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底气
凡事谋而后动, 这也是江芝第一次做生意的时候,从郇米,也可能是邝深身上学到东西。
心里有了想法, 江芝先憋着,没跟邝深张口。而是自己一个人绕着公社转了好几天,每条街都摸得透透的了。
然后才开始定目标人群、定目标区域范围、来货渠道、预估成本以及其他。
一连半个月都忙得不见人影。
天气渐渐开始暖和,邝深日常抱着糯宝下地。
“二哥, 我嫂子这几天是不是很忙啊?”如许毛衣都打好了两件, 见江芝忙, 也没敢打扰。
她想要是嫂子实在太忙的话, 她自己也能去公社卖。
邝深干活麻利, 锄头一下下地夯在地上,耳边就是从地头上传来的自家闺女清脆笑声。
他眉眼之间的戾气都化了两分, 简单“嗯”了声。
“邝哥。”
何良柱蹲地边跟他眨眼, 顺手还从兜里给糯宝和帆帆掏了一把花生。
邝深一步跨上来,把花生给他们剥完壳。
糯宝看邝深半天, 两个小手扒着他手心,眼巴巴就等着邝深喂她这口。
小馋猫一个。
邝深剥完放手心里, 吹了吹渣, 就这往糯宝嘴里放的时候还觉得不当心, 怕她不会嚼再给噎着了。
“要嚼, ”邝深只放了一个,“用牙咬。”
糯糯是个小贪嘴的, 嚼了两下就要往下咽。
邝深都恨不得低头掰着她的小嘴巴, 按着她的牙使劲儿。
太锻炼老父亲的心脏了。
“没了。”
本来就是何良柱从仓库溜出来捎带着的, 也没几个,邝深分邝如许一多半, 剩下的几个都背过手给何良柱。
“要!”糯糯眼巴巴看了半天,费了半天劲儿就尝了个味。
当然不愿意。
扶着邝深的手站起来,往他怀里趴,一个劲儿地喊“耙耙”。
邝深心都被喊软了,抱着糯宝转身朝何良柱方向伸手,却刚好看见何良柱把剩的花生仁随手塞嘴里的画面。
“……”
邝深心觉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怀里的糯宝惊天动地的哭声。
何良柱都被吓噎着了:“咳、咳咳,邝哥,这不是,咳,不吃的么?”
他可没想着抢糯宝的吃的,是真以为糯糯不吃了。
邝深也知道小孩子哭的时候越哄越止不住,但他真当了爹,他还真狠不下心。
尤其是闺女越长越像她娘,动动都牵着他的心。
他哄了糯宝半天,最后,没办法,临走的时候,还把黏在他肩膀上的小哭包给带走了。
何良柱在糯宝心里已经彻底成为了“坏叔叔”,糯宝别着身子,气哼哼地不看他。
“邝哥,嫂子干嘛去了?”何良柱思想保守,觉得只有他邝哥在做大事情。
谁家爷们出去干活动不动还带着个小的。
干吗去了?
每天早出晚归不见人,问就神神秘秘一笑。
邝深也想知道他媳妇做什么去了。
倒不是指着江芝带孩子,他是怕这祖宗再给个什么惊喜。
他把糯糯拿大衣裹着抱在怀里,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侧抱在怀里,糯糯黑汪汪的眼睛漏出乖巧的模样。
她还以为他们在做游戏。
“乖宝。”邝深低头亲在糯宝盖着大衣的脸蛋一侧,伸出食指摇了摇,“悄悄的,爸爸给你去找漂亮珠子。”
糯糯小手攥着邝深的手指,邝深也没抽出来,而是轻晃了晃,像是父女俩达成了什么协议。
江芝跑前跑后几天,也没用颜凛,自己去了大院问房子。
“你怎么来了?”葛仲拿着一卷账本出院子,迎面遇见江芝,心里还有点纳闷。
江芝现在这片都混熟了,进来也没人拦她。
江芝笑了下:“有事。”
“找童枕的?”葛仲卷起账本敲了下柱子,“不赶巧,他不在这干了。”
“他不干了?”江芝微微蹙眉。
“对,”葛仲冲她一笑,卷起的账本一下一下地敲着柱子,停了半天,还是问道,“你有什么事么?”
“我想通过你们租个门面房。”江芝手插风衣兜里,站在院门口,眼睛看向周边人,“能进去说吗?”
午后阳光透过枯枝斜斜撒在她鼻尖上,照透了她本就白如凝脂的脸庞。
她就站在那里,眉眼含笑,脸挂从容,透着势在必得的坚定。
葛仲几不可察地眨了下眼,收回目光,半侧了侧身,伸手请她进去:“这边。”
进了屋子,江芝看向他屋里挂的公社地图,也没废话。
“我想在跟办公大楼隔条街的位置,靠着公园方向的这条街上租个门面房。”
葛仲亲自给她倒水,抬眼看了下地图,高看她一眼:“那位置确实不错,现在也偷开着的有店。你想卖什么?糕点还是卤肉?”
那地方一圈都是办公区,基本单位都有食堂或者是混合食堂。上头给的有补贴,请的厨师也都有本事,饭食比一般的厂好很多。
在那干吃食生意,葛仲不是很看好。但江芝那手艺,倒也真说不准。
“都不是。”江芝轻描淡写,“想卖衣服。”
“……”
衣服生意好不好做?好做。
尤其是在大家都穿习惯了黑蓝绿颜色外,但凡有点新颖鲜艳的颜色都是被争抢的存在。
但也看脸,看运气。
不是所有人都能做起来的。
葛仲给自己倒了杯水,半移在桌子上,一口气喝了大半:“你想做这生意家里人知道么?”
江芝看他一眼,略有奇怪:“什么意思?”
好端端地生意提什么家里人?
葛仲手头里确实有房子,干脆换了种说法:“这地方的房租可不便宜。再说了,你们有货源吗?”
“有啊,”江芝转了下茶杯把手,看向他笑吟吟,“这就是我跟你另谈的生意了。”
“跟我谈生意?”葛仲来了兴趣,“说说,合资还是入股?”
“都不是。”江芝学做生意学的最深刻的一点就是在资金足够的情况下,把生意牢牢握在自己手心里,“我是想从你们这拿货。”
“拿货?二倒手?”葛仲挑了下眉,很快反应过来,笑了,“你这是准备赚我们的差价。”
“不不不,这应该是你们赚我的差价。”江芝也不想掏这个钱,但她也实在没人手没精力南北倒货。
“这就不对了,我们拿回来的衣服都能很好销掉,不用赚你这点差价。”
量大价优,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他们的衣服不是卖不出去,没必要赚这点。
“但你们跟我不一样,你们做的是这么大的生意。”江芝看向他,“资金肯定很重要吧。你们卖我一部分,不管赚多赚少,但至少资金回转很快。再说,一件衣服才能赚多少钱?除去你们的路费、仓储、人工,再加上咱们公社购买力你们肯定比我知道,价格定不了太高。这样一算,利润很难做到对半。”
“与其耗着兄弟们走街摆摊卖这个,倒不如让我帮你们处理一部分,利润其实差不了多少。最关键的是,你们资金回转了,也省了几天的人工和仓储,上下一加一减,其实差不多。”
葛仲看江芝的眼神彻底变了,脸上也开始认真起来,仔细思索一番。
他问:“那你一次准备拿多少件衣服?”
“照着你们的仓储量一半拼兑。”
“口气不小。”葛仲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也真正开始把江芝当成生意伙伴。
“不妨姑且一试。”江芝信心满满。
葛仲点头:“行,如果真要这么多量的话,我只给你按着进价加两成的运费,如何?”
不可能让葛仲他们不赚钱的。
既然是做生意,那肯定是双方都要有赚头,才能有谈的空间。
江芝没还这个:“但我有个要求。”
“你先说。”
“我从你这拿走的款式,你们不能再卖。”
衣服卖的也就是一个新。
不可能江芝开着店在里面卖,葛仲的人蹲街口卖,卖的还都是同一款衣服。
他们手上的货本来大多都是码数不全的,同一件衣服的也没多少。
“可以。”
江芝看葛仲喊人过来立字据,握着小钱包的手都在颤抖:“我在你们这订这么多货,你不得送我点毛线吗?”
葛仲见她交定金时脸上带的不舍小模样,哭笑不得:“行,我送你几团。”
江芝连着签了两份字据,一份租房一份拿货。
房子是半年一租,葛仲没要押金
饶是如此,也是不小的一笔费用。
江芝手里的钱不够,又去银行取了些。
这算真是动了嫁妆本了。
葛仲见她头也不回的签了名字,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劝了句:“投这么多钱,这要是亏本了,你这几个月可就白干了。”
他现在是真的开始欣赏起江芝了。
胆大细心,果断机敏,聪慧从容,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还没他年纪大的女孩。
“亏本了就再来呗。”江芝最大的底气不是来源于爹娘给的嫁妆本,也不是邝深递的后路,而是来源于自己手头上的本事。
这才是谁都收不走的东西。
“至于么?冒这么大的风险做什么?”
江芝接过收据叠起来,眉眼弯成月牙,眼尾的泪痣在残阳照耀下熠熠生辉。
“养我男人呀。”
她跟葛仲也算是认识有几个月了,偶尔也能说几句玩笑话。
“你男人?”葛仲像是真的好奇起来,“是在哪儿高就的?”
江芝眼还在合同上,不过心,张口就来:“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在家等着我养呢。”
葛仲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多彩,细看之下,他端杯子的手都在轻颤。
江芝突然有点心虚。
邝同志之前也是,哦,现在也还在做这一行,他们又都认识童枕,该不会彼此也认识吧?
“你认识我先生?”她问的客气起来。
葛仲摇头,说的肯定:“不曾听说。”
他确实不曾认识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软饭男。
他只认识拳敢打野猪,脚敢沾金银,弹弹手指就搅浑了郇家水的邝哥。
葛仲见她还不太信,笑了声:“像我们这种人,确实不大爱跟怂包软蛋吃软饭的男人一起玩。”
指桑骂槐一通,葛仲直觉这几天被邝深折腾的气消了不少。
江芝摸鼻子的心虚小手瞬间放下了,不是很高兴:“我爱人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刚开玩笑的。他才是我们家当家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满脸认真,带着气意,像是下一秒就要跟葛仲翻脸。
“是我说错话了,”葛仲看向她,不足片刻,自己先转了视线,“这几天大院漏水,地脏水混,有事让颜凛直接来找我。没事就少来吧。”
江芝只挂心她的钱和生意:“那货…”
“等你房子收拾好,人找齐了,我这边跟你联系送过去。”
“好。”江芝满意了,事儿谈成了,她还要回自己铺子那盯一眼,“时间不早了,我先回了。”
葛仲一开始没动,等她身影要转弯的时候,突然快步追了上去。
江芝闻声回头,葛仲轻咳一声。
“我送你出去。”
江芝点点头,眼睫轻扫,在眼下方形成一小片阴影,又浓又密,看的人心痒痒。
“有劳。”
葛仲上前半步,尽职尽守地为她带路,没再多说一句话,径直送她出门。
而后,他转身进门,毫不停留。
事儿真的如心里所想办成后,江芝心思早就跑到她家邝深身上去了。
有些事还真得跟邝同志说一声,得让他帮个小忙。
这天晚上,邝深回来的时候,江芝难得在家。
而且,还是澡都洗好了,披散着头发,正裹着被子坐床边等他。
一见到他,眼睛都亮了,像见到鱼干的漂亮小猫。
“邝深,你回来了。”她穿着鞋就下床,围在他身边,殷勤地像个小蜜蜂,“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点水?”
邝深:“……”
他不用想就知道家里祖宗绝对有事找他。
第82章 想法
“今天的书背完没?”邝深自己给自己倒了水, 没理会她的糖衣炮. 弹。
“背完了。”江芝今天去公社忙完就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书给背了。
“你吃饭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点?”
“不用。”邝深现在还真不敢劳烦她,一手端着搪瓷缸子, 另一手摸了摸她身后披散着的秀发,眉头微微皱成弧度,“怎么没擦干?”
“擦了,等它自然晾干。”江芝头发长且密, 拿毛巾擦了会儿, 胳膊就酸了。
邝深一看就知道这又是偷懒省事。
这就是江芝最让他气恼的地方, 头发不擦干, 晚上风一吹, 回头还得头疼。
“过来。”他拿起搭在架子上的毛巾,想盖在她上, 下手的时候又舍不得, 放轻了动作,给她从上往下一缕缕擦拭。
真他娘的是个祖宗。
馨香入鼻, 低头便是莹白小巧的耳垂,邝深向上舔了下尖牙, 有点想取报酬。
“邝深, 我想跟你说个事。”
“嗯。”邝深手上动作不停, 指腹间缠绕青丝, 鼻尖俱是沁人的香气。
“我准备盘个店,卖衣服。”江芝转过身看他, “想让你帮我找几个能用的人。不要多, 一两个就行。”
邝深手试她发丝湿度:“你这几天在忙这个?”
“对, 这生意能干。”江芝拽他袖子,一下又一下, “邝同志,帮帮忙嘛。”
邝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房子找好了?”
“嗯。”江芝点头,“找好了,就跟办公大楼隔条街。”
“胆子还挺大。”邝深脚使力,踢过凳子,坐在她对面,“什么时候找的?”
“今天,刚签完合同。”江芝满脸肉疼,把签好的合同拿给他看,“好贵的。”
邝深翻到最后先看的名字,心里顿时有数,草草翻过,一目十行看完。
“挺有想法的。”
“那可不,我考察了好久呢。”糯宝睡着了,江芝也没这么拘束,签了这么大的单子,心情都还有点澎湃。
她拿膝盖暗戳戳地碰了碰邝深的腿,弯着杏眼看向他,微仰着漂亮脸蛋,伸了伸胳膊。
邝深轻笑了声,凑过去把她抱起来,放自己腿上,跟哄糯宝似的,动了动腿:“高兴了?”
“一点点,”江芝搂着他脖子,略为苦恼,“我心里也有点没底,怕卖不出去。”
“既然做了,就别瞻前顾后,别犹豫。”
他从不会花言巧语安慰人,一向是行动大于言语。
“还是会有点犹豫的。”
这么大的一笔钱,怎么可能不犹豫。
在葛仲面前再游刃有余,可一旦到了邝深面前,她还是露出小女儿的娇态,“给糯宝攒着上学的钱都投进去了。”
“我有。”
邝深手搭在她腰间,指腹盖在她小腹处,轻轻动了下手指。
“那又要动邝同志的小金库了呀,”江芝打他不安分的手指,笑着躲他,“痒。”
“以后都给你。”邝深说的认真。
“我可就当真了。”
邝深说话向来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不会违诺,更不屑撒谎。
“嗯。”
江芝跟糯宝一个性子,心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手指穿过邝深指间,跟他十指交错。
“等我把这个生意开起来了就让如许来管。帆帆也大了,石老太太见天的烦人,村里还总有那些长舌妇搅弄是非,对帆帆的成长环境也不好。”
她想的很好,计划事情井井有条:“现在环境也宽松了,说不定等我生意开起来的时候,如许也能去公社定居了。到时候就让如许带帆帆去公社住,咱们做哥嫂的得给她备个谋生的选择。”
经过梦里的一世,江芝知道这些都是会发生的。
“嗯。”
邝深没有笑她的异想天开,目光注视在他们交握的手掌间,说的像他也梦过似的,异常肯定,“会有那一天。”
“到那时候,我肯定把什么都给安排好了。”江芝很乐观,畅想着以后,还有点飘飘然,“我有时候还觉得我自己挺厉害的。”
窝在邝深怀里,她一点儿都不会谦虚。
邝深爱死她那副骄骄自得的小性子,低头亲了亲她发旋,忍不住扬起嘴角,轻笑出声。
“很厉害的。”
发自内心的,他从不否认这点,甚至还很骄傲。
时间就像是一条通向未来的跑道,他站在绿茵地边,看着她朝着自己既定的方向,不会被糯糯或是任何人所牵绊。她满心欢喜,脚步轻盈,从容自得,于世间绽放属于她的流光溢彩。
他陪伴着、见证着、欣赏着,更骄傲着。他的女孩必将会走向世界,不被冠以邝姓,更不会被各种身份所束缚。
她即是她,也只会是她。
事情定下来,招人的事情有颜凛盯着,也相当于邝深过了手,江芝顿时轻松不少。
“嫂子,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这天下地,上工哨吹响了没多会儿,江芝就偷偷溜过来朝邝如许使眼色。
“带你去公社玩。”
“不行,这一会儿就有巡查的,会扣公分的。咱们家要是扣的多了,回头开大会的时候还得上去读检讨,可丢人了。”
“我跟何良柱打过招呼了,”江芝推她往前走,“大队长和书记这几天都在大队开会呢,你看大队里都人心惶惶的,也没几个真正干活。别怕别怕,嫂子罩你。”
这几天不只是他们大队,周边的几个大队也都一样,没个管事的。
各种谣言甚嚣尘上,小道消息漫天飞,闹得现在都没人能静下心干活。
江芝推着她往前走:“快走快走,别被糯糯看见了。”
小黏人精最喜欢跟着出门、上街和去公社。
邝如许无奈地跟着江芝躲树后绕走,沿途见的人也都是三五聚成堆聊小道消息。
“嫂子,你说咱们这是不是真要变。昨儿我还听他们说要把地重新分,说是要”
“嘘,别管这些。”江芝没让她继续往下说,“咱们做咱们的,别管这些。”
其实按着江芝的记忆,这些事情很快都会发生,但跟他们没多大关系。
他们家现在八口人,三个小孩,剩下的五个大人还包括周瑛跟邝统两个老的。算来算去,能种地干活的也就邝深一个,邝如许算半个。
要是指着地生活,他们一家早就饿死了。
“嫂子,那你要带我去做什么?”邝如许拍了拍身上的土,“我要不要回去换个衣服?”
“不用,那地还装修着呢,等下次去的时候再换。”
江芝带着她走了小半个下午,才走到了她们要去的地方。
“到了。”
邝如许都走出汗了,弯着腰擦汗,抬头就见两间小门面。
门户大开,地上放着水泥,里面有两个人在忙碌。
“嫂子,这是啥?”
“房子啊,我打算以后在这开个店卖衣服。”江芝挽着她胳膊,把她带进里面看,“前几天我太忙了,跟你说帮忙卖衣服也没了后续,想旧话重提又怕你不信,就带你过来看看。我可没骗你,以后我真能帮你卖衣服。”
邝如许完全震惊住了,心怦怦跳着,落不到实处。
这、这太冒险了,也太有钱了。
“只要质量过关,以后你的衣服做多少,我都能收多少。”江芝轻按她肩膀,让她坐在屋里唯一一个凳子上,又跟她提了嘴后续,“我现在正缺人手呢,以后要是真可以,我也想请你过来帮我看店。我给你发工资,年底还给你包个大红包。”
邝如许是真的被江芝给吓住了,呆呆愣愣坐在凳子上,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她就跟嫂子提了嘴卖自己做东西的事,她嫂子转手就开了个专门买衣服的店。
虽然这个店是她嫂子,但听她嫂子的意思以后还准备交给她看?
实在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嫂子,我,我不行。我,我太意外。我、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吧,嫂子?”邝如许话都不会说了,颠三倒四的,看江芝站着,连忙又要起身。
江芝拍了拍她手背,让她继续坐着:“这是我跟你哥给你留的退路。咱们之前说的还记得吧?该读书还是要好好读书,能有个学上比什么都强。要是真读不下去了,咱也有个做衣服绣手巾的手艺。要是手艺也不行了,我跟你哥肯定尽自己最大努力,给你留个能待的地方。”
邝如许都快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晕了,眼泛泪花,紧紧握着江芝的手:“嫂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在这段她惶恐不安,迷茫提心的日子里,曾奢想过走在前面的江芝帮她一把,却从未想过她会回头在自己脚下结出一张无形的大网,默默托起她。
“不用谢我,我本来就是做生意的。考察过,有利可图,也就做了。”江芝不敢应这声谢,带她参观后面的仓库,“如许,你看这以后就是我们放衣服的地方。这里以后会堆满来自五湖四海的衣服。”
“五湖四海。”邝如许喃喃复述,这是她不敢想的范围。
“其实,我刚刚其实有句话说错了。”江芝揽着她肩膀,带她继续参观。
“嫂子,哪儿错了?”
“读书,”江芝停下,看向她,很是认真:“读书是最优的,要真读不了书,也别先埋头在做衣服跟绣手巾。真到那时,如许,跟我学做生意吧。”
邝如许第一反应就是摇头:“嫂子,我很笨的。”
“没事,我教你。”
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于渔。【1】
如许归家的几个月确实帮了江芝不少,至少她在外的时候,不必多挂心家里老的和小的。
就为这个,她也希望如许以后能好好地,能有足够的钱养帆帆,也照顾着自己。
更何况这种事情就算她不提,邝深也肯定会为如许打算。既然如此,倒不如由她提了,也在邝统周瑛面前落个好。
倒不是算计,只是再说实话,她待如许的心肯定没有邝深待如许的心纯粹。但这并不阻挡她发自内心地想帮想护如许,更不会妨碍她希望如许过得很好很好。
邝如许被江芝带着在公社逛这么一下午,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一扫连日的心事沉沉。
等要走的时候,她脸色明显比来的时候轻松不少,肩上沉甸甸地重担像是瞬间变成空心的,一下子轻不少。
“嫂子,你这什么时候开始啊?我多赶几件,争取在开业前能多拿几件。”
“急着个干吗?我们店又不是只开业一天。你现在还是以学习为重,闲暇时间做几件消遣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要是重心搞反了,到时候,你哥冷脸训你的时候,你可别找我。”
情势未明,考试未考,江芝得时时刻刻给如许紧着皮,不能松懈。
邝如许挽着她胳膊,难得地露出了些许撒娇意味:“我知道了,嫂子,肯定不耽误学习。”
两人挽着手走在路边,还没出路口,就迎面遇上行色匆匆的江父一行人。
“芝芝。”江父先看见的她们,隔着街口喊。
江芝闻声抬头,很是意外,瞬间笑了,一路小跑。
“爸,二哥,你们怎么在这?”
第83章 日历
“咱爸来公社开会, 我过来接他。”
江芝跟邝如许走到跟前,江父一反往常地跟身边人介绍。
“这是我闺女,江芝。那是她妹子, 如许。”
身边的人愣了片刻,互相看了眼,都笑着打招呼。
“都说你闺女长得好,十里八村都传好看, 今天一看, 名不虚传啊。”
江芝自从嫁人之后极少再遇到这种略微尴尬的长辈见面情景。
江父笑, 心情极好, 毫不谦虚:“闺女像她妈, 长得俊。我外孙女长得更俊。”
“那是那是,爹娘长得都好, 孩子差不到哪去。”几人笑笑, “时间不早了,江队长, 我们就先走了。”
“行,回头来我们大队了, 我请你们吃饭。”
目送几人远去, 江芝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爸, 你喊我就是为了让他们夸我?”
“少打听。”江父不跟她说这个, 往她身后四周看,不大高兴, “糯宝呢?你又把她搁家里了?不是我说你, 那么小一孩子, 你天天把她往家里一拘,当娘的倒是省事, 以后等孩子胆小怕生不敢上学了,我看你怎么办?”
“哪有这么夸张。”
就糯宝那个折腾人的性子,还内向怕生?
同龄小孩不怕她就不错了。
“谁跟你夸张了,”江父眼看着就要吹胡子,“我跟你娘养了这么多孩子,懂得不比你们多?糯糯你们要是不想带,就送过来给我带几天。我天天带她出去,保管回去的时候给你变个样。”
“”
江芝觉得她爹对糯糯不仅自带滤镜,还有什么误解。
“爸,糯糯你们还真带不了。”
这闹人精看不见邝深和她,能把人房顶给哭下来。
“怎么带不了?”江父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现在家里除了秦云就剩老二夫妻两了,没小孩就没什么人气儿,“你什么意思?觉得我跟你妈不会养孩子?”
“没有。”
哪儿跟哪儿啊。
江芝无奈,怎么江父今天突然跟个老小孩似的。
江佑生硬挤进去她跟江父之间,拽了下江芝,打了个圆场:“爸跟你说话记着没?回头把糯糯多带家里来玩玩。”
江芝接收到江佑的眼神,点头,哄江父:“记着了,回头我就把这个小闹小宝贝给送过来。”
“也别回头了,这周天儿就能送过来。刚好江华也回来,还能教糯糯学那什么洋文,咱从小就学。”
江芝:“”
就糯糯这还学洋文?能把话说清楚就谢天谢地了。
“听见没?”江父背过手看她。
江芝点头:“听见了听见了。”
这才周一,也不知道江父急个什么。
江父背着手走在前面,邝如许拿着东西走在最后,江佑跟江芝咬耳朵说悄悄话。
“爸怎么回事?”
江佑伸手弹了弹江父记事情的笔记本:“老爷子那是高兴得了。”
“高兴?”江芝眉头微蹙,“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变化了?”
“你说呢,这会连着都开了快一个星期了。”江佑看向她,目光复杂,高兴、欣慰也心疼,“等着看吧,都会好的。”
这话一说,江芝心思一向通透,很快就有了想法。
继而,她杏眸微微睁大,看向江佑:“是邝shen”
江佑点头,微眨眼,尽在不言中。
江佑一番话把江芝炸的迷迷糊糊,不敢置信。
美好的事情好像都是这样,希冀的久了,等真要实现的那一天,反而就像遇到了镜花水月,不敢触碰。
梦里曾梦到的许多事情她都记不太清了,只隐隐有个轮廓。
哄睡糯宝后,她坐在屋里,手指虽然在翻书,但心全然不在书上。
她在等邝深回来。
“小叔,你回来了。”子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江芝起身,“唰”的一下开了门。
邝深背着筐子,站在院里,正在卸筐子里的东西,听见动静,转头看向她。
“这是你的。”
他今天等货的时候,挑拣了些东西给家里几个孩子。
“谢谢小叔。”子城抱着一堆二手旧书欢喜起来。
“帆帆呢?”
“睡了。”
邝深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把筐子递给如许,“我没你嫂子会挑,随便买了点,你给帆帆留点,剩下的给爹娘。”
邝如许接过筐子,低头一扫,里面都是些红糖、罐头的精细吃食,最底下甚至还放着两包奶粉。
“二哥,这太多了。”
她边说边抬头,只听他哥他嫂屋里门发出一声轻响。
院里早已没了人。
邝如许抿抿嘴笑了,拎着筐子去厨房的时候,她还在想。
其实,她也算幸运。
“怎么还看这一页?”邝深进屋,把盒子放在桌子上,随手把手给她往后翻了翻,记忆力惊人,“这几道错题重新做了么?”
“”
谁家男人一进屋的第一句话就是检查功课啊?
哦,是她男人。
江芝“唰”的一下把书合上,拽着他坐下。
“我有事跟你说。”
邝深配合地坐下,手指飞快地翻着她合上的书,看她今天的预习痕迹。
“嗯?”
江芝堆积一晚上的酸胀情绪一下散了大半。
“我二哥说,最近可能有变化。我感觉咱们大队”
“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邝如许的声音在外响起。
“二哥,何良柱找你,看着还挺着急的。”
邝深半伸胳膊,从桌子那边拿笔圈了几个公式和例题:“知道了。”
江芝蹙眉,看向邝深:“这么晚了,他找你干什么?”
“应该是大队长找我。”他的生意不经手何良柱,邝深神色淡淡,“公式熟记,这几道例题你熟练掌握,最好按着标准答案,一步也不要省。”
江芝:“”
现在是说公式的时候么?
“大队长找你干什么?”
“可能就是二哥说的事。”邝深起身,见她还脸色纠结,没忍住笑了,把手边的盒子推给她,不再逗她,“是好事,别瞎想。”
江芝手盖子盒子上:“没瞎想,就是有点激动。”
像是中了大奖去兑奖品前的感觉,既激动又焦虑。
邝深毕竟是做生意的,从知道信后就开始留心,南北消息比江芝要通些。
他面色平静,一如往常,只是在准备走的时候,俯身低头,轻碰了碰她额头。
“等我回来。”
“好。”江芝伸手搂着他脖子,不自觉地想把自己挂他身上。又一想,他还要出去,本就没怎么用劲儿的胳膊更是卸了力气。
她撞进邝深眼眸深处,黑漆漆的眼瞳像是一个小小的旋,把她旋入主人内心深处,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江芝微仰头,鬼使神差般凑他脸上亲了口。
小小的一声响,两人都愣了。
江芝瞬间不好意思了,推他出去:“快出去,良柱在外都等急了。”
邝深平静的脸色裂出笑意,两指弯着,关节轻碰痕迹。
比这更亲密的事都做过,更别说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但心还是会因为这些小的举动而被轻拽着、牵动着。
邝深轻笑出声,怕她羞恼,没再说些什么。
他大步走了两步,又回头看面色微红的江芝,心情愉悦:“媳妇儿。”
江芝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再喊自己,羞着脸不尴不尬地应了声。
“干嘛?”
“盒子里是我给闺女做的东西,你记得给闺女看。”
“哦。”
等邝深走出去,门都关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故意逗自己。
糯宝早就睡了,除了夜里给她把把尿外,基本上都能睡一整夜。
哪儿有时间看这个。
“烦人。”
江芝也没动盒子东西,归置在炕柜里,轻手关上柜门,就看见正酣睡的糯宝。
小小的一个,睡得酣甜,小手握成拳,脸颊两侧都带着睡沉的红印。
“跟你爸一样,”江芝轻轻碰了碰她小手,声线温柔,“小烦人的。”
次日一早,江芝心里记着事,醒来很早。
她醒的时候,天还没亮,屋里还是黑漆漆的,身侧传来一重一轻地两道呼吸声。
“怎么醒了?”邝深警觉,把她往怀里抱,掖好被角,“再睡会儿。”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芝昨天等他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连这人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
“有时间了。”邝深其实也刚回来没多久,本就没怎么睡熟,低头碰了碰她,“睡吧。”
哪儿还睡得着。
江芝翻过身看他:“大队里怎么说的?”
“大队也是听公社的,明天可能会开大会分地。”
江芝不在意地半地的:“咱们家怎么说的?”
“得听公社的意思,说是会把之前的东西还回来,房子已经抵出去了,后面会折钱。”邝深跟她低声道,“大队让我们考虑清楚,我们要是想留公社的话,大队的地就不能分了。但公社那边可能只是能给爹娘解决户口问题。”
没有户口,家里三孩子以后上学就是问题。
但能去公社的话,也就算半个城里人了。
不心动是假的。
“你怎么想的?”江芝问他。
邝深沉默了下,圈她的胳膊无声地紧了紧:“我想等天亮了去公社一趟,先问清楚我大哥大嫂什么时候能接回来?”
至于其他,在家人面前都不是很重要。
“应该的。”江芝不会质疑这个。
这不只是邝深在意的,也是周瑛和邝统的心病。
“要是能赶在子城生日前接回来,也是个子城一个惊喜。”她笑了下,“爹娘也会很高兴的。”
“嗯。”邝深低头亲了亲她,不带任何情 .色,“困吗?”
江芝摇头。
虽然事儿都说清楚了,但她心里还是没着没落的,睡不大着。
“也到点了。”邝深看她,“起来背背书。”
“?!”
江芝都想掀被子了:“都出这么大的事了。”
“不耽误。”邝深见她是真不想睡了,自己坐起来,三下五除二地给自己套好衣服,又把江芝外套递给她,半拉半抱地给她拖起来,像伺候糯糯般给她穿衣服。
私心里很享受这个过程。
他眼底含笑,轻声哄她:“再学一天。”
“你昨天早上也是这么说的。”江芝乖乖伸胳膊,嘟嘟囔囔,“骗子。”
再也没有谁家的小媳妇比她还苦了,每天都在披星戴月、风雨不停地读书学习。
邝深被她的小样子可爱到,一晚上的情绪都散尽了,终于笑出声。
江芝瞪他,他笑着赔罪。
“是我学习时间不多了,辛苦小小陪我了。”
大骗子!
明明是他比自己聪明多了,外文古言都比自己背得快。好多题他做过便能举一反三。
都快三月了,是自己的时间不够了才对。
星期天,江家。
“三月了啊。”江佑一连撕掉几页日历,随手一扫,荡起墙上的灰,“都是这几天会开的了,日历本都好几天没看了。”
江芝看着墙上的日历都有点心惊,一天天的时间过得太快了。
“邝深呢?”江佑把日历纸放好,留作当演草。
“接他大哥去了。”江芝站在屋里,看院子里江父和糯糯一起推小车玩。
“你们怎么想的?留大队还是回公社?”
这种问题这几天问的人太多了。
江芝坐江佑对面,半托下巴:“回公社。听说他大哥腿不太方便,还有帆帆也需要去复查,住公社方便些。”
“公社那边怎么说?”
“也没怎么说,就是说把之前的东西还回来,房子都抵出去了,能折现一部分。”
“那也不错了。”江佑放下心,“能折不少钱吧?”
邝家之前可是有名的财主,帮过不少人,其中就有红福大队的大队长爹等人。
灾年的时候,他们家对周边几个大队都有恩。不然,邝家也不会在红福大队待这么多年。
“不知道,”江芝不瞒江佑,“这些东西我公公都没让要,说是都捐出去,做点贡献。”
“这么多东西?”江佑都酸了,“真的假的。”
“真的,都捐了了,上面还给我公公发了奖状。我公公转头就让邝深拿出去裱起来了。”
本来就是邝统跟周瑛的东西,江芝都不知道有什么,也不念着。
“公社还给我公公分了个管理图书的职位,特别照顾了下,连带着我们都跟着沾光,有了个家属院房子。”
她已经很满意了,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
也算柳暗花明了。
“房子去看了么?”
“还没有。”江芝手指轻点脸侧,“现在家里最关心的还都是他大哥的事,我公公都还没去单位报道。”
“怎么还没去?”
“东西都还没收拾好。”现在确实是一堆事,江芝都有点分身乏术,“我还得买我公公弄一套像样的衣服。”
暂住证还没办下来,还有她的服装店现在还都没开业。
“人去不去报道关你什么事?一天天的净做些跟你没关的事。”秦云从门口进来,不知道听了多少,一进屋对着江佑就是一顿输出,“你看看你妹子的公公,人一看都带读书人的样。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整天就知道瞎胡闹。一点儿正事都不干。”
江佑平白无故被亲娘盖了这么大的一口锅:“娘,我这几天可没胡闹,不都在尽心尽力地伺候我爹,平日里端茶倒水,拿纸代笔,比跟班还跟班。”
“那是你亲爹,你伺候伺候还能亏了你不成?”秦云照着江佑后背就是一巴掌,“怎么着,跟你爹干点活你就嫌亏了?”
“妈,我没有,”江佑过了年少的浑劲儿,现在是真脾气好,知道秦云心里有气,还哄着她,“我跟我爹干什么都不会嫌亏,那是我亲爹。娘,我的亲娘,这以后只有你跟我爹嫌弃我笨的份儿。”
“知道我们嫌弃你笨,还不好好读书!你大哥给你留的书你看完了么?上次老三回来给你布置的作业你写完了么?”
秦云瞪他一眼,手放在他后背揉了两下:“整天就知道去替你老丈人家干活,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家多了个儿子,你干脆住他们家当个上门女婿得了。”
江芝耳朵一动,迅速抓住关键。
这一看就是家里又出事了。
有瓜啊。
第84章 糖醋鱼(补更)
江佑求饶:“妈, 芝芝还在呢,你给我留点面子。”
“知道你妹妹在,你做事还这么没谱, 没一点儿当哥的样子。”
江佑知道她们有话要说,先起了身:“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妈,你跟小妹在屋里说话吧, 我出去一趟。”
“去去去, 赶紧走, ”秦云见他就烦, 又一巴掌拍上去, “别在我这碍眼。”
“得嘞。”
等江佑关了门出去,江芝搬着凳子坐秦云旁边, 给她倒水。
水还没倒满, 秦云就隔着窗户看江佑远走的背影,又开始生气。
“这不用看就是又去他老丈人地里干活了。”
江芝把杯子递过去:“怎么了, 这是?我二嫂家没人干活么?”
“还不是他那个弟弟说是伤着了手,年过刚上工就开始偷懒, 明里暗里还说是你爹准的。”秦云说起这个就来气, “大队里本就没什么秘密, 这话一传十就传到你爹耳朵里了。可把你爹气坏了, 又是那么较真的老古板,当下拎着棍子就要打你二哥。”
“没打着吧?”江芝虽然没挨过打, 但从小都不喜欢江父动不动就拎棍子。
“没有, 你哥跟你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可给他脸了!你哥都这么大的人了,你爹还想动手, 我当然不愿意。本以为事情都闹这么大了,杨家怎么也得不好意思上门。可你猜怎么着?”
江芝前后一联想,顺着往下猜:“杨家让我哥去地里帮忙了?”
“可不咋地。”秦云烦的透透的,“就在那天,也不知道杨家是怎么跟你二嫂说的,你二嫂第二天就鼓着你二哥去他们家地里干活,一干就干一天。偏着那几天还冷,晚上你二哥回来手冻得都是又红又僵。你二哥就是个耳根子软的,皮也贱。”
谁家孩子谁心疼,为了不让江佑下地,秦云硬是花钱给他砸了个高中读。不管江佑学不学,出来那就是个高中文凭。留大队当个小会计也能堵住江父跟其他人的嘴。
秦云知道自己跟江父都偏心江芝,但摸着良心说,她从心底也绝对是疼江佑的。
“妈,你说这话就过了,也不能这么说我二哥。他岳家都没劳动力了,我二哥不去帮忙也说不过去。”
“谁不让他帮忙了?就不能停两天么?他这一做,你爹脸上能好看么?杨家有那么多女婿,又不是就他一个女婿。”秦云恨不得再把江佑揪过来再骂两句,“都说了让他好好看书,这都三月了,书都没看一半呢。我现在想起来就一肚子气。你二嫂怎么就分不清事缓轻重呢!”
现在江父都不在怎么使唤江佑了。
“我二哥心里有数。”
“他有数?他要真有数我就谢天谢地了。”秦云一杯水喝下去,心里的火非但没散,还越烧越旺,“我前两天还去跟我们院长取经,他儿子不是去年考得不错么。我都说好了,想着让他去人家里问一问,取取经。结果,你二哥张口就跟我说没空。给他老丈人家干活就有时间了,给他自己求师问学就没空了?我现在都不想管他,也不知道我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二哥这个讨债的。”
江芝又给秦云倒了杯水:“妈,消消气,消消气。”
“我早晚有一天得被你哥气死,我现在已经不指望他考大学了。你大哥给你二哥带这么多书纯属就是浪费。日子都是你二哥自己造的,谁也帮不了他。没出息的东西。”
秦云骂够了,气也就顺了。
转过头,看向江芝,又温柔和善起来。
“你们最近怎么样?”
“都挺好的,”江芝笑了下,“唯一一件大事就是我们以后就搬到公社去了。”
“我在外听你们说了,是件好事。你公公是个通透的,邝深也有本事。日子好好过,别跟之前似的犯迷糊。”秦云轻拍江芝手背,细细嘱咐道。
“知道了,妈。”江芝想起自己还没开业的服装店,“对了,妈,我又盘了个店,准备卖衣服。”
“真的?那不错。我看我们医院那些小护士放假了也喜欢去淘衣服。”秦云问她,“准备在那儿干?”
“跟办公大楼隔条街,在公园对面。”
“位置挺好,我看现在小年纪出去见面相亲也都喜欢去公园。”秦云看向她,一脸欣慰,“现在时间也好,你跟邝深年纪也好。趁年轻好好拼搏几年,攒下来点东西,以后慢慢就能享福了。”
“暧。”
秦云又问:“你们书看的怎么样了?我看现在还有找老师求指导的,要不要我给你们也找个?”
“不用了吧,现在都是邝深教我。他不会的就自己钻研,然后看答案倒推。有时候我公公也能说点东西。”
“你公公还会这个?”秦云属实惊奇了。
“会一点。”
邝统好像是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能讲两句,还都在点上。
“那还挺好的。”秦云不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可毕竟还是当了妈,有了孩子,不放心着呢。
“等我回头再给你们问问吧,有个人带着你们好得多。其他不说,数学还是需要个老师帮帮你们。就是不讲课,给你们答答疑也好。”
江芝没再推:“谢谢妈。”
“跟妈还这么客气。”秦云嗔怪,“等以后你真搬到到公社了,咱们娘俩说话也方便。到时候,咱们给你二哥琢磨个活计。”
“什么活计?”
秦云也是听人说:“我有个病人之前是运输公司的,听说还是个领导。我之前替你二哥问过,说是他们夏天的时候会招学徒,要是行的话,就是花点钱也把你二哥送进去。考大学是不指望他了,好歹以后有个工作,铁饭碗,别把自己饿死了就行。”
江芝怀疑:“能行吗?”
“这谁知道,不行了就再找,反正现在环境也宽松。我听他说待遇还蛮好的,学徒干够五年了还给分房,就是不知道好不好进。”
秦云为江佑也是操心的不行:“我都想好了,以后要是能在公社给你二哥找个或者买个工作都行。苦点累点都没事,年纪这么小,不吃点苦怎么能行。”
秦云不怕江佑吃苦,但怕他一辈子就陷在地里,看不见头。
江佑是这几个孩子里最重感情的,他的家庭和亲情观很重。这样的性子说好听点是重情义,说难听点是心软优柔。
偏偏又有个能拿捏他死穴的媳妇儿。
秦云在心底叹口气,态度很坚决:“我不能让你二哥一辈子就待在地里,不能让你二嫂就这么毁了他的心气儿。”
她好不容易养大这几个孩子,费这么多心血,送他们读书,教他们明智,可不是让他们仅仅只是活着。
江芝抿抿嘴,想开口又没做声。
她其实隐隐知道为什么江佑不愿意跟她继续一起做生意。
也正是因为有猜测,所以才不能开口。
“娘,我们回来了。”江佑跟江华一道回来,杨春香裹着个头巾,跟在后面。
一看就是刚从地里回来。
江芝一看就知道不好,果不其然,秦云冷着个脸应都没应一声。
她走过江佑跟杨春香身边,都没给个好脸。
江华轻装出行就背了个斜跨旧绿军包,见着气氛不对,先托了托眼镜:“妈,我这次回来带了两盒果子,省城的,这家店每天队都排老长了,说是不错。您尝尝?”
秦云也快有一个多月没见江华了,笑了下,如春风拂面:“花这些钱做什么,出门在外你只要能把自己照顾好,我心里就安心不少。你手里还有钱吗?够用吗?”
“有,够,妈,你就放心吧。”江华哄了秦云两句,眼睛后面的无害眼神锐利地扫过江佑和杨春香,在江佑脸上停了片刻。
他察觉到江芝看她,柔了神色,对她笑了笑:“妈,芝芝回来了,咱们中午可得吃点好的。”
“那是肯定的,你爹一大早就去跟人换了条鱼,还买了肉。今天你们都是沾了芝芝的光,咱们中午做个糖醋鱼吃。”秦云心疼江华,看向他的目光自带慈爱,“老三,快去把包放下,洗洗手,一会儿就该吃饭了。”
“好。”
江华目送秦云出屋,转过身,又笑着跟江芝说话:“你惹妈了?怎么看着妈的心情不对?”
“没有。”
“那就是二哥又惹妈生气了?妈可一把年纪了,别人都是唯恐家里老人气出病了,咱们家怎么就跟别人家不一样呢?”江华夹枪带棍,“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孝顺还是假孝顺。”
江芝:“”
被夹在中间的江佑脸上没笑,也没说话,一旁的杨春香脸色有些难看。
饭好上桌,邝深没来,江父也就没往外拿酒。
糯糯被江父带着玩了一头的汗,又啃了半个江华带回来的果子,还没开始吃饭,就闹着要喝neinei。
糯糯正是断奶的时候,每天喝奶粉的次数就晚上睡前一顿。
江芝就没给她带奶粉,秦云给她准备的有麦乳精。
“是不是渴了?喝这个,这个好。”
江芝端过来喂她,不冷不热的温度,放到嘴边,也就舔了舔味,挑嘴的不行。
“不。”
糯糯今天有点闹人,趴在江芝怀里,委屈个小脸:“要neinei。”
“是不是想喝奶粉?”江佑知道糯宝是一路奶粉喂出来的,“我们屋里有,大嫂走之前给我们留了两封奶粉,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常喝?春香,你先去给糯宝拿一袋,看看糯宝喝不喝?”
“不要。”江芝拽了下江佑,“不惯她这毛病,给她倒点温水就行。”
“这么小的孩子,喝点奶粉就算惯了?又不是没有。”江佑胳膊碰了下杨春香,给她使眼色,“春香,你去给糯糯拿杯子泡一杯。”
杨春香没动,低着头,也不看这一桌人。
当着爹娘弟妹的面,江佑脸上挂不住,起了身,准备自己去拿:“是放柜子里吧,我去拿。”
“没了。”杨春香拉着他,没敢看江佑,露出纤细柔弱的脖颈,声若蚊蝇,“我给我娘拿回去了。”
“两袋?”
杨春香轻轻地“嗯”了声。
江佑脸瞬间变了。
他还没说什么,秦云便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老三,没听见你妹让你倒温水么?我们家孩子命都贱,喝什么都能活,不指望那奶不奶粉的玩意,喝不起。我们也没那么掉价。”
喝不起?
估计大队里谁家小孩都没那个赔钱货喝得多。
本就是自己的东西,她不想给还有错了?
笑话。
难不成天底下就只有秦云这个做娘的偏心,东西和钱都恨不得给江芝和江华完。可怜他们是个老二,处在爹不疼娘不爱的位置上。
这世上没那么多让他们件件顺心的事。
江佑皱眉解释,面露疲惫:“娘,我们没那意思,应该是春香记错了。我进屋找找,应该还有。”
“娘说的对,”杨春香视线放在江芝身上的藕粉色开衫毛衣上,见她手忙脚乱哄哭成一团的糯糯,心里突然有了两分爽意,“就是没了。”
江佑回头看她,脸彻底黑了。
江父开口,声音沉沉,止住了闹剧:“够了。”
江华早倒了杯热水,又拿个杯子冷了个杯底,递给江芝。
糯糯莫名地开始哭起来,江芝把她横抱起来,喂了两口水,才慢慢止住了她的哭声。
江华忙又冷了小半杯递过来,江芝一点一点又喂了些许,便喂不进去了。
糯宝头埋在她怀里,鼻尖都哭红了,看着可怜人,声音也小小地。
“nainai。”
江芝摸了摸小馋猫的脸蛋,又乖又闹人,没狠下心再吵她。
一家人难得聚这么齐,她不想扰了大家的兴致。
“应该是渴着了,不管她。咱们吃咱们的。”
不知道是不是哭的了,糯糯神情恹恹地,脸上挂着泪珠,窝在江芝怀里不愿意下地。
江父心疼的不行,拍拍手想抱过来,糯糯小手捏着江芝的衣服,不愿意动。
被看得狠了,就被过身,把小脸藏在江芝怀里。
江芝打起精神笑了下:“爸,你别管她,都是邝深惯的了。没个样子。”
江父被江华扶着重新坐回在座位上,闻言不赞同:“可别这么说,孩子都是照着父母嘴长起来的。你要说现在整天说我们糯糯这不好,那不好,以后真长成了那样,可有你哭的。再说了,我看糯宝挺好的,聪明可爱,还会喊爷爷,对不对,糯宝?”
糯糯没什么精神,听见江父喊她了,也只是呆呆愣愣朝江父那里看去,整个身子倚在江芝怀里,不搭理人。
看着真像有些不舒服。
饭前闹了一出,糯糯又有点不舒服,吃饭的时候喂什么都不吃。
一顿饭吃到最后,大家都没什么兴致,草草结束了。
下桌的时候,江芝想帮秦云收拾一下桌子。她刚有把糯糯放在地上的意思,糯糯就又开始哭闹起来。小宝贝的脚丫子都是软的,全靠拽着江芝衣服才没坐地上。
江芝没办法又把她抱起来,再次碰了碰她额头,不烫。
“芝芝,你坐着吧,我来。”江华扁起袖子,搬起一个凳子放一边,也担心起来,“糯宝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不发烧,可能是困了。”江芝跟江华提前说了声,“小哥,你一会儿你把我们提前送回去吧。”
“行,我这收拾完就送你们回去。”
也没几个人吃饭,也就一会儿的事。
江华手端两盘菜进了厨房,厨房里杨春香穿了个围裙,正在灶台上忙。
“给我就行了,你快出去吧。这厨房哪是你们男人进的地方。”
江华对杨春香一向没个好脸,皱了下眉,不知道她搞什么鬼,心里还挂着糯糯。
现在爹娘眼前就这一个孙子辈的了。
“不用。”
都没几个碗,江华围裙都不用,开了水管,蹲着刷碗。
他刚拿起丝瓜瓤,眼睛扫了眼堆在筐子里的盘子,突然顿住,不对。
“鱼呢?”
他捞起放鱼的专属盘子,“嫂子,这鱼呢?”
都没吃几口的鱼呢?这是秦云特意给江芝和糯糯做的糖醋鱼。
杨春香也没想到小叔子眼这么尖,讪讪笑了下。
“这,这不是没人吃吗?”
江华火一下子上来了。
就为了一口奶粉,让糯糯哭到现在。
闹得他娘整天生气,家宅不宁,现在还有脸拿他爹给芝芝换的鱼,他二哥娶的这不是媳妇。
这得是天上雷神的雷,专门下凡劈他们家的。
“妈,”江华书生气重,做事较真儿,踹了门一脚,“妈,二哥,你们来一下。”
“怎么了?”
秦云正哄着糯宝看舌头,闻言皱眉,“喊什么喊?”
秦云晚上夜班,怕时间赶不及,江佑是准备出门再借个自行车,衣服都换好了。
他听江华喊得急,关了柜门,深吸一口气,连忙出来。
“怎么了,糯糯是哪儿不舒服吗?”
“你们来一下厨房。”江华没给杨春香留脸,“这事我不知道怎么办,你们看一下。”
厨房除了江华,也就剩个杨春香。
江佑心一沉。
事儿也不是多大个事,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
“东西呢?”秦云沉了声音。
倒不是在乎这条鱼,是杨春香在桌子上先不给她脸的。
真反了天。
要没他们这两老的,她跟老二早就不知道在哪儿饿死了。
杨春香不怕秦云,也不喜欢秦云偏心眼。她先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江佑,抽了抽鼻子,从灶台下面拿出了个瓦罐。
“在里面。”
江华把其他装着菜的盘子拿过来,秦云做的饭,一看就知道少了哪儿几道菜。
除了最后端进来的小酥肉,其他的肉菜基本没剩多少了。要么倒了一半,要么被挑的没肉了。
鸡蛋都没被放过。
瓦罐不用打开,秦云都有点犯恶心。
“老二,你媳妇娶的不错。挺会过日子的,这些也都倒走吧。”
江华不满意:“妈。”
秦云看着被挑剩的残羹,只觉得自己一个中午的忙碌都有点可笑。
“之前是我想错了,老二喜欢你,娶了你。他想跟你过一辈子,我这个做娘的再不喜,也不能因为你跟我儿子分了心。年后我忙,中午不回家,我想着有你爹在家,你也不敢做什么,现在看你做这个这么熟练,倒是我想少了。”
杨春香往江佑那边走了两步,有点怕秦云这个眼神:“娘,我这不是看没人吃么?我小弟现在干不了活,我妹又被她男人打回了家,我们实在是揭不开锅,我才会这样。”
“你们家?现在到底才是你的家?”秦云见她一个劲儿往江佑那边躲,气笑了,“之前是我不想收拾你,你真觉得我要是想让你不好过,这个家还真能容下你不成?”
“天儿娘,天儿娘,你快出来看,糯糯咋吐了?”院子里的江父慌起来。
秦云脸色瞬间变了,推开碍事的江佑就要出去。
“吐出来的东西没?快给她拍拍,别呛着气管了。”
江华最后看了江佑一眼,转头跟了出去。
杨春香听秦云有赶她回去的意思,连忙拽着走在最后的江佑:“佑哥,佑哥,娘是不是要赶我走”
“糯宝吐了。”江佑甩了下袖子,也是着急。
糯糯生下来就羸弱,他看着糯糯身子骨看着比就其他孩子弱些。
“谁家孩子吃多了不吐。”杨春香是没见过比江芝那个赔钱货养的更好的孩子了,胖乎乎的,一看就很健康,“能有什么个什么事?”
她虽然没孩子,但她姐姐妹妹都有孩子。谁家孩子跟糯糯似的,恨不得都供起来了。
又不是个男孩。
想到这,她手不自觉地放在自己肚子上,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自己没儿子,秦云对自己不看重。
竟然还准备赶自己走!
“你说什么?”江佑猛然回头,看她一脸不在乎的态度,只觉失望透顶,“糯糯那么小,现在还正吐着,你是她婶娘啊!”
杨春香被江佑吼这一声,吓得一哆嗦。
是了,她虽然不喜欢偏心眼的婆婆,也不喜欢被人捧着的小姑子。但那是江佑的妹妹。
她慌了:“我,我不是,就是小孩,她”
“老二,你磨蹭什么呢!”江父吼了声,“快送你妹去医院看看!”
“来了。”江佑没再看她,出来的只觉得心都掉在了冰窟里。
江芝头一回当妈,彻底慌了,抱着糯糯的手都在抖。
“先别担心,可能是吃着了。”秦云也不是治儿科的,“要是不放心,先去找大夫看看。”
江芝身上都是糯宝呕吐物,早起吃的蛋羹,饭前就吃了点果子,其他的也没吃什么。
“好。”
都到这份上了,江佑也没心思想其他的,骑着秦云的自行车先带着江芝去了公社医院。
江父不放心,又让江华出去借个自行车,载着秦云也跟在后面走了。当妈的都心疼孩子,江芝心疼糯糯,秦云心疼她闺女,走的时候,她还没忘给江芝拿了个外套。
家里人都走完了,谁也没空管杨春香。
杨春香对秦云和江芝带着先天的不喜,连带着对糯糯都生不了什么柔软心。
江佑不在,她连做样子的哭都摆不出来,躲在厨房,刷了刷碗。
听着门响,知道公公出去了,她也没再磨洋工,拿水冲了冲自己手上的的油渍,拎着瓦罐从厨房里出来。
就这,走的时候,还没忘进屋对着镜子整理下头巾。
她确实过得比娘家所有人都要好,她要一辈子都过让人羡慕的生活。
杨春香慢悠悠走出家门,转身关门的时候,她的身后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老二媳妇,干嘛去?”
第85章 帮忙
杨春香吓了一跳, 回头就看见江父站在她身后。
“下地去?”
她僵硬地点了点头,不明白江父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江父目光停留在她手上提的瓦罐,并没开口问什么。
“去吧。”
“哎。”
杨春香惊疑不安地点了点头, 不明白江父的意思。
地头里,杨婆子跟杨四妹都正坐在阴凉处,等她过来。
“怎么就你自己?三姐夫呢?”杨四妹咋咋呼呼。
“江芝她那闺女不舒服,送她去医院了。”杨春香拎着瓦罐过来, “二姐呢?”
杨四妹撇嘴:“被她男人喊走了, 二姐真是瞎了眼了嫁了这个男的。明知道咱们家没男的干活, 自己不来也就算了, 还不让二姐来。真不是个东西。”
杨二姐婆子厉害, 她当不了家。
更何况,现在地都分出去了, 干多干少都是给自己家干。地里活重还细, 杨二姐就是干活,杨婆子还嫌她干的不够好。
“江佑什么时候能回来?”杨婆子一颗心都在自己地上, “这地可离不了人。”
“说不准,”杨春香想起秦云对她的态度略微心虚, 不太敢说什么, 岔开了话题, “娘, 你们吃饭了吗?这我们中午剩的菜,有鱼有肉。”
“真的?有肉啊?”杨四妹眼都在发光, 手放在瓦罐盖上, 咽了咽口水, “你婆子对你小姑子可够好的,一回来就又杀鱼又做肉的。我都闻见香了, 用不少油吧。”
“都是用猪油炒的,”杨春香显摆,找寻着童年缺失的优越感,“里面都是我婆子做的红烧肉、地锅肉、还有炸的酥肉,里面还有一整条糖醋鱼,都没怎么吃。”
杨四妹开了罐子,眼尖看了不少肉,都恨不得下手抓:“怎么都没吃?这么好的东西。”
“不都说了那赔钱货不舒服么?”
“可真不是个享福的命。”
有这么多好吃的还吃不下去。
杨婆子抠,中午都没做多少有油水的。杨四妹本就没吃饱,正是饿的时候,口水都快滴下去了。
“怎么还没拿”双筷子?”
“有点出息。”杨婆子眯着眼,就着光看了眼罐里,见真有东西,伸手打掉杨四妹的手,“先把活干了,回去再吃。”
这可都是有油水的东西,既有鱼又有肉,怎么也得等他儿子醒了一起吃。
“娘。”杨四妹眼睁睁看着杨婆子又把罐子盖子给盖上。
“娘什么娘,还不快下地干活。”
杨婆子自己拿着锄头,又给杨四妹递了个把,推着她往地里走:“快点,这天马上都黑了。”
“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江佑就来了。”杨四妹偷懒,不相干。
“等什么等,这地能等么?”杨婆子瞪眼,“你要是不相干趁早给我滚你婆子家去,我们家可养不起闲人。”
杨四妹看了眼还在地头上坐着的杨春香,心里不平衡。
她接过锄头,扁了扁嘴,大着嗓门喊:“娘,你都一把年纪了,你休息吧。这点活我跟三姐干就行。”
“不用,你三姐刚来,让你三姐好好歇歇。”杨婆子倒不是不舍得用杨春梅,只是现在杨春梅能给她带来利益,相应的她也会给予同样的爱护,“春香,水壶里有我给你带的糖水,喝点先歇歇。”
杨春香在杨四妹嫉妒的目光里应了声,享受着小时候只有弟弟享受过的待遇,坐在地头上喝糖水看着家里人干活。
“暧。”
杨婆子毕竟年纪大了,干了会儿腰都直不起来。
杨四妹心都没在地上,见状忙喊杨春香:“老三,你还不赶紧下来,娘腰又开始疼了。”
杨春香连忙把杨婆子扶上地头:“娘,你没事吧?”
“没事,一把老骨头了,也没几年活头了。”杨婆子哀叹几句年纪,又感叹几句之前吃过的苦。
杨春香知道她娘不容易,拿着锄头就要下地:“娘,你歇歇,我来。”
“你爹跟四丫头在地里呢,活干的完。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娘最心疼的就是你。”上午活都干的差不多了,杨婆子拉着杨春香的手,轻拍了拍,面上一片慈爱,“咱娘俩说说话,歇歇。”
“暧。”
“你这整天都在这,你公婆没什么意见吧?”
杨春香脑子里竟第一时间涌现下午江父的样子,心底莫名一寒。
“三丫头?”
“没,没事。”杨春香回神,笑了下,“咱们家都地里都没人了,我公公能理解,理解。”
“你公公理不理解是一回事,关键是你婆婆没欺负你吧?”杨婆子是从媳妇儿那过来的,“你就是跟你婆婆闹不愉快了,也别硬顶,该服软服软,背地里你跟江佑说。我看那孩子对你还是一片心,你得把他抓牢了。”
孩子永远都是父母的孩子。只要三丫能把江佑抓牢,也就把秦云跟江父抓牢了。
“我知道了,娘。”
杨婆子看她肚子:“还没动静?得抓紧了,不说生个小子,我看你公婆那个样,闺女也是一样的疼。你们现在得有个孩子。”
“娘,我也想要,可就是没有。”杨春香也很急孩子,“尤其是这段时间反正,就是没有。”
这段时间,她跟江佑经常有摩擦。虽然每次都是她又哭又闹地服软,但她也知道江佑心里是有裂缝的。
江佑那人对感情是一向是真挚的、单纯的,可单纯到极致本就是一种认真。
凡事只要太认真,就没有那么容易被原谅错误,以及弥补裂缝。
“你上点心,夜里在你们屋里,你多贴贴他,记着没?”杨婆子恨铁不成钢。
“记着了。”
“你身上还有钱没?”杨婆子面露担忧,“我回头想去找你大姨给你拿生儿子的药,有那怀前和怀后的,可灵了,连着喝上两个月,绝对能有孩子。”
这种话杨婆子之前就说过,她也买过。后来,还没开始喝就被江佑发现了,严令禁止她再喝。
想到江佑严肃的表情,杨春香心里还有点打鼓。
“娘,要不算了吧。再等等。”
“还等什么,你这都结婚你四五年了,再生不出孩子,你都不知道人在背后怎么说你?你也不知道别人怎么说我的?”杨婆子又拍了拍自己的脸,眼里含着热泪,一幅慈母样,“你手头是不是没钱?没事,没钱娘给你凑,等回头我就让你爹把咱们家该卖的卖卖,给你凑。娘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以后没个孩子养老啊。”
“我有,娘,我有。”杨春香忙从内兜里掏出两三块零钱,塞到杨婆子手里,“娘,这些钱你先拿着,不够我再给你送。”
其实她手里也没多少钱了。
都怪江芝和秦云,要不是因为她们,她现在每个月手里还至少能拿个几十块钱。
说不定,自己也能天天都穿着粉毛衣、小皮鞋,手里还拎着小皮包。
“哎,三丫头,”收了钱,杨婆子心里安稳不少,“你弟工作的事,你问了么?”
“没,还没呢。”
这种话她就说了一次,江佑就要跟她闹分居。
她那儿还敢再提。
杨四妹实在干不动了,拎着锄头上来歇会儿:“娘,我看这工作是找不着了。您没看江佑现在也是闲的不行么?说不定这工作江佑现在都不干了。”
杨婆子一想还真是,当下心里一“咯噔”,拽着杨春香急急忙忙问道:“真的?”
都说到这份上了,杨春香顺势承认:“嗯。都怪我婆子跟我那个小姑子,存心不想让我们过得好。”
“咋回事?”杨四妹坐地上听大队长八卦,“是不是你婆子要江佑把工作给江芝了?我可听说你小姑子发达了,要搬去公社嘞!”
“差不多。”
“真是我猜那样啊?”杨四妹瞬间炸了,不知道还以为丢的是她的工作,“这可不行,你得去跟你婆婆闹啊。”
“咋闹啊,江佑都没那个心。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婆子那人,”杨春香叹气,“心眼子恨不得偏到天上去。我大嫂走了,现在家里但凡有点好东西,我婆婆都锁起来。这一看就是给江芝留着的。现在她是恨不得把整个家都给我小姑子送过去。”
杨四妹撺掇:“你婆子可真拎不清,也不想想以后真等他们老了,还能跟着闺女一起住不行?”
“可不就是这个理。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江芝都出了门子,孩子都有了,现在可不算是他们家人了。就这,还这么偏着。以后真等他们老了,能指着养老送终的还得是我们。眼睛窄,看不透。”
杨春香对秦云是积怨已深,尤其是又听到她中午赶自己走的意思,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上头,脑子就一片空白,“现在觉得自己挺神气的,动不动就给这个白眼,给那个冷脸的。媳妇还有熬成婆的那天,她这样对我们,且看着吧,以后有她后悔的时候。”
“咻!”
一道刺耳的哨声突兀响起。
她们娘三回头看,却见身后不远处矮坡处江父正带一行干部走过。
杨春香脸瞬间白了,僵着不敢动:“爸。”
杨婆子稳住心绪,狠狠捏了下杨春香的手,拉着她们起身,压低声音道:“笑,他们听不见。”
杨春香手都被杨婆子掐红了,脸上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又喊了声:“爸。”
从坡上下来的江父像是才听到,点了点头,走过她们身边,像例行公事般问:“杨小子手好点么?能干地里活不?”
“还有段日子养,”杨婆子双手合十,对着江父就是一鞠躬,“这段日子还得谢谢大队长帮忙。多亏了江佑,不然,我们当家的就是累死在地里,这些活都干不完。”
周围人都知道两家关系,都在暗戳戳地看江父。
江父站在人群中央,似不曾觉察,继续问道:“地里活重不重?能干完么?”
杨婆子刚想说能干完,就听江父又补了句。
“需不需要大队帮忙?”
杨婆子眼珠一转,变了心思:“地里活能干倒是能干,就是我们家男的少,还伤了一个,总是得需要外客上门帮忙。有时候,还忙不过来。要是大队能派人帮我们过了开始这段时间,那当然是最好的。”
江父看了眼随行的文员,正埋头记着,收回了视线:“嗯。”
等江父一行人都走远了,杨春香吓破的胆子都没补回来。
“娘,你说我公公真没听见?”
“肯定没听见,这么多人呢?要是听见了,还能让大队帮咱们干活吗?别瞎想。”
“那刚刚大雷吹什么哨啊?”杨春香不放心,陷入深深焦虑中。
“大雷本来就是管上下工的,肯定是看见咱们休息了。那天开大队的时候,大队长不是说了么,虽然地归自己了,但咱们大队也不能有懒汉。抓住了还是要处罚的,肯定是因为这个才吹的。”
杨四妹也觉得不可能听见:“对啊,都隔这么远,又不是有顺风耳。听不见的。”
杨春香一想也是,隔这么远呢。
她渐渐放下心来。
虚设的下工哨连吹三声,并没有多少人下工,都还在各自地里忙碌。
杨家劳动力少,干的慢,自是没走。
“杨家的,”大雷跟高锋带着队里几个治安队队员过来,手里都还拿着手电筒,照了下他们,“明天你们别在这,大队把地给你们换了。”
“换哪儿啊?”杨四妹手搭在锄头上,累的直喘气。
“山脚高家那片。”大雷怕他们听不清,特意带了大队部的喇叭,那东西一开,隔两里地都能听见。
“那个地方地宽,活少,离你们二女婿和四女婿家都近。而且,地里活人高锋都干完了,特意照顾你们换的。”
“不去。”杨爹唾了口唾沫,拒绝地干脆。
山脚下的地宽是宽,但别说离他们家,就是跟大队都差着距离。
白天种地跟上坟似的,太远了。而且,那还是新开出来的土地,地贫来年粮食肯定少。
“这是大队特意给你们换的,人高锋都愿意了。再说了,现在除了那块地,哪儿也找不到五口人的地了。”
“五口人的地?”杨婆子迅速抓住关键,“咋就五口人了?我儿我媳妇,我跟我们当家的,咋就五口了?我们四丫头可还没离婚呢!就是来地里给我帮两天忙。”
杨四妹是跟她男人闹矛盾了,被她男人赶回来的。
总不至于她男人去跟大队说离婚了吧?
“没说你们四丫,大队长说的是佑哥家的。”大雷看了眼杨春香,继续拿大喇叭喊,“大队长说了,佑哥媳妇孝顺,你们两老的,年纪也大了,儿子又伤了手,现在身边也真得有个闺女帮衬着。上下工也方便。”
这话一出,周边的人看杨春香的眼神瞬间都变了。
一般一家人的地都是按户口分在一起的,现在地都不在一起了,那户口是不是也准备迁了?
这日子是不准备过了?大队长难道是准备换个儿媳妇?
杨春香被江父这一操作给搞蒙了,还是身后杨婆子推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
“不行,我不愿意!你们不能这样分!”
“你有啥不愿意的,你亲爹亲娘现在有困难,不就该你尽心尽力帮着干么?再说了,你看看你这段时间自己的地都顾不上了,谁也没时间天天帮你种啊,本来都是你自己地。我佑哥就是骡子,也得早晚吃点草歇歇。你差不多得了。”
大雷早看杨春香不顺眼了。
“什么差不多得了,那是我姐的地,你们不能这样分,我们都不同意。”杨四妹耍起泼,拎着锄头就要上来跟人拼命。
“什么不同意,这不是你们下午说种地有困难么?找大队帮忙。大队长跟公社下来的干部商量了一下午才拿出来的方案,把你闺女都给安排到你身边,地还给划到一起。就这,你们还有啥不满意的。别人家都是按户口分,大队长知道你们困难,特意找干部开的后门,给你们划在一起了,还嫌大队不够帮你们么?嗯?”
杨四妹还没走到大雷身边就被人控着扔了锄头,耳朵边直听的就是大雷喇叭的巨大声响,震得她只捂耳朵。
“你们嫌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但再不好,人高锋这几天不还都把活都干完了。现在地换了,人还得从头再干一边,吃亏的也不是你们。你们瞎喳喳啥?到底懂不懂大队长的一片苦心!”
大雷拿着大喇叭,肆无忌惮:“现在要求是你们提的,大队不只帮你们解决了,还请示了公社。忙完到现在有个结果了,你们又开始不满意。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去公社,找上头干部领导打回来重新批。反正,咱们大队丢不起这个脸。帮了你们还不落个好,真没见过这种人!”
“对啊,你们说要大队帮忙,大队都找公社了,你们还想干嘛?”
有那早就看不惯杨婆子的人站在地头帮呛:“不是你一直都说你闺女孝顺么?现在把你孝顺闺女的地都给你划一起了,以后就让你闺女好好孝顺你,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杨婆子拽着已经愣了的杨春香吼了过去:“那能一样么?”
谁知道大队长搞这个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有啥不一样的,”大雷怼回去,“不都跟你们说了么,接受不了就去公社找干部,跟人好好说一声,你们又后悔了,不愿意了。要是说不出口,明天就该去哪儿干去哪儿干。听到了没?”
杨爹种了一辈子的地了,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大队长,哪儿还敢往公社想。
当下,连忙应声,“听到了,听到了。”
不管怎么说,好歹那边地里的活都干完了。
大雷是江父一手带出来的,没啥文化,比江佑更折下身段。
他打一棍子又给一甜枣:“都别瞎想,大队长说了,这地刚分两天,有所调整都是很正常的。大家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记得找大队,讲清楚了。大队能帮的一定帮,不能帮的也会想办法帮。这么多年了,大队长是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清楚。行了,干完活都早点回去歇歇。大家今天都辛苦,好好干,大队长说等夏收了再请大家喝糖水吃饺子!”
这也是江父跟大队人的约定,只要他们大队年年交粮食在公社排前三。大队长就把公社拨给大队干部的奖励拿出来,自己再添点,给大家伙煮糖水或者是包顿饺子。
管饱不太可能,但都有那么个庆祝意思,也算有个奔头。
“好!”
“好!”
地里响起此起彼伏地叫好声,大家注意力瞬间都被牵走,谁也没去细想杨春香的地被重分回杨家的意思。
第86章 开窍(补更)
“怎么样?”江华跟秦云等在诊室门口, 见江芝抱着糯糯出来了,忙围上去问。
“烧,三十八度五。”江佑跟在后面, 拿着一叠的单子,“应该是受寒感冒了,还说什么有炎症,医生先让缴费去输点水。”
“也真奇怪了, 这不是摸着不烧吗?”
“医生说那不准, 还是得拿体温计测测。”
秦云给江芝披上衣服, 满心心疼:“芝芝, 给我抱会儿吧。你歇歇。”
江芝脸上都没什么血色, 摇了摇头,没吭声。
秦云也不敢伸手, 糯宝嗓子都哭哑了, 碰也不让碰。稍微动动,她瘪瘪嘴, 张嘴就要哭。
应该还是身上有些不舒服。
“都怪你爹,这么冷的天还带糯宝在外面玩了一上午, 都玩出汗了, 也不知道给她擦擦。”
江芝实在笑不出来, 都快被内疚给湮灭了:“不是我爹, 怪我。邝深这两天不在家,晚上睡觉的时候, 是我没给她盖好。”
糯糯火力大, 吃的也好, 小腿有劲儿,稍微一热, 就要踢被子。
邝深在的时候,夜里能给她盖盖。邝深一走,江芝有时候半夜睡熟就忘了。
“也不是因为这个。正是换季的时候,有点儿感冒都很正常。”秦云不让她多想,“烧的不算高,输两瓶水消消炎症就好了。”
“嗯。”
江佑交完钱回来,拿着单子又去输液室找护士,给糯宝在头上扎了针。
这还是糯宝第一次打针,手不听话,老是想往头上抓。江芝抓着她小手,糯宝扯着嗓子就开始嚎哭。
从中午到现在,嗓子都哑了,还在哭。抱还抱不走,现在糯宝是只认江芝,谁抱都不行。
江芝眼眶也是红红的,不住地哄糯宝。
江佑看地,也是心疼的不行。
等糯宝哭的没力气了,江芝又给她喂了点水。小宝贝依偎在江芝怀里,满脸都挂着泪珠。
秦云试着给她擦了擦脸,见糯宝打了个哈欠,精神不足,像要睡去。
“是不是药效上来了?”江佑看了眼,低声问江华。
江华眼风都不给他一个,不爱搭理他。
连吐带烧,又哭又闹快一个下午,糯宝确实没什么力气。也不知道是累的了,还是药效真上来了,没一会儿就趴在江芝怀里乖起来,闭着眼皮,沉沉睡过去。
“睡了。”
江芝低头一看,见还真睡了过去,提着的心稍稍放心。
“能睡就行,睡着了就不那么难受了。等睡醒了就好了。”秦云松一口气,满眼心疼,“这么小的一孩子,也是受罪了。”
“妈,你回去吧。我这没什么事了,等输完水我就带糯糯回了。”江芝知道秦云晚上有夜班,想让她回去再抓紧时间睡一觉。
秦云不太想走,最后还是被江芝和江华劝着走了。
江华把她搀起来:“妈,我留这陪着呢,你跟二哥先回去吧。家里不还一堆事的么?”
提到家里,秦云就瞪了江佑一眼。
也没再留。
“芝芝,我先回去,等明天我休息的时候再去看你们。”
“好。”江芝抱着孩子没法起身,江华送江佑跟秦云出去。
“妈,你们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秦云从兜里给他拿了几张钱,塞他手里,不断嘱咐着:“好好照看着,有什么事及时回家通个消息。”
“行。”
江华心里憋着气,看见江佑推车子过来,刚想说两句什么,就被秦云拽着胳膊,冲他摇了摇头。
“回去吧。”
江华听话,点点头,吞下嘴里的话,转身回去。
江佑看着江华走的头也不回地背影,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回家的一路,逆着风,江佑以为秦云会跟他说些什么,甚至都做好秦云骂他两句或打他几巴掌的准备。
可是都没有。
一路上,秦云都没跟他说一句话。
直到车停在家门口,秦云下车从他身边走过。
“妈。”江佑低声喊她。
秦云停下,侧头看他。
“我,我,”
江佑“我”了半天,握着车把的手都在泛白,眼底深处带着受伤,覆盖着一层厚厚地无力:“妈,我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结婚之前,他以为世上大多的婚姻都想爹娘哥嫂那般,不离不弃,从一而终。家里男人不管是他爹还是他哥,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在外面装大爷,回到屋里装孙子。
结婚前,秦云说,婚后的女人要比男人辛苦的多,所以他要做到忠诚责任,尊重爱护。大哥说,凡事别太计较,偶尔难得糊涂。只有这样,日子才会过得长久。
这些他都有做到,却为什么还是感觉身边人像是换了个样子,日子像是要走到末尾。
秦云看着他就站在那里,站在风里,低着头,罕见地像他求助,像个找不着回家路的孩子般迷茫无助。
“过来。”
江佑停好车,向前走了两步。
秦云看着两个人之间,间隔的距离。她抬了抬手,却发现还是够不到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她的身边两侧围着的永远是江华跟江芝两个小的。就算有空隙,时不时地,她还要拉着已经住校的江天问了再问。
久而久之,江佑已经不习惯再围绕她身侧了。站在她面前时,总是留够能再站人的空间。
“再往前来。”秦云眼底有些发酸。
江佑又往前踏了两步,打破原本的心理安全距离,他自己都有些不太适应,手指无规律地动了动:“娘?”
“暧。”秦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认真地看向他,“都没发现,你看你现在眼圈黑的,好几天都没睡好了吧?”
江佑眼睛动了动,瞬间反应就是否认:“没有,挺好的。”
秦云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看到江佑干巴巴地笑了笑,又敛去笑,嘴唇渐渐抿成一条线。
风吹过她湿润的眼睫,眼角的泪滑过已生长眼纹的肌肤。
“娘,你哭什么?”江佑慌了,“我真过得挺好的。我刚刚,那是跟您说着玩呢。”
“你娘没哭。”秦云抹去没流到脸颊的泪,清了清嗓子,又是那个看不惯江佑的亲妈,“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日子怎么过成这样?”
话题转的太快,江佑愣了下。
“问你话呢?”
江佑愣愣点头,然后就被他娘拽着衣领,拧着耳朵扯进了屋。
“”
“娘,疼,疼疼。”
秦云充耳不闻。
“嘶,娘,自行车,咱家的自行车还在外头呢!”
秦云停了下,手刚松半圈,又重新拧了回去。
“你爹还没死呢,咱们家东西在大队丢不了。跟我过来。”
江佑被秦云一路扯到了主屋:“跪着。”
江佑揉了揉耳朵,想说什么却没说,只端端正正跪在秦云面前,不知道秦云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跪我,朝西边,跪你爷爷。”
“?”
“听到没?”秦云拿手指点了点他脑门。
江佑无奈换了方向,看向秦云,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
“想说什么就说。”
秦云把包放下,拿着江父的枕头垫在下面,跪坐在江佑旁边,跟他朝向一致。
江佑觑她一眼,小心翼翼开口:“妈,我爷爷坟头不是朝东的么?”
“”
“哦,年纪大了,记不清了。”秦云优雅地拍拍身上,起身,拎过凳子正坐在江佑面前,“那你还是跪跪我吧。”
江佑彻底没了脾气:“行。”
就当是提前给秦云过生日了。
“江佑,”秦云很郑重地喊他大名,“你刚刚问我说怎么你日子就过成了这样?坦白说,我跟你爹可能有一定的责任。我们年幼的时候确实对你关心不够,常常忽略了你。”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江佑对家的需求与对家人情感的向往远高于其他几个孩子。
江佑不知道秦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没有,娘,你跟爹都对我挺好的。大哥对我也好,都好。”
发自内心地,他小时候或许有不平,也或许与奢望期许过。但他比同龄人来说,过得并不差。在外呼朋引伴,在内兄妹和睦,一路也算顺风顺水。
“你先听我说,我跟你爹做的确实不到位,包括在你结婚之后,我都很少管过你,以及杨春香。”
秦云工作忙是一方面,其次,她这一生被江父护的极好。家里从江父到底下的孩子,没有让她受过气,在外她也是人人高看的大夫,又读过书、进修过,也见过世面,她性子是有点傲傲的。
她确确实实看不上不识字又小家子气的杨春香。也懒得,甚至是不屑于跟她计较。
还不够浪费时间的空。
“你妹嫁出去,你大哥一家搬走,江华又是个两月不回来一回的,咱们家也没剩几口人。所以,有时候我上一天班回来,很多事情都不想管。这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无形中让她飘起来了,也养大了她的心。让你,也让她忘了,咱家还没分,谁才是家里当家的?你们是被谁养着的!”
江佑嘴唇动动,声音低低:“娘。”
“我的错我会改,你的错你自己也要去想。江佑,你要记住你是娶媳妇,不是娶个爹回来伺候。”
江佑:“娘,我没有。”
“没有?你看看你做的这些糊涂事,你是没见过女人哭么?你媳妇儿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有责任,你媳妇有责任,但你的责任更大!就是因为有你不管什么事都挡在她前面,她才有了今天这个不把我跟你爹放眼里的态度!她才敢肆无忌惮地散发自以为是的愚蠢和恶意!”
“江佑,我告诉你,我们江家娶回来的只能是媳妇,不可能是爹,更会是给我摆谱摆脸色,还不一心的祖宗。你要是想把她当成你爹供起来养了,你趁早给我一起滚蛋。”
江佑低头,动了动嘴:“娘,我”
“你闭嘴。”秦云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江佑,我问你,你娶个媳妇儿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传宗接代么?不是!那是得有个人跟你互相陪着走完这一生。我跟你爹会老,你兄弟姐妹会各自散去有了家,你也得有个人跟你互相扶持,彼此陪伴。”
“在这过程中,你可能会犯错,她可能也会。你们可能会彼此原谅,也可能不会。但不管如何,你们的归宿都该是互相成就,彼此圆满。而不是一个拖着一个,彼此坠落,滑向深渊,直至麻木。”
江佑肩头一下子塌了,脸色中透着罕见地脆弱神情。
他长这么大几乎没求过秦云什么事,鲜少撒娇,更少被人哄,一路磕磕绊绊地长起来都是在哄别人的路上。
是个很体贴、懂事、孝顺的好孩子。
“跪好,”秦云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带着风劲儿,发出一声闷响:“你个糊涂的讨债鬼,我有时候都想拿水瓢把你脑袋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谈对象是你们两的事情,一旦结婚就是两个家庭的事。佑佑。”
秦云喊他乳名。
江佑不自在地动了下,低低“嗯”了声。
“这世间很多人的婚姻可能会很草率,见一面就是一辈子;也可能会很漫长,就像你大哥跟你大嫂,等待了几年才有个善终。但不管是哪种,都不可能每对都会幸福到最后。就像你小时候吃糖豆那样,不是所有的糖豆吃到嘴里都如同你想的那样美味。在那些不幸的婚姻里有人会选择麻木继续,有人会用打牌喝酒麻痹,也有人选择冒险搞破鞋。但不管选择哪种,对结婚的两个人来说本就是一种伤害。”
“佑佑,你现在才二十出点头,离三十岁都有好几年。作为你娘,我不想看你被束缚在一段暗无天日的关系里。”
秦云起身,神色淡淡:“当然,这些话你也可以不听不信,日子终究是你的日子,不是过给我看的,更不是给我过的,得是你自己能过下去的。”
“跪这好好想想,想想你究竟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作为母亲,面对性子迥然不同的几个孩子,她真的精力有限。
只能做到她自己所能做的最好。
“提前跟你说一声,”秦云从他身边走过,推门出去时,又回头看他,“记住了,这家是你爷爷建的,你爹花钱重修的,跟你和杨春香都没什么关系。”
她的孩子跪在光影明暗交界处,脊背挺直,一如记忆里的模样,恭顺骄傲。
“是。”
“另外,过两天我会给你找个其他的活。不想在家伺候你爹,你就去给别人端茶倒水当学徒吧。”秦云揉了揉太阳穴,眼睛上下打量他,“至于考大学的,我看你是不成。”
江佑再一次被亲娘瞧不起,内心甚至已经有些麻木:“”
秦云脚踏门槛,反手关门,伴随着沉重木门合上的声音。他听见自己母亲的一声深深叹息。
“你心不静。”
且杂念丛生。
傍晚,江父和杨春香一前一后回家,江父先到家,比往常时间还早些。
“糯糯情况怎么样?”
一进院子,看见秦云,江父开口就是问糯宝。
“有点发烧,输液了。老三在那陪着。”秦云坐在院里石凳上,吹着冷风,手都被吹皱了。
“喝点水。”江父拿茶瓶给她倒了一铁瓷缸子的水,语气平常说起下午事,“我今天把老二家的地划回她杨家了。”
“应该的。”
江父只提了一嘴,又继续说其他:“老大户口当兵那年就转出去了。老大媳妇和两孩子的现在虽然在这,但咱们家也实在种不了这么多地。我跟会计商量了下,让他们帮咱们种,他们家儿子多。等到时候产粮食了,咱们两家再说分。”
“行。”
会计跟江父是老朋友了,两人光是搭班就有二三十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江父是真的在感叹,“这一转眼,孩子们就都要各自飞出去了。”
本来想留个飞地最慢的养在身边,可现在看来,再养养就快给的不知道怎么飞了,精气神都快给养死了。
家也快给养散了。
杨春香回来的时候还记着她娘跟她说的话,凡事先服软。先把江佑哄高兴了,再说地的事。
江父分地分的她心里毛毛地。
“爹,娘。”
江父淡淡应了声,秦云看都没看她。
“收拾你东西,滚。”
杨春香没料到秦云开口就说这个,讪笑了两声,眼睛环顾一圈,没见江佑的身影。
他们屋里也没一点儿光亮。
她心里一沉。
“娘,我错了,我中午惹您生气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她低头赔罪,做委屈小媳妇的样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娘,您别生气。”
“别跟我废话,滚出去。我们家娶回来的永远都只会是儿媳妇,而不会是没生儿子就会想端婆婆架子的媳妇。”
“娘,您冤枉我了,我绝对没有这个心。”杨春香是真的慌了,眼睛看向江父,猝不及防对上江父那双看透一切,无波无澜的平静眼神,心中彻底乱起来,“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爹,娘,你们就原谅我这次吧,我真的错了。”
秦云起身,不在跟她拖时间:“你不收拾,那我帮你收拾了。”
之前秦云是不想搭理她,现在却是真的要让她走了。
“不行,我不走。”杨春香箭步拦在秦云面前,“扑通”一下给她跪这了,“娘,我真的错了,你再跟我一次机会。你让江佑跟我说,我都听的。娘,江佑呢?您不能趁江佑不在就赶我走。江佑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的救命稻草,拽着秦云的袖子。
“娘,江佑呢?我跟江佑说,娘,你让江佑去哪儿了?”
“屋里跪着呢。”秦云低头看她,手指着红砖瓦房的漂亮屋子,“你找他也没有用。你看啊,这几间房子是我跟他爹攒钱建的。别说是你,就是江佑,我现在赶他走,他也只有走的份。聪明点,我给你留面子,自己收拾东西走。别等我喊治安队过来替你收拾东西。”
杨春香蓦地抬头,从来没想过治安队上门的事。
是了,江父是大队长,无所畏惧。他们要是今晚真赶自己走,自己绝对是留不到明天早上的。
“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拽着秦云的裤腿,一下又一下哀求,“我再也不敢了,我跟您道歉,我也跟芝芝道歉,我以后肯定好好过日子。您就原谅我这次吧!我求求您了,娘。”
“我给你的机会已经很多了,是你不知好歹,一味地触碰到我的底线。你要记住,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那个脑子有病,智力残缺的儿子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你当爹当祖宗一样供着、哄着、劝着,出了事替你扛着,回屋给你劝着;你改不了了,他将就着。他自己要娶的媳妇,日子过成什么样都是他自己找的!”
“但是,在我这里,你撑破天了,也就是个儿媳妇。我有颗做好婆婆的心,但你没有做好媳妇的本事。事不过三,杨春香,你心大了,我们家是留不住你了。”
“娘,我没有,你不能这样对我!”
杨春香又哭又闹,见秦云无动于衷,又有种下午的做贼心虚,彻底没了理智:“你就是看我没给你生个孙子!你就是嫌弃我生不出来孩子!什么事不过三,明明是你一直都在偏心眼。我不听你说话,我要找江佑!江佑!”
她眼里都在冒火,像溺水之人拼命地扯着嗓子呼喊。
“江佑!江佑,你在哪儿?”
“妈,这是招魂,还是哭丧呢?”江华推着自行车进院里,一进屋就被杨春香凄厉的叫声吓了一跳,心有戚戚然,“二哥,这是?”
终于开窍了?
“唰”的一声,主屋的门被人打开,江佑一瘸一拐地从里面出来。
“江佑。”杨春香哭的鼻子眼泪糊一脸,泪眼朦胧间,看见江佑就像是看见了希望,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江佑,佑哥,娘要赶我走,你快跟娘说说我再也不敢了。让娘别赶我走,我不敢了。佑哥,我不能离开你。”
江佑伸手隔开了两人的距离,看着她满脸泪痕,心里的波动竟然渐渐趋于平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杨春香的哭不再牵动撕扯着他的心呢?
“回屋说。”
他缓慢地走在前面,走过厨房,也就是在这里,他的心如坠冰窖。
江华不知道江佑刚被秦云上过一课:“二哥,你”
“搭理他做什么?”秦云轻拍了下江华的胳膊,没好气道,“你这脑子好使的离那些脑子有病、智力残缺、心智低下的人远点。会传染的!”
“”
江华看江佑一眼,后者像是被秦云给骂傻了般,脸上不见一丝生气。视线一偏,他看见跟在后面的杨春香正暗戳戳伸手拽他二哥衣服。
江佑像个提前木偶般没有任何反应。
“砰”地一声,门再度被关上。
“妈,二哥,没事吧?”江华对杨春香可能有些不好的心思,但对江佑,他绝对是一百二十个实心眼,实打实地担心起来。
杨春香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但他二哥可不能折进去了。
“不管他,路是自己走的,跟个傻子似的,都是他自找的。”秦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在开始把江佑的事提上议程。
屋里,江佑站在柜子边,倒了杯水。氤氲水雾荡在空中,他端起杯子,又缓缓放下。
“坐。”
杨春香含泪摇摇头,走到他身边,张口就带着哭腔。
“江佑,我错了,你别不要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
“这种话自打开年之后,我都记不清这是你说的第几遍了。我有时候觉得你是很想跟我过日子的。有时候,又觉得你只是想和我好好过日子的幌子来达到你想过什么样生活的目的。你一边不喜欢我娘,不喜欢我小妹,对我大嫂也是爱答不理;一边又把大嫂和小妹带回来的东西变着法拿回娘家。你不喜欢我爹娘,却又纵着你家里人四处说着我爹娘格外照顾你们家的谣言。”
“不、不是这样,”杨春香哭到起都喘不上来,喉咙都被噎着,“佑哥,你信我,真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我信了你太多次了,你也说过太多次这样的话了。在两方爹娘面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从不会拒绝你,也不会让你难做,凡事都给你留足了你面子。但你”
江佑不想像个娘们似的叽叽歪歪,眼睛看向杨春香:“娘有句话说的很对,日子过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们两都有责任。是我们把结婚过日子想的太简单了,以为那时候有多好,以后只会更好。”
杨春香就是再傻也听出这话里的恩断义绝的意思。
“没有!”她死死地拽着江佑袖子,带着浓浓的鼻音,眼眶都哭红了,“江佑,没有!我们以后真的会过得更好的!你不能不要我!佑哥,你信我,你再信我一次!”
“你让我怎么信你?”
江佑任她拽着袖子,而后打开了身侧的柜门,从里面抓出一袋未拆封的奶粉,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我从不会问你大嫂给你的东西,你拿回家多少。也不会问你,究竟你娘家要过到什么地步你才能放心。我就是想知道,杨春香,我就是想知道,糯糯,我亲妹妹的孩子,上午生病难受,就他妈的想喝一口奶粉,怎么就这么难?”
江佑一直压的脾气,这才暴露出来!
“你知道的,咱们大队这一辈儿的都知道,江芝,那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
他最混的那年,出去跟人打架,都要先给江芝塞颗糖,把她藏到一边。
江芝毫不夸张,是江佑整个青春期所有的责任和寄托。
杨春香呆呆看着被扔到地上的奶粉,扯着江佑袖子的手渐渐松了,心彻底慌了。
在当年大队里,应该没有女孩不羡慕江芝,有江佑一个那么肆意张狂的哥哥。
“你,你听我解释。我,我是真的忘了。对,佑哥,我,我真不知道,我以为我都给我娘拿回去了”
“都现在了,你还不能说句实话吗?”江佑用力地锤了下柜门,而后是一阵深深地无力,“你他妈是不是真把当我是个傻子?春香,我跟你说过的,很多事情不是你骗过了我,也不是你骗过了爹娘和老三,只是我们都不想计较。你真的不能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
那才是真正的傻子。
江佑最后深深地看她一眼,手握着她拽自己衣袖的手背,一把扯下,眸色是一如既往地郑重:“我们,真的到这了。”
第87章 巴掌
“不行, 江佑,你不能这样对我!江佑,你不能这样对我。”杨春香彻底慌了, 嘴唇都在打颤,两手又重新扒拉住江佑胳膊,“江佑,我真的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求求你了, 江佑。”
每次吵架, 杨春香总是先认错。可江佑也知道,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不喜欢有错吗?
没有。
只是做人不能端起碗吃饭, 放下碗骂娘。做人得讲良心, 婚姻得讲相互。
没有一方是愿意一直付出的,也没有一方是能将对方牢牢握在手心里的。
泥人还有三分气, 又何况, 是江佑。
“收拾东西吧。”江佑看向她,眼睛不躲不避, “明天去大队部办手续。”
“我不去!我不离婚!”杨春香歇斯底里,像彻底换了个人, 手边什么东西都拿起来就摔, “江佑, 我告诉你, 你这辈子都不会跟你离婚的!死都不会!”
搪瓷缸子被摔在地上,又弹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人在恐慌或处于弱势地位的时候, 总喜欢发出或制造些喧嚣声音, 用以给自己作势, 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目光所及的东西摔完,杨春香胸口仍剧烈起伏, 实在接受不了江佑要跟她离婚的事情。
她指着门框,双目通红,随手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情绪彻底上头,粗声粗气道:“江佑,你要是敢逼我离婚,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家!我不活了!”
说着,竟是要一头真撞上去。
江佑眼疾手快拽着她衣服:“闹够了没?”
“我没跟你闹!”杨春香彻底崩溃,“江佑,我们不离婚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江佑,你别不要我。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江佑怎么能不要她呢?
江佑明明之前对她那么好,那么听她的,会给她买白球鞋、给她爹干活、陪她回娘家、还给她好多好多钱,这样的江佑怎么能不要她呢!
“江佑,你别赶我走。”杨春香泪止不住地流,“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你说什么我都改,江佑,咱们不离婚了好不好?”
“我们日子已经过到头了。”江佑松了手,看她的眼神犹如陌生人般,充满着冷淡,“我当初救你的时候就告诉过你,命是你自己,你得好好地活。如果你连这句话都没听进去的话,那我们当初的认识从一开始就没了意义。”
巴掌大的地方,同辈儿的小孩多多少少都在圈地盘的各个角落打过照面。两人的故事一开始变更是简单。一个被人欺负不受重视的、胆小怯懦的女孩遇见了一个打架都要带着妹妹、看不惯见别人欺负女孩的混小子。
从此,两条平行的线便有了交集,而后慢慢开始重合。又从现在开始,慢慢变成交错,朝着不同的方向无限延伸。
杨春香猛摇头,泪如雨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江佑,你别这样说,求求你,你别这样。”
“二哥。”江华声音声音响在门口,“娘要去上班了,让你送她。”
“来了。”江佑没再看她,“早点收拾东西。”
“江佑!”杨春香想伸手拽着眼前划过的衣角,可衣角却从她指缝间滑过。
她自以为是地牢牢紧握,无非是有人的刻意停留。
“别拿生死威胁我,”江佑推开门,院里大灯直直照在他眼睛上,刺的他睁不开眼。他闭了闭眼,没回头,大步往前走,“我不配,这场婚姻也不配。”
江华把钥匙扔他手上,终于开始搭理他了,认真打量了下他脸色:“还行?能骑车么?”
“嗯。”江佑出了屋门,提起来的气彻底松了,人都没了精气神,眼里是盖不住的疲倦与颓然。
啧。
江家人都护短,江华更是。
他没再刺激江佑,拍了拍他肩膀,目送他推车出院子。而后,他看向站在里屋,还僵硬不动,像是被打击到不能接受的杨春香,嗤笑一声。
“别装了,我哥都走了。”
杨春香只觉江华是来看自己笑话的,红着眼瞪他:“关你什么事?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你最好说到做到。”江华打了声响指,“我娘明天一早就回来了。看我哥那认真样子,估计接下来几年都不会有结婚念头。那正好,我们家也不怕治安队上门闹笑话,人尽皆知也无妨。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接下来再嫁人……”
“嫁什么人?我跟江佑不会离婚的!你们休想拆散我们!”杨春香一脚踢了脚边的凳子,心里陷入无穷无尽的惶恐中,唯有粗暴的撒泼吵闹,才能让她短暂的空白脑子,“我跟江佑死都不会离婚的!我告诉你,你们别逼我!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吓唬谁呢?
江华环看屋子,声线平稳:“我二哥跟你说过没,我们有个表姑,那年被下乡的知青骗了,就是在这屋里喝农药死的。你要是想做什么,随意。说不定,我表姑就正在这个屋里看着你呢。”
杨春香顿时觉得自己脖子阴嗖嗖的,她脸色瞬间变了,惊恐地四处看着:“你读过书,少吓唬我。江佑都没跟我说过这事。什么看不看的,你少胡说八道。”
“爱信不信,寻死自便。咱们大队坟地里不多你一个。”江华吓够了人,也觉得无趣,站直了身,“最多一个小时,我二哥就回来了。到时候,你要是还在这,那我可真得让大雷哥帮帮忙,送你回家了。那时候,就如你所愿,人尽皆知了。”
杨春香嗓子都哑得透透的了,就这,还在努力嘶吼,无力地发泄着内心深处的不安害怕:“江华,你这样逼我,你会遭报应的!你会被雷劈的!劈死你!”
“我等着,可你没多少时间了。”江华食指敲了敲自己手腕,最后看她一眼,黑镜框里是盖不住的冷意,“再最后说一句,你这做作的哭声、浮华的做戏,跟徐翠比可差远了。”
“徐翠?”杨春香牙齿都开始打颤。
都是一个大队的,徐翠,到底是不是被嫁出去了。大队里的人心里都或多或少有点猜测。
徐翠到底去哪儿了?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没传言的那么简单。
杨春香脊背开始出汗,尤其是迎着江华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更是开始打鼓。
她脚底发虚,是真的开始害怕起来。
等江佑回来的时候,他的屋里如蝗虫过境般,床上床下一片狼藉。
江华蹲他屋里收拾被摔碎的东西,手里还拿个小本子,正登记入账:“回来了?”
“嗯。”江佑半个身子靠在柜子上,眼底青黑一片,眼皮微垂,盖不住的心劳神疲。
“你去我屋睡吧,我把这收拾一下。那谁拿走多少东西,咱就大方点,不要了。但这摔摔打打的,可都是爹娘花钱置办的,得要回来。”江华是个小财迷,就差那个小算盘在手里拨了。
加加减减计算一番,江华是越来越想带江佑去配个眼睛了,也不知道是哪只眼瞎了,才糟心地过了这几年。
那谁隔三差五往娘家拿东西就不说了,成天吃他们家,喝他们家的,不孝顺他娘,还防他们家里人像是防个贼。就这,走之前还敢跟他哥吵闹,摔打东西。
给她脸了。
“嗯。”江佑走了两步,整个人像是没了气力,鞋一踢,倒在床上,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我睡会儿。你出去记得关门。”
“睡吧。”
江华放轻了动作,草草核完手上几笔。
他起身的时候,见江佑背朝上,趴在床上,半边身子压着被子,呼吸均匀平稳,像是睡着了。
但江华知道他没睡。
他扯了下被他压着的被子:“你,那谁走的时候柜子都搬空了,就留这一床被子。抬胳膊,让个空。听见没?”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屋里屋外一片安静。
停了五秒后,床上的人终于屈尊抬腿,翻了个身。
“”
江华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他没睡,拽过被子,板板正正给他盖好。
“早点睡,明天还要办手续。”
江佑没搭理他,江华站在床边也就没动。
半响,床上人终于烦了,拉过被子蒙着头,沉闷地发出声。
“嗯。”
江华扶了扶眼镜,露出丝丝笑意。
整个身子蒙在被子里的江佑第一千零七十八次发出感叹:弟弟太烦了,还是妹妹好。
次日一早,离上工还有段距离,天才透透发亮。
江华读书养的习惯,一向起得早。起来之后,他先敲江佑门,喊他起床收拾。
今天上午,江佑事儿多着呢,得去公社把秦云接回来。回来之后,还得去大队办手续。
江父年纪大了,觉少,不用他喊,自己就先起来在院子里溜达一圈,开了家大门。
方便大队其他人随时随地找他。
大门刚一打开,门口蹲他的人就“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爸,我是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吧。”
杨春香一宿没睡,她大包小包东西一拎回家,杨婆子心就提起来了。
一听她说,早起就要去办手续,更是骂她糊涂,怎么就回来了呢!
母女两商量了半晚上,愁的一宿没睡,思来想去,一大早就上门来堵江父。
江父是大队长,还是个男人,总得比他们要面子。
杨春香被杨婆子拉着说了一宿,彻底豁出去了,脸都不要,往他们家门口一跪,哭的像是死了爹娘。
杨婆子在一旁帮呛:“亲家,是我没教育好孩子,您们都是有文化有本事的人呢,别跟我们一般计较。我这也给您赔罪了,有什么错那都是我这个当娘的错。”
说着,她竟也是弯了腿,看着是要给江父跪着。
江华反手拉着江佑,还是第一次这么蠢的。给她们留脸不知道要脸,还以为他们怕被人上门堵?
江父当大队长这么多年,江芝嫁邝深那几年,他们家门口什么闹剧没发生过。
他们怕被人看笑话?
本就是各家都开门做饭的时间,家家户户下地的基本都起了,闻见声都出门看热闹。
尤其这还是大队长家的热闹。
“扶你婶子起来。”江父动都不带动一下的,随口吩咐围上来看热闹的邻居。
“哎,哎哎。”
结伴而来的两小媳妇儿离杨婆子最近,自是听大队长吩咐,脸色都严肃起来。
干惯农活的人,手上都有劲儿,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就把杨婆子给扶站起来了。
“现在都讲究个婚姻自由。孩子们的事,咱们当老的就别跟着掺和了。”江父手背在后面,面色肃然,“公社天天都在讲尊重人权,尊重自由。咱们也得尊重两孩子,不能跟旧社会一样。杨弟妹,你说是这个理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杨婆子是真不敢逆着江父说话。但这话又不能接着他往下说。
杨婆子的浑浊眼珠转动,悲着一张脸,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流下,神情哀切。
“您是大队长,您有文化,我一个没出过大队的老太婆哪儿懂这些。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会一桩婚’。孩子们出了问题,咱们老的跟着也揪心。别说是两人搭伙过日子,就是吃个饭,那也有牙咬舌头的时候。不能两孩子一吵个架,就要离婚。两孩子没经过事,咱大人不能跟着他们儿戏。咱们可不能看着两孩子往火坑里跳。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难受啊。我心疼这两孩子。亲家,咱们得帮他们。”
“杨弟妹,这两孩子不小了,都结婚几年了。早该有承点事儿的能力了”江父端着一张脸,声音不疾不徐,“要是两孩子都没成年,他们的事,咱们大人还能掺和掺和。可现在,咱们得听公社口号,得尊重孩子,尊重人权。”
杨婆子还想开口,闻风而来的会计听了个话尾。
“大队长说得对,没上过学不碍事,但咱们的心得跟向着口号。都新社会了,不兴爹娘干预嫁娶一回事了。大家伙说是不是?”
“是啊!”
围观群众有人语气里夹刀带棍:“杨婆子,你可不能搞封建传统那一套啊!”
“谁搞了?”杨婆子瞪向人群,语气森森,“我就是那什么重我闺女。我听我闺女的,我什么都听我闺女的!我闺女不想离婚,我还能逼着她离不成?我这个当娘的,总不能把闺女逼死了吧?到时候,你们谁负这个责。”
“逼死了你闺女我给你陪葬,”江华没拉住江佑,江佑走出门口,“不想离是吧?行,那就不离了,我们分开住总行了吧?别都堵在我们家门口,一大早的也不嫌晦气。”
“那不行,夫妻两哪有分开住的?”杨婆子不依不饶。
江佑神色淡淡:“多了去了,过不下去的夫妻两都是分开住的。”
杨婆子被江佑噎了口。
江华上前半步,挡在江佑一侧,避免杨春香再拽着他哥衣服撒泼闹事。
“那就先这样,分开住吧。”江父和煦开口,“实在对不住,昨晚杨家闺女跟江天娘闹得挺凶,大家伙应该都听见了。家里是我跟江天娘花钱建的,我们没死之前,这屋子都是我们的。所以,也确实不方便再让杨家闺女住。”
杨婆子跟杨春香的脸瞬间白了。
江父这话明明白白地把杨春香钉在了“闹家”、“不孝”的位置上,也毫不掩饰地告诉大队所有人,他就是不要这个儿媳妇了。
江佑以后就算还愿意跟她好,她都不呛能够再进江家。
她们上门堵江父,江父当着整个大队的面一点一分情面都没给她们留。
这一巴掌打的疼而不见响。
杨婆子比杨春香还多想一层。现在看来,江父不会让杨春香进门,硬闯耍赖更是不可能了。也就是说,家里以后又要多一张嘴。
“既然杨家闺女现在还不愿离婚,那以后的事就看两个孩子的造化了。他们年纪都不大,还有时间认真反思,好好想想,接下来的日子到底该怎么走。”
江父目光扫过杨婆子跟杨春香,并为过分停留,“至于江佑,顽略不堪,德行一般,大队部是留不下他了。过两天我就南下送他去找他哥。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了,交给他哥吧。估计江佑以后是到年前都不会再回来了,也刚好给他们两个一段冷静的时间。”
杨婆子的脸都木了:“年前都不回来?”
江父没再搭理她:“时间不早了,今儿也算大家伙给做个见证,麻烦大家伙了。都赶紧回去吃饭吧,快到上工时间了。”
“江华,江佑,进屋收拾行李了。”江父真摆出一幅江佑要走的样子。
江华没动,坦坦荡荡:“爹,我哥行李没法收拾。昨天,杨春香走的时候把我哥被子衣服都拿的差不多了。现在我哥屋都是空的,她还把您花钱打的家具给摔了。这一笔一笔地我都记下来了,亲兄弟,不还都要明算账么?”
“?!!”
散去的人群迅速又都围了上来,耳朵竖着,看向杨婆子跟杨春香的眼神瞬间都变了。
人群里甚至响起了“嘘”声。
兴致缺缺正准备下桌的江父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丢的一张牌竟然是个炸。
江父顿了下:“既然这样,那什么,你替你哥跑一趟,拿回来,别耽误你哥走。”
“那我跟大雷哥一起去了,”江华笑得人畜无害,看向已经跪不住的杨春香,“也是赶巧,我这手里还有您家之前给的嫁妆单子。都是顺路,咱们一起回去对对?”
杨春香昨回来的急,两人心都在怎么挽回江佑身上,所有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抠门成性的杨婆子一时间脚也有点软。
江华看着江佑骑车走了之后,才打了打自己身上的衣服,冲大雷笑了下:“雷哥,咱们走着。”
不说那天江华从杨家究竟搬走了多少东西,但经此一事,杨春香的名声是彻底坏了。
谁家敢娶个闹家又不孝的“婆家贼”?
杨春香走到哪里都避免不了有人指指点点,家里姐妹或多或少都因为她受了婆家不待见。以至于本就不喜欢她二姐的婆婆,还借此逼得她二姐回了娘家小住。
弟弟不喜,弟媳生事,姐妹怨恨,偶有争吵,家里整日闹着,没个安分。
最后,甚至还把杨婆子生生给气晕过去。
这也才不过两日,杨家彻底成了一团糟。
杨家发生的事,江芝一直都不清楚。
糯宝生病的这几天,秦云跟江华都来看过。期间,江华还骑着自行车驮着她们又去医院输了一次水。
但对于家里发生的事,两人都只字不提,怕她忧心。
邝深不在家,江芝一个人照顾糯宝。这才几天,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邝深说什么时候回来了么?”江华过来送东西,也没走,留在院子里跟江芝聊几句。
“明后天吧。”江芝这几天日子过得混乱,糯宝一生病,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反正是快了。”
“那你们是等他回来就走,还是收拾几天再走。”江华跟她约时间,“有时间来家里吃个饭么?”
“不好说,闲杂家里除了我们屋里,其实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说走也是一会儿的事。”江芝叹口气,“还得听我公公的意思。”
毕竟这搬家去公社是沾了邝统跟周瑛的光,得看两老的想法。
“也行吧,”江华摘了眼镜,对着太阳照了下,语气极其平淡,像是说天气不错一般,不见起伏:“尽量这几天抽空回一趟。二哥可能要走了,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江芝缓缓睁大了眼睛,脸上亮出了一个闪亮的问号。
“?”
糯宝生病的这几天,是她错过了什么吗?
第88章 相聚
江华说话吊足了江芝胃口, 又一向能沉得住气。直到他走的时候,也没告诉江芝到底发生什么事。
“想知道?那快点把你和糯宝都养好,来家的时候我就跟你说。”
江芝送他出去:“故弄玄虚。”
也是巧, 江华前脚刚走,后脚邝深一行人就回来了。
“嫂子,那是不是我二哥他们?”邝如许在门口倒水,手里的盆“噔”地一下摔在地上, 似不敢相信。
邝深推着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瘦峋温和的男人, 戴着个眼镜, 冲着如许招了招手, 轻笑唤她。
“如许。”
如许往前跑了两步,喃喃:“大哥。”
而后, 她猛地刹车, 冲院里大喊:“爹,娘, 大哥回来了!我大哥回来了!”
邝统正在厨房做饭,怕油烟熏着几个孩子, 关着门, 没听到。但正在院里喂糯糯吃饭的周瑛倏然起身, 手里的勺子应声而落, 眼泪簌然落下。
“庭哥儿回来了?”
江芝少见周瑛情绪如此起伏。
她抱起这几天格外娇地小闺女,手搭在小脸紧张, 眼眸欣喜的子城肩上。而后, 跟在周瑛后面出去。
一行人在家门口会面。
周瑛虽有心理准备, 但看见邝庭坐在轮椅上,还是心绞一痛, 脚软差点倒地。
亏的是邝深在旁边眼疾手快扶了把。
“娘。”
邝庭从轮椅后面拿出拐杖,起身看着毫不费力,朝着周瑛方向走了两步,轻声安慰她。
“我没事,看看医生过段时间就好了。”
周瑛紧紧握着邝庭的胳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她的孩子回来了。
她嗓子几乎不能发出声:“庭哥儿。”
“娘,儿子在。”邝庭任周瑛拽着他,面色柔和,“娘,外头风大,咱们进屋说。”
“好,好。”
江芝抱着糯糯本就站在靠后的位置,身边一左一右又跟着一高一低的两个小男孩。
邝庭走过的时候还特意冲她笑了笑,打了声招呼,视线又很快落在子城身上。
子城偷偷看过他们好几眼,在邝庭看过来的时候,也毫不畏惧地看过去。
邝庭便笑了。
那是他的孩子,他有亏欠的孩子。
从到家视线就落在子城身上的闻禾却再也忍不住了,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孩子。
子城的眼睛像极了邝庭。
“子城,”闻禾蹲在子城面前,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她极力一字一句说清楚,“我是妈妈。”
子城没有动。
邝如许在一旁解释:“子城,这是你妈妈,那是你爸爸。”
子城往江芝身边小步移动了下,微仰着头看向邝庭,又落在蹲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的闻禾身上。
江芝手轻轻按了下他肩膀,低声跟他咬耳朵:“子城,如果你现在接受不了,可以先不喊他们。但你妈妈既高兴又难过,你去碰碰她好不好?”
子城脚指头动了动,但就是抬不起来脚。
江芝把糯宝放下来,抓着糯宝小手放在子城手上,摸了摸糯宝头发:“宝贝,那是伯娘,去跟伯娘问个好,好不好?”
糯宝精神头也不太行,但好在听话,尤其是人多的时候,更是听话地不行。
爱表现的小姑娘。
江芝弯腰牵着糯糯,糯糯拽着子城,一串子地人走了过去。
江芝教糯糯喊人:“这是伯娘。”
糯糯懒省事:“p、娘,娘。”
“哎。”闻禾哭的泪眼模糊,摸了摸糯宝小脸,又一把把到她眼前的子城抱在怀里,紧紧抱着,“是妈妈对不起你。你好不好啊?妈妈好想你!”
糯宝被吓了下,转身就往江芝腿上爬。
还没爬上去,就被邝深从后面抱起来,掂了掂。
“瘦了?”他皱眉。
糯宝两小手打在邝深脸上,不高兴他抱,扭着身子要找江芝。
“给我吧。”江芝接过糯糯,看向邝深,心里多少有些气的。
邝深细看了眼娘两的脸色,眉头慢慢皱起来。
“老二,”厨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邝统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过来端饭,咱们今天吃个团圆饭。”
“好。”邝深轻推江芝,“院里有风,你带闺女先进屋坐着。”
江芝没搭理他,这么多人呢。
邝深走了两步,回头见她还站着,朗声喊了邝如许:“如许,先带几个孩子进屋,刮风了。”
“暧,”邝如许仔细感受了下,院里开始吹风了,拍了下脑袋,“嫂子,你快带糯糯进屋,真起风了。这还没好透呢,可别再吹着了。”
邝深心里一沉。
“谁不舒服?”邝庭看过来,问了句。
“糯糯。”江芝把糯糯护在怀里,笑了下,“不碍事,就前段日子有点发烧,好多了。”
“先进屋,先进屋。”周瑛也回过劲儿来,连声喊江芝跟几个孩子进屋,又跟邝庭说,“这是芝芝,老二家的。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都是她照顾我们一家老小。”
“麻烦弟妹了。”闻禾手紧紧牵着子城,听见这话,差点要给江芝鞠一躬。
“都是一家人,嫂子,你喊我芝芝就行。”江芝跟她前后脚进屋,“再说,我也没做什么,都是爹娘、如许还有子城帮我的多。”
她笑了下,又发觉跟在她后面的帆帆拽了下她衣角,忙牵着他手,补救道:“帆帆也帮我好多,是不是,帆帆?”
帆帆听见江芝喊他就高兴起来,点点头,笑得腼腆。
“这是如许的孩子吧?”
“嗯。”江芝知道帆帆认生害羞,说话也不太方便,没让他喊人,只让他给闻禾鞠了躬。
闻禾忙扶起他,给了个小红包,又往糯宝手里塞了个。
“这回来的匆忙,路上什么都没准备。可千万别嫌少。”
江芝是真不好意思收,邝庭跟闻禾这几年说不定比他们苦多了。
推辞不过,她只能先收下,回头问邝深意思。
久别重逢,一家人心情都很激动。饭桌上说说聊聊地时间太久,转头几个孩子就都躺在了炕上睡着了。
邝统笑:“行了,这几个孩子今儿都跟我们睡吧,别动了他们。你们回去也洗洗都睡吧。”
“爹,我得把我闺女抱走。”邝深在外几天最挂心的就是家里这一大一小,尤其小的还生病了。
江芝搭话帮呛,笑道:“糯宝夜里得喂一次药,真不能给你们留这,这丫头夜里折腾人着呢。”
“那你们抱走吧,”邝统摸了摸糯糯脑门温度,心疼的不行,“我看糯宝这两天不怎么烧了,药也别一直让她吃。那么小的孩子,吃那么多的药,能消化得了么?”
“我记着了,爹。”江芝主要是不放心,怕病情反复。
邝庭笑着插了句话:“我之前跟人学了点中医,弟妹要是信得过,我明天给糯宝看看?”
江芝看向邝深,邝深点了下头。
“那麻烦大哥了。”
邝深脱了外套裹着糯宝抱起来,江芝跟在后面跟家里人打过招呼。等他们走后,闻禾也想把子城抱走,邝统没让他们抱。
“子城也算是个大孩子了,你们都缓缓,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邝庭轻拍了拍闻禾手背,笑着应了:“听爹的。”
屋里,邝深把糯宝小心地放床上,又挽起袖子去给糯宝打水擦脸。
“糯宝扎针了?”邝深看的很细。
“嗯。”邝深一回来,江芝感觉满身的疲惫再也盖不住了,洗了把脸,拿毛巾擦了下,“大夫说,输液的好快些,给她输了两天。”
“今天没再烧吧?”
“没,就是有点没精神。”江芝脱鞋上床,想起邝统刚刚说的话,心里也在打鼓,“夜里要是不烧就不喂她吃药了。”
第一次当妈妈,江芝束手束脚,总怕做的不够好。
“别担心,”邝深低头,碰了碰她额头,“我看着。”
江芝眼窝浅,鼻子一下就酸了,拿手扫了下他下巴:“邝深,你最烦人了。糯宝生病的时候,你都不在。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害怕。糯宝又吐又烧的,整个脸都是蜡白,我心都快不跳了。”
糯宝扎针的时候哭的她心都疼了。她抱着糯糯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两三瓶的水顺着扎在糯宝脑门上的针往下输,她即使知道再安全,可心里还是害怕的。
怕糯宝受不住,怕医生下药下太猛,怕这怕那,成夜成宿地睡不着。
这些时候,邝深都没在。
她心里知道邝深在忙、在外地、在办事情,她一个人带糯宝也能做的很好。
可当邝深回来的时候,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别担心,他在呢。
她还是会涌上委屈。
“我错了。”邝深拿她手放在自己脸上,跟她额头顶额头,不擅长地哄人,“吓坏了吧?”
“才没有。”江芝不爱看他,偏过头,轻轻皱了皱鼻子,不承认这个。
邝深弯腰把她抱起来,刚一入手就知道瘦了,心都像被人拿手掐着。
这才走几天,大的跟小的一起掉肉。尤其是大的,比小的掉秤还多。
邝深是真的懊悔起来,总觉得自己路上耽误时间太多。
他把江芝轻轻放到中间,给她盖好被子,嘴唇碰了碰她额头,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俱是认真与心疼。
“以后去哪儿都得带着你们娘俩。”
“不稀罕。”江芝闭上眼,不再看他。整个人躺在邝深身边,神经慢慢都开始松弛下来,漫天的疲惫扑面而来,像是要把这几天的累都给补回来。
她手拽紧邝深衣角,终于沉沉睡去。
——
夜里糯宝迷糊醒了一次,邝深不想惊动江芝,想轻手轻脚把糯宝抱起来。
可他刚抱起糯宝,江芝就惊醒了。眼没挣开,手就条件发射地往糯宝身边摸。
一模摸个空,江芝整个人几乎是弹起来,吓的差点叫出来。
“在这,”邝深把她手放在糯宝身上,“闺女在这。”
听到他声音,江芝离家出走的脑子才渐渐回来。
是了,邝深回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了
“还烧么?”长时间没说话,江芝嗓子都是哑的,“量个体温给她。”
“好。”邝深先开了灯,给糯宝把了尿,又抱着孩子量了个体温。
转头再一看,江芝披着衣服就要下床了。
“上床。”邝深怕她再吹着凉了,“有事你说我做。”
“给糯宝泡一点儿奶粉,不用太多,省得她夜里尿床。”江芝指挥邝深。
邝深看她一眼:“吃饭的时候喂过了。”
不是江芝说要断奶么?一天只喂一顿。
“不断了。”江芝迎着邝深似笑非笑的眼神裹着被子,吭吭唧唧半天,眼神飘忽,“糯宝生病的时候,我在心里许愿。只要糯宝能好好地,她以后想喝什么我都不拦着。”
日常许愿,心诚则灵。
邝深失笑:“行。”
本来就是可断可不断的东西。等糯宝再长大点,能吃的东西多了,她指不定慢慢地就自己不喜欢喝了。
再说了,糯宝这一生病,邝深总觉得自己闺女亏了身子,缺了营养。多喝点奶粉也好,聊胜于无。
泡好奶粉,糯宝温度计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邝深拿出来认真看了眼:“不烧。”
江芝瞬间松口气:“那就别喂药了。明天让大哥给看看。”
“嗯。”
“对了,今晚吃饭的时候,我听爹的意思是咱们后天就搬?”
邝深喂糯宝喝奶:“后天就是爹报道的最后一天了,上午去单位报道,不耽误咱们下午收拾房子。”
“那你明天下午跟我回一趟我娘家吧。小哥说二哥要走,也不知道要走哪儿去?”江芝心里记挂着江佑,“这几天糯宝生病,他都没来,我这心里还有点不踏实。走之前咱们回去看看。”
“好。”
“还有,”江芝突然坐直,跟邝深期许起来,“你说单位分给咱爹的房子会是什么样的?”
最好是那种她还没住过的二层小楼?
他们家现在人可多了,加起来也算是个十口之家了。
这么多人要是个小房子还真不好住呢?
可江芝没想到,自己一语成戳。
第89章 搬家
次日一早, 邝深在家,他们屋里也就开始收整起来。
糯宝夜里醒了回,早上就起不来。
邝深心疼他闺女, 床是放在最后收拾。江芝坐床边叠东西,手边摸到了昨天闻禾给的小红包,顺手给拆了。
“呀,”江芝属实惊了下, “怎么是个戒指?”
上面缀了块好大一颗的绿宝石, 不亚于一个鹌鹑蛋大小, 周围还镶了一圈的小碎绿宝。江芝就是再不识货, 也知道不是便宜东西。
“这咱们不能要。”她都后悔昨晚上随手一搁, 仔细看了下没有什么瑕疵才松口气,连忙塞进小红布包里, “你一会儿给大嫂他们还回去。”
邝深拿出来看了眼, 只觉眼熟,握在手里随手往上抛了抛。
看得江芝心惊肉跳。
“收着吧, 家里传的老东西了。现在也没多少人识货了,以后给糯宝留着当陪嫁。”邝深试完重量, 不以为意, “估计是走的时候, 那边人把扣的东西还回来了。大嫂既然给了, 就拿着吧。”
本就是家里传的东西,也没便宜外人。
邝深给邝庭当了这么多年的弟弟, 该薅邝庭羊毛的时候从不手软。
“那这放哪儿?”江芝小心翼翼接过小红包, “要给它放在什么地方么?”
“放我上次给闺女带回来的木盒子里。”
江芝从炕柜上找出邝深上次给糯糯带回来的东西, 里面都是由颗颗圆润可人的各色珠子串成的小手链。
小小的几条,除了糯宝, 谁也戴不上。
邝深现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疼他闺女了,捧手里都怕碎了,想把一切好的、他闺女喜欢的都给奉上去。尤其是这两月,更是沉迷于给糯宝做各种手串,无法自拔。
“里面的东西要倒出来么?”跟闻禾送的东西一比,邝深那些珠子瞬间在江芝心里就没了地位,随意倒在桌子上,声音清脆地让邝深都有些好笑。
“给闺女的,别磕坏了。”
江芝不以为意:“又不值钱,一块钱就能买你这一盒子珠子呢。”
别欺负她不识货,她新开的卖衣服店斜对着就是供销社,那里面就有两个脏兮兮且装满了各色弹珠的透明盒子。
普通的一毛钱就能买一小把,好看点的两三毛,也能买一把。
这盒珠子颜色还没供销社里的浓艳,珠子也小,无非就是比那些圆润干净得多。
哄糯宝的小玩意。
邝深:“”
他看着江芝腾出盒子,又拿绢布认认真真地擦拭了片,往里垫了个干净柔软的丝布,动作轻柔地放进去,又极为小心地合上盖子,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放好还有些无措,又递给邝深。
邝深轻挑了下眉,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眼,又往下按好四角的丝布,合上盖子,放到一旁。
江芝于心不忍安慰邝深:“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带回来的东西糯宝都挺喜欢的。再说,那东西放到最后不都还要给你闺女么?有你这个亲爹在这看着呢,谁也不敢昧了你闺女的东西。”
“又胡说。”他嘴角轻弯起弧度,“遇不着识货的,都是些死物。”
自家媳妇那个挑剔的性子也不爱这深沉古板的颜色,又变不了现,倒不如给糯宝留着压箱底。
经过这些事后,他其实已经不在乎这些东西到底贵不贵重。归根到底,还真就是些死物,到他手里的意义也就是给她闺女凑趣。
吃过饭,半下午的时候,邝庭坐院里陪跟糯宝玩了会儿,任由糯宝好奇地打量他的木轮椅,又哄着糯宝坐他腿上,一起看识字册。
等糯宝对他熟稔些了,他才像做游戏般看了看糯宝的指纹,又看了看糯宝舌苔和眼瞳,问了几个问题,整场诊下来都像是在玩。
偏着糯宝还是个没什么耐心的小朋友,玩了会儿就要下来找江芝。
邝深先一步把糯宝抱起来,小糯宝撅着小嘴不高兴,扭着身子还是要江芝。
“妈妈,抱!”
江芝无奈把她接过来,打了下她小屁股:“小闹人的。”
打了下也不疼,糯宝在她身上又往上拱了拱,像是不好意思了。
“跟深儿哥小时候一个样,”邝庭笑,看向邝深,遥遥指了下糯宝,“脾气像你。”
“是吗?”
邝深倒觉得糯糯像她娘,长得像,脾气也像,又娇又乖。
邝庭笑了笑,没再说这个:“我看了下,没什么大毛病。许是换季,糯糯年纪小,抵抗力本就差些,不是什么大事。少沾生冷,回头我给她熬点汤。”
女儿跟那两小子不一样,得细着心养。邝庭最遗憾地就是没有给如许创造机会,让她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长大。
这或许也是邝深遗憾的事情。
——
等糯宝玩累,躺在床上睡着后,两爹妈商量了下,便昧着良心把她扔家里了。
“芝芝,你们真不带糯糯?”闻禾刚回来第一天都见了糯糯有多黏江芝,那么漂亮懂事的小团子,哭起来得多让人心疼。
“夜里风大,怕再吹着她。”
江芝觉得自己跟杨春香八字不合,回去一次,家里就得闹一次。她这次回去也不准备吃饭了,主要是看一下江佑怎么回事。
看完就回来,路上不耽搁。
虽然嘴上说着不带糯糯,但江芝心里根本放不下心,拽着邝深,走在路上都恨不得飞起来。
一路上都没停,到江家的时候,刚好赶上大队下工。
“芝芝?”江佑下午没去上工,刚办完事从大队部出来,就看见家门口的江芝跟邝深。
他看了眼邝深,寒暄了句:“邝深,回来了?”
“二哥。”
江芝都走出汗了,脸红扑扑,看的邝深心痒痒,递过手巾给她擦汗。
“爹、娘,还有小哥都在地里?”
“看把你给累的,不知道还以为干了多少活呢,先进来。”
江佑领他们进堂屋,倒了两杯糖水,开始回答江芝那一连串的问题:“地里人都没走完,爹那个爱操心的性子也不放心走,且得等一会儿呢。娘在公社,江华去接她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对了,糯宝好点了么?怎么没带她回来?”
“好多了,不烧了。”江芝看了眼邝深,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不天晚了么,也就没带她。”
江佑不是个很机敏的人,但凭借他带江芝这么多年,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他略有迟疑:“你们,这是有什么事?”
“是有一件,”邝深熟练接过话头,直来直去,“是听说二哥你要离家了?芝芝挺担心的,这就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江华说的吧?”江佑瘦了不少,侧对着他们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沉默了瞬。而后,他又笑了下,一幅轻松的样子,“没什么大事,就是离了个婚,爹娘都嫌弃我有点碍眼,想让我出去呆两年开开眼,长长见识。”
其实,秦云的原话是长长脑子。
江芝是真的惊了下:“二哥,你离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江佑挠了下头,不太自在,“刚办的手续。”
杨家来闹事的当天下午,江父就停了江佑的职,让他回家待着,也不用他下地。在大队人眼里,这就是明晃晃地被江父江母在外安排了活。
江佑要真是一走一年,杨春香又进不了江家,杨婆子怎么都受不了家里有个一年吃白食的。甭说她受不了,就她那个刚娶回来的儿媳妇都能上手对着她和杨春香撕。
再加上,现在杨春香名声确实不好,也影响她们家几个闺女和未来孩子的名声。
眼看着江佑心硬如铁,江父态度明确,事情已无转回余地,又被早就嫉妒红眼的杨四妹一撺掇,杨婆子的心开始动摇了。
她哄劝着,几乎是半强迫着杨春香办了手续。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往下闹就真成仇家了。
在整个大队,应该没有人想跟大队长当面锣敲锣,鼓对鼓地成仇人。活了半辈子的了,杨婆子不会傻第二次。
“怎、怎么就离了?”江芝很难不往糯糯生病那天联想,“是不是因为糯”
“性格不合,”江佑没那么掉价,不会离了之后嘴就不把门,“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们自己过不下去了,跟谁都没关系。不说这个了,你们是不是也要搬了?”
江佑生硬地转着话题,明显不想再往下说。江芝配合着换了话。
“明天就走。”她还是放不下心,“二哥,那你这以后打算怎么办?”
“咱妈想让我在家里蹲半个月、一个月的,避避外头的风言风语。然后她再2想办法在公社给我找个工作。咱爹就不一样了,想让我最好这两天就滚去找大哥。”江佑手掌向上翻了翻,“两人还常常因为这个事而拌起嘴。”
他现在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江父多叹几口气,江母多拍几次桌子。
江芝问他,很认真:“二哥,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江佑笑了下,眼里早没了年前的张扬,逐渐变得暗沉无光,一副无所谓地态度,“随便吧,听爹娘的。”
江芝心里愈发不是味起来。
恰巧这时,江华骑车载着秦云回来,话题彻底被岔开。又等了片刻,江父也闻声匆匆赶来。
江芝心情不大好,话也不多。
江父和秦云都以为她是担心还放邝家的糯糯,也没强留他们吃饭,说过话留过地址,就让江佑兄弟两送他们回去了。
车刚停邝家门口,就听见里面糯宝的哭声。
江芝从后座跳下来就想往里跑,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二哥,你等我一下。走之前,再见见糯宝吧。”
下次见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江佑手握车把,紧了紧刹车:“好。”
江芝进屋后,很快出来,怀里抱着裹了个小被子的糯糯。
“糯糯。”
江佑跟江华一起下车。
江佑走在前面,拍了拍手,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还记不记得舅舅?”
糯宝脸上挂着泪,两手拽着江芝衣服,扁扁嘴,眼看着就又要哭。
“委屈了?”
“刚醒,正闹人呢。”
江芝让糯糯给江佑抱抱,小宝贝也不愿意。江佑哄了半天才露了个笑脸,奶声奶气地喊了声舅舅。
就这,还让江佑高兴地不行。
“二哥,这是我跟邝深的一点儿心意,你拿着。”江芝趁江佑凑过来逗糯糯的时候,把手里的折子塞江佑外兜里,迅速拉开两人距离,“密码是糯糯生日,这钱你留着做路费或者应个急都行。”
“不用,哥有钱。”
江佑心里暖暖地,但这钱他不能拿。江芝也不容易,身后也是一大家子,还有个孩子要养。
他伸手就要往外掏,江芝又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都到门框边了。
“二哥,这钱就当我跟糯宝给你投资了。”江芝摇了摇糯宝小手,哄糯宝说话,“你说,以后等舅舅挣大钱,不能忘了给糯宝买糖买好吃,对不对?”
糯宝精神起来,小脑袋随着小手一点一点的,一句话里就捡她说的熟的喊:“舅、舅舅。”
江佑心都化了,也没再矫情:“妹子,这钱算是哥借你的。以后等哥挣钱了,连本带利都给你。”
“那我可等着了,”江芝笑了下,眼眸里依旧是认真,“二哥,你得想明白你想做的,然后去做你想做的。不能再被岁月耽误啦!”
人生短短几十年,别再蹉跎岁月,也不必等迟暮耄耋之年。
她二哥本就该是个率性肆意的青年,一如往昔,一胜当年。
江佑推着自行车站在那头,看着廊下抱孩子嫣然一笑的妹妹,静立片刻,也笑了。
“好。”
时间无声带走了岁月,带去了成长,可也未曾改变过些什么。
既残忍又温情。
次日上午,邝深跟大队长商量,借用了下大队的驴车,驮着一车的行李和坐在行李上的两个小娃娃就开始搬家之旅。
房子没准备卖,只是让大队长意思意思帮着问问价。
虽然在红福大队生活了十几年,但认真收拾起来,除了江芝跟糯糯,其余人的行李物件都是寥寥。
本来还准备再跑一趟,江芝还有个装满东西的陪嫁箱子没拿下,但半路上遇见了骑自行车来帮忙的江华,顺着捆在了后座,一路推到了公社。
到了公社,邝深陪邝统去报道,其余人就站在家属院一侧等着他们把钥匙带回来。
江华车都没扎稳,就听到后面一道尖酸刺耳的声音传来。
“哎呦,这是谁家捡破烂的车停这了,还用驴拉着,真是脏死了。”
第90章 新房子
邝如许这几年被生活打磨得没什么脾气, 刚来公社,心里还有点拘谨和胆怯。
她忙拉了下牵驴的绳子:“真对不住,耽误您了。”
“知道耽误还不走远点, 一群捡破烂的站着干嘛,空气都给你们熏臭了,快、快离我们远点。”
江芝蹙眉,站起身, 拽了下还准备道歉的邝如许, 把她往里面轻推了下。
她走出去才看见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 头发都有些白的女人, 手边还牵着个正抽着鼻涕啃手上爆米花的小男孩。
小男孩丝毫不关心他奶的说话, 只顾着自己从袋子里掏爆米花吃。
“说你们呢?听见没?还不赶紧站远点,要捡垃圾去垃圾场, 离我们大院远点。”女人远远一指, 语气中带着些高高在上,“快走快走。”
虽然是上班时间, 大院门口零零散散也都由进进出出的人。
江芝不可能走,真走了, 这以后怎么过?
“这地是你们家的?碍着你的事了?”
他们本就是靠边贴墙站了。
“咋不碍我的事, 那是我们大院的地。”
“你们大院在里面, 这栏杆圈外的地也是你们院的?谁说的?”江芝把包往江华筐里一塞, 踩着小皮鞋就到女人面前,“我脚下踩得地那是公家的, 是谁都能走的。你谁啊?这不让踩, 那不让走的?合着这地是你们家的?写你们家名了, 除了你们谁都不能踩?”
好歹是做了几个月的生意,管过人也接触过人, 江芝丝毫不虚,气势逼人。
“张口闭口就是捡垃圾的,怎么着你们家是捡垃圾捡上瘾了,看谁都像捡垃圾的?”
“我看就是,还这么大的口气,怎么着这么大的一块地也想做主写你们家的名?”江华车子扎不稳,干脆推着过来,“你们家是哪位啊?说出来让我们也都听听,瞻仰瞻仰。”
女人咽看着江华推着车子过来,身后乌泱泱还站着几个人,握孩子的手都紧了紧。
“你们人多,我懒得搭理你们。”女人说不过江芝,拽着孩子退了几步,绕着走了,见他们没追过来,又回头瞪他们一眼,低骂一声,“一群寒酸样子的土包子,老的残的聚一窝,真是晦气。”
人都走远了,邝如许看着他们进大院,眼里还有点担心。
“嫂子,他们也在里面住。”
“住就住呗,”江芝低头理了理自己的包带子,看如许一眼,不当回事,“如许,你看这里面住的人不下百户,咱们不可能跟每家每户都搞好关系,也不可能每家每户都喜欢咱们。”
邝如许性子有些软:“嫂子,我就是担心。”
“不用担心,”江芝弯腰捏了捏精神头好起来,又腻在自己身边的糯宝,神色平常,“她就是在找事。”
他们这么多人明显是在等人,又带着这么多行李,一看就是新搬来的。
那个女人不可能看不出来,看出来还这么咄咄逼人,纯纯是在找事了。
“别担心,”闻禾抚了下邝如许的肩膀,“可能是因为爹工作的原因。咱们刚搬来,许是都还不太熟悉。”
江芝看闻禾一眼,笑了。
看来,她跟闻禾想一起去了。
明显就是江父空降的工作碍着别人的眼了。
没过多久,邝深就跟邝统回来了,与他们一道的还有个胖胖的中年男人。
有外人在场,刚刚发生的事谁都没有开口提起。
“这边请,我带你们过去。”男人看着像后勤管分房子的,脸上带着笑,看着脾气很好,“我姓陈,单名一个福,邝老喊我小陈就行。”
邝统笑了下。
“邝老这边,单位知道您年纪大了,特意给您分的一楼,方便您上下进出。”陈福带他们进大院,走到第二排拐弯,指了指靠围栏的那边,“邝老,就是这户,前面的小院子算是你们自家的,种花种菜都行。对门是赵组长一家,你们要是不想走楼梯,也能跟赵组长学学,再弄个小门。进出也方便。”
邝统点头,看了眼对面种菜的小院子,又看了看自家院里,一多半的面积都已经给种上了菜苗,笑了下:“好。”
“你们快把东西先放里面。”
陈福顺着邝统的视线看了下,权当没看见,也没戳破。说到底也是两邻居之间的隔膜相处问题,他可插不了手。
“赵组长现在应该还在馆里,”经过赵组长家客厅的时候,陈福也不认生,走过直接过去拍了拍人窗户,“赵大姐在家吗?是我,小陈。”
“你怎么来了?”赵大姐开了窗户,冲他们笑了下,“一听外面动静,我就猜是新邻居搬到了吧?”
她身上系着围裙,头发盘起来,看着有三四十岁,一手推着窗户,一手护着微微隆起的肚子。
“对,这是邝老,那是周姨。”小陈简单介绍了下,“赵大姐跟赵组长是一家,还都是同姓。现在赵姐在咱们第一小学当老师,院里不少孩子都被赵姐教过。大老师呢。”
赵芸略微不好意思,客套谦虚:“哪儿有这么夸张,我当老师也没几年,可别听小陈胡说。”
家里有三个娃,也跟子城一起上学难的苦,所以江芝听见老师时,眼眸就微微亮了下。
等乌泱泱一群人都打完招呼走过的时候,江芝悄悄对子城使了个眼色,拉着他走到了最后面。
“赵姐,我是芝芝,这是我们家小孩,子城。”她就像是寻常打招呼般,笑的真诚,“以后咱们两家就是邻居了,赵姐,麻烦您多多关照。”
“互相关照,远亲还不如近邻呢,咱们能聚一起都是缘分。”赵芸笑,见江芝明艳动人,穿的板正洋气,说起话也落落大方,自带坦率样。
她也有好好相处的心思:“正好我婆婆今中午正炸饺子呢。等炸好了,我跟你们送点,咱们以后相处日子久着呢,别生分了。”
“那我就先谢谢赵姐了,”江芝脑子转着要回什么东西,拍了拍子城的肩膀,“子城,快,跟赵姨说再见,咱们也就进去了。”
子城最是听话:“赵姨再见。”
“子城是吧?”赵芸见江芝点头,也笑着跟他招手,“多乖的孩子,子城再见。”
倒不是现在求赵芸办什么事,就是简单地给子城留点小人脉。
万一以后真去第一小学上学了,不管是不是赵芸教,子城都能有个看佛面的机会。
而且,赵芸一看也算是个好相处,也愿意跟他们相处的。
江芝心情愉快地结束了聊天,牵着别别扭扭小男子汉的手往楼道里走的时候,遇见了就站在楼道口看着他们的闻禾。
闻禾冲他们笑了笑:“快进来吧。”
江芝牵着子城的手瞬间松了力道。是她忘了,子城爹娘已经回来了。
这个别别扭扭,一心想学他小叔的逆反小少年已经有了第一责任人了。
不再是她,以后也不会是她。
子城抿了抿小嘴,在江芝松手的瞬间又抓住她的袖口。然后,特酷地扭着脸,拽着她往前走。快走到闻禾面前的时候,他才停下,仰头,别扭地喊了声。
“娘。”
闻禾眼泪都快出来了,笑着应了声。
“暧。”
子城试着伸手,稚嫩小手避开闻禾的伸过来的掌心,同样的拽着了她的袖子。
“我们一起进去吧,妹妹估计都等急了。”
“好。”
闻禾和江芝相视一笑,彼此都慰藉不少。
为小少年的真挚,也为彼此的那颗心。她们都只是发自内心地、炽热而滚烫地爱着眼前的少年。
不求什么,也未曾奢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可小少年已用敏感的内心和尚且稚嫩的肩膀,一并挑起了她们。
房子布局还好,面积还行,勉强算个三室两厅。
“咱们这面积不算小了,好歹还是个大三户。”陈福带他们转了圈,看了下布局,“你看对面赵大姐家就是个小三户。你们这面积比他们还大点。”
陈福干分房干几十年了,还见过不少一家老小挤在鸽笼房的。对于邝家这么多人挤一套房里,也只客气劝了句,并不是很在意。
“不过你们家人多,住在一起也好,冬天的时候挤挤暖和!”
来之前还做着两层小洋房梦的江芝:“”
梦完全醒了,她现在只是很、非常、十分地开始想红福大队那个三进的小院了。院子宽敞,房间众多,冬暖夏凉,不必挤挤暖和。
——
“邝老,这是钥匙,三把,我都给您了。我们那边就不留备份了。”陈福夸张地捋起袖子,看了眼藏在袖子里怕弄脏的手表,“这房子看的差不多了。邝老,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不耽误你们收拾东西。”
“真是麻烦你了,小陈。”邝统笑着送他两步,示意邝深送他出去。
“您留步。”刚出楼道口两步,陈福也没让他再送,寒暄了句,“住的有什么问题,你记得来找我,我们就在你们前面那栋楼,三楼靠东头那户。或者,回头让邝老上班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邝深颔首:“有劳。”
两人正说这话,就听见“哗”的一声,一盆水从楼上泼了下来,直冲冲地落在他们家院子里。
邝深迅速抬头,就见他们家正上方二楼的窗户被人狠狠地关上。
陈福见惯不怪,顺口提醒了句:“那是祝婆子一家,她男人是在咱们单位食堂工作的。祝婆子早年也是后厨的帮工,后来让给她大儿子了。”
提到这,陈福脸上神情变得精彩起来,故弄玄虚地留了个话截子,没再跟邝深继续往下说。
邝深也没问,全当看不见他脸上那副“想听后续吗?想听就求求我”的样子,神色不变,客气有礼。
“多谢。”
“”
陈福努力地憋了憋,走之前,还是凭着仅存的一点儿良心,给邝深打了个预防针。
“祝婆子脾气不大好,年头里刚从医院出来,平日里能避还是避些。”
大院里的人确实没多少敢惹她,不仅是因为祝婆子年纪老、嗓门大、嘴能骂。最关键的还是因她身体也不好,骂不过了就捂着心口躺地上。
碰不碰瓷的先不说,后续扯皮事儿太多,还不够闹心的。
久而久之,祝婆子在大院都出了名,除了住在后面洋房里的大领导们,谁都不敢招惹她。当然,祝婆子也没敢舞到领导面前,就在他们这几排职工住房里有了人人不敢惹的凶名。
陈福于情于理提醒了句,邝深记他的情,态度比之前又温了两分。
“多谢,慢走。”
陈福最后一次炫了下他的手表,恨不得举到头顶看一下时间:“呦,还真不早了。我还得去跟领导汇报一下,回见。”
送完陈福回来,客厅里或站或坐围了一圈人。
“正好深哥儿回来了,我说一下房子咱怎么分,”邝统也没给几个孩子做决定的机会,“三个房间。主卧面积大些,回头用板子隔开,我们两老的跟如许帆帆一起住。也有个照应。如许,你看行吗?”
邝如许也知道房间不够,没什么意见:“行,我听爹的。”
她刚回来那会儿,都是带着帆帆跟子城挤在一个屋里。
“除了主屋还有两间屋子,稍大一点的房子给老大他们住,子城也大了,他们迟早也要隔开。小的那间,深哥儿你们一家先住着。咱们先将就着过完这段时间,等以后有条件了,咱们肯定会再换房子的,行不?”
邝统看着是在问邝深的意思,实际上一直在暗戳戳观察江芝。
闻禾也在看江芝,她刚想开口,就被邝庭握着手腕。他看向她,微摇了摇头。
现在谦让才是让简单问题变复杂。
江芝从不会不看时机的矫情。房子分都分好了,就这么大房子,变是变不了。
再说,现在也不是环境适应她的时候,得她去适应环境。
“行呀。”
江芝同意了,邝统心里真的舒一口气。
“餐厅那放个圆桌子就行,咱把客厅布置一下。回头把子城屋里的桌子放这,正对着阳台,别耽误了子城上学。”邝统高兴起来,“深儿哥,你们不也要考试了么?屋里还能放下桌子不?要是放不下的话,你们也搬到客厅来学。”
“放得下。”
邝统看了下屋里的面积,放个桌子是没问题,可还有江芝的一个梳妆台。
那可是江芝的宝贝。
可关键是,她那个宝贝该放在哪儿个位置上?
邝深看着堆在客厅里的东西,其中一多半都是江芝和糯糯的,也就是说那里面一多半都要挪到他们屋里。
邝深:“”
突然就想买个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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