柱干这事都有经验了。
结果今儿下午,他刚坐下,屁股都没坐热,就远远看见穿白裤子浅蓝长袖的江芝带着两孩子走过来。
无他,整个大队看下来也就江芝穿的最不像干活的。
还就她长得最打眼。
赵武记公分,眼神贼尖:“那不是那谁么?今儿太阳打哪儿升的,她怎么舍得出来转了?”
江芝是大队出了名的不爱出门,也不用下地,基本上是见不到的。也就是这段时间,偶尔下午或傍晚,有人见她在从大队路口散步回来。
除此之外,基本都见不到她的。漂亮且神秘,赵武眼有些收不回来。
“把你的眼睛给我放干净点。”何良柱踢了踢赵武的椅子,看着江芝越走越近,咽了下口水,有些紧张。
这种情况,邝哥没说啊。
第79章 毛衣
“嫂子。”
眼看江芝走到了面前, 何良柱也不可能在往地头上一坐,起身迎了两步。
“良柱。”江芝笑了下,招呼两小家伙喊人。
糯糯见的叔叔太多了, 喊得也顺口,奶声奶气,“蜀蜀。”
帆帆抿抿嘴,没发出声, 他现在也只是偶尔蹦单字。
何良柱弯腰摸了摸帆帆的小脑袋, 看向江芝, 有点紧张, “嫂子, 你是来找我邝哥的吧?”
“对,送点水。”江芝也是很久来过地里了, 下意识往自己家常干活的那片地里看。
“那我带你们过去吧, ”何良柱引着他们往前走,脑子转了下半天, 才想出一个说辞,“邝哥刚被人喊走修东西去了, 估计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没事, 我们就是过来送个水。”江芝还是第一次见何良柱这么热情, “今天天好, 我顺便带他们两个小的出来玩玩。”
何良柱干笑着点点头:“今天的天气是挺好的。嫂子,前面就到了。”
“好, 麻烦你了。”
江芝话刚落, 邝如许就看见她了, 笑着招手。
“嫂子,我们在这。”
帆帆看见邝如许眼睛瞬间就亮了, 晃了晃江芝牵他的小手,“娘,娘。”
“要去找你娘对不对?”江芝笑着松了两孩子的手,“慢慢走,小心点。”
帆帆腿刚抬起来,糯糯就习惯性地拽着他衣服,要他带着走。
“不准拽哥哥。”
帆帆走路也就比糯糯好点,再被糯糯一拽,估计两都要摔地上。
“牵。”帆帆脾气好,转过身,牵着糯糯的手走,还一本正经地给江芝看了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江芝哭笑不得地跟在两孩子后面。
何良柱没在往前送,摸了摸自己后脑勺,溜出了地头,心里直发虚。
“嫂子,糯糯头发也该剪了吧,看着都有点遮眼了。”
“二月再剪。”
他们那有正月不剪头的习俗。
邝深下地的时候,经常搭把手就把邝如许的活给干了。
邝如许一般就在地里偷摸绣东西。
“你这还绣着方巾呢?”江芝给邝如许倒水,凑过去看如许手边的筐子,针线下面盖不住的各色手帕。
她看如许一眼,视线落在她手上那个,笑了下:“这花色又不一样了。”
“闲着没事绣着玩。”邝如许笑了下,把针线随手塞到带的筐里,盖上盖子。
而后,她接过瓷碗,眼神飘忽。
江芝不会干预邝如许的事情,只笑着提醒她一句:“注意用眼,也别被你哥看见了。不然,他又该摆冷脸了。”
邝深现在抓她们两读书很严的。
邝如许苦大仇深地点点头,喝了两口热水,又忍不住跟江芝求情:“嫂子,你能跟我哥说说别让我学习了吗?我现在只想好好照顾帆帆。好不容易他现在能说点单字了,我真没精力再干其他了。”
“如许,这个我真没办法跟你哥说。他是你亲哥,他为你提的建议也好,做的决定也好,肯定都是他深思熟虑过的。我是插不了手的,这都得你当面跟他说。”
她掺和不了他们亲兄妹之间的事,就像邝深也管不了她跟二哥之间的生意事。
“如果,你是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或者手头有什么困难的话,这个我跟你哥都是可以帮你的。他是你亲哥,你又还没出门子,他帮你什么都应该。”江芝其实能猜到邝如许现在想干什么,“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也可以打个欠条,等你以后宽裕了再还。”
“而且,如许,你要是听我一句劝,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看看书。你哥这人吧,胆子大,不要命,很会抓时机。你得信他。”
邝如许:“嫂子,我知道你跟我哥都对我好。但有些事,有些责任,我得一个人担。”
她成年了,也有了孩子,有手有脚,不能也不该让她哥她嫂子给她养她养孩子。
她回家是生活的,不是来当寄生虫的。
“那这样,”江芝蹲在邝如许的旁边,手盖在筐笼上,摸着上面粗糙的草编:“你也知道我在公社有个生意,客流量也不错。这些东西,你闲的时候偶尔做一下,我一周帮你处理十条。悄悄地,不告诉你哥?”
邝如许很惊讶地看向江芝,江芝灵动的眼里闪过狡黠,招呼她一起蹲着,跟她咬耳朵。
“如许,你手艺不错,也可以做些薄围巾、打些毛衣什么的。现在都开春了,这都用得着了。而且都是大件东西,利润肯定更好。一件毛衣肯定要好几块的呀!”
江芝给她算账,“过年的时候,我不是给你送的还有毛线么,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纯赚的。卖不出咱们就自己穿,对吧,没啥亏本。你闲了可以试试这个。”
一件毛衣好几块,能卖出去的两件,帆帆治病的钱就有了。
邝如许像是被人打通任督二脉,豁然开朗,高兴地就要跳起来。
“先别激动,我这也就一想法。”江芝拉着她,跟她约法三章,“先说好,你书还是要读的,不能耽误学习。你哥那个爱摆谱的性子,闲了肯定抽查你。”
“嗯嗯!嫂子,那毛衣真能卖好几块啊?”
“差不多,你放心做,我肯定给你卖出去。”
哪儿有在吃食店里卖东西的,不成样子。
江芝心里也在打鼓,但当着邝如许的面,她咬着牙,应承的果断肯定。
怕邝如许再追着问生意,她摸了摸鼻子,转了话题。
“你哥去哪儿修理东西了?怎么还没回来?”
“快了吧。”邝如许其实也不知道邝深在忙什么,心里正高兴着,说话也没注意,“我哥跟着何良柱一起出去的,他都回来了,那我哥也快了。”
“一起出去的?”江芝看何良柱那副悠悠哉哉的样子,也不像是顶着日头刚跑回来的,心中生疑,“你哥,最近经常出去么?”
“嗯,”邝如许应得很快,又后知后觉地补了句,“就,何良柱经常找他。可能他有什么事需要我哥帮忙吧。”
需要帮忙的人在地里闲溜达,给人帮忙的却不见影。
江芝拾起地上的枯树枝随意地点了点地面。看来,邝同志真的是很忙碌。
何良柱站在大队视线最好的台子上,眼巴巴地看向后山的小路,焦急地等邝哥回来。
从半下午等到日头偏西,又从日头偏西等到快要落山。
赵武拿了块上代治安队长,也就是他大爷,传下来的、掉了壳的表,显摆地举起来,迎着夕阳看了下时间。
“到点了。”他拿起哨子就要吹。
何良柱眼疾手快地堵着哨子口;“这才几点啊,吹什么吹?”
“滚。”赵武没跟他乱这个,“真到点了,你又在我这磨了一下午的时间,等我一会儿扣你工分。你可别求我。”
“扣扣扣,随便你扣。”何良柱看了下他的表,“再等两分钟,就两分钟。我,我现在还不想回家,帮个忙。”
“怎么了?这又是跟你娘还是你嫂子闹矛盾了?”赵武知道他在家里不受待见,幸灾乐祸,“哥都跟你说了,早早结婚,早早分出去,不比现在受气强。”
“别咧咧。”何良柱急的额头都开始出汗了。
他现在既担心邝深出什么事,又怕一会儿没法跟江芝交代。
脑子都是混的,他深深叹口气,松了手。
几乎是在他松手的瞬间,耳边就响起了三声中气十足的哨音,响在耳边,差点没给他震聋了。
“下工。”赵武天生就是个大嗓门,音穿田野。
地里的人都欢欣鼓舞地开始扛着农具上地头,结伴聊天还农具回家。
“走,去哥家吃饭。在这吹风干嘛,不想回家去我家。”赵武揽着他肩膀,跟他哥俩好,“看在你小时候愣地跟个木头似的,还知道喊我哥的份上,收留你一晚上。别太感动,记得点哥的好就行。”
“我记你大爷的。”何良柱是真的要疯了,他甩了赵武胳膊,就三下两下下了台阶,一路跑到江芝面前。
“嫂、嫂子,”何良柱体力不行,气喘吁吁,“那,那个,邝哥”
“是不是东西还没修理好?”江芝很体贴。
何良柱立马顺着她梯子下来:“对、嫂子,就是没修理好。还得一会儿,等结束了,我送邝哥回去。你放心。”
“邝深跟你在一起,我当然放心。”江芝抱着糯糯,冲他微微笑了笑,“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做饭了。告诉邝深,我在家里等他,让他不要着急。”
听听这话,多体贴。
“好,嫂子回见。”何良柱松口气,在心里一个劲儿觉得江芝温柔大方。
那些说江芝闹家折腾的话,简直都像个笑话。
邝深回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完全落了,天色蓝的近乎黑。
他挂着家里人,回来的时候脚都不停。
“邝哥。”何良柱接应着他,也很担心,“今儿没事吧?”
“咋没事啊,差点被郇米那女的给阴了。”童枕“啐”了口,只觉晦气,“哥都说了是单干的,她还非赶着往外传着虚假合伙消息。差点被她折沟里。”
邝深不会纠结在这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上,声音淡淡:“你明天让高锋在公社等我。至于,郇米,你要是不想在她那干了,趁早说清楚。”
他哥终于要跟郇米这面柔心狠的女人划开界线了。就郇米那样的女人,太可怕了。明明前一秒冲着你点头说好,下一秒就能反手把你推出去挡刀。
“好嘞,哥,我明儿就走。”童枕打着小算盘,他就是走了,也得把他哥之前留的人带走。
本来就是他哥带出来的人,疯了才会给郇米留着。做事嘛,公平竞争,愿意走的带着,不愿意的也不强求。
邝深脑子不停地转,算着日期:“东西都准备好,等你事办好了,最迟后天,安排人隔壁公社再收一波。”
“我记着了。”童枕拿本子记着,“哥,咱手上这批货出么?我收到信,这几天公社可能会有变化,要不要再等等?”
他们卖东西,都是环境越乱,价越高。
“不等。”邝深做的是流动的生意,资金不能断。有线有人有门路,只要钱到位,才能有源源不断地货源,“出。”
他们变他们的,他做他的,不能停。手底下多少人等着他养,一行有一行的时机。
更何况,他现在本来做的就是朝阳产业,前景广袤。
拖不得。
“好。”
何良柱听他们说了半天,见邝深抬脚准备走了,才匆忙开口。
“邝哥。”
“家里出事了?”邝深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
“没,都很好,按时上工,按时下工。”何良柱摸了摸脑袋,憨厚一笑,“就是,嫂子今下午来地里了。”
“我媳妇儿?”
“对,嫂子带着糯糯一起来的。”
邝深脸色微微变了下,这两祖宗。
“来了多久?”
“半下午,你走没多久后就来了。”
“一直待着没走?”
“对,但是,”何良柱想着江芝最后反应,觉得她是相信的,“我跟嫂子说,你修理东西去了,嫂子看着挺相信的。下工的时候,见着我都还挺放心的。”
“相信?”
“嫂子还说她在家等你,让你不要着急呢。”何良柱梗着脖子道。
邝深心里转过想法,一瞬,又极为短促地笑了声,摇了下头,“算了,你们都注意点,以后你们嫂子问什么说什么,别瞒她。”
江芝是懒得跟何良柱计较。
要是真放心,早就带糯宝回家休息了,哪儿还会在这吹一下午的风,分明是为了逮他。
“啊?邝哥,那嫂子这、这真猜到了?”何良柱有些不安,“不能吧?”
他可什么都没说。
“回吧。”邝深没解释,随意挥了下手,大步往家赶。
家里还蹲着个会诈人、善变脸的祖宗,等着审他呢。
第80章 番茄鸡蛋面
“二哥, 你回来了。”邝如许刚收拾完桌子,出了堂屋就看见踏着夜色进来的邝深。
邝深一手的泥,先洗了手, 问她:“你嫂子呢?”
“屋里带糯糯呢,”邝如许跟他小声说,“你下午去哪儿了,怎么回来这么晚?嫂子在地里等了你一下午。”
“我知道。”邝深随意擦了下手, 走过她也没停, “你带帆帆回屋休息吧, 有空记得看书。”
“厨房里给你留的还有饭呢。”
邝深走的太快了, 邝如许在后面喊了声, 他也没回头。
算了,嫂子在呢。
邝如许也没再说, 冲坐在院里等她的乖宝帆帆笑了笑, 招呼他拿盆洗漱。
屋里,江芝正给糯糯抹香香。
“看。”糯糯别看人小, 现在抹完脸,还要学江芝坐在梳妆台上对着镜子看。
“小臭美的。”江芝把她抱在腿上, 轻戳了戳她脸蛋, 逗她, “看吧看吧, 看是谁的女儿长这么漂亮呀?”
“我闺女。”邝深推门进来的时候刚好听见这句话,脸上自带柔意。
糯糯头发软趴趴地散下来, 懵懂清澈的大眼睛看向门口, 见着邝深瞬间就要下地上, 小脸洋溢着笑,露着一排小奶牙, 冲邝深跑过去。
“耙耙!”
“糯宝,”邝深一把把她抱起来,心里完全被他闺女的笑给填满,又甜又涨,满腹慈父情,像个傻爹,“想爸爸没?”
糯糯刚学会亲人,也不管邝深说了什么,“啪叽”一口亲他脸上。
江芝看的真切,邝深高兴地脸都不会笑了。
他举着糯宝就给驮到了肩膀上,糯宝高兴地直乐。
“可别显摆了,快把她放下来。”
玩疯了的两人都没听见她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那场病,江芝总觉得从那以后,随着糯糯长大,邝深私底下越来越像个孩子。
还是皮孩子。她都怕邝深把糯糯带坏,本来惯的都有点不像样了。
江芝拿梳子敲了下梳妆台桌面:“邝深,别让她笑了,一会儿你闺女还睡不睡了?”
敢在他面前敲桌子的人真不多,邝深看了江芝一眼,见她脸色真不大高兴,先低了头。
他把糯宝小心地从脖子上抱下来,抱在怀里像抱个什么宝贝似的,抱怀里都怕碎了。
“我闺女晚上的奶喝了么?”
“晚上喂了蛋羹了,不让她喝了。”江芝打算给糯宝断奶,先给她减了一顿,循序渐进。
“泡点吧,她现在晚上都喝习惯了。”邝深知道江芝想法,不高兴他闺女断奶,“过了两岁再断,我闺女还缺着营养呢。”
缺营养?
江芝憋了一下午的气差点没憋住,抬头就看见香香软软的闺女冲她直傻乐。
她拧了身边的邝深腰一把,还是笑了:“邝深,你说这话违不违心,你看看大队谁家小孩有你闺女吃的好?还缺营养,你是看不见闺女的体型,都圆成一个球了。”
“别胡说。”邝深听不得他闺女一句不好,开玩笑也不行,“我闺女小着呢。”
江芝懒得跟他废话,瞪他一眼,转头继续抹脸。
“你快别给她撑腰了,赶紧哄睡。”
刚吃完饭的糯糯哪儿有这么快哄睡,邝深陪着玩了好一会儿,该睡的时候还是闹着要喝奶。
这才第一天,江芝不给,脸色还没摆出来,邝深就给泡好了,哄着喂。
江芝:“”
他绝对是自己收拾糯宝路上的绊脚石。
“我都给你说过了,晚上她吃过饭了。”江芝把奶瓶里的奶倒在搪瓷缸里,“你看都没喝两口,剩这么多,你一会儿给我喝了。不许浪费!”
“”
邝深迎着江芝的眼神,老实坐在凳子上,端起缸子就先闻到了一股奶味。
他皱了皱眉头,喝了口,甜不拉叽的。
江芝站他身后,挑眉,伸跟手指戳他肩膀:“喝完。这可是你亲闺女喝剩下的。”
邝深反手握着她手指,一口气仰脖喝完了。放下缸子的时候,眉头还皱着。
他看向江芝,满脸认真:“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
江芝正收拾桌上的缸子:“什么?”
“给糯宝断奶的事,”邝深现在还觉得自己一嘴的奶味,“挺好的。”
江芝瞥他一眼,赏他了一杯水:“现在不说你闺女缺营养了?”
“不都得听领导么?你是家里的领导。”邝深灌了半缸水,低头认真看奶粉袋子,琢磨了下,“那也可能是这家做的不好。”
处在红福大队,他能接触到的最好东西也就是奶粉。但他喝着也不像回事,奶腥奶腥的。
不知道市里省里的小孩都喝什么?他把这事记心里,准备回头让童枕去打听打听。
“你快歇歇吧,”江芝嗔他一眼,“还嫌你闺女养的不够娇?”
邝深笑了下,没有说话。
“吃饭没?”江芝情商很高,不会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一顿问。
“没。”
“那就别傻坐着了,”江芝拽他起来,“走,去厨房,给你留的有饭。”
“好。”
邝深顺着她力道起身,手自然握着她掌心,跟她一起出去。
家里晚上吃的是邝统做的番茄鸡蛋面,锅里留的还有点汤。
江芝给他热了下汤,又从砂锅壶里盛了几勺骨汤,打了两鸡蛋,重新下了锅面条。
关了火,拿一海碗给他盛的满满的,还滴了两滴香油。
“吃吧。”
邝深半椅在厨房柱子上,看着她,拍了两下身后的柱子。
“记得冬天有一次,我回家,你也在这给我做了顿饭。”
邝深有时候也觉得命运是个挺神奇的东西,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给了他如火燎原般的希望。枯木渐逢春,春暖花已开。
从不信到动摇,再到深陷其中。他从来都不是赢家。
江芝知道他说的是哪儿一次,那时候她也刚刚走到命运的节点上。
“我那时候就站在那里,看着你,”邝深从她手里接过碗,坐在小凳子上,“只觉得像一场梦。”
他独自走在寒风里,身体早就被冻得没知觉,骨头缝里都是冷的。就在那样的环境里,他回到家里,听她用一板一眼地认真语气说要好好给他做媳妇。
江芝不自然地眨了下眼:“可没看出来,你那时候还以为我是有求于你。走的时候还给了我钱和票,跟现在一样,唯恐我委屈了你闺女。”
邝深似笑了声,收回视线,低头吃面,没再说话。
等他把饭吃完了,自觉地蹲着刷碗,刷的认真专注。
跟他比耐心,江芝永远不是个。
等他干完活,江芝拿脚轻踩他鞋面,手托着下巴,看眼前穿着围裙的高大男人,问的简洁直白,眉眼里都是灵动的狡黠。
“邝同志,下午去干吗了?”
邝深手里还拿着抹布,停了下来,低头看她,一贯诚实。
“做点生意。”
“哦,投机倒把?”江芝脚尖点地,不是很高兴,语气平缓,“哪儿方面的?”
她不喜欢邝深做这些。虽说现在环境宽松了,但邝深这人性子狠,他做生意吓人。
那年他浑身带血的样子,江芝历历在目。
这就是邝深不想涉及的方面。
“跟童枕平时做的差不多,一些日常东西。”
江芝问他,满目担忧:“危险么?”
邝深心都软了,弯腰跟她平视,倏忽笑了:“不危险。”
江芝根本不信这话,眼睛看他沾满泥泞的衣服,手指用力到泛白,紧紧拽着他衣领;“邝深,糯宝还不到两岁。”
“我知道。”邝深干脆蹲下来,微仰脖子看她,看她轻翕鼻子,“怎么跟闺女似的,动不动就要掉金豆豆。”
“才没有。”江芝也没有想哭,就突然有点心疼邝深,也有点害怕。
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一直都在负重前行,行走在刀尖上。不会疲倦,不知疼痛。
“小小,”邝深喊她乳名,伸手摸了摸她眼尾的小泪痣,忍不住笑了,“别瞎想,正经做生意。我保证。”
“你别骗我。”江芝半信半疑。
“不敢,”邝深起身,手搂着她后背,俯身凑过去亲她,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放在炙热心口处。
呼吸交错间,他低声呢喃:“你是领导。”
是归途,也是方向。
两人话算说开之后,江芝有时候想想还觉得邝深有点“狡猾”。
他只说了自己想说的话,到底也没说自己到底干的是什么生意。
但她也没再问过。
倒不是难得糊涂,主要也是没时间。
开完年,公社环境宽松很多。
而且,她之前也答应过如许替她卖毛衣。
一件毛衣是卖,几件毛衣也是卖。
手里有了点小积蓄的江芝,心里又开始有了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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