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嚼舌根
搬进新家的第一个晚上, 糯宝还有点不适应。
晚上给她洗漱完扔床上,小宝贝还得拉着江芝坐旁边。之前家里是炕,靠着墙, 不像现在是张小床,两边都不挨墙。
“妈妈。”
江芝动一下,小宝贝都不愿意,顾头不顾屁股地往她怀里拱。
“妈妈还没抹完香香呢, ”江芝拍了拍她的小屁股, 跟她讲道理, “你自己在床上玩一会儿, 妈妈抹完香香就过来陪你睡觉觉好不好?”
“不!”糯糯从刚会说话开始, 就这个字说的最清晰有气势。
“不行也得行。”
江芝不惯她这毛病,轻轻拂开小姑娘的手, 站起来就在梳妆台那坐下了。
糯宝喊了江芝几句, 江芝都当没听见。小宝贝劲儿上来了,也就不喊了, 手脚并用地就往江芝那边爬。
江芝刻意没看她,耳朵竖着听动静。刚以为她安静乖下来, 悄悄一瞥, 小家伙背对着她, 两手拽着床单, 小脚正试着往下伸。
好嘛,都快自力更生爬下来了。
江芝都快气笑了。
邝深一进屋就看见他闺女半拉身子掉地上, 忙大手捞了把, 把糯宝抱怀里, 摸摸她小脚。
“怎么不给她穿个袜子。”
“都睡觉了,还穿什么袜子。”江芝见邝深都把糯宝抱起来了, 更是放心,又转过头,开始朝自己脸上涂涂抹抹,“桌子你想好怎么放了么?”
他们屋里放了两口木箱子,又摆了个梳妆台,都快没下脚的地了。
“我刚跟娘说了声,咱们腾一个箱子放客厅,盖层布,给帆帆和糯宝当个玩玩具的桌子。”邝深大致比划了下,“然后把床往这边挪,留一个靠窗的桌子空。”
“两箱子都是满的。”江芝也发愁,就这还没忘洗清自己,撇撇嘴,“先说好,里面可都是你闺女的东西。”
跟她可没关系,她可不是个爱花钱的。
邝深把糯宝往上举了举,一幅傻爹样:“那我就再给我闺女做个三层的小木架子,专门放我闺女日常用的。”
怎么着都不能委屈了他闺女。
江芝彻底没了脾气:“随你。”
次日,江芝早起被邝深按着背完书,然后便着急忙慌地赶去自己的服装店。
墙都是早就粉刷好的,墙上的挂钩都按着江芝要求,整齐列着,屋里还放着几排架子。衣服毛线什么的,葛仲也是早早送来。本来前几天就能开业的,因为糯宝生病又耽误了几天。
“芝芝,你看这些东西怎么弄?”高锋也是临时被邝深安排过来的,对这些女人的衣服一窍不通,皱着眉头,也没敢碰。
童枕跟着葛仲来送货的时候都恨不得把账目单子拍他脸上了。
“我来弄。”江芝扶额,也没让他招手,怕他手劲儿太大,一不小心把衣服给撕了。
“芝芝姐,我来帮你吧。”高晓晓被亲哥拉过来帮忙,干惯农活的小姑娘,带着一股爽快劲儿,踩着凳子就上去,“挂上面的都给我,我来弄。”
江芝拿瓷缸倒上热水,在衣服有褶皱的地方按直,又撑了撑衣服,递上去。
“你怎么也来帮忙了?你们地里活耽误么?”
“邝哥给钱多呀。而且,现在地都是自己了,我们想什么时候种什么时候种。”高晓晓比江芝差几岁,小时候打的照面不多,但也不怯生,光说大实话。
“再说了,大队长还把我们家地给换了,现在我们家的地都是肥着呢,翻耕特别容易。我二哥二嫂整天在地里埋头干,根本不愿意出来。大队长可真是个好人。”
江芝低头笑笑,没接话。
过了会儿,高晓晓看她哥踩着梯子翻腾外面的门顶,磨蹭到江芝身边,跟她商量。
“芝芝姐,我能求你个事吗?”
不知道高锋跟邝深的交情有多深,但在江芝这,高锋确实帮过她几次。
看在高锋的面子上,她还挺乐意帮高晓晓的:“什么事?直说就行。”
“就那天,我听邝哥跟我哥说,让我哥暂时来这帮你一段时间。一月之内,邝哥肯定把我哥再安排走。”
江芝不意外,她这小庙也确实容不下高锋这座佛。
“但,我不想走。”高晓晓看向江芝,“芝芝姐,我想在你这多干一段时间,我不想整天待在地里。我也想在公社待几年,攒点钱,以后嫁人也不受屈。”
手里有钱,娘家有人,她以后就算嫁人了也想能像江芝那样不受婆家磋磨。
江芝些许意外:“你跟你哥说过了么?”
“说了,”高晓晓有点沮丧,“我哥说了,你这除了开头忙些没招够人,让我先来打打杂。平常时候是不会用我这样没什么文化的小村姑。”
“我也是小村姑呀,”江芝笑了下,“那我先试用你半个月。要是合适的话,我去跟你哥说,好吗?”
高晓晓虽然没得到最想要的答案,但至少也比张口就被否好得多,顿时眼里就有了希望:“真的吗?”
高晓晓是有点小聪明在身上的,但只要她不把聪明用错地方,江芝觉得这姑娘肯定可期。
至少她敢于给自己争取机会,就凭这个,江芝也愿意拉她一把。
“真的。”
江芝伸平挂起来展示的最后一件外套:“我这缺的也就是个卖衣服的,活儿简单,别有太大压力。平常见人多笑笑,态度好些,说话慢些,讲清楚就行。”
“芝芝姐,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干。”高晓晓也很紧张,两手攒成拳头给自己打气。
“好。”
教会高晓晓拿瓷缸熨衣服后,江芝看着她把最后两件毛衣挂上去。
“你们把剩下的衣服按着我画的线放柜里就行。然后,再收拾一下就可以准备开业了。”
高晓晓嘴甜,相处大半天后,发觉江芝对她不算反感,也没见她像村里人说的那样难相处,变着心思,试着喊她了一句。
“姐,咱们什么时候开业?”
江芝拿笔圈了下墙上的挂历:“明天。”
从店里出来已经半下午了,天都快黑了。
在回家看糯宝和去颜凛那看一眼中,江芝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这段时间,店里基本都是颜凛在管。她现在既然有时间,于情于理都得过去看看。
“东家,你来了。”
她去的时候,颜凛正准备关门。
“今天生意怎么样?”
“好,现在环境松了,买肉吃的明显多了。腊梅那都排长队,好多人都等不及大院人去挑着卖,自己闻着味就来了。”
颜凛发现,自从开了春,腊梅那边的生意就跟坐了火箭似的,每天的营业额都蹭蹭地往上涨。再也不是刚开业那会儿整天闲着给秋花打下手的日子了……
“这几天辛苦你了。”江芝把经过国营饭店顺手买的一兜馒头和两道菜放桌上,“还没吃饭吧,趁热吃。”
颜凛也没跟她客气,把东西倒出来,又顺手刷了下饭盒。
“东家,每天的账本和钱我都锁好放你那屋了。”
“成,”江芝又问了他两句关于招人的事,“人现在还够用吗?”
“够的,腊梅让她妹子也过来了,人现在是忙得过来。”
颜凛用人喜欢用爱钱的,年龄稍大些,手脚麻利地。其实不大喜欢用腊梅妹子,但有腊梅看着不说,那小姑娘也确实麻利。
他这才勉强同意着。
“那就行。”
江芝跟颜凛简单说了几句,也没拿钱,只把账本带走了。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江芝眼睛落在院里的腊肠上,停了片刻,“怎么年都过了,还有人订腊肠?”
“可不是,”颜凛竖了个大拇指,“东家您舍得放料,这口味重,不少人都喜欢呢。前两天,有两家凑肉凑了十斤,上门找了两趟,腊梅才腾出手带她妹子做。”
“这不止十斤吧?”江芝捏了下软硬。
“做的那天下午有不少问家,我想着既然做了就多做些。别说,这几天还真陆续卖走不少。”
“给我也捆两根,分开装。”
颜凛问都不问:“好。”
刚搬来的第一天,赵芸给他们家送了一盆肉饺子,还带了一碗他们家腌的辣椒。
江芝正发愁给他们回些什么东西。
晚上,她到家的时候,邝深还没回来。
邝如许正跟邝统在厨房打下手,江芝把腊肠拿进去。
“如许,你蒸一下,咱们切点晚上吃,再切点给对门赵大姐他们送去。”
又跟着嫂子吃肉了。
邝如许笑的眼睛弯弯:“好。”
客厅里,邝庭正带着子城看书,两人时不时还低声讨论着。邝庭性子温和,最能耐得下性子听家里的每个小孩说话。
父子两难得相处的温情时光,江芝没去打扰他们。
但她不想打扰,耐不住家里有糯糯这个闹腾欢快的孩子。
小孩子耳尖,糯糯在屋里就听见江芝声音,拍拍屁股就闹着要下床,走的时候还没忘记拉着她小哥帆帆,两小孩儿手牵着手从屋里跑出来。
“妈妈!”
每次糯糯奔向她的时候眼睛里都含着那种恨不得跳起来的喜悦,最能感染江芝这个当妈的慈母心。
“在呢。”
她弯腰把糯糯抱起来,又抱了抱现在能小声喊她“舅娘”的帆帆。
“两孩子都念叨你一下午了。”周瑛被闻禾扶着出来,“外面冷不冷?快坐着歇歇。”
“不冷。”江芝轮流抱了抱两孩子,坐在家里的矮脚小凳子上,看着糯糯给她展示新的包包。
“看!”糯糯挺着小胸膛,小手拽着自己斜跨的包,像是要把她拽到正中央,“妈妈,看!”
“看着了。”江芝怕她勒着脖子里,忙把她的小胳膊从包带子里解救出来,让她用脖子挂着带子,“真好看,谁给你做的呀?”
“b、娘。”糯糯看向闻禾,看闻禾冲她笑了笑,颠颠地跑过去拽着她手,心里美的不行。
“是伯娘,”江芝努力纠正她,糯糯读了两遍不标准,又开始耍赖,冲她笑起来,闹着要吃饭。
“小懒蛋。”
江芝把她抱起来,细细摸了摸她身上的小包。
没摸着有什么咯手的才放心。
糯宝是个小无赖的,一旦相中什么那就是喜欢的不得了,吃饭睡觉都不能离手的那种。
她仔细一看,用碎步拼接成的小布包上还有拿白线绣着图案,是糯宝最喜欢的小兔子。
一只在啃青菜,另一只两个前腿盖脸,像是在擦嘴,生动可爱,栩栩如生。
“大嫂,你针线活真好。”江芝叹为观止。
闻禾温柔地笑了下:“一般,也就糯宝不嫌弃。”
“嫂子,你太谦虚了。”江芝看了糯糯包好一会儿,又看了看身上自带温柔平和、大家气质的闻禾,心里头渐渐有了个不成型的想法。
直到开饭了,邝深都没回来。邝统也没等他,给他留了饭就让大家坐着开吃。
饭吃过一半,几个小孩都吃饱下桌去客厅另一端玩耍消食。
邝统才放下了筷子:“今天有个事,馆里给你们娘安排了个临时工的职位。虽然上面没明说,但我觉得干个三五个月是没什么问题。你们娘挂心家里几个孩子,不想去,你们看这个位置你们谁想顶一下。”
一时间空气都有些沉默。
江芝知道这不是说给她听的,面色平静地把嘴里最后一口饭咽下去。
“爹,我跟邝深就不去了,邝深现在忙得都还没到家呢。”
她男人心思重,早把这一家子担肩上了,江芝拦不住,也劝不了。
“嗯。”邝统知道他们在外都有生意,也确实没考虑他们,看向其他人,“你们是怎么想的?”
邝统看了眼闻禾,后者点点头,他便笑了,温和开口。
“爹,馆里工作清闲,环境安静,让如许去吧。如许不是过几个月就要考试了么?家里空间不够,她也需要个安静环境看看书。我跟小禾商量过了,我们今年都不考试。”
他们现在一穷二白,还有一身的病。孩子跟他们不算亲近,又是刚刚回家,左支右绌,实在忙不了考试。
至少今年是没时间、没精力、更没金钱。
“大哥,我不用,”邝如许弱弱开口,“还是你或者嫂子去吧,我这都跟二嫂说好了,以后留着给二嫂帮忙。再说了,帆帆现在需要隔三差五看医生。我这也忙不了。”
“听你哥的吧,”闻禾冲她笑了下,说起话一向都是轻声细语,“工作安静又清闲,每月也几天假,你带着帆帆看病什么的也方便。”
最主要的是每个月也有工资拿,对如许和帆帆都是件好事。
不管什么时候,孩子都是最耽误不得的。
“可是”邝如许犹豫开口。
“别可是了,就这样决定了。”邝庭拍了板,“我跟你嫂子比你长几岁,我们学得多,能干的多,以后机会多着呢。”
邝统见邝庭态度坚决,既欣慰又担忧,微微叹口气:“行了,听你大哥的。如许明天跟我一起去办手续。”
事儿就这样定下来了。
饭后下桌,邝统刷锅,邝庭擦桌子,江芝跟闻禾带三个孩子出去散步,顺便倒个垃圾。
他们出楼道的时候,正巧看见昨天跟她们发生冲突的祝婆子正踮着脚,趴在赵大姐家窗户边沿,跟赵大姐婆婆赵大娘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手指还往他们家方向指。
一看就是在后面嚼舌根,十有七八还是关于他们家。
闻禾皱了皱眉,刚想当没看见走过去,就听见身边江芝开口。
她像根本没认出来祝婆子般,跟往常一样和赵大娘招呼,举止大方,笑语盈盈。
不见一点儿尴尬神色。
“大娘,晚上好,你们吃了吗?”
第92章 新手父母
透过院里昏黄的路灯, 赵大娘看向站在不远处笑吟吟的江芝,心底莫名一虚。
他们晚上刚吃了江芝送的腊肠。
赵大娘尴尬地笑了下:“好好,你们也晚上好。我们都吃过了, 你们吃了么?”
“吃了,这去扔垃圾呢。”
“那你们快去吧,”赵大娘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过着急,补了句, “路上慢点, 前面有个灯是坏的。”
江芝笑着应了:“暧。”
祝婆子神情嚣张地把脸扭到一边, 鼻子朝上, 白眼都快翻出天了, 心里打定主意一会儿等江芝她们打招呼的时候理都不理。
给她个好看。
结果,江芝都当没看见她, 别说理了, 问都不带问一句。
等江芝走远了,她才又开口。
“老姐姐, 啧啧啧,你看看那小媳妇哪儿像个懂事的样, 老的站跟前都不打个招呼。”
“她那是不认识你。”赵大娘敷衍了句, 心里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大对。
毕竟是刚搬过来的邻居, 也没得罪自己, 晚上还给自己家回了礼。不占便宜,是个懂礼貌好相处的。
她怎么就站外边听人编排起来了呢?
“可不认识呢, 那天在大院门口都恨不得给我动手了。一群没进过城的土包子, 老姐姐, 你可不知道他们那天拉东西的时候用的还是驴。啧啧,身上的穷酸样不说, 说不定还带着一股驴臭味。”
“咱们公社用驴拉货的也不少。”赵大娘娘家也是乡下的,之前就不喜欢祝婆子这种自诩城里人的高高在上做派。
“这不一样。”
这不一样,至于哪儿不一样,祝婆子也说不出个二三来。
但这不妨碍她继续搬弄是非。
“反正咱们公社的驴就是比那群乡巴佬的驴干净,没味!”祝婆子努努嘴,眼斜着看旁边窗户,压低声音跟赵大娘道,“老姐姐,你看那小媳妇穿的艳的哟,哪儿像个正经人家的媳妇。孩子都有了,还整天穿亮颜色,比人小姑娘打扮地还像小姑娘呢。我可看清楚了,今儿一大早就走了,晚上才着家,也没个工作,整天在外乱逛,还穿着那样。啧啧,一看就不像个正经人家的媳妇。”
赵大娘皱眉:“人家的事你管这么多干吗?”
“老姐姐,这哪儿是人家的事,分明就是咱们自己家的事。你看那家,人多会说话,刚来一天就哄着你们家赵芸送饺子,跟个那老话里的什么精一样,不是个好东西。老姐姐,就不为其他的,你也得盯紧你们家赵芸啊,可别被她哄着一样了。”
“我们家赵芸可不会,她是老师。”赵大娘虽然没觉得江芝有什么不好,但她也不喜欢祝婆子拿她儿媳妇跟江芝说为一类,还是那么嫌弃看不上的语气。
“老姐姐,那不会最好,可万一呢。万一以后赵芸跟那谁一样,穿的跟个花似的,还整天不着家,这谁家受得了。我可是看着泽坤长起来的,大院里谁不知道泽坤心思单纯整天就喜欢抱着书看。万一赵芸被人带着有个什么心思,咱们做老的可不得盯紧点么。”
赵大娘不说话了,她那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馆里待久了,就是带着点书呆气。
祝婆子再接再厉:“不说她这个人怎么样,就是他们家,那也是有污点的。谁知道以后又怎么样呢,咱们可别跟他们扯太多关系,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家底子干不干净。以后要是再被扒出个什么,那可是要牵连咱们的呀。老姐姐,他们那些小年轻不懂,咱可不能糊涂啊!”
祝婆子又说了几句,赵大娘渐渐听到心里。
“再说了,你看对门那个样子像是个好相处的么?我今上午还听他们说要把院里的菜给拔了给那几个没上过学的穷孩子腾地方玩。这菜长得那么板着正,眼看着就要长成了,却马上就要被人拔了,这不是糟践粮食么?可怜老姐姐这些日子受的苦啊,为了种这些菜,老姐姐日晒风吹地,过得都是个什么日子!”
“不能吧。”
新邻居刚搬来第二天,她还没找到机会说菜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她见地荒废了,顺手种了点菜苗。
都快种好了。
这年头粮食都精细,她想着实在不行那些菜就算给江芝家了。给了,赵大娘可能有点心疼,但还能忍受。毕竟院子是人家家的,是她鸠占鹊巢在先。
但要是对门邻居那么糟践粮食给她全拔了,她心里可能就会受不了。
赵大娘说到底也就是个短见的婆婆,眼里除了家里的几口人就盯着手里的毛票和眼前种的菜。
“那我回头得跟他们说说,这不是糟践粮食嘛!”
就是之前的地主婆子,也没这样做的。
“老姐姐,他们可不像能听进去你话的人。”
赵大娘被祝婆子洗了一晚上的脑:“那你说咋办?”
“我老婆子活了这几十年,什么人没见过。老姐姐,我跟你说,像他们这种人,咱们就得冷着他。等咱们上下左右都不搭理他了,周围也没人理他们,慢慢地他们就该夹着尾巴做人了。”祝婆子眼斜着,“老姐姐,你放心,有我在这看着呢。他们要是敢咱们辛辛苦苦种的菜,勾搭赵芸不学好,我铁定跟老姐姐一起赶他们出去。”
赵大娘皱眉,犹豫开口:“没到那份上。”
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哪儿到那份上了。
“对对对,是没到那份上,这不是以防万一么?”祝婆子讪笑两声,眼珠微转,出主意,“现在他们刚来,煤票什么的都还没来得及补办。这可正是给他们下马威的时候,煤票要是没了老姐姐你,谁也给他们办不下来。老姐姐,你可得好好吊一吊他们。”
现在天暖和,不说烧煤取暖,就是平日里烧火做饭,谁家能离得了煤?祝婆子算盘打的叭叭响。
他们家属院用煤都是每年年末,居民带户口本、供应证、粮证去就近设置的居民代表处办。
赵大娘是家属院的老人了,在居民代表处也待了快三十年了,名副其实地管事的。
“我再想想。”
赵大娘没松口,都活了这么久,她也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
正正经经的老实人想法,别人的日子甭管怎么过,至少现在没犯到他们家身上,她也不可能先一步破坏邻里团结。
祝婆子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屋里传来赵芸教育孩子的声音,赵大娘脸色瞬间变了,没再听她继续说,匆匆关了窗。
与此同时,江芝一行人刚倒完垃圾。
小男子汉子城提着桶,剩下两小的走过去容易,走回来的时候都不愿意动。
尤其是,糯糯怕黑又怕摔。
走过去的时候,江芝拎着垃圾桶,小姑娘还能勉强懂事。只是拿小手扒着江芝一边袖子,恨不得整个人挂上去。
回来的时候,却怎么也不愿意走。
江芝倒不是不想抱糯糯,只是帆帆比糯糯大了不到一岁,也是个小奶娃娃,害羞内向。
邝如许不在的时候,小帆帆只认江芝一个舅娘。
抱起了糯糯,帆帆就抿着小嘴不愿意动,坚持要糯糯下来,牵手手一起走。
“nene,走。”
帆帆喊妹妹还不太熟练,只会喊“nene”。
“不!”
眼见着两个小团子就要因抱谁不抱谁而关系破裂,江芝和闻禾都有些无奈。
“都不抱,自己走好不好?”
江芝把糯糯放下来,糯糯伸着小腿不愿意,本就还没张开的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巴巴。
“糯宝,自己走。”
江芝蹲着把她放下来,糯糯软着脚不使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眶里迅速泛上泪光。
“站好,自己走,”江芝把她扶起来,明确告诉她,“不可以坐地上。”
“抱!”糯糯往她身上歪,“妈妈,抱!”
“好好走,妈妈牵,”江芝起身,牵她小手。
她从早一睁眼到现在都没闲着,多长个脑子都不够她用的。
已经很累了。
“妈妈。”
糯糯就是害怕不想走,她个子矮,眼睛看到的地方都是黑漆漆的。再加上,小姑娘一路都是被人放手心里捧着长大的,不可能不娇。
小姑娘眼泪哒哒往下流,也不愿意再往前走了。
不跟帆帆牵手,也不愿意江芝牵她走,甚至感觉又想一屁股坐地上。
“邝糯糯,”江芝是真的想发脾气了,耐着性子摇头,“不可以这样。”
“呜呜,抱,”小孩子耍脾气哭起来多半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糯糯却不一样,是真的有泪往下淌,哭声也不大,不会扯着嗓子,就像个小奶猫呜呜咽咽,可怜人。
就这,她还都伸着两个小手还都朝江芝方向:“妈妈,妈妈。”
“伯娘抱,好不好?”闻禾跟自己孩子分别了几年,对什么小孩都狠不下心,更别说是聪明懂事会撒娇的糯糯,更是心都软了,一点儿都见不得她哭。
“糯糯,伯娘抱着去看前面有什么好不好?你看前面那是什么呀?”
糯宝不哭,江芝都不会抱。更别说,糯宝哭了,她更不会妥协。
“嫂子,你别搭理她。”江芝拦着闻禾,没让她再哄。
生气是真的,但不心疼确实假的。
小孩子本就是一张白纸,她随意画两笔哄两句都能影响糯宝未来的性格。
“芝芝,糯糯还那么小,你要不抱”闻禾紧紧看向糯糯,却见糯糯被人从后面抱起来,“深哥儿回来了。”
邝深颔首:“大嫂。”
“邝深,你把她放下来。别管她,让她继续哭。什么时候哭够了,咱们什么时候再回家。”
“?”
邝深皱了皱眉,当着闻禾的面,没跟江芝争辩,但也没放下糯糯。
“夜里凉,先回家。”
江芝到底是亲妈,也怕糯宝吹风,又是在外面。她不再说话,也不理会糯糯喊她的声音。
邝深心疼孩子,抱着糯糯贴近她:“你抱抱闺女,别让嗓子哭哑了。”
江芝对着糯糯还能压着脾气,对着邝深那才是真正的脸都冷下来了。
眼风都不带给一个的,弯腰抱起来孤零零的帆帆。
她不抱帆帆还好,一抱起帆帆,糯糯瞬间就炸了,哭声都变大了。喊着要妈妈,闹着要下来。
江芝充耳不闻,怀里的帆帆心思敏感又脆弱。
“舅娘,下。”
“想下来是不是?”江芝见怀里的小团子懂事地点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先不下来好不好?前面灯坏了,你不跟糯糯牵手,孤零零的自己走,我担心你害怕。”
帆帆似懂非懂。
“快到家了,到家就让你下来好不好?”
江芝抱着帆帆,没搭理走在身边的爷俩,也不管恨不得扑着半个身子在她身上的糯糯。
好不容易到了家,江芝跟闻禾打过招呼后进屋,糯宝踢着小脚下来,挂着一脸的泪追在亲妈后面。
“快进去看看。”闻禾冲邝深笑了下,很是体贴。
邝深点头,推门进去,就看见自家闺女被她娘拎到墙角。
江芝蹲在她面前,不让她乱动;“邝糯糯,你给我站好。你刚刚可以耍脾气么?可以突然就嚎啕大哭吗?”
糯糯根本站不好,身子歪不到江芝怀里,就瘪瘪嘴,又要哭起来。
“妈妈,要,妈妈!”
“邝糯糯。”
邝深实在看不下去了,再次把糯糯抱起来:“大晚上的,别让孩子哭了。两岁都不到的孩子,她能懂个什么?别那么上纲上线的。”
他就不明白了,就一个抱的事,怎么就让他闺女路一路不够,还得再哭一次。
“是我上纲上线么?邝深,你能不能别说话?”
江芝看向他,彻底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了,“糯糯下个月就两岁了,虚岁都是按三岁算的。她现在一哭你就抱,一哭你就妥协,那等她长大了,你有想过她的性子会变成什么样吗?”
邝深单手轻拍糯宝后背,坐在长腿凳子给糯宝准备泡奶粉,没说话。
“是我们把她带到世界上的,”整日的奔波,江芝都有些疲惫,“邝深,我们得对她负责。不能拿着自以为是地疼爱去一味地纵容?你以为你那是在惯她吗?你以为你那就是疼她了吗?”
“不,你那是在害她!”
邝深倏忽看她,握奶瓶的手猛一紧。而后,自若松开。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
糯宝哭的江芝心里难受,想抱又克制着,心里火越烧越旺。
邝深的不说话让她更是烦闷,还有整理不完的账本,即将开业的服装店,多重压力下,她胸口郁郁,透不过来气。
结婚几年,不说之前的糊涂事,这还是半年多来,她跟邝深第一次的“吵架”。
起因是糯宝,激烈点在于双方的互不认同。
江芝背过身子,不敢再看糯宝,也不想搭理邝深,闷闷地生气。一股脑的都怪在邝深身上,下地决心要跟他冷战到底。
邝深把袖子揉软给糯宝擦了擦小脸,接着起身,把糯宝几乎是强硬地塞到江芝怀里。而后,他又走到储物柜上,拿起茶瓶,开始兑热水。
“妈妈。”糯糯往江芝身上爬,小脸都哭红了,还带着两分小心翼翼,抱着江芝就不肯松手,抽抽噎噎又开始哭起来。
江芝一颗心都泡在了她的泪水里,酸酸涨涨,什么气都没了,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憋了半天的委屈也慢慢开始发作。
“糯宝乖,妈妈在这,不哭了啊。”
“妈妈。”
糯糯伏在江芝脖颈处,两个小胳膊死死抱住她,闻着江芝身上的甜甜香味,才抽噎着平息哭声。
邝深沉默着递过奶瓶,低头一看,就是两双红眼眶。
啧。
说的头头是道,还以为多大能耐。
他重新拧干毛巾,递给看糯糯喝奶的江芝。
江芝没接,糯宝都不哭了,再擦就该擦疼了。
“别动。”
邝深按着她肩膀,弯腰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浅浅泪痕。
他神色过于认真,以至于江芝都差点忘了两人还是在生气。
从邝深给她擦完脸后,一晚上的气氛都有点怪怪的。两人像是再演一出哑剧,彼此都没再说话。
邝深沉默着打水给两人洗漱,又沉默着倒水,更是沉默着依躺在床上听江芝不死心地跟糯宝讲道理。
“宝贝,以后不可以再随便坐地上了,记着了吗?”
“更不可以再随便哭了。妈妈说不抱就是不抱,听见没?”
糯宝依偎在江芝怀里,手还拽着江芝衣服,听见什么都“呀、呀!”点头,然后喊“妈妈”。
晚上闹这一场,更别说,糯宝还玩了一下午。本就是嗜睡的年纪,不用人怎么哄就乖乖睡过去。
酣睡的小宝贝,又像个小天使一样,乖巧可爱。
糯宝睡着后,江芝侧着身,不想搭理身后人。却被人拦腰抱着在被窝里转了个身。
“别碰我。”
江芝踢他,腿却被人钳制在那人腿间。
“邝深。”江芝气恼,伸手推他胸膛,身前人却像一堵墙似的,巍然不动。
“别吵醒闺女。”邝深把她手握着放身上暖着,静默了许久,也可能只是片刻,终是败下了阵,低声哄她,“不生气了,嗯?”
“怎么可能不生气?!”江芝在黑夜里瞪他,“有你这样当爹的么?什么事只要你闺女一哭,你就没底线没原则!我搭台教育孩子,你转眼就给我拆台!最讨厌了!你以为我不想惯孩子啊,可关键是她早晚会长大。迟早有一天,糯糯会离开我们的怀抱。她会走向人群,走向社会,那里不会有人那么惯她的,你究竟明不明白?”
“嘘,我都知道,”邝深把人抱在怀里,沉下心跟她一起去复盘今晚的事情,“可小小,我们非要在孩子哭的时候给她讲道理么?”
他是新手爸爸,而他媳妇是新手妈妈。在不辨是非,不明事理的哭闹孩子面前,他们再多的冷静都束手无措,都只是对普普通通的新手父母。
江芝顿住,从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也没有,”她懊恼起来,反思自己,“今天是我太着急了,应该先等糯宝情绪平复下来的。”
他其实一直都不认同三岁看老这句话,尤其是在有了糯宝后,更不觉得最初的三年就能决定一个孩子的一生走向。
但当他手触碰到江芝腹部时,他迟疑了。他想,他是愿意信服那句话也有它的可取之处。
“以后你管糯宝的时候我尽量不干预。”
“不是,今天主要怪我了,我不该跟她上脾气的。”江芝后悔起来,又开始止不住地心疼,“不然,也不会让糯宝哭那么久。”
只要在真正当了妈妈后,她才知道自己是成为不了十全十美的妈妈。
她也会犯错,也会难受,也会有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时候,她也不敢奢望自己能让糯宝幸福快乐一辈子。
江芝情绪又低了几度,邝深看她片刻,而后翻身,胳膊侧撑,低头亲她。唇齿交错间,没忍住,咬了下她嘴唇,呼吸都像是在调情。
“还有这个,”他在江芝蹙眉,迷惑而不可信的目光里,又轻覆上去,吮吸辗转,难得地露出些许霸道,“不许再说那些话。”
他这一生没有为谁妥协过,也没有向谁低过头。
除了她,也只有她。
在那些与自己的博弈里,他早就筹码全无。
所以,别再说那些伤人的话。
他承认这些年他或许不是个好人,但也不算是个坏人。他可能害过人,也可能没有。但不管什么时候,他永远都是把她们娘两往心尖尖放,再往上放放。从不会动过一点儿伤她们娘两的念头。
她们是包在一身硬骨里的软肋,不会是盔甲,也舍不得做盔甲。
——
“我明天走得早,你记得起来背书。”邝深应该是唯一一个在温情时刻能说出这么煞风景话的男人。
江芝不想搭理他,但还是多了句嘴:“去干吗?”
“回大队一趟,迁户口。”
江芝瞬间来了精神:“我今天还在想呢,你说要是咱爹咱娘的户口都能落到公社,那按理你、大哥和如许的户口也应该改能落到公社呀。咱们现在有房有工作还有户口,不说其他,落你们三个亲生子女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有户口,几个孩子在公社上学的希望就更大了。
“今天就在问了,他们也在打审批。咱们情况特殊,看看能不能申请一个特事特办。”
“那申请下来了么?”江芝眼睛都在发光。
“明天就知道了。”
邝深手环顾她,很享受两人依偎在一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她说这些家长里短琐碎的事情。
“你户口明天能迁好么?咱们家什么票都没领呢,说是能给咱们补一下。别的不说,但咱们家的米面和炭都不多了。”
他们家人多,每天就是什么都不做,这些支出也是必不可少的。再加上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邝庭的腿也受不了寒,一楼又多阴冷,碳炉子江芝都是让时不时烧着的。
邝深把这事记心上:“我明天先买点带回来。”
“咱刚搬来,先别那么打眼。馆里一开始送的还能再撑个两三天。你要是明后天能办下来,咱们再去拿粮油本和炭票也方便。关键是,你明后天能弄好么?”
“差不多。”邝深心里隐隐有把握,感觉最迟后天户口就能迁好。
文件明确,手续齐全,没什么担心的。
江芝累得不行,打了个哈欠,“那等你办下来了,记得把户口本给我,我拿着跟咱娘一起去领东西。”
“嗯,睡吧。”
江芝沉沉入睡,意识清醒的最后一秒的才迷糊想起来她和邝深的第一次冷战,竟然不到一个晚上就结束了。
她听着邝深稳健均匀的呼吸声,都来不及可惜和稀罕,意识便很快飘散。
算了,她还是想想家里的米面煤炭吧。
第93章 羊毛线
次日, 江芝服装店开门营业。
没敢放鞭炮,也没有铺红毯,就像周边几家店一样, 门口放了块小黑板。
“姐,咱们这写啥啊?”高晓晓伸着脖子看跟隔壁的隔壁门口的小黑板,那是在自己家院里开的小饭馆,门口写着招牌菜。
他们另一边是个狭窄小铺子, 里头是独居的父子两干的理发小店。门口连个小黑板都没有, 就在墙上挂了个布条, 写着“剪发”两字, 颜色都快掉完了。
风一吹都带着两分凄凉。
“毛线你们团好了吗?”江芝紧了紧外套扣子, 风一吹还有点冷。
“团好了。”高晓晓拉出一个蛇皮袋,从里面拿出一小团毛线, “姐, 你看这个大小行吗?”
她按着江芝吩咐找了自己的小姐妹,忙活了一晚上把葛仲送的和江芝额外买的, 加一起有三十多斤的毛线都给团成四五十克的小团,上面缠着红布条, 搁到袋子里。
“可以。”江芝颠了几个毛线重量。
高晓晓爱惜地摸了摸:“姐, 这些咱们真送啊?我前几天去供销社换鸡蛋的时候还听了嘴, 毛线的价格现在最便宜的也都在十块一斤了。细点的价格还得往上, 那些颜色鲜艳的,贵的都能到十三四。”
价格高到令人咂舌。
所以这个时候谁要能有一件细羊毛织成的颜色亮丽的小毛衣一定是别人艳羡的存在。
“咱们买的没这么贵, 要的都是最便宜的。”江芝好笑地安慰她, “再说, 咱们也就送开业这三天。”
她从葛仲手里买的比供销社标的价格低,还能弄到些颜色稍微亮些的。
能舍得用毛线做衣裳的人, 也肯定会对外边的新鲜衣服感兴趣。
江芝弯腰在小黑板上写上“毛线免费送,又画了个箭头。”
“高锋哥,你一会儿把这个放路口。”
高锋扫着地,简单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听到了。
然后,江芝又让高晓晓抬出了另一块黑板,上面写着“沪市衣服,新款上新”。而后,又拿出毕生所学在黑板上画了画,力求让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
“姐,这就好了?”
高晓晓看有个男人路过他们,视线往里扫了扫,似有好奇,踌躇片刻,见高晓晓迎上来,竟眼底一慌,走的飞快。
高晓晓:“”
“没关系,对于新事物,人都是这样。好奇有,但心底也会有点害怕。”江芝不以为意,她选这里,定的目标人群也不是那些每天上班下班的男人。
她主卖的是女装,而且,还是那些年轻敢于尝试的女性。
“高锋,”江芝从手里掏出几张钱票,“你去找几个人在办公大楼的家属院、文工团、卫生学校和农业学校的周边都散一下消息。”
“行。”
高峰走了之后,江芝跟高晓晓待在店里。
高晓晓沉不住气,在门口站着,都恨不得站出去了。
“姐,今天不是周末么?怎么没人来啊?”
“先坐着歇歇。”
现在也才将将八点半,就是上人,那也得有段时间。
“我不累,”高晓晓眼睛盯着去理发店的人,喃喃道,“剪个头都起这么早,怎么剪完就不知道来这边看看呢?是我们黑板放的不够高吗?”
江芝轻拍了下她肩膀,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有个妇女推个自行车停在他们店门口,后座上还放着个小男孩。
她迟疑出声:“你们这是送毛线?”
“对对对,我们这进店就送团毛线。”高晓晓瞬间来了精神,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哥带得了,丝毫不怯场,操着一口爽朗的乡音,“您快请进,我们这衣服都是沪市来的新鲜款,整个公社都找不出同样的。”
女人推着自行车犹豫:“我这车子放门口不碍事吧?”
“不碍事不碍事,我们给你看着呢。再说,这隔两条街就是警察局,安全地很。”高晓晓把他们迎进来,江芝站在门口没动,心里不是很看好。
果不其然,不管高晓晓把衣服女人摸过的衣服夸的多天花乱坠,也不管她一再劝让着她上身试。
女人牵着孩子的手都没松,只是意思意思问了两句,最后挑了个红色的一团毛线,拿着就走。
全程不超过五分钟。
高晓晓强撑着笑送他们出去,还学着江芝的样子跟他们说路上小心。
回过头,对着江芝,脸就耷拉下来了。
“万事开头难,慢慢就好了。”
高晓晓也给自己打气:“对,这才第一个。下一个肯定就开张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高晓晓的嘴犯过什么太岁,别说接下的一个,接下来的几个都没开得了张。
九点之后,他们这条街就开始上人了。
周末出来玩的小年轻不少,遛弯带娃的妇女和老人也不少,他们板子就放在路口最显眼的地方。
确实吸引了不少人来,尤其是那些老头老太太。写明了只限一个,有的老人还在装糊涂。
好在是高锋及时回来了,顾着人高马大的高锋在,倒没有闹事的。
只是,也没有卖出去一件衣服。
“这都送出去好多了。”高晓晓开始心疼毛线,悄声跟他哥念叨,“送的我都心疼了。”
“跟你芝芝姐学着点,”高锋窝在收银柜上,缩着身子坐在矮脚凳里,悄无声息地镇着场子,拍了下高晓晓头,“去给我好好招待客人去。”
江芝那时候正在接待一个看这个不行,看那个不喜欢的女人。衣服都试了三四件了,也没有一点儿想买的意思。
高晓晓都觉得这人是来找事的了。
也有点心疼他们家的衣服,别的地方就是买成衣也多是不让试的。
哪儿像他们店啊,都这么好了,既让试,又送东西的,还没见人买。
高晓晓捂着头,精气神都没早上足了:“奧。”
虽然江芝让顾客喜欢就上身试,但真的愿意试的人还是寥寥。
多的人只是摸摸衣服,有的问问价格,有的连价格都不问,拿着毛钱就走。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店里的人是一直没断过。
高晓晓忙的像个陀螺,送走一波人,又听见有人喊她问衣服。
“来了。”
她转身,差点撞上江芝送人出来。
高晓晓视线下移,落在那人手里提着的几件衣服上,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地都不会说话了。
“姐?”
江芝微微点头,送人出去,高晓晓一高兴还给人鞠了躬。
“欢迎下次再来。”
那个她以为找事的女人都有些惊讶,目光复杂,又回头看了眼他们的店:“你们这服务还挺好的。”
江芝笑道:“欢迎你常来。”
女人笑笑,转身走了。
“姐,咱们真卖出去了?”
“嗯,”江芝也不知道那女人是做什么的,一下子买了两件衣服,但她也没时间想这个,轻推了高晓晓一把,“快进来,里面人都喊急了。”
“哎。”
半上午过去,终于开了张,高晓晓心里的快落下的那口气就又提起来了。
咬着牙接待到了中午,她都不记得自己究竟跟多少人说过话了,拿过多少件衣服,又放回过多少件衣服。
等快到中午饭点的时候,店里人才又散去,零星剩着两三结伴顾客。
高晓晓是第一次给人干活,唯恐自己干的不够卖力气,嗓子说的都要冒烟了。
江芝送走人后,回来替换她。
“休息休息,找你哥拿钱,拿饭盒去前面馆子打点菜。”
高晓晓捂着喉咙点点头,走远了才敢咳嗽出声。
一上午除了江芝撞大运开张那个,也就成了两个,还都是江芝卖出去的。
高晓晓一单没成,出去打饭的时候都有点没精打采。
店里人渐渐走完,高锋给江芝倒了杯水。
“你这也得招人吧?明天感觉人可能更多。”
他上午刚找完人去散消息,再加上,这真的送了一天的毛线,蚊子再小也是块肉,肯定会吸引人来。又是在这么个好找且客流量大的地方,以后闻风来得人只会更多。
“我想想吧。”
她不知道过完这三天店里的客流量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而且,前期投入成本太多,那边的摊子还运转着,米面粮食和工资都是一笔笔的款,她现在有点左支右绌。
中午吃过饭,高锋蹲门口收拾了下店铺前面的垃圾。江芝坐在椅子上,手撑着头,眼前摊着前两天的错题,闭着眼回想解题思路,脑子转的昏昏欲睡。
“姐,”高晓晓送走手上的两顾客,挑拣了下里面颜色最亮的几捆毛线,“我想去路口站站。”
“去路口?”
高晓晓把毛线都缠在自己胳膊上:“嗯,我刚刚买饭的时候看见有那熊孩子把咱小黑板给踢倒了。现在店里也没人,我想去路口站会儿,迎迎人。”
而且,她遥遥一回头就能看见店里人多不多。
“姐,等店里上人了,我就回来。”
很有拼劲儿的女孩。
江芝开始对高晓晓改观,给她拿水壶灌了壶水:“辛苦你了。”
“不辛苦。”高晓晓担不起这声辛苦,相反,她还有点焦虑和内疚。
一个上午什么都没卖出去。
也不知道下午是不是有高晓晓迎宾加成,还是高锋上午找人散的消息打的广告有了作用。
下午上人上的更猛,除了来领东西的婆婆外,还有一部分是江芝早就圈定的目标人群之一——敢于尝试新事物年轻女孩和学生。
两间宽敞门面房开始拥挤起来,最忙的时候,都需要高锋站在桌子上来维持秩序,顺便看看有没有趁机浑水摸鱼的。
原本定的六点关门,硬生生推到了将近八点。
邝深抱糯糯来接人的时候,屋里都还正上着人。
高晓晓拿衣服的时候,身体都处于一种机械状态,耳边还有过度嘈杂后的杂音,嘴巴张张合合,说着已经能流利脱口的套话。
“对,我们这边是包简单售后的。这个衣服要是有什么质量问题,三天内包换,三天以后我们可以给你简单修理缝边等。正儿八经的沪市货,像这种新款式的衣服都是买一件少一件的。”
不知道那边又说了什么,邝深就低头哄个糯糯的空,就听见屋中间的高晓晓冲里面喊。
“芝芝姐,开个毛衣单子。”
“来了。”
江芝抱着衣服从最里面小跑出来,把衣服先递出去,又低头从兜里掏小本子开单,全程没看见就站在门口的邝深和糯宝。
单子写好,刚撕下来,就发觉腿边有人在抱自己,她低头一看,糯宝正仰着小脑袋看她。
小宝贝黑白透亮的眼里都是她,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妈妈。”
“是糯宝呀。”
江芝神色都温柔起来,先把手里单子递出去,才弯腰抱起她,复而看向门口。
邝深自门口而来,一步步稳着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江芝趁着递衣服的空,问了句。
“你先忙,”邝深接过糯宝去了后面的桌边,“我们坐后面等你。”
“好。”江芝确实顾不上他们。
桌后面正坐着高锋,手里拿着一沓收据,脚边还放着一个铁皮罐子。
“邝哥。”一个下午过去,高锋嗓子都有点哑。
“今天怎么样?”
“还行,”高锋甩了甩手里的收据,“来的人挺多的,试衣服的没多少,但购买量还可以。也算卖了有将近十件。”
江芝价定的不高,想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今天看着成交量还行,但扣除房租、人工等成本,有利润,也比江芝之前想的好。
但远没有达到最理想的程度。
多数人来还只是为了领毛线凑热闹。
忙完一天回到家的时候就已经将近九十点了。
江芝饭都不想吃,还是被等在家里的周瑛劝着吃了口。饭后,闻禾也没让她沾手,自己把桌子收拾了,温声劝她快去睡。
洗漱完,回到屋里,江芝才脑子清醒了些。糯宝已经被邝深哄睡了。
她坐在凳子上抹东西:“你户口办下来吗?”
“还缺个章,明天下来。”邝深坐床边把糯糯小手轻轻放进被子里。
“怎么说的?你的户口能办下来吗?”
“应该可以,特事特办。 ”
不然他们家这么多人,单靠两老的户口领粮油本的话,饿都可能要饿死。
“那就行。”江芝脑子转的很快,“咱们家这一算每个月还能领不少粮食呢,过两天忙完,也能给子城问问上学的事了。”
邝深看向她,好笑之余又有些心疼:“怎么操这么多心。”
江芝往手上抹东西的动作停住一瞬,而后抿嘴笑起来,灯下的泪痣勾人心魄。
“那没办法,谁让我一早被你骗走当媳妇了呢?”
谁让那个已经记不清的梦过于逼真,她总觉得自己欠子城欠邝家一句迟到的谢谢和抱歉。
她总能有意无意戳中邝深心里最软的地方。
次日一早,江芝坐在桌边被单词,邝深事儿多,早早背完先出去洗漱。
过了会儿回来,他简单提问了几个,便合上书。
“我今天晚上可能会回来晚点,你那边这几天应该缺人手,我让大哥大嫂帮你两天?”
邝庭和闻禾都不是难相处的人,尤其是闻禾一看就是那种特别温柔的长姐样子。
“行啊,你跟他们说了吗?”江芝点头,跟邝深低声商量,“我前两天看大嫂给糯宝做的小包包,心里还想着以后等生意好了,买个缝纫机请大嫂来店里帮我坐镇,处理下衣服上的瑕疵。”
售后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葛仲手里也有不少有瑕疵待处理的边角衣服。
她要是能有闻禾那手艺,什么瑕疵衣服不能变废为宝?
邝深从不干涉她做生意,更不会指手画脚:“你跟大嫂商量就行。”
“那行。”
江芝想好了,等她开头这几天忙好了,回点本了,然后再跟闻禾商量生意的事。
出去吃饭的时候,邝深跟邝庭夫妻两说了这件事,两人自是欣然同意。
邝统和周瑛也是高兴地不行。
尤其是周瑛脸上常年挂的淡漠表情都维持不住了:“好好,庭哥儿和小禾都还没出去转过呢,整天闷在家里算什么意思。趁着你弟妹忙,你们去帮帮忙,也出去看看。”
饭后,邝深早走。而后,就是江芝一行人提前出发。
走出去的时候,闻禾还有些不放心。
“娘带三个孩子在家能行吗?”
“有啥不行的,”周瑛送他们出去,“之前在大队的时候,我跟如许下地干活还得抽空看孩子。行了,快走吧,别耽误芝芝开门。”
闻禾回头看了眼坐在桌子边正乖乖吃饭的子城,露出一个笑,没留心脚下,被菜地边围着的石头绊住,险些摔倒。
江芝扶着她,蹙眉:“娘,这是谁家种的,有人认领没?要是没有,咱们就起了重铺。”
等夏天的时候,几个孩子撒欢都没个地方。
她在家时间短,不知道这是谁的东西。
闻禾紧了紧搭在她胳膊上的手,看了眼对门,低声道:“是赵大娘种的菜,你昨天不在家,赵大娘拿菜上门说过。说是等熟了就收。”
对门邻居,江芝也不想弄得太僵。
“行吧,”她些微不情愿,也悄声跟闻禾说话,“这得长到什么时候?咱们院子也太乱了。”
都快没个下脚地方了。
“快了,快了,”闻禾细声细语地安慰她,像是再哄妹妹,“那要不等晚上回来了让邝庭把那边先收拾一下?”
“快走吧,用不着你们。”周瑛离她们近,听了个大概,“不就是把那边修整一下么?我弄,你们走吧。”
“娘,等我回来弄。”邝庭温声道,“家里孩子多,您够忙的了。”
“我心里有数。”周瑛摆手,“放心吧。 ”
这三个字一出,很奇怪,江芝站在原地,心开始怦怦的,有一种像是有事要发生的感觉。
她刚想再说两句。周瑛却止住步,见她们出了院子,径直回了屋。
“”
见周瑛走的这么果断,江芝心里隐隐开始不安。
第94章 美梦
店里开门的时间等着江芝, 她没有时间多想,带着闻禾和邝庭匆匆赶到店门口。
高晓晓帮着高锋已经给支起来,他们去的时候, 店里就已经开始零零散散有人了。
“芝芝,帮我开个票。”高锋一手抓着毛线袋子,一手拿着记账,本分身乏术。
“来了。”江芝包都没放下, 看了眼递过来的外套, 刷刷写着价格。
“大哥, 你帮我给高锋搭把手吧, 就记个账收个钱, 行吗?”
“记账收钱?”邝庭转着轮椅,笑了, “我应该可以。”
安排好邝庭, 江芝又带着闻禾放下包往有客人的地方走去:“嫂子,可能得麻烦你帮我接待一下客人了。”
“是卖衣服吗?”闻禾向来温柔平静的眼里涌现两分莫名的兴趣和好奇, “你可能得先给我介绍一下。”
不扭捏,也不怯场。
江芝停下, 倒真的跟她介绍起来。
“那里的衣服都算是沪市回来的新款, 那边是外套, 中间放着的是衬衣和长袖, 这边一横排的都是毛衣,墙上挂的都是搭好的一整套。他们要是有想要的都可以取下来试, 试衣间在那边。价格都在横梁上夹着, 一般不讲价。但也可以适当幅度优惠一两块。”
江芝见她听的认真, 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高晓晓喊她, 只得匆匆交代两句。
“嫂子,最关键的点就在于沪市货、公社独有、可以上身试、质量问题三天包退。其他的,你看着发挥。”
其实,江芝也不是很抱希望。
他们衣服价格再低那也至少都是大几块钱往上的,更何况,这进来的也多是来蹭毛线的。
别说闻禾不像卖衣服的样子,就是昨天她和高晓晓从早到晚接待了一天,毛线送出大半袋子,也只堪堪卖出去了十件。
除去早期投入的人工、装修、房租等成本,简单算下利润也只是尚可。
“芝芝姐,你帮我找个咖色的风衣,大号的。”
“马上。”
江芝深吸一口气,小跑到货架,埋头找衣服。
对于新的一天工作,她心里既满怀期待又心存忐忑。
他们今天开张开得早,基本上在进门的头批顾客里就开了张。
也不知道是不是开门红的原因,他们店今天有顾客上门就比昨天早,从一早店里就没断过人。
闻风而来领毛线的老人和带孩子来看热闹的中年女人最多,其次,就是一些年轻爱美的姑娘结伴跑来看衣服。
也都是试家多,买的少。
多是来尝鲜看看他们的款式,尝试一下试衣服的感觉,以及享受一下他们的服务,顺便走的时候再领一团毛线。
但来店的顾客毕竟基数大,江芝还是很快成交了一笔。
送顾客出门的时候,她抽空往闻禾那边看去。
闻禾手里胳膊上搭着几件衣服,手上还拿着一件,正耐心看向眼前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
“这个驼色上身很好看,不张扬,也衬你肤色。”
女人只敢悄悄占镜子一角,爱惜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些微踌躇:“我还是先换回来。”
闻禾恰到好处地举起手上的那件黑色针织毛衣,温声开口建议:“要不要再试试这个?黑色的衣服很显白,也会很显气色。”
女人面露犹豫,闻禾再接再厉。
“这都是针织的,纯羊毛的,沪市回来的新款。喜欢先试试,试试又不要钱,权当打发时间了。”
女人手摸在毛衣上,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这是她幼年曾做梦想过的场景,整洁明亮的服装店,里面摆满漂亮时髦的衣服,她在里面可以尽情的试穿,会有售货员对她笑脸相迎,耐心温柔的为她服务。
“先试试吧,”闻禾余光瞥见店里又进来一批人,飞速看了眼刚空出来的试衣间,“现在试衣间不用排队。”
女人扭头,却刚好看见有人拿着衣服正往试衣间走。
“我先试。”
她暗淡的眼眸闪着两分神色,接过毛衣,挤过人群,赶在前面进去。
店面有限,虽设计服装店的时候特意留了两个试衣间,但人多的时候往往还是需要排长队。
闻禾对着迟来一步的顾客歉意笑笑,随后,又开始忙碌地接待新一批到店的顾客。
一个上午轮转过去,江芝接待的人早已换了几批,却还是一直源源不断地往店里进人。
除去活动和打广告,还有人们那种从众和好奇的心里作祟。
本就算是较为繁华的街道,一条街上几家饭馆和休憩场所,客流量不小的地方突然有家挤不进去的店面,勾的过往人都心痒痒。
这里面到底是卖什么的?
里面的东西真那么好?
想象不到,又带着几分好奇,偏着里面还免费东西。
过往的路人看着这家店就像是在对待一个精美诱人的神秘盒子,谁都不知道里面打开会是什么,但十之七八的人都会想着上去看看。
那么,江芝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昨天是在饭点左右基本就没多少人了,今天却不一样。到了饭点,店内还在零星上人。
有那中午下班早打完牙祭遛弯散步和趁着午间吃饭闻名而来的新鲜顾客,趁着碎片时间赶来凑热闹。
店里的客人是送走了一大波,又陆续来了一小波。
也就在这时,江芝心里才慢慢感觉到今天或许会比她预期的要好。
她稳住心绪,不敢多想。可心思却不听使唤地开始反复算她上午已经知道的成交额。
高锋趁着现在客流量下去的空闲,跟邝庭打了个招呼,着急忙慌地出去买了一打烧饼和包子。
瞧着今天这样,能安静坐下来吃个饭是不现实了。
邝庭心算惊人,不止账本做的井井有条,就连手边麻袋里的毛线团他都能估个大概数量。
稍微闲下来,他就开始手卷毛线团,卷够十个就往麻袋里扔。
两边都不耽误。
江芝一上午没喝水,偷闲去喝水的空,却见闻禾还在跟上午那个顾客介绍。
买不买的不说,怎么都中午了还没走?
她看了眼店里其他顾客,有的是高晓晓再照顾着,有的三两成群,自顾看着。
江芝不放心走过去:“这件衣服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吗?”
刚开始第一天,闻禾虽然上手有些慢,但手里顾客也是换了几波。
除了这个,一直没走,试了也有小十件衣服了。
女人局促地拽了拽自己身上穿的毛衣,暖和,真是暖和。
但就是她迟疑开口。
“这件毛衣你刚说多少钱来着?”
“九块七,”已经重复了快十次了,闻禾都形成了条件反射。
女人又开始不说话了。
江芝适时接话:“我们刚开业,价格方面也有活动。您要是确定要的话,我们能给你把零头抹了。”
“能再便宜点吗?”女人摸了又摸,还在讲价,“这黑不溜秋的颜色你们也不好卖。”
“那您可说错了,这就是我们卖的最好一款。黑色洋气又显年轻,试这个款的一般要的都是这个颜色。”
女人没有接她话,也没再讲价,看着不像个诚心要买的样子。
江芝帮着搭了两句话,就被那边顾客喊走。
朝那边走的时候,她低声跟闻禾道:“嫂子,忙完手头这个,趁现在人不是很多,你忙完抓紧吃两口。”
今天明显比昨天人多,不可能像昨天一样给她们留够坐下吃饭和休息闲聊的时间。
闻禾浅笑着应了,江芝擦她们边走过的时候,还在听女人继续地问东问西。
闻禾态度温柔,不厌其烦,再三回答。
最后,女人还是把穿了一上午的衣服脱下来递给了闻禾,面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我得回家做饭了,回头我再、再看看。”
“好。”闻禾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送她出门口,依旧笑着,“那我们回见。”
“谢谢,”女人站在门口,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向里面温暖灯光下的五颜衣服,那里有满足她一切幻想的东西,发自肺腑却又几乎呢喃,“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闻禾怔楞了瞬,又笑起来,温和开口:“我们也是真的欢迎您常来。”
送走顾客,她站在门口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也回头看了眼连招牌都没挂的店面。
里面的江芝面带笑意,身边围着两三个顾客,正听她们说些什么。可能是在说款式,也可能是在谈价格。
她缓慢舒出一口浊气,此时此刻,她的的确确开始钦佩起江芝。为她的远见,也为她的魄力。
在这个方寸六十平方的面积,她几乎为公社绝大部分女人搭建了个五彩的梦境。除了外在的亮丽屋子、新颖款式、漂亮衣服,她还附加上去隐形的尊重与服务。
几乎顾客的方方面面都笼盖在江芝一早的谋划内。
这需要的不只是外在的机遇、更多的源于内在的沉静、智慧、勇气和决断。
而这恰好正是绝对部分人都缺少的东西。
深哥儿的眼光确实一向极好。
“大嫂,”高晓晓趁着抱着衣服的空探出半个身子喊她,“我姐让你先去吃饭。”
“好,就来。”
她露出浅笑,抬眼就看见又有两个结伴站在门口略有拘束的女生,梳着辫子,带着学生气。
“新店开业,”闻禾朝她们走了两步,半听半学了一上午的话,几乎张口就出,“要进来看看吗?都是沪市新到的衣服,款式多样。进店还送毛线,”
两个女孩彼此挽着胳膊,踌躇了会儿,还是被闻禾引进店内。
又有新客上门,闻禾也没赶上吃饭,露出恰当好处的热情招呼她们看衣服。
一阵忙碌。
等邝庭和高锋他们都吃完了,在店门中间轮转的三个人都还没吃上饭。
高锋想着来替他们,但他人高马大,往那一站,顾客都不敢说话。
江芝扶额把他赶到后面镇场子,忙都忙不过来了,就别上来帮倒忙了。
繁忙空闲,她们几人都是见缝插针的喝口水,就连吃饭,也多是啃两口就完事。
热水就着烧饼,咸菜都没吃上。
江芝心里隐隐有着期待,啃口烧饼的空还想着瞅两眼账本。
邝庭给她递过去:“有几件衣服进价我不确定。”
“是我没来及说。”江芝一目十行看完上午账本,比昨天上午好太多了,几乎是翻了个倍。
她弯弯眼,忙活半个上午,终见些微成果。
“同志,这个有其他颜色吗?”
“有,请稍等。”
江芝匆匆合上账本,对邝庭歉意笑笑:“大哥,进价单子在柜子最底下。写的都简单,你”
话没说完,她就又被另个人喊着,要问价格。
“我知道了,”邝庭轻抬手,接过账本,对待她与如许并无不同,很是温和:“去忙吧,注意嗓子。”
“欸。”
如果说店里上午只是算个小高峰的话,那么下午店内就是达到了一个真正的峰值。
第95章 萝卜条
尤其是四五点之后的半下午, 接着工人下班的晚高峰,店里上人就像海水的潮涨,一波接着一波。
屋里几乎没下下脚的地方。
高锋干脆在桌子上支了个凳子, 手里拽着毛线袋子,亏他嗓门大。
“都别挤了,排着队。我们这衣服多,都能让你们看上。”
“哎, 门口那个穿灰衣服的, 对, 说你呢, 往里面站站。我们店里的衣服不买是不让带出去。”
高锋两只眼恨不得掰成四个用, 江芝等人也是忙的像陀螺,还是一直被人喊着拿鞭子打着转的那种, 完全停不下来。
越是挤不进去, 越是人要挤着来看。
屋里空气逼仄,江芝大敞着门, 偷空还把所有的窗户都给打开。
空气流动起来,街上的声响与店里喧杂形成双重奏。
邝庭要心很静才能从众多声音分辨出开票和找零的声音。
来之前, 他没有想过生意这么好。这么多人涌在店里, 饶是邝庭都有点撑不住。他把放钱的罐子不住地往里推, 推到靠墙夹缝, 只有他手能碰到的地方。
试衣间排长队,偶有争执, 也都在闻禾和高锋一柔一硬的相和帮衬下化解。
忙碌一直持续到七八点, 店里才没有那种让人耳朵失聋的嘈杂声。
高晓晓实在受不了, 趁着开票的时间喝了两口水,心里莫名上了两分过度劳累后的烦躁。
高锋还没从桌子上下来, 余光一扫就看见了正休息的妹妹,皱眉,遥遥冲她使个手势。
催她去干活,店里还有不少顾客。
高晓晓嗓子都在冒火,腿因为久立而僵硬着,几乎不能弯曲,都快不是她自己的。
她只想休息会儿,于是心虚地错开眼,不再看她亲哥。
可当她端着搪瓷杯子,转过眼看店里中间时,闻禾和江芝都抱着衣服,嘴巴张张合合再跟顾客继续介绍。
尤其是江芝,明艳张扬,一看就是店里真正当家的,围着她的人更多。
她没有丝毫的不耐,按着顺序,一个一个听他们问,又继续哑着嗓子跟她们回答和介绍。
已经连续两天了,从早到晚不停站着,江芝像铁打的一般,似乎不知疲倦。
高晓晓握着搪瓷缸子的手慢慢松了,她抿了抿嘴,突然歇不下去了。
“同志,你听见我说话了吗?这件有黄色的吗?”
江芝正跟人说着话,显然没听见。
“有,您稍等,我给您拿!”高晓晓动作比心思快,杯子随手一放,步子就开始跑起来了。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有了自己的店、自己的生意,她依然记得那个晚上。
江芝就像一面旗帜立在店里,只要她不累、不退、不倒,那么店里她、她哥哥以及店里的其他人都还能咬牙前行。
有些人生来身上就像是带着某种让人跟随与信服的魔力,亦或是魅力。
九十点的时候,整条街道都慢慢安静下来。
他们店里终于只剩了几个零散顾客,犹豫着交钱。
都到这个点,要是不想买早回家了。
江芝送人出门,简单活动两下胳膊,转身进屋就把闻禾先跟换了下来。
“嫂子,你快歇歇,我来。”
闻禾早几年烙下的病根,身材瘦弱,长时间的说话嘴唇都泛着不正常的白。
江芝有些担心:“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没?”
“没,”闻禾弯起唇角,把手里的衣服给她,也没逞强,“这位同志穿这两件衣服都挺好看的,你再帮着她看看。”
“好。”
江芝见闻禾朝后面走去,邝庭摇着轮椅递水,放下心来,很快收回目光。
“您要不要再试一下,对比看看?”
闻禾已经接待半天了,是个很年轻的女孩跟她同学一起,两人都相中了同一款毛衣。
熬到这个份上,江芝也没她们说什么噱头。
抹完零头,又许她们额外赠一团毛线,两个学生很快便高高兴兴付账了。
开票付账的时候,其中有个学生看江芝身上穿的毛衣,十分眼热。
“同志,你身上这个毛衣有我穿的码吗?”
“我穿的?”江芝撕下手里开好的票,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怔楞了瞬笑,“不好意思,这是家里人做的衣服。”
年初的时候,她给周瑛买了些毛线。周瑛除了给邝统做了件,其他的一点没浪费都用在家里几个孩子身上,余下的就给她打了件毛衣。
“但你穿上真的好好看,我一进来就看上了,问刚刚那个同志也说没有。”女孩有些遗憾。
同行的女孩挑了两团明黄色的毛线正是高兴地时候,乐意夸江芝两句,顺便开了句好友的玩笑。
“那是人家长得好看,穿个麻袋整的都像是高档货。再说了,你本来肤色就黑,再穿个灰不拉几的颜色,走街上看都看不见你。”
两个女孩龇牙咧嘴玩闹翻,江芝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店里的衣服,没再接话,引他们去后面找邝庭付账。
——
十点过后,街上彻底没了人,店里面也只剩下高晓晓在接待最后的顾客。
江芝跟邝庭盘账,闻禾和高锋去对仓库货。
“咚咚”
简单短促的两声敲门声,江芝没回头。
高晓晓突然声音小了下来,喊了她两声,语气带着焦急:“姐,姐。”
江芝回头一看,门口正站着一队巡逻的。
“做什么的?”巡逻队长拿着左手拿手电,右手执棍,自己进来转了圈,“房子是谁的?”
“我的。”江芝下意识站起来,毫不犹豫地挡在众人前面,迎了上去。
“你的?”巡逻队长看她,“有本吗?”
“没有,是租的。”
对着公务人员,江芝从不撒谎,也撒不了谎。
“租的?有合同吗?”巡逻队长看了眼他们店就大概知道这是干什么的。
现在上头都不管这些开不开店的,他们一巡逻的更管不了。
只要不乱搞男女关系、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就行。
“有的。”
江芝找出来给他看,又听他问:“是本地人吗?有户口吗?”
“我爱人和公婆有,我户口现在还在乡下。”
巡逻队长看了她眼,重点看了眼仓库,然后又问了她几句住在哪儿?家里人的工作单位。
简单记了下,也没为难他们,提醒他们尽早收摊和注意电源火灾。
等人都走出店了,江芝才悄悄松了紧握着的手心,高高提起来的一颗心也才慢慢落下去。
幸好。
送人回来,经过落地的大镜子,她看向镜子里的人脸上挂着自如的笑,从容镇定,落落大方,似不虚于什么。
只是有片刻恍惚,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幸好些什么,像是身体本能地机械。
夜间巡逻队走后,店里的仅剩的顾客也才知道时间晚了,匆匆扔下钱,抱着衣服就跑走了。
都不等高晓晓跟她说售后处理。
高晓晓抱着衣服无奈地喊了声江芝:“姐,你看她们,现在知道着急了,挑衣服纠结犹豫的时候一点儿都没觉得时间过得快。”
“辛苦了。”江芝笑着揽着她,看向众人,真心实意,“今天大家都辛苦了。但明天是咱们活动的最后一天,我还真不能给你们放假休息。大家都再加把劲儿,等开头的这个月过去了,我给大家发红包。”
高锋跟着邝深这几年,见得多,他现在工资都是邝深再给,倒还不真为了江芝这点。
但看着自家傻妹子笑得没心没肺,他还是带头捧起场来,跟高晓晓一唱一和把气氛盘活了。
“高锋,今儿天晚了,你们就别回去了。”
仓库太小,而且放的都是衣服。躺个高晓晓都是勉强,更别提再躺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
“你们去我那个店吧,里面是有闲置房间。”江芝撕一张纸,抬笔写字,“我把地址写给你,晚上就颜凛一个人在那守着。”
“好。”
实在是太晚了,江芝手头上还有最后一点账没核完。
她不走,高锋也没走,本就是被邝深派过来帮她的。哪儿有主顾没走,帮忙的先走了。
再说,他们三看着弱弱的,每一个能顶事的,高锋也确实不放心。
江芝没办法,不想让高锋再陪着熬,只能先收了账本,跟邝庭他们一道回了家。
高锋送他们到主路上,又很快折身回去锁门。
干惯农活的高晓晓正拿扫帚扫地:“哥,你等我一下,马上好。”
高锋连轴的忙碌,精神都有些疲惫,站在门口,咬着烟把,点了根烟。
“哥,锁门吧。”
高晓晓活动着胳膊,小声跟他哥八卦:“哥,你知道咱们今天总共卖多少件衣服吗?”
“一二十件吧。”
高锋也不确定,忙的时候,他根本顾不上邝庭那边。也只是大概估摸个数。
“比昨天好暧,”高晓晓很高兴,忙了一天终于见了点成绩,原地蹦了下,又忍不住开口,“哥,你说咱们卖这么多衣服,姐得能赚多少钱啊?”
一件衣服就是赚两块,这最起码也就奔着三十去了。
高晓晓碎碎念:“这可顶得上城里那些人一个月的工资了吧。做生意可真赚钱。”
他们要是按着这样干一个月,那得能挣多少钱?
高晓晓想一想心都开始怦怦跳。
高锋瞥她一眼,转了下锁,拔钥匙,“那么多买回来衣服要不要钱?租房子要不要钱?前期的装修和架子要不要钱?每天的吃喝电费要不要钱?”
高晓晓凝噎。
亲哥拿钥匙轻敲了下她脑门:“还有,雇你、雇我要不要钱?”
澎湃的心情被亲哥被从头浇了一大盆凉水,高晓晓捂着脑门,心慢慢也就稳下来了:“我不也就这一说吗?”
刚进公社的女孩很容易被这些虚无发光的金色泡沫给迷住。
“这种话少说。高晓晓你记住了,这生意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起来的。”
高锋带她往前走,沉声安排她,“家里的地,你不想种,我不管你。但你既然跟着我来了公社,就踏踏实实跟着你芝芝姐,好好干,用心学。别给人添麻烦,也没让人嫌弃。记着没?”
“记着了。”
走过半程,高锋吐出一口气,跟高晓晓交了底。
“你要真能留你芝芝姐身边,说不定以后你还就真圆梦,成城里人了。”
高晓晓瞬间精神了,看着高锋就像是眼里有雷电在闪,亮的吓人:“哥,你说真的?我真能成城里人?”
高锋无奈推开凑过来的亲妹:“嗯。”
高晓晓还想再问,高锋却突然停步,抬手敲门。
“到了。”
——
与此同时,跟高家兄妹路程差不多的江芝一行人也到了家。
家里开着灯,邝统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有些出神,听见家里门响了,忙起身。
“你们回来了?吃饭了吗?厨房里留的有饭。”
江芝没多注意邝统,往里面走:“爹,糯糯睡了吗?”
“睡了睡了,在你们屋里呢。可乖了今天。”
江芝先回屋,轻开门,看了眼糯宝,正酣睡在床边,松了口气。
屋里没有邝深的影子,一看就是还没回来。
江芝挂念糯糯,跟她斜对门的闻禾自然也是挂心子城。她推门看了下,只见子城也是翻过身,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她嘴边露出温柔的笑,轻手轻脚上前,准备给子城掖掖被角。
低头一看,只见子城脸上带着几道血印,像是被谁给挠了几下。
她眉头很快皱起来,眼睛向下,猝不及防看见子城手指手指动了动。
“咦,子城脸怎么了?”江芝看完糯宝,习惯性地看一眼子城。
闻禾给子城掖了掖被角,而后起身,也低声道:“许是他觉得痒,挠了几下。”
江芝不放心地凑近看了下:“那挠的也太狠了。”
小崽子年纪小,装睡装的不够火候,被人盯着细看,呼吸就乱了。
江芝看闻禾一眼,闻禾对她略微摇摇头,两人都没再说什么,关了灯出去。
客厅里,邝统和邝庭已经把厨房里的菜热好端上来。
他们三坐着吃饭,邝统给他们递筷子。
闻禾犹豫了下开口:“爹,子城白天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打架?”邝统顿了下,然后又笑起来,“对,我回来的时候是听你娘说了嘴。子城跟对门姓赵的那家两小子打了一架,把他们按在地上打,可神气坏了。”
“真打了了?”闻禾坐不住了,“我得看看。”
那么小的孩子,可别身上伤哪儿了。
“没事,你先吃,你娘和我回来都看过了。也就脸上被人抓了几道子。不算吃亏。”
闻禾被邝庭拉住,他对妻子温和一笑。
“没关系的,小男孩都是摔打长起来的。你还有印象没,深哥儿上学堂的时候也是经常前脚到家,后脚就被同学家长找上门来。”
“深哥儿从小就是个皮的,”邝统接话,递给闻禾筷子,“我看啊,子城就是被深哥儿给带的了。”
闻禾接过筷子,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
要真有什么事了,公婆也不会瞒她。
“子城以后要真能跟深哥儿那样,我倒还真放心了。”邝庭给闻禾递了小半个馒头,“就怕他画虎不成反类犬。”
邝统瞬间不高兴:“少胡说八道。”
江芝实在听不下去他们说邝深,尤其是说着说着都还要把自己给说生气了。
她笑着打断:“爹,娘呢?是睡了吗?”
平日里都是周瑛在屋里等他们回来的。
“睡了,我这也就去睡了,”邝统没多解释,“老大,你们明早走的时候记得去对门看一下。咱们家毕竟没吃亏,去厨房拿点东西看看,也算咱们有个表示了。”
邝庭做这事熟能生巧:“好。”
江芝看邝统的背影,总觉得怪怪的。
可一时间又想不到哪里奇怪。
吃过饭,洗漱完,她坐床上核账。
没多久,就听见家里大门发出的细小声响,不用想就知道是邝深回来了。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她屋门就被人蹑手蹑脚打开。
“怎么还没睡?”邝深刚进家,就看见走廊里自己屋里亮着灯。
“等你啊。”江芝头都不带抬的,一颗心都在账本上,说着这话还毫不心虚。
邝深都被她这幅小无赖样子给逗柔了神色。他衣服没来得及脱,就先看了看床里侧的闺女。
一整天没见了,挂念的不行。
“你别离糯宝这么近,”江芝拿脚轻踹他,嫌弃的不行,“你在外跑一天了,衣服脏死了,别碰糯宝跟床,快去换衣服。”
邝深松了衣服扣子,抬眼看她,柔顺黑亮的头发软软披散在肩头,美目巧笑,语气嗔怪,勾的他心痒痒。
外套摔在地上,他俯身,握着她白嫩发亮的小脚,一路摸到腰侧。伸手一拉,把人扣在怀里,低头看她,向来冷眉戾眼里都揉着着笑意。
“胆子大了。”
江芝好心情溢于言表,杏眼里流转着潋滟情意,伸手推他,都像是在调。情。
“猜猜我今天卖了多少件衣服?”
邝深哪儿还有时间猜这个,低头含住她那张娇唇,恨不得想把人揉在血骨里。
眼见他越来越过分,江芝按着他胳膊,气都喘不匀了,脸上像是被酒熏染了两抹浅淡的醉意。
“明、明儿还有事呢。”
明天是她开业活动的最后一天,估计也是一整天的忙碌。
邝深“啧”了声,虽没再继续,但手还横在江芝腰后,不肯放手。有点像再小一点的糯宝,不让吃了,手还抱着奶瓶不愿意放。
爷俩一个性子。
江芝身上都被他弄出了薄汗,气得打他还不规矩的手,皱着鼻子,哼哼唧唧:“忒烦人了。”
她本来就是准备跟邝深分享一下今天赚钱的喜悦,可谁知,面前这整就一穿衣服的大尾巴狼。
还是色的那种。
“忒惯着你了。”
邝深最后亲了下她,像是拖着重担行走在冰天雪地的孤狼,偶得一颗散发着诱人光泽的果子。
果子愿意跟他走,却不愿意被他一口吞下。
他只能护在心口里,浅尝辄止。
江芝穿鞋盯着他去洗漱:“你户口办下来了吗?”
“嗯,在兜里,自己去看。”
江芝看了眼地上的衣服,略微嫌弃地收回目光,转身去了厨房,开火给邝深热了碗粥。
等邝深放轻动作洗漱完进屋的时候,屋里桌子上都摆好饭菜了。
江芝坐在书桌边,正打着哈欠翻错题本。
“跑一天了,稍微吃点东西,省的睡觉时候胃不舒服。”
夜深了,江芝没敢给他拿主食,只给他端了一小盘腊肠和一小碟邝深最喜欢吃的萝卜条,当做小菜。
邝深在外跑的时候不饿从来想不起来吃饭。当然,他一般能忍,没个两三天也不会有饿的感觉。
现在家里有人挂着他的心,他每天无论多晚都会回家。
无论多晚,家里都会有饭等着他。
他偏头,看了眼正睡得香甜的宝贝闺女,片刻,嘴角弯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老天终是善待他的,阴差阳错把江芝给了他。而江芝,也给了他一个曾经都不敢想的生活。
他把衣服拾起来,从里面拿出户口簿,递给江芝后,又随手把衣服塞到盆里。
“真办下来了。”
江芝接过,很是新奇。
当地公社的户口簿是一个黄色的小簿子,翻开第一页是住户名称和地址,再往后几页就是邝统他们的个人信息,都是用钢笔手写的,还盖的有公章。
“这是什么?”江芝翻到最后还掉出来几个细长卡片类大小的东西,拿着一看,而后面露喜色,“暂住证,你办下来了。”
“嗯。”
“那我以后就是有证的人了。”江芝挺高兴的,看了好一会人,又妥善放好,“这都放一起吧,明天给娘放着。”
“好。”邝深跑一天,肚子确实饿了,江芝拿一小碗粥根本不够他喝的,“锅里还有吗?”
“还有点,但你不能喝了,有个五成饱就行。”
自家媳妇饭量像个猫似的,连着对他饭量估计都不到位。
巴掌大的小碗,怕热还没盛满,哪儿是五分饱的量。
他夹着盘里的腊肠,有点想啃馒头,没有好面的,野菜窝窝也行。
一顿饭不吃主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暧,”江芝磨磨蹭蹭又凑过去,恨不得把账本拍他脸上,“看看我今天卖多少件衣服?”
邝深没接账本,先伸手护着了她。
“今天生意不错?”
“非常好,”江芝低头翻着账本,到最后一页,指给他看,心情相当愉悦,“有二十五件衣服呢!”
她笑颜盛开,邝深也就笑了。
“不错。”
“那可不,”她被邝深半抱在身前,带着孩子气般合上账本,又再次翻开,“要是每天都能有这么好的生意就好了。”
不待邝深开口,她就又开始自己笑起来。
“不过,现在已经比我一开始想的好多了,做人也不能这么贪心。”
两边生意虽不至于日进斗金,但每天也都能给她一笔不薄的收入。
她真的已经很知足了。
“嗯。”邝深真的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停了瞬,也只能简单嗯了声,“等月末清账,我把钱都给你。”
“那你生意怎么办?”江芝自己就是做生意的,知道账面得留够能流动的钱,“都给我生意不做了?”
邝深壳都不待卡的,显然是想好的早了:“本金给你。”
这几个月的账面盈利已经足够使得他慢慢把本金抽取出来。
“好呀,”江芝弯眼浅笑,一幅小财迷的样子,“那到时候,我都给你闺女放着,只留着给你闺女花。”
语气泛酸,等邝深哄她。
那人蔫坏,闻言竟还点点头。
“嗯,都给我闺女”见江芝瞪着眼看他,眼里含的笑意终是溢出来,发出一声轻笑,不再逗弄她,“给她亲娘留着。”
江芝满意地收回目光,乖巧安静地窝在他怀里。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两人能安静独处的时间总是在夜深人静的闲暇碎片时间。
奔波劳累,奔于生计。
“邝深,”她喊着已经起身收拾桌子的男人,她的男人。她身影被暗黄的灯光所笼罩,营造者温暖的气息,半撑着下巴,美目巧笑,说的坚定,“我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日子越过越好,他们也会越来越好。
邝深顺着光影看向她,手里还拿着摞起来的盘子,不过片刻,他便笑了。
“嗯。”
——
次日一早,还没来得及吃饭,江芝就陪闻禾先去了对面家一趟。
子城刚醒,邝庭正跟子城进行男人之间的谈话。
闻禾没打算再喊邝庭,本想着自己一个人去对门说两句来着,半道被江芝看见了。
“嫂子,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刚搬来,厨房也没什么东西,装了两斤鸡蛋,江芝又回屋拿了一封果子。
过去的时候,对门也都刚起,正准备吃饭。
开门的是赵大姐的男人赵泽坤,个子不高,中等身材,见着她们先笑了下。
“你们是找谁?”
“是赵大哥吧?”江芝笑了下,“我们是对门的,昨天听我爹说我们家小孩调皮跟你们孩子打起来,我们过来看看。孩子们都没事吧?”
“对门的?”赵泽坤重新打量了下她们,沉默了瞬,“你们是来看孩子的?”
“对,真对不住,都是我们家孩子手狂。我们回去已经批评教育过了,实在抱歉。你们家孩子没事吧?”
“不碍事,”赵泽坤摆摆手,“都是男孩子打一架很正常。谁小时候不打架啊?你们也别当回事,这是过去得了。”
赵大姐也听见动静,走过来,也是一脸笑意。
“芝芝来了?泽坤,快让他们进来。”
“赵大姐,”江芝和闻禾都笑着打过招呼,“实在对不住,昨天我们都没在家,孩子太调皮了。”
“我们家两小子也皮,”赵大姐请她们进屋坐坐,“他们是跟人打架,自己没打过,这又怪不了别人。”
江芝和闻禾进屋,客厅中央正跪着两孩子,都是圆乎乎的。看见他们,还都扭着脸,既怕丢人又耍着脾气。
两个小男孩七八岁左右的样子,也都脸上都带伤,其中一个嘴角都破着,另一个脸上还粘着白色医用胶布。
进屋之前,江芝知道子城没吃亏,但没想到子城下手还挺黑。
“实在对不住。”闻禾也不可能坐着了,跟赵大姐夫妇赔礼,“都怪我们家孩子,是我们家孩子太皮了。赵大姐,你们给孩子该看看,这医药费钱我们出。”
“就抹了个碘伏,两三毛的事,不值当。再说了,也不关你们的事,我回来问了,是那小子自己跑的时候摔着了。医生说了,没啥大事,就破了皮,看着吓人。”赵大姐怎么可能不心疼孩子,但他们家两男孩,双胞胎,一个赛一个壮。
在大院都是合伙欺负别人,家属院大人都忙,孩子也多,一般是不会管孩子的事。
有时候实在过分了,都是她上门给别人赔礼道歉。这还是头一遭,别人上门给她赔不是。
心里怪怪的。
但赔不是赔的多了,又是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她也知道孩子打架一般责任都是双方的。这不可能是你不找事,他上来打你。
更何况,还是兄弟两一起去人家家门口挨的打。不用想就知道又是家里两孩子找事,碰了个硬茬,被人按着收拾了顿。
再说了,这事本来就是他们理亏。
赵泽坤夫妻两都是文化人,看的也开,不当回事。收了他们的礼,又回了个半袋子花生。
“这是我们单位年前发的花生,我正说这几天拿出去晒好分你们点,也没来得及。刚好你们来了,趁着带回去。”赵大姐热情非常,“咱们都是邻里邻居的,可别因为这个生分了。”
被打者比打人的还宽容。
闻禾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谢谢赵大姐。”
“没事,都是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且得互相帮衬着。”
几个孩子打架的这事在两家大人那,算是过了。
只是她们准备走的时候,端饭上桌的赵大娘对着她们却是死沉着脸。
对于江芝她们打的招呼,置之不理。
赵大姐略微尴尬,惯性地想赔不是:“对不住啊,都怪我,是我这教育孩子呢,我妈不太高兴。”
江芝和闻禾忙摆手,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孩子打了人,是他们家理亏。
两人也就没再留,赔完礼就拎着花生走了。
从赵家出来,见赵大姐关了门,她们才相视一笑,都松口气。
养个小崽子太费人了。
——
赵家门刚关上,赵泽坤就忍不住去了厨房。
“妈,你刚干嘛呢?人跟你打招呼你都不带理的。这以后做邻居地,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净是让人笑话吗?”
“我就让人笑话了!你看他们教的是什么孩子,下手这么重!你是没见着吗?两孩子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赵大娘把锅盖摔得直响,“你们一个二个不去对门讨个说法,还罚两孩子。没见过这么当爹娘的,我孙子做错啥了?”
赵泽坤解释:“不都说了吗,那是他们先找的事!他们自己都承认了。”
“你们把孩子打成这样,孩子有什么敢不承认的。不承认再被你们给打死啊?”赵大娘愤愤不平,“可人家倒好,上门送点东西就轻飘飘掀过了。祝婆子说的真对,那家从老到小没一个好东西!”
“妈,这事差不多过去就行了。人没上门找我们的事,还不谢天谢地吗?”赵泽坤掀开锅盖拾包子,“那人家要上门找咱们要医药费,咱们不还得掏吗?现在是人家大度,愿意以礼待人,咱们以后对人家得好着呢。不能不讲道理。”
“那跟我又没关系。”赵大娘气势短了一截,“又不是我推的。”
“妈,但祝婆子可是为着你下来的。到时候,人找的还是咱。现在是人家愿意礼让三分,闷声吃了这个亏。咱们不能不识好歹,不说其他,你就看他们家那个二儿子,像个善茬吗?”
赵大娘梗着脖子:“怎么着?他难道还想打我不成?”
“妈,”赵泽坤盖上锅盖,端着馍筐,有些无奈,“好端端的人打你干嘛?我就是说,你给了咱台阶,咱以后就好好跟人相处。都是邻居,咱安稳过日子不挺好吗?”
“再说了,妈,我真觉得你以后也少跟那祝婆子来往。我虽不常在大院,但你看大院里有几个说她好的?你怎么就看不清楚呢?”
赵大娘关注点奇特:“又是你媳妇跟你说的?”
“不是。”赵泽坤摇头,“跟她没关系。”
“哼,”赵大娘不信,扭过身子拿筷子,不搭理他,“我是你娘,还没到听你话的时候,你少管我。”
赵泽坤端着馍筐转身,对着厨房外的妻子摇了摇头。
——
而此时,江芝和闻禾也正有说有笑回了家。
一推门就发现家里气氛不对,餐桌上没有饭,桌前没有坐人。
邝庭背对着他们,坐在窗户边,没有坐轮椅,双手扶着拐棍站着。
听见动静,他没让人帮着,自己换了个方向,看向她们。准确来说,是看闻禾。许久,他才露出一个笑,如往常般。
“回来了?”
江芝也不关注邝庭,她视线落在靠墙而立的邝深身上。
他背靠着墙,立在逼仄的屋内,站的随心所欲,不像个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江芝就是知道他不高兴了。
邝如许抱着帆帆坐在沙发上,眼泪“哒哒”往下流着。
江芝眼睛转了一圈,就大概猜到是谁出事了。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家里人除了周瑛,她基本上都见了。
她朝着邝深的方向,直接走过去:“是不是娘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
第96章 说法
邝深沉默了瞬, 伸手摸了摸她脸颊,眼里有了些许温度:“没什么大事,你和大嫂先去店里。”
“怎么就我们先去店里?”江芝横他一眼, “要是娘真有什么不舒服,我跟大嫂可比你们有用多少了。不说其他的,至少在伺候娘上,我们就比你们方便多了。听过没, 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她径直向里面走去:“有什么事就说出来, 别神神秘秘的, 你看把如许和帆帆吓得。”
尤其是帆帆, 本就是一个特敏感的小团子。现在, 缩在如许怀里,话都不跟说了。
“爹在里面, ”邝深拉着她胳膊, 停了下,还是道, “娘腰扭了。”
“怎么扭了?碍事不碍事?”江芝很担心,“去看了吗?抹药了吗?”
“没有。”邝深摇了下头, “我一会儿带娘去看。”
“现在吧, ”江芝余光看见在屋里贴墙罚站的子城, 又看了眼神情明显不对的邝深, 心里闪过念头,“这事不能拖。”
她拖着邝深, 敲了邝统那屋的屋门:“爹, 我是芝芝, 娘怎么了?”
邝统会把两个儿子关外面,但绝不会不给江芝面子。
他开了门:“没什么大事, 你们都快去忙吧。”
“爹,娘的事比什么都重要。你得让我先看看娘怎么了。不然,我这出去了也不放心。”
江芝仗着自己苗条,强行挤了进去,走到床边,眉头蹙起,满脸关切:“娘,你现在怎么样?是哪儿不舒服?疼不疼啊?”
“不碍事,就扭了下。”周瑛趴在床边,额头沁出汗意,还想对她扯出一个笑,“我缓缓,缓缓就好了。你该去店里忙,忙你们的。我没事的。”
这哪儿是没事的样子。
“娘,你这不是能逞强的事情。”江芝也不敢碰她,“我让邝深送你去医院看看。”
周瑛也有这么大年纪了,这跟磕着碰着都不是个小事。
“真不碍事。”周瑛拉住她,“我让老大看了,他也说没伤着骨头。”
“那我也得去问问大哥。”江芝跟她商量,“娘,这样吧,要是大哥说没事了,咱们就不去了。不然,您就当疼我们了,去医院看看,我们也放心了。行吗,娘?”
周瑛摆手:“不用。”
“我先去问问大哥。”
江芝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直接找了邝庭。
“大哥,你怎么说?”
屋里开着门,邝庭多多少少听见了些。
“去医院吧。”
邝庭不知道周瑛有没有其他伤着的地方,怕她瞒着。
江芝也是这个意思,邝庭就是懂点医术,那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坐了一辈子堂的老医生有经验。
再说,家里也得备点药。
没有医生开的处方,他们去哪儿都买不了药。
最关键的是,她也得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江芝支走邝深:“你想办法弄个推车,咱们得把娘推过去。你要不把颜凛喊过来吧,那边副食铺子先停一天。要真是去医院了,你一个人也不行。”
邝庭行动不便,邝统年纪又大了。邝深至少得有个能搭把手帮着抬的人。
“另外,”江芝又安排他,“你要是经过成衣店,跟高锋说一声,我今天晚点过去。”
邝深拿江芝一向没什么办法,劝不走的:“我知道了。”
走了两步,邝深回头江芝还站在窗边看他。
他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很快折返。
“我很快回来,不许多事。”
江芝点头,一幅乖巧懵懂的样子:“不就是送娘去医院吗?我多什么事啊?”
“别装。”
江芝太聪明了,家里几个人加一起,话都不够她套的。
“你快走吧。”
恰巧此时,屋里糯宝醒了,江芝彻底不搭理他了。
“快去快回,我去看糯宝了。”
邝深走出楼道的时候,眉头都还皱着。
没走突然两步,他顿步,突然抬头往上看了眼。眸色深深,目光迸射出冷意,盯着二楼的某个窗户口。
邝深前脚走,江芝后脚就把门和窗户都关上了。
“如许,别哭了,你去上班。”
江芝抱着糯糯,招手让帆帆过来,“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一会儿带着娘去看病。你留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工作刚开始做,别落人口舌。”
邝统正想他们都走呢,但家里几个孩子他都说不动。
现在江芝开口了,他赶忙搭腔。
“对对,你走你的。这儿用不着你。”
邝如许不想走,又不敢跟江芝直说,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嫂子,我在等会儿吧,这还不到点呢。”
平常这时候都才是吃饭的点。
“那你不是没吃饭吗?路上买点饭吃。”江芝把糯宝放地上,让两小的手牵手在客厅里跑。
而后,她拉起邝如许的手,低声道,“去吧,不是什么大事,别让我跟你哥分心。”
闻禾也劝她:“芝芝说得对,家里用不了这么多人。说不定,等中午你回来的时候,我们也跟娘看完病回来了。就看个病,家里这么多人够了。再多,医院也该赶了。”
邝如许被一群人劝着,本就软性子的她,只得起身:“那我再跟娘说两句。”
江芝安排完邝如许,看着她走了之后,眼睛转着,看向闻禾。
“嫂子,你帮我去店里看一眼呗。我今天去晚了,店里得有个人帮衬着。”
闻禾摇头:“你可别拿哄如许那套哄我。娘要真有什么事,我这走不了的。”
她是长嫂,责任本就该比弟媳重些。
江芝说了两句,闻禾态度都很坚定。
“你要是不放心店了,你先去吧。家里我跟你哥都在,你还不放心吗?”
江芝被她将了一句,眼看着邝深就要回来,无奈地放弃了自己想法。
只能托闻禾给家里三个小的做点吃的。而后,她迎着邝庭的目光,径直找了还在罚站的子城。
“小婶。”子城蔫蔫的。
“过来。”江芝坐在凳子上,伸手喊他,先是在抓痕附近摸了摸,“身上有哪儿伤着了吗?脸上还疼不疼?”
“没有了,他们打不过我。”听江芝说昨天的事,他神气了瞬,又很快蔫下来,“小婶,你别管我,我爹让我站在反省。”
“子城,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奶腰扭了跟你昨天打架有没有关系?”江芝两只手抚在他脸上,问的很郑重。
江芝半猜半蒙,怎么就这么巧。在家里能顶事的大人都出去的时候。小的小的打架,老的老的扭着腰。
还都是同一天发生的。
更何况,几个孩子都不是个爱玩爱惹事的性子。
怎么可能会没有关联?
子城低着头不敢看她:“小叔不让我告诉你。”
“那就是有联系了,对不对?”
江芝今早一看邝深的表情就知道不好。
子城是跟对门的两个小男孩打架,一个小孩子的普通打架,怎么能上升到大人之间?
“是对门那个奶奶推了你奶奶吗?”
不,不对。
邝统昨晚就让他们去对门赔个礼,全然没有提周瑛。
应该不是对门。
但她们今早去的时候赵泽坤的沉默和听到她们是来给小孩赔罪的意外神色。
又让她忍不住开始怀疑起来。
江芝感觉这些事情都需要一根线串起来。
她脑子转的飞快:“是不是你和邻居家的孩子发生了冲突,然后,有人推了或者打了你奶奶。但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奶奶呢?”
说不通啊,本来就是几个小男孩的事情。
江芝猛然想起那天夜里赵大娘跟祝婆子,瞬间串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邝统的工作,祝婆子从一开始都对他们抱有恶意。
那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因为你爷爷工作的事,她看我们不顺眼,或许可能还打着要帮赵大娘的幌子,所以是她动手了。”江芝看向子城,感觉事情已经清晰许多,“是楼上的祝婆子碰了你奶奶对不对?”
子城抿了抿嘴,无声承认了。
“子城,这件事情你现在必须要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了。只要这样,我才知道该怎么为你奶奶讨个说法。”
“不能让你奶奶这么不清不白的受伤,对不对?”
提到周瑛,子城眼眶都红了,想揉一下眼,又怕揉出泪,不够男子汉。
江芝拿手帕给他擦了擦眼周围,轻声问他。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子城已经讲了好几遍起因,越说越熟练,“昨天下午,帆帆和糯糯睡醒之后,闹着要找你。奶奶哄着她们去院子捡石头。咱们院子不是一半被种上了地,另一半堆满了石头和泥块。奶奶想着清理一下那半边没种东西的。”
“我跟奶奶在那边收拾,糯宝和帆帆坐在凳子上吃蛋羹。对门两个小孩过来摘菜,帆帆不让他们碰,他们挥拳头吓唬帆帆,我冲过去。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
小崽子也知道自己冲动了,声音都小了许多。
“然后呢?”
“然后,奶奶想过来拉架。他们却以为奶奶是来帮我的,扯着嗓子喊,对门的赵奶奶也就出来了。没多久,楼上的那个老太婆也下来了。她下来都不听我们说话,撞着奶奶就过去了。”子城说到很是激动,“我都看见了,本来奶奶是没有倒的,是她伸手又推了把!小婶,我都看见了!”
“好,我知道了。”江芝按着躁动的小崽子,“然后呢?她们就走了吗?”
“我想冲上去,奶奶拉着我的手,让我去看帆帆和糯糯。糯糯被吓到了,拽着奶奶的手一直再哭。她们见奶奶摔倒了,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
子城气的眼圈又开始泛红:“还有那两个小孩还狗仗人势!仗着他们家大人刚走,嚣张地冲我们做鬼脸,甚至还准备上手推帆帆。我气极了,就追着他们打了一顿。”
江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问他:“没了吗?”
“嗯。”子城抽了抽鼻子,“然后,就有进楼梯的邻居好心得扶了奶奶进屋。再然后,爷爷和姑姑一起回来了。奶奶不让我告诉爷爷,但爷爷还是知道了。”
“爷爷在客厅坐了好久,然后不让我跟你们说,怕耽误你们工作。但今天早上,爸爸问我打架事情的时候还是觉察到我少说了一段。然后,小叔过来喊我们吃饭。”
接下来的事情,江芝也猜到了。
邝深那张脸不笑的时候像个鬼面阎罗,一般人谁敢在他面前撒谎。他那双眼低下一扫,自己的嘴就开始不听使唤了。
成年的大人如此,更何况小崽子又是从小崇拜邝深崇拜的不得了。
根本撒不了谎,也瞒不过邝深和邝庭。
江芝摸摸小崽子的头,让他继续贴墙反省。
等她走出来的时候,邝庭和邝统正在客厅压抑着语调说话,一向脾气都很好的两个人险些吵起来。
“这事你们都不要管了。邻居之间磕着碰着不都很正常吗?”邝统气的脸都红了,“先把你娘的病给看好。至于其他的,”
邝统顿了好久,才张口,一字一句道:“到此为止了。”
可他自己的脸色都已经难看的不行,说出这话,胸口都在剧烈起伏。
“爹,不能这样。”江芝忍不住开口,“子城都说了,那祝婆子就是故意推的。这事咱们得要个说法。不然,”
她话没说完就被邝统打断:“要个说法?怎么要个说法?子城看见是她推的,她说她没有,你能拿她怎么办?”
邝统不想要个说法?
他比谁心都难过。
他当天就上去了,那家根本不是个能讲理的。
遇见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笑眯眯披着个睦邻友好的外衣。
“芝芝,我试过了,没有办法。”邝统像是瞬间老了,鬓角的白发愈发显眼,眼里是麻木的妥协,“咱们家刚搬到这个地方,谁都不认识。邻里邻居都是单位里的人,我跟你娘无所谓。
你娘工作给了如许,我干完这个月,工作就能给你们谁。这往后在单位里了,你们该怎么办?”
“子城他们几个小的都还那么小,咱们要是一上来就把周边邻居都给得罪完了,那么他们以后又该怎么办呢?总不能跟之前一样,成天闷在家。”
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江芝和糯宝都是缩在邝家的院里,每天看的景都是四四方方的天空。
“再说,孩子们也都需要上学。咱们对门那个不就是在第一小学当老师的吗?楼上那个据说还是单位厨子,他们家还有人在后勤。”邝统不知道是在劝谁,面无表情地一句一句说着,没有一点儿精气神。
“这件事只是邻居的摩擦,咱们礼让三分算是过去了。往后,想是他们也会收敛。毕竟也都是邻居,他们也应该都读过书。”
“咱们刚过了两天安稳日子,要不,就这吧。”
邝统一声重重叹息,叹在了所有人的心口。
空气都沉静下来。
她看向佝偻着背坐在凳子上的公公,脸上没有常年挂着慈爱宽容的笑,眼眉低耷,脸色木然,丝毫不像别人口中的说起的样子。
“邝家当家的啊,那可是个潇洒风流人物。早年谁不知,忙时教书,闲时逛街,手里永远提个鸟笼子,里面时时卧着一只羽毛鲜艳的鹦鹉。待人一向宽厚,凡事能求到他面前的,总是一笑了之。”
“爹,不是我故意找事,是这件事真不能就这样。我们既然搬过来了,在同一个大院大家都是平等,没有谁要高谁一头。如果今天只是个意外,我再这样揪着不放,那是我不懂事,是我心胸狭窄故意找事。可爹,这不是啊!”
“今天,我们今天怯懦着礼让了,退让了,那明天呢?他们要是不改怎么办?我还继续退让吗?不可能的,爹。邝深那性子你是知道,他做不到的。”
江芝不仅是在帮周瑛,更是在帮邝深。
她知道枕边人酣睡的是个怎样的老虎。
“我们迟早会跟他们撕破脸,那我们此时忍让的意义又在哪里?就是为了这一时的委屈吗?”
江芝摇头,她们江家人是不受委屈的。
“而且,爹,正是因为几个孩子都小,所以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您看家里,这孩子们都在看着。那他们以后该怎么做呢?是要遇事先退、委屈求全、低三下四吗?”
“爹,我们家到底是要养出一个怎样的孩子?”
“他们可以不杰出、不优秀,甚至可以一事无成、不会做事。但我们不能养成一个胆小怕事的孩子。”
他们该是自信刚毅、勇敢善良、自立自强,他们本就应该沐浴着阳光,明媚着成长。
邝统沉默了,邝庭轻声开口。
“母辱儿不护,何应为人乎?爹,娘现在在床上躺着,于情于理,我都该问一个说法。”
邝统手覆脸,深深叹口气,没有再阻拦他们。
邝庭不让他们跟着,自己拄着拐棍就准备走。
江芝拦在他前面:“大哥,这种事情,你不方便插手。我去吧。”
她跟祝婆子再怎么闹那都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要是邝深或者邝庭下场,那可就真变成欺负人了。
“那我跟你一起。”闻禾柔声开口,“你一个人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行。”
他们走后,邝统带着两孩子进屋照顾周瑛。
糯糯也不知道被谁教的,懂事得不行。抱她上床都不上,也不闹人,乖乖地牵着帆帆的手,跟在他后面,像个小尾巴。
邝统坐在床边,看着两个小的乖乖坐着,眼眶慢慢就红了。
“瑛子,咱们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
现在基本上都快到上班时间了,楼道里人来人往的都是人。
江芝走之前特意问清楚楼上有几口人后,掐准这点才放心地带闻禾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邝家一脉相承的,骨子里都带着股倔劲儿。
邝庭妥协了又没有完全妥协,点着子城陪他一起,跟在了两人后面。
走上二楼,江芝“咚咚”两声敲了门。
“谁啊?”一个看着二十四五岁的女人跑过来开门,身上还穿着件围裙,看见他们,尤其是身后的邝庭和子城,眼睛躲闪了下,“你们找谁啊?”
这应该就是祝婆子的儿媳妇。
听说祝婆子一共有三个女儿两儿子,闺女都嫁出去了。大儿子三十多,早年接替了祝婆子工作,媳妇儿是印染厂的。二儿子二十五六还没工作,之前干的临时工,后来也给了他媳妇,以后是可能要接祝老爹的班。
“找祝婆子,她在吗?”
“我娘,”面前的女人想都没想,直接开口,“她还没醒。你们不急的话,就过会儿再来吧。”
“您比我大,我尊重您,喊你一声嫂子。您也得给我点面子。”江芝手按在门上,猛地一推,门就弹到了墙上,惊了屋里一众人。
他们家餐客一体,客厅隔出来一半当做卧室。
祝婆子听见动静,扯着嗓子从里面的客厅喊:“关门的时候不知道轻一点啊?给谁耍脾气呢?”
“我瞧着这不是醒了吗?”江芝伸手拨开她,抬脚进去,冷着一张脸,目光扫视一圈,径直走向了餐桌,眼睛看向祝婆子,“祝婆子,又见面了。”
“你,你谁啊?”祝老爹干了一辈子厨子了,一米七几的身高,肚儿滚圆,脸上堆着肥肉,看着他们,皱眉,“老二媳妇,这谁啊?”
“我是楼下的。”
江芝看向围着餐桌坐一桌的祝家人,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从迷惑到显出几分明白。
“都是楼上楼下的,你们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都清楚。我爹昨天也来过了,我今一大早为什么来,你们应该也明白。”
祝老爹不耐烦听这个:“我昨天都说过了,那是不小心碰着的,我们也道过歉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我们家小孩说亲眼看见是被祝婆子推的。”江芝看向祝婆子,“原本,我娘是没倒的。”
“笑话,我一个老婆子活这么大,还要被几个小孩子怀疑?”祝婆子哼了声,毫不心虚,“小孩子的话有几个可信的?”
“我们家孩子的话都可以信。”江芝站在那,眼睛看向他们一群人,“我今天就是来要个说法的。”
“要什么说法,”祝老爹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我看你今天就是来没事找事,无理取闹的!老大老二,把他们给我赶出去!哪儿来的没规矩的破败媳妇!”
“谁敢!”江芝眼睛一瞪,看向门口,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上班路过的人,“怎么着你们推完我娘,还想推我不成?来啊,你们动个手我看看?我看看谁那么不要脸,当着这么多邻居的面,让两大男人还上手欺负我们这两女的?。”
祝老爹的两儿子看了眼门口聚起来的邻居,只觉得脸上臊热,又看了看跟在江芝后面的邝庭。
不管咋说,人男的都没动手。他们咋上手。
再说,就江芝那个样,不像个善茬。要真动手了,估计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两人犹豫着没敢动,祝婆子迈着步子就过来。
“你这个小浪媳妇,他们不管,我还不行,我一把年纪了,让你在我家撒野了。我呸。”祝婆子挤过来就想伸手推她,“你给我滚出去。这是我家。滚!”
江芝往旁边一躲,让她扑了个空,险些没站住。
“你来我们家院子撒泼的时候,可没见你说那是我们家,你不能来?我们家没个能顶事的时候,你在我们家作威作福,不也自在的不行吗?怎么现在换到你们家就受不了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祝婆子被儿媳妇扶着,年纪大了,跑了两步就开始喘气,又被江芝这一气,手都在抖。
“你,你给我滚!哎呦,我心口疼。不行了,我得去医院了。哎呦,我心口疼。”
给他们开门的二儿媳妇凉凉地插了句话:“我娘啊,身体不好,不能受气。这一受气啊,就得去医院检查检查,有时候,还得住几天院呢。到时候闹到公会上,可得有个说法。”
祝婆子连声“哎呦”,很快就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
“不行了,我这不行了。”
祝老爹冷哼一声:“行了,你们几个快滚吧。我们家老婆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就给我等着吧。”
“不用等着,现在就去。祝婆子不是喘不上来气了吗?刚好,我嫂子也是,先天体弱,刚刚被你们一哭一闹吓着了,现在都已经呼吸不上来了。”
闻禾被江芝按在凳子上,捂着心口,脸色发白,呼吸时而短促,看着真像是病了。
祝家人脸色都有点难看。
他们只顾着跟气势逼人的江芝,没曾想,后面还跟着一个碰瓷的!
“你们少给我装,我年纪大了,跟你们这些小年轻不一样。我得去医院看!”祝婆子强调,“我这病得住院!”
住一次院怎么着也得花他们个十几块。
“都得去医院看!怎么,都是生病,还能有个年龄上的高低贵贱之分?谁分的?你分的啊?”江芝似笑非笑,句句逼问,“胆子不小嘞,人人平等听过没?”
“你,你”祝婆子是真被气到了,脸都涨红了。
“呀,这看着气色更红润了。”
“你这个恶毒的小浪媳妇,你给我出去!我打死你!”
祝婆子刚一站起来,江芝站在一侧,一脚就踢倒了椅子腿。
“轰”的一下,发出一声巨响。
“您可别吓我。”她手摸腹部,“我这可还怀着孩子呢。要是我肚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您这算不算杀人啊?”
祝婆子被她气个仰倒,差点没喘上来气,却还真不敢动手。
两媳妇忙把椅子扶起来,重新扶祝婆子坐下。
“你怎么说话的!我们家哪儿轮得到”
“声音别这么大,我这怀着孕呢,受不了惊。”
江芝手轻轻一拨,拨开祝婆子媳妇支着她的手指。而后,她目光扫过祝婆子两儿子,似有不解,“你们娘都病成那个样子,你们做儿子的还不得送她去医院看看吗?祝婆子刚刚可是喊了半天呢?你们没听到?”
祝家两兄弟互相看了眼,一时间都没敢动。
太反常了。
之前他们说去医院的时候,别的人家都是面露不喜,甚至愿意草草了事。
这个女的怎么跟别人都不一样?
莫不是也是做着讹他们的打算?
祝婆子手指着江芝,强调:“去医院,你们得给我花这个钱!”
“您放心,该我们掏的钱,我们一分不少掏。”
听了江芝这句话,祝婆子心口的气终于顺了口。
“但是,”江芝随手拎过另一个凳子,“铛”地一下,立在了祝婆子面前,吓她一个激灵,“我们该要的钱也一分不能少。”
祝婆子心里一个“咯噔”。
祝家人都看出来了,江芝可不是个软茬。
邻居们议论声都小了许多,事情走向已经超乎他们预期,开始在心里重新掂量邝家人。
——
恰在此时,江芝抬头,看见人群中的邝深,向来张扬的面色,瞬间僵了下。
邝深大步走进来,屋里一下显得逼仄起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瘫在椅子上的祝婆子,冷眉横扫,眸色愈发深不见底。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祝婆子下意识往儿媳妇那边缩了下。
这男人长得周正,怎么眼神看着如此渗人?
“咳,”江芝轻咳一声,拽了下邝深衣服,“祝婆子身体不好,她两儿子不愿意动。咱们做做善事,送她医院检查。”
邝深手刚抬起来,祝婆子就被吓得一瑟缩,惊慌失声。
“不用你!别、别碰我!”
江芝皮笑肉不笑:“你瞧,这看着状态还是很好嘛。”
邝深嗤笑一声,看她一眼,低声跟邝庭说两句,转身往外走。
“我们不用你们,”祝老爹当听不见讥讽,开口道,“老二,你不上班,你跟你媳妇今天陪你娘去趟医院。该检查什么检查什么,真不舒服了就住两天院,我中午去找你们。”
祝老二点头,跟他媳妇一左一右扶着祝婆子:“好。”
江芝扶着闻禾往外走,邝深不在,祝婆子又有劲儿了。
“你们不准走,得跟我们一起,你们得付账!”
“不走,咱们一道去医院。”江芝回头看她一眼,笑了,一字一字道,“都别走。”
江芝笑吟吟扫过屋外的一众邻居。
他们还没出了屋门,屋外的邻居都散了一大半。零星剩下的几个,竟还有些不敢跟江芝对视。
“我们刚搬来,对很多事都不了解,以后还麻烦各位同志们多多照顾。”
亲眼看她横挑祝婆子一大家子、把著名泼妇家弄的“砰砰”响的邻居:“”
彼此都干笑了两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几声“好说”、“好说”客气话。
江芝也不在意,下了一楼,邝深正跟一个陌生男人一道抬周瑛出去,小心地把她放到板车上。
陌生男人先套上板车上的牵引绳在自己身上,邝深在后面推着。
江芝忙追上,拽他袖子,低声辩解了句,“我没找事,是他们先惹我的。”
“看闺女去,”邝深面无表情,却也没扯开她的手,“回头再收拾你。”
“哦。”
江芝应了声,小声跟后面的闻禾交代了下,先回了趟家。
路过跟在后面的祝婆子,还被她眼朝上翻了个白眼。
周边跟着的都是邻居,江芝没搭理她。
——
家里现在是邝庭留下来,照顾几个孩子。突然见到她折返,有些惊讶。
“是忘带了什么了吗?”
“对,我拿个包。”
江芝抱了抱糯宝,心里还怪念着自己的店。
店里才开业第三天,账本却还在她包里放着呢。此外,还得预备点钱,不知道周瑛这碍不碍事。
拎着包出来,她心里盘算着,现在可能八点左右,等医院忙完,还能去店里看看。
想的有些出神,就没注意,被谁推自行车碰了下。
“对不住。”赵坤泽仰着脖子看前面的热闹,没留心旁边。
江芝看见是对门的邻居,心里就怄了下。
“江同志是吧,”赵坤泽推着车子慢走等赵大姐,笑了下,似跟她闲聊,“前面看着还挺热闹的。”
“热闹?那是挺热闹的。”江芝笑,“我今早刚去祝婆子家问了点事。偏不凑巧,赶上祝婆子发病。”
赵泽坤心里有了点不好预感:“是吗?”
“可不是。不过幸好,我娘腰也不舒服,本来就想着送医院的。刚好趁着一起了,也有个照应。老人嘛,都害怕,这下好了,谁半路都跑不了。”
赵泽坤:“那还挺巧。”
“芝芝,”赵大姐牵着两孩子从后面赶来,一见她就笑了,“你们说什么呢?”
“我跟赵大哥说,也不知道是谁瞎传的,我去找祝婆子问点事,就成了别人眼里的热闹。可见咱们大院还真没什么秘密。”江芝神色淡淡,“不过这样也好,都是邻里邻居的,凡事也都看着真心呢。”
赵大姐笑了两下,没接话。
江芝招了招手:“我这还等着去医院看我娘呢,咱们回见。”
等江芝走后,赵泽坤跟妻子对视一眼,心里都有心虚。
赵大姐皱眉,还有几分疑惑:“早起明明还不是这个态度。怎么现在夹枪带棍的?”
“估计是知道了周大娘受伤的缘由了,”赵泽坤叹口气,回想了下这两天跟邝统的接触,“我猜,早起的时候,两老的应该没说实话。”
估计是吃个哑巴亏,给几个孩子留点善缘。
就像他们早起那样,虽然他们家孩子被打成那样,但对着江芝他们还是虚着心。而她们一道歉,他们就愈发内疚,诚惶诚恐。
“那,”赵大姐回头看了一下自家窗户,见没站婆婆,才低声开口,惴惴不安,“他们还会再找我们吗?”
第97章 大客户
他们家可没有祝婆子家人多。
邝家男人看着那么凶神恶煞的, 几个赵坤泽都不够他打的。
“不知道。”赵泽坤摇头,“今天不说了,等明天吧。要是周大娘没回来, 你拎点东西悄悄去医院看看,赔个礼。这事说到底也是咱们心虚。”
赵大姐眉头都没展开过:“我今早还以为这事结束了呢。”
“是咱们理亏,”赵泽坤摸了摸儿子的脸,“邝老人还挺好的, 咱们两家也还是对门, 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说关系很好, 但也不能交恶, 指不定什么时候还需要人家搭把手呢。”
“知道了。”
——
周瑛在板车上躺着, 板车的速度并不快,江芝很快赶上。
邝深看她一眼, 江芝虚着心挥了挥爪子, 小声解释:“我是来陪嫂子的。”
毕竟是在外面,还推着周瑛, 邝深腾不出手收拾她。
一行人很快到了医院,邝深去交钱挂号。
江芝跟闻禾蹲着陪周瑛说话。
走在后面的祝婆子哼着气势过来:“给我们钱!我们也得挂号!”
“自己挂, 我嫂子挂号我找你们要钱了吗?你们吓着我嫂子, 我也没让你们掏钱挂号。”
祝婆子一听江芝这是要不认账, 当场就要闹起来, 恨不得指着江芝鼻子跳脚大骂。
“你这个恶毒的小媳妇!你气着我了,还不给我掏钱看病。我呸, 你这是耍猴呢!我, 我, ”祝婆子眼睛看向周围,想找个趁手的东西, 而后,一把拿过她儿媳妇手拎着的袋子,“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你敢碰我试试。”江芝起身不动不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公然动手,你是不是想寻事滋事?医院对面就是警局,我送你过去?”
“楼下的,你别吓唬我。我跟你说,老婆子我活大半辈子了,不信这个。”祝婆子迈着步子就要上来,“欺负老的,打死你都是我的理。”
“那你试试啊,你敢伸手我就送你去对面蹲。”江芝手放在小腹上,装孕装的炉火纯青,眼睛瞥过祝婆子和她儿媳妇,不屑一顾,“来啊。”
“你,我,我呸,你这个乡下来的乡巴佬,穿花带绿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就是那成天想着勾人的小娼.妇!”祝婆子被儿子儿媳妇拉着,上不去,只能无力地挥着手。“我,我,你给我等着!我非打死你这个没爹娘教养的玩意。”
江芝脸色已经冷下来了。
“娘,娘好了。”祝老二迎着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目光,死命拉住祝婆子,“娘,我说,我跟她说。”
江芝这怀着孕呢,谁敢动她。
“江同志,”祝老二好不容易安抚住祝婆子,看向江芝,开始换政策,讲起道理,“来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咱们都是一个大院的。我娘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心里也过不去。”
“来之前我说的是该我们付的钱,我们一分不少。你娘现在能蹦能跳,我看着挺好。”江芝止住了他要插话的动作,“要是你们不放心,也大可做检查。只要最后有医生开的诊断证明是跟我们有关系,那这钱我也付。”
“开啥证明啊!我就是被你气病的,这钱就得你掏!哎呦,我现在就难受的不行。不行了。我得躺着了。”
“躺啊,医院这么大地方还不够你躺的?你们不是城里人吗?原来也喜欢张口撒泼,随地就躺。长见识了。”
祝婆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城里人身份,当下就要跳起来,被儿子按住:“你!”
祝老二毕竟是个男人,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受着别人指指点点的目光,脸上很是挂不住。
“江同志,咱们毕竟是一个大院的。你这样闹也太不讲道理。”
“是我在闹吗?我说的很清楚,查出来跟我们有关系,我付。查不出来,就滚。你们一没证据,二没医嘱,开口就要钱,怎么你们缺个碗啊?来医院乞讨来了?”
周围响起哄笑声,就跟一巴掌拍在祝老二脸上一样。
“江同志!”祝老二脸都被气成了猪肝色,指着江芝,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脾气,“我给你说,都是一个大院的,你别太欺负人!日子在后头呢!”
“威胁我?来啊。”江芝眼睛看向他,不躲不避,竟还有两分可笑,“说到这,我倒还第一次见,自己亲娘说着喘不上来气了,还能安然不动的儿子。真是孝顺。”
要不是在医院,她高低得给祝老二鼓鼓掌。
“江什么玩意,别他妈给脸不要脸!”祝老二气急了,都准备开始挽袖子了,“你以为我怕你啊?大不了蹲几天,我给你说。”
“说什么说,你们干吗呢?”
秦云带着两年轻医生走过来,后面的医生隔开了祝婆子和江芝。
“在医院闹事?胆子不小啊?小张去喊王大爷,把这些不想看病都给我轰出去。”
“大夫,大夫,都是他们在闹事,都是他们!”祝婆子瞬间安静下来,捂着心口,瞪着江芝,“我是来看病的。大夫,我现在心口疼的厉害,都喘不上来气了!就是那小媳妇害我,你们可不能让他们走了!”
“不舒服就先去挂号。”
秦云只扫了一眼祝婆子和她儿子,懒得多搭理,蹲着仔细检查了下周瑛:“亲家,你这是怎么了?我刚下楼的时候看见邝深都以为是看错了。”
周瑛对着秦云笑了下:“不碍事,扭了下,都是孩子们大惊小怪。”
“是该注意些,都到了咱们这个年纪了。”秦云检查了下,又转头吩咐跟在后面的医生,“去看一下何主任来没?”
“好的,秦医生。”
小医生跑走之后,祝婆子跟儿子看了眼,眼里都是露着震惊神色。
“亲家?”
这乡巴佬还能有个在医院当医生的亲家?
“妈,”邝深拿着挂好单子过来,“是挂的这个吧?”
“嗯。”秦云简单看了下,“别推你们板车了,我给你们找个病床。你们这个得从后门出去,去西面那个楼做个检查。小张,去前面推个床。”
“来了。”小张医生是出了名的有眼色劲儿,不用秦云吩咐就推过来一张床,还能搭把手把周瑛给抬了上去。
“我一会儿还坐诊,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秦云话刚说一半,张医生就接上了。
“秦医生,你忙吧,我今天轮休,我跟着他们跑一道。”
他妈年前住院的时候,秦云帮过他,张医生记恩。
“不麻烦你,你这刚值完夜班,回去休息。”秦云笑了下,真没那意思,“我闺女,她也是从小在医院跑大的。”
“没事,就看个病做个检查,费不了多少时间。”张医生很坚持,推着病床就往前走,“马上人就该多了。秦医生,我们就先过去了。”
“好。”
张医生在医院待久了,走的飞快,江芝一行人跟在后面,瞬间就没了踪影。
“姓江的!你给我”
祝婆子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秦云呵斥住。
“喊什么喊?医院是你能喊的地方吗?”
秦云随手招呼拿着扫帚清扫的阿姨,皱眉道:“伶姐,你看着他们,不看病就赶出去。在医院大呼小叫像个什么样子!”
“好嘞,秦医生。”
秦云跟这种人说话都嫌掉价,带着身后的小医生转身就走。
“哎,你,”
“你什么你,”拿着大长扫帚的伶姐看着他们,挡在他们面前,“你们看不看病?不看病就出去。”
“你管我们呢,”祝老二从早上到现在都没顺过,态度恶劣,“死老娘们,给我滚远点。别耽误我们找前面那谁,就那个医生是吧?”
江芝跑了,那个医生还能跑不成?
“滚你娘的蛋,给老娘在这装起来了。”伶姐扫帚往他们脚下扫,扫的他们躲闪不及。而后,伶姐高喊一声,嗓门极大,穿透大厅,“老王,有人闹事!”
没一分钟,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就从门口而来,三步并两步冲上来把围着他们。
“谁,谁在闹事?”
身后一个拿着蒲扇的佝背老头缓慢而来,眯着眼看了眼祝老二,“就他们?抓起来送对面警局去。”
“不,不是。”祝老二瞬间怂了,两手抵在前面,防御都做的无力,“我,我们是来看病的,看病的。”
他可不想去警局。
“他们就是来找事的,刚刚还咬牙切齿地盯着秦医生呢。”伶姐啐了他们一口,“就刚才,还站在骂我呢。老王,这就是坏分子,仗着自己年轻,欺负老的。这必须得送过去让警察教育教育!”
“误、误会,都是误会。”
祝老二额头都开始出汗了,实在没想到能惊动看守公社医院的人。
之前,他来几次都没见门口人参与这些事 。
“误会,那刚好去警局解释吧。”王大爷大手握着蒲扇,一挥,“带走。”
“大爷,大姐,我错了,真的是误会”
江芝陪闻禾重新来挂号,凑巧看见祝婆子几人被推着出去,大堂里都还回响着祝老二求爷爷告奶奶的声音。
闻禾停驻脚步,看了眼门口,只觉心里痛快两分。
这种压抑残喘的日子,她真的过够了。
“嫂子,你现在好点了吗?”
刚刚陪周瑛看病的时候,闻禾往那站了会儿,脸都开始发白。
“好多了,应该是刚刚人多,有点呼吸不上。”
“还是让医生看一下吧,”江芝扶着她坐下,“嫂子,你先坐会儿,我去挂个号。”
“不用。”闻禾喊不住她,“我这都是老毛病了。真没事。”
“没事,嫂子,本来就要带你来看的。”
江芝扫了眼门口,由衷地希望祝婆子能快点从警局出来。
她的“福报”还在后面等着呢。
江芝从小在医院长大,挂号看病拿药都是很熟悉的流程。
她陪闻禾排队看了医生,又做了个小检查,等拿完药就快中午了。
张医生还给他们打了几份饭,都弄妥当了才放心走。
邝深出门送走他,遇见江芝和闻禾一道回来。
“怎么样?”
“嫂子好像是先天心脏不太好。”江芝翻着病历,也没记住多少,“可能是累的了,也可能是今天受刺激了。以后还是少动少气少干活,这是个得将养的病。”
屋里是张医生安排的双人病房,周瑛让留院观察几天。
“娘怎么样?”
“娘这疼得厉害,怀疑是累及到腰椎骨骼,建议留观。”邝深跟背书一样,复述了遍。
“现在好点了吗?”江芝轻手轻脚进屋,见周瑛已经睡着了。
能睡着就说明不那么难受了。
江芝松了口气,坐在走廊上吃饭。
“芝芝,你一会儿吃完饭就走吧。我留这都行。”闻禾知道她新店开业,忙不过来。
“没事,嫂子,我看着吧。”
闻禾自己都是个病人,她也不放心。
邝统出来倒水,听见这句道:“你们吃完饭都走,该忙都忙你们的去。你娘昨夜里没睡好,这一觉有的睡。这医院都有护士什么的,也用不着你们,晚上过来送饭就行。”
江芝哪儿放的下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邝深拉住。
“听爹的。”
“对嘛,都去忙你们的吧,我和你娘还没到动不了的时候。”邝统赶他们出了走廊,“快走,快走,谁家也没跟我们似的,陪床的三四个,这像话吗?”
几个人被邝统赶出去。
邝深知道江芝记挂店里,把包递给她:“放心去吧,我送完嫂子回家就过来陪着。”
“好。”
有邝深守在医院,江芝彻底放下心来,接过包,匆匆离去。
而此时的她却还不知道店里正有个惊喜等着她。
店里开业的第三天,也是促销活动的最后一天。
她吃过饭到店的时候正值中午,人潮下去刚下去,店里几人都正轮转着吃饭。
“姐,你来了。”
高晓晓抱着衣服走过门口,无意瞥了眼,就看见江芝,满脸欢喜。
“快去忙。”
江芝听见有人再喊她,没跟她细说。而是,匆匆往里走,本以为会看到忙不过来的慌乱,缺发现店里三五成群的顾客,周边都有人尽职尽责地围着。
“芝芝。”高锋从后面出来,“家里没事吧?”
“没事,”江芝眼睛看向店里,指了指店里一个抱着衣服正围在两女生身边,热情讲解的年轻男人,微微蹙眉,“这、这人是你雇的?”
“邝哥喊来帮忙搬东西的,但,”高锋表情顿了顿,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但这小子志不在此,就搭了把手帮晓晓招呼了下客人,就卖衣服一件。他来了半个上午,已经开了三单了。”
名副其实地妇女之友。
“!”
江芝有点不相信,走过去就听见男人带着笑意地夸奖。
“这件衣服就适合你这样的漂亮姑娘穿,你看这颜色多正啊,把你脸色衬的白里透红的。人都说衣服衬人,我看你是人称衣服。这衣服穿你身上,出去就跟那电影上的明星一样。”
年轻女孩显然没受过这样的夸赞,很不好意思,看了眼朋友。朋友没说话,看着不是很认同。
“哎嘿,同志我跟你说,”男人把注意力吸引过来,继续夸奖,“你这衣服就是不穿出去,你就是在店里面走一圈,那都是惹人瞩目的存在,都是我们店里的活字招牌。说真的,同志,这衣服你不买也没关系,你就多穿一会儿,我们这个店瞬间都因为你亮起来了。”
两个女生被他的话逗笑,试衣服的女生看了眼同来的朋友,犹豫了下,竟然还真准备买。
江芝:“”
她站在男人后面,总觉得这男人声音有点耳熟。
从侧面看,这个年轻男人,她应该是见过的。
片刻之后,男人转过身,扬声喊人:“毛衣一件,给这位漂亮女同志开票。”
“好。”江芝站在他后面,看他一眼,顺手从兜里掏出小记账本,“是浅黄色的吗?”
“对。”
周阳浑身充满了干劲儿,眼睛只扫了眼低头开票的江芝,还在劝她同行的好友买一件,“同志,我悄悄跟你说,我们整个店里看下去,就这件毛衣是正儿八百的洋气货,找不来第二款的。也只有这么好的毛衣,才配你们。你看啊,你们本身是关系特别好的姐妹,长得都老漂亮了,搁我们大队,那是比村花还村花的存在”
江芝憋笑抬头,递过来票据,视线和周阳相触,后者瞬间卡壳。
“嫂、嫂子。”
“票开好了。”
江芝对周阳只有个模糊印象,存在于见了面能认出来是熟脸,得过会儿时间,才能把名字想起来的那种。
“后面交钱。”江芝对周阳点了点头,笑着走了。
邝同志找的人总让她有点出乎意料。
“欸,同志,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周阳视线从江芝身上收回,心里还有点怵。
“说,咱们继续说衣服。”周阳又扯了几句,就听顾客问她。
“那也是你们店的人吗?长得怪好看的。”
周阳笑了下:“那是我们大队的村花。”
“你们大队村花长得不孬啊,还那么洋气,比我们学校的老师都好看。”
“对,”周阳见江芝走远了,闭着眼夸,“但你们穿上这毛衣,比我们村花长得还好看!你们别不信啊,你看这毛衣颜色,多亮啊。刚刚你朋友上身一试,是不是肤色衬的都好看了。本身你们长得就俊,再一穿,更漂亮!”
刚刚开过票的女生也劝她:“买一个吧,咱们穿同款。”
“对啊,这价格又不贵。你就是买团毛线也差不多这个价吧。关键是还没这个颜色。你现在不买一件,再过两天你来都没有。你也看见了,我们店现在这么多人,就剩这几件衣服。你再不买一件,再看到就是在别人身上了。到时候,你后悔都没处。”
女生逐渐动摇,眼神愈发不坚定。
江芝从旁边走过去拿衣服的时候,都觉得周阳是个销售鬼才。
“嫂子。”
仓库里何良柱正在收拾,见到江芝,还笑了下。
两人现在关系很不错。
“你怎么在这?”江芝飞快地捡衣服,抽空问了句。
“我跟周阳早起一起去公社遇见了邝哥,说是缺人手,我们就过来帮一天忙。”
他没周阳会说,也就是在人多的时候到门口看着,人少的时候搞搞仓库卫生和后勤。
“麻烦你了。”江芝道谢,“等忙完这天,我回头请你吃饭。”
“不用不用,邝哥给过钱了。”
何良柱一直跟着邝深不是没有原因的,邝深出手确实阔绰。
“还是要请的。回头让你邝哥带你们去吃。”
比起江芝请吃饭,何良柱还是更愿意邝深带他们出去吃。
性子老实的人不会推辞,很是实在。
“谢谢嫂子。”
江芝是吃过午饭来的,很快替换下来还没吃饭的高晓晓,进入连轴的忙碌中。
到了晚上收摊的时候,江芝简单盘账。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光是周阳,一天下来都卖了八件衣服,比高晓晓卖一天的都多。
早来两天的高晓晓脸上有点挂不住,半酸半是真情实意,“你咋这么厉害呢?”
“妹子,我跟你说,你这羡慕不来。”高锋在,所以周阳没什么顾虑地逗了她一句。
见着人都要羞恼了,他才正色。
“卖衣服嘛,就嘴甜一点,舍得下脸。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尤其是那些年纪小的女孩,多夸夸她们。闭着眼夸,信不信无所谓,她就是不信,心里也是舒坦的。”
周阳吹了声口哨:“人嘛,只要一高兴就会有冲动。有想付款的冲动,就成了一半。”
高晓晓点点头,拿起笔,还真认真记下来。
见高晓晓这么认真,他也正色起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要确定你的目标客户。就像我今天要是围在一群结了婚的人身边,我可能刚开口,就被人啐了口。找准你的目标客户,就是如虎添翼。”
“你好像很有经验。”江芝忍不住问了句,“之前做过吗?”
“之前跟邝哥干过一段时间,”周阳挠了挠头,“邝哥跟我说过几点,剩下的都是我自己瞎捉摸的。”
“挺厉害的。”江芝不吝啬夸奖。
周阳瞬间不好意思起来:“没,没,都是邝哥教得好。”
他今天来公社也主要是为了见邝深,拼了命地卖弄自己,也只是为了让邝深看见他身上的可用之处。
周阳一直都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从别人不敢跟邝深在一起玩,他就敢跟在邝深后面,就是觉得他邝哥厉害。
邝哥跟别人不一样。
他不想一辈子在地里干活,他也想跟邝深后面继续学些东西,也想去公社干活,当个城里人。
“嫂子,你们这明天还用人吗?”
江芝不敢跟他打保证,周阳是个双刃剑。
现在看着很好,但也怕被人举报说是哄骗女孩,乱搞不正当男女关系。
“你们地里活不需要你干吗?”
“地里我爹我娘,还有我兄弟朋友都能搭把手帮忙。”
江芝沉吟了下:“我回头问问你邝哥意见吧。你这本事用我这屈才了。”
周阳忙活一天,水都不敢喝,等的就是这句话。
“不屈才、不屈才,跟嫂子,跟邝哥,都是我的福气。”周阳整张脸都有了喜色,眼睛环过屋子,越发觉得自己这趟来的值。
邝哥跟嫂子刚搬来公社几天啊,就有个这么大的店。
那以后还能想象吗?
——
店里关门晚,江芝晚上拎着包,直接回了家。
她回去的时候,邝深已经回来了。
“娘怎么样?”
“好点了,如许过去陪着了。爹刚回来,进入休息了。”
江芝凑合吃了两口饭:“嫂子呢?好点了吗?”
“大哥看着呢,没什么大问题。”邝深一天跑下来,也是忙得不行,坐在桌子边,手指搓着,有点想抽烟。
“对了,跟你说个事,”江芝三言两语把周阳的事说了下,“我没敢应他。要不,你带带他,看着还挺好的。”
“这小子耍小聪明,我没教过他什么,但也确实让他办过事。”邝深手指屈起,敲了两下桌子,不是很喜欢这种扯虎皮做大衣的人。
但也没把他当回事。
“你想用他?”
“还好,但他确实挺有卖衣服的本事。可我不敢用他。”
“那扔你副食铺子去。”
江芝不大舍得:“有点浪费了吧。”
“又不是什么大本事,不喜欢就再换。”邝深一锤定音,“让颜凛看着他,顺便教教规矩。”
江芝:“”
做生意哪儿还有什么规矩。
她筷子戳着粥,不太满意,嘟嘟囔囔。
两人独处的时候,邝深总愿意拉的下脸哄她:“你那边缺人的话,我再给你找几个好的?”
江芝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是邝深亲自把的关。
本就不是一个多愿意花心思的人,可有时候却也耐心细致到让人恍惚。
“免了啊,我的人我自己心里有数。”江芝把喝不完的粥推给他,“我打算回头让大哥去给我当账房先生,大哥算账算的超快。以后要是搞什么活动,大哥也能帮我帮衬些。”
“然后,等大嫂身体再好点了,我就请大嫂来店里帮我处理售后和瑕疵衣服。”江芝觉得自己超大方,“按件给钱。你不准插手!”
邝深失笑。
江芝被他笑恼了,拽着他袖子,佯装凶狠:“听见没?”
“嗯,”邝深眼里都融着极浅极浅的笑意,“都听领导的。”
次日,江芝背完书出来吃饭的时候,却发现家里剩的几个人都在厨房。
“怎么了?”
“家里没煤了,”闻禾看火已经热不起来了,草草拾出来几个微热的馒头,“还好馒头是熟的,就是还有点凉。可是给娘熬得粥没热起来。”
昨天事儿太多了,谁都忘了去看看家里的煤。
“先吃饭吧。”邝统等着去医院看周瑛,“我一会儿给你娘买一碗粥。”
“怪我,”江芝拍了下手,有点懊悔,“之前娘跟我说过家里面煤和米面都不多了。我这几天忙忘了。我一会儿去居民代表会那换点煤票,换好就能去拉煤了。”
“不关你的事,刚搬家这几天本来事儿都多。”邝庭温声开口,“我今天在家没事,我去换。”
江芝拽了下邝深袖子,不是很放心。
“这不是拿证件去领煤票吗?到地方不就领了吗?又不是多复杂的事,这个总不至于还不放心我们吧。”闻禾拉她坐下,“总得让我们也做点什么事吧,不能光在家里吃白米饭呀。”
闻禾睡了一觉,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还能跟江芝开上两句玩笑。
江芝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但转念一想,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那嫂子,你们换好煤票就放那吧。等邝深下午回来了,让他去找人抬回来。你们别动了。”
“好。”
吃过饭,家里人有事都走得早。
江芝跟谁都不顺路,出门的时候,又被糯宝黏着腻歪了点时间。
等她出来的时候,都要赶上人上班的点了,还碰见同一楼的王大姐跟她打招呼。
“欸,新搬来的,”王大姐拍了下车把,“我姓王,跟你们一栋楼。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王大姐,”江芝记人,笑着打招呼:“我男人姓邝,喊我小江或者芝芝都行。”
“小江。”
打过招呼后,王大姐特自来熟,跟她小声八卦。
“你听说了吗?昨夜里祝婆子发烧了,说是在外面吹一天风冻着了。”
话说到这,王大姐看她一眼,也觉得奇怪:“你们不是一道去医院了吗?这祝婆子怎么还冻着了?”
“可能是因为她儿子不舍得给她交钱挂号看病。”江芝语气淡淡,不当回事。
王大姐瞬间惊了:“祝老二掏钱?那不该是”
对上江芝似笑非笑的目光,王大姐及时止住嘴。
“是什么?”
“没,我就是挺惊讶的。”
还第一次见有人跟祝婆子去医院,一分钱没花的。
“这有什么惊讶的,本身就是祝婆子身体不好。我们家助人为乐,送她去医院。又不是因为我们病的。”江芝轻手拂去包上的尘埃,“不过,要说还得说祝老二。昨天,祝婆子在医院撒泼又打滚地说难受,祝老二愣是狠得下心,不掏这个钱。可还真是孝顺。”
王大姐听的迷迷糊糊:“真的假的?祝婆子都难受地撒泼打滚了?”
“反正是在医院里嚎叫的厉害,引不少人围观呢。您回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江芝轻飘飘地把话题扯开,两人同行聊了一路。
王大姐什么话都从江芝嘴里套不出来,还被江芝捧了几句。
最后,走的时候,王大姐开头那点小心思都淡了,真情实意地提醒了句。
“我听说祝婆子一早就去医院看病了。”
江芝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看呗,他们家又不欠她的。
难不成还想让他们家掏钱咋滴。
“之前,祝婆子他们家也是跟人吵架后住院。后来,拿着住院单子成天去别人家门口闹。”王大姐压低声音跟她讲之前的事,“那时候,她每天早上都去敲人家门,一大早找不痛快。不给钱就在人屋门口骂。”
“?”
江芝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操作。
王大姐提醒她:“祝婆子住院一般也就三五天,你们家多注意点。等她快出院的时候,家里白天最好别留人,避一避。”
“避不了的,”江芝看的很透,“她要是想找事,我们白天不在,晚上她还是会来的。总不能再搬个家吧。”
王大姐一想:“也是。”
搬个家的成本可高多了。
“那,你们多注意点。实在不行,就给她几块钱,这事掀过去得了。祝婆子身体其实还成,住院花费也还好。”
这也就是大院里绝对部分都不想跟她纠缠的一个点。
钱给了心疼,但还到割肉疼的地步,但不给了就是恶心人的存在。
所以大部分人都愿意破财消灾,以后躲着祝婆子走。
王大姐道:“反正,你都上他们家闹过一趟了,估计他们以后也不敢缠你。你就甭搭理他们。”
别说祝婆子,就是大院里其他人现在看江芝都不太敢惹。
谁都不想一大早就被人大开着门,堵家里闹一场。
“谢谢王大姐,我知道了。”
王大姐最后劝她一句:“听姐的,以后避着祝婆子走。”
江芝笑了下,没接话。
避着走?
以后谁避谁还不一定呢。
——
上午,公社成衣店。
“姐,咱们真这么穿啊?”高晓晓站在镜子前,还有点扭捏。
趁着店里现在人少,江芝受之前顾客的启发,给自己和高晓晓都套上店里的衣服。
整一行走的人形广告牌。
“嗯,多好看。”江芝让她站直了看,“咱们既然是卖衣服的,也不能把自己打扮的不像样。咱们得先把自己拾掇地像个样子,别人才会信我们店里的东西。”
高晓晓手都不敢摸衣服,明明卖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当衣服一穿到自己身上,那感觉立马就变了。
“姐,我还是穿那个黑的吧,这个绿色毛衣太贵了。”
“别脱,抬头,看这,”江芝让她看镜子,目光里都是赞叹,“多靓的姑娘。”
高晓晓看着镜子,觉得自己像是换了张脸,土里土气的姑娘也变成了穿着鲜艳的城里人。
“加把油,好好干,这身衣服算是提前给你的奖励了。”
江芝拍拍她肩膀,走向后面。
高晓晓鼓起勇气喊住她,紧握着拳头,干劲儿十足:“芝芝姐,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听到了,俊姑娘,”江芝转身,眼眸弯起,露出浅笑,“记着以后要勇敢地抬起头。”
后来,每当她遇到挫折,觉得难堪,想要放弃的时候,她的耳边总能响起那句话。
“俊姑娘,要勇敢地抬起头。”
毛线活动结束后,第四天的客人少了些许,但成衣店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
还是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客人。
下午,江芝送客人出去的时候,正侧首听客人说话。
不妨,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她。
“芝芝?”
江芝抬眼,看见站在马路对面的顾秋谨和凌夏。
“顾姐,夏夏。”
顾客见江芝又来了客人,挥手转身后,心里还在感叹这家店的生意火爆。
“芝芝,你怎么在这?”凌夏应该是刚生完孩子,穿的衣服很是宽松,看了看江芝,又看了眼后面的店,“不会吧,这个店不会还是你的吧?”
江芝没否认:“外头热,先进来坐坐。”
凌夏是真的震惊了:“你这也太厉害了吧!一个人开了两家店,生意都还这么好!”
江芝带她们进去,先给她们找了个凳子坐,又给她们倒了两杯水。
“顾姐,夏夏,凑合喝。这里除了白开水,什么都没有。”
两人在她卖零嘴副食的时候都是她的大主顾,尤其是看着性子好,又不差钱的主,江芝也乐意结交。
“芝芝,你这个成衣店我可是听说早了。本来想着你开业前几天人多,我不去凑这个热闹。没想到,现在都开完业了,人还那么多。生意不错呀,看来是有不少好衣服的。快给我介绍几个我能穿的。”
生了孩子之后,凌夏本就有些抗拒买衣服。本来就不抱希望,只是想着过来看看玩玩。
可当她一看到熟人江芝之后,心里那点扭捏和拘束就少了许多。
江芝那么漂亮,穿衣服又时髦好看,更别提还盘了那么大一个店,肯定有办法帮她。
“你都不知道我生完孩子整个人都胖了一圈,感觉腰上都是肉。这马上都到夏天了,我都快愁死了。”
江芝认真打量了下她,把凌夏都看得紧张了。
“芝芝,我是不是胖了好多?”
顾秋谨微不可见地冲她摇头。
江芝接收到顾秋谨眼里的求助,看向凌夏,目光清澈认真,言语说的肯定:“你这胖什么胖啊,一点都不胖,就是衣服没穿好,衬的了。我给你说,刚生完孩子那会儿可比你现在胖多了。等孩子断奶就好了。”
凌夏不相信:“你少骗我了,你哪儿有我这么胖。”
“真的,”江芝拉她起身,“你跟我来,我给你找几件衣服,你换上就知道我骗没骗你了。绝对是你衣服没穿好。”
凌夏对厉害的人天生有一种信服感。
她进去换上江芝给她搭配的一套,出来的时候都还有不自信。
“这样好看吗?”
“你自己来看,”江芝牵她走到镜子前,“好不好看?”
凌夏皮肤白,江芝给她挑了一件黑色的及膝长袖长裙,袖子做成蕾丝花边。
穿在身上显白又显瘦,花口边的领子和袖口,减龄又显小。
店里灯开的亮,镜子都是斜着放,打在人脸上照的气色也好,看起来也确实是更显瘦。
凌夏站在镜子旁边看了半天,看够了才想起来问顾秋谨的意见。
“嫂子,你看好看不?”
“好看的。”顾秋谨不太会夸人,“很适合你,很漂亮。”
江芝接过话:“多称你肤色,穿上一看,哪儿还像个生过孩子的,说你现在是学生都有人信。”
凌夏笑起来,露出进店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这个我要了。”
都不带犹豫的。
而后,她又看向江芝,眼里重新闪起星星点点的期望。
“还有没有其他的这种,都拿过来我看看。”
“你试试这个吧,宽松版。”江芝拿过来一个棕色直筒般的长裙,又自己配了条米白色的腰带,“这个上身应该也好看。”
果不其然,凌夏穿上就相中了,还特别财大气粗地问。
“这个我也要了。还有没有其他的了,好看了就都给我开票吧。”
隔了个架子正取衣服的高晓晓听见这话立马抬起来了,两只眼睛里都闪着金钱的光芒,低声喃喃道:“大客户啊。”
要发了!
江芝挑着给她又选了两件,见她还要买,柔声劝着了她。
“我们这基本上每周都会上新,你到时候再来买嘛。再说了,这眼看着就要入夏了,还有好多夏装没上呢。你现在都买够了,回头还来不来了。”
凌夏一想也是,停住了助江芝发财的小手:“那你最后帮我把那个外套包起来吧。”
“好。”
大客户来了,不用人喊,高锋都跑过来帮着装衣服。
凌夏自己买够了,还不忘给江芝拉客户:“嫂子,你有什么想买的没?”
江芝也停下动作看向顾秋谨:“顾姐,你有什么看上的没,看上了我给你取下来试一试。”
顾秋谨原本是看不上这种店面里的东西,但她目光在江芝身上还是停了片刻。
“你身上穿的衣服有没有其他颜色?”
“有黑色、米白色、还有藕粉色。”江芝很热情,“顾姐,你有什么喜欢的颜色吗?我拿过来,你试一下?”
“不用,米白色,比你大一个码,包起来就行。”
闲下来帮着打包的高晓晓愣了下,而后动作越发殷勤起来。
这是真正的大客户,买好东西都不带讲价的。
“芝芝,等我过两天来找你玩。”凌夏出门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心情轻松起来,脸上都带着初次见时自信明媚的笑容。
“好。”江芝站在门口送她们。
顾秋谨走之前问她:“你那边的糕点铺子还是你在管吗?”
“是我,只是成衣店刚开业,这几天忙这边多些。”江芝笑笑,随口问了句,“顾姐,是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顾秋谨还真点了点头,浑身上下透着财神的金色光芒。
“想跟你谈笔生意。”
“?!”
第98章 契机
“行啊, 顾姐要跟我谈什么生意?”
顾秋谨见店里不断进人,没有细说:“我给你留个地址吧,回头你去这里找我。我一般周末都是在家的。”
“好。”江芝拿纸给顾秋谨, 低头看了眼顾秋谨写的地址,笑了,“顾姐,还真是巧了, 我们现在住的地方还真离得不远。”
他们家属院挨着的主干路, 西边是他们家属院, 中段斜对着就是办公大楼的家属院。
“你们现在也在这住?”凌夏笑道, “那可好了, 我们以后离得更近了,一起玩也方便。”
“我们家现在是在图书馆家属院, 在西边, 是个小院子。”
“那更巧了,我爸现在就在那住着。我们基本每周都要去一趟的, 倒还真没遇见过你。你们家是在几号楼啊?”
“我们刚搬过来,六号楼一楼。”
顾秋谨的地址都给她, 江芝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那估计就是了。我说怎么之前都没遇见你。不过, 以后就都有机会了。”
顾秋谨要接孩子放学, 有些赶时间:“等这周末吧, 你来找我,我跟你细说。”
“行。”
送走顾秋瑾她们, 江芝很快又陷入接待忙碌中。
现在这个光景, 能愿意买件成衣的还是在少数。
虽然活动刚一结束, 他们客流量就少了将近一半。但好在她们开店新颖,服饰亮丽, 还是有不少人结伴来尝鲜看热闹。
直到晚上饭点了,往来顾客才散去不少。
挂念着躺在医院的周瑛,江芝没多待,简单收拾了下东西。
“高锋,今天家里有事,我就先回去了。你们晚上走的时候,记得把门锁好。”
“好。”高锋也知道他们这忙,沉声应下,“放心。”
江芝知道高锋做事一向稳妥,很是放心,都打过招呼后,便往医院走去。
去的路上遇见挑着筐子卖水果的,还卖了两兜苹果。
到了医院,她先去秦云办公室看了眼。
秦云正在写总结,听见门响就看见了自己亲闺女,瞬间笑了。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进来。”
“店里刚忙完,想着过来看看您,”江芝把一兜苹果放桌上,另一兜举起来给秦云看,“然后再去看看我婆婆。”
“又乱花钱。”秦云嗔道,“可不能让你赚钱点了,都不知道存起来。”
“没多少钱。”
“积少成多,懂不懂?你这还养着孩子呢,不存点儿钱,以后糯宝上学怎么办?都当妈了还不知道吗,这以后花钱的在后头呢。”秦云说到这,不知道想起什么瞪她一眼,“给你二哥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可看见了,你还给你二哥塞钱了是不?傻不傻啊你?他是我儿子,我能亏了他的不成?”
“我那是给我二哥投资,以后我二哥挣钱了,肯定少不了我的。”江芝振振有词,见秦云像是要生气的样子,忙俯低做小,插开话题,“妈,我二哥真走了呀?他去哪儿了?”
“找你大哥去了。反正我是管不了他。”秦云想起来都皱眉,“随他去,走了也好,省的再在村里,看见这些闹心事儿。”
“咱们大队又发生什么事儿了吗?”江芝眼里闪着八卦的火苗,“是不是我前二嫂又给你气受了。”
“不是,都jia”秦云刚想张嘴,迎着江芝亮闪闪的眼睛,瞬间闭嘴,戳她脑门:“甭问,跟你没关系。”
“哦。”
“你呀,就少操心家里面的事儿。你自己现在都一堆事。你知道吗,你昨天那闹事的邻居可是住院。”
秦云摇摇头,面露不喜:“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性子,一上午闹的人仰马翻的,把我们医院的小护士都气哭两个。”
“我听大院里其他人说了,”江芝很担心,“妈,他们没找你事吧?”
“能找我什么事?都不归我管,是张医生下楼拿材料的时候看见了,跟我提一嘴。”秦云最看不惯这种那护士撒气的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气,窝囊的厉害。”
“那就行了,您不管他们。”江芝松口气,“回头自有他们的报应。”
秦云看她一眼,意味不明:“我看他们的报应也快来了。”
江芝没明白秦云意思,只笑着挽她胳膊,秦云也就没往下说。
“不是妈说你,你也少惹点事,少操点心。平日里还嫌不够忙吗?一天天的,怕是安心安心学习的时间都不够,还倒处找事。”
秦云说她几句,又忍不住心疼她:“行了,别在我这待了,看完你婆婆赶紧回去吧。今天又是忙一天吧?一天到晚也没个休息的的时间,就这,赚了点儿钱也不知道存起来。真不知道你这个性子像了谁。”
“妈,那我先过去了。”江芝看了眼墙上挂的表,时间确实不早了,“您也多注意身体。”
“快去吧,你们少让我操点心比什么都强。”
江芝抱了抱秦云,笑着走了。
“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回去看您和我爹。”
“这孩子。”秦云笑着摇摇头,心里很是熨帖。
病房里,邝统正跟周瑛吃饭。
周瑛身体好转,邝统脸色也好看了不少,见到江芝就先露出了笑。
“芝芝来了。”
“我来看看娘。娘,你的身体好点儿了吗?”
周瑛状态好多了,半躺在床上:“好多了。你不用来的,我正跟你爹说,明天就出院。”
“那可不行,这得听医生的。”江芝笑,放下苹果的时候,看见桌子上还放着一袋子水果,随口问了句,“娘,这是谁送的呀?邝深上午来了吗。”
“不是,”邝统停顿了下,还是没瞒她,“是今天上午对门那家来人看了你娘。”
“赵大姐那家?”江芝转了下水果袋子,“他们怎么知道咱们在这的?”
“许是找医生问的吧。”邝统没留意这个,只小声说了句,“我看对门那家态度还挺好的。”
“还不是怕我们找他们的事么?”江芝撇嘴,不是很高兴。
她最生气的是赵大姐夫妻两那天早起粉饰太平的态度。
要不是她发作了一番,估计这事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有啥怕的,说到底动手的也不是他们。人现在也上门道歉了,还赔了半天不是,我看那赵家那小两口性子都还好,不像是那不讲理的人。”
“老人做的事也不能牵连到孩子们身上,这以后都还是邻居呢。人给了台阶,态度也好,咱们挨着就下了。再说,这事也不是人小两口做的,但人出面给了咱们个态度,那不说明人家是想跟咱好好做邻居的。咱们也不能一直揪着不放,显得小气。”
江芝没吭声,邝统继续念叨。
“得饶人处且饶人,谁也没有刚去一个地方就把人都得罪完。更何况,老话不都说了嘛,水至清则无鱼,凡事不能太计较,计较得多了,人这一辈子就太累了。”
“芝芝,你们都还小,前途都在后面呢,没必要为这些事浪费自己的时间。”
邝统摆摆手:“我跟你娘都知道你们孝顺,但我们也真不在乎这个委不委屈。只要你们过得好,最后都考上大学,有自己的本事,我跟你娘这日子过得还真不觉得委屈。”
他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凡是经历了太多,也就看得太开。
这些委屈受在身上,近乎是一种习惯的麻木。
“听爹的,别把时间浪费在这,好好准备考试,做好你们的生意比什么都重要。”邝统是真把江芝当自己的亲闺女,“听话啊,别让我跟你娘平日里还挂心着你们。”
江芝给周瑛打水,好半天才闷闷应了声。
“知道了。”
邝统松口气,江芝强调。
“只要他们管好家里人,别再找事。”
邝统信誓旦旦:“肯定不会,他们保证过,放心吧。”
江芝不是很愿意相信,但她也没想到事情能发生的这么快。
次日上午,江芝回家拿账本,恰好遇见闻禾拿着东西出门。
“嫂子,你去哪呀?”江芝在门口笑着挥手。
闻禾下意识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下:“芝芝,你怎么回来了?”
“账本忘拿了。”江芝目光停留在闻禾手里袋子上一瞬,些许怔住。
那不是家里装户口本的布袋子么?
“嫂子,你这是?”
闻禾本就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些微局促:“我,我是去…”
“去哪儿?”
昨天家里做饭的时候有煤,江芝一时没处想,总害怕闻禾被人骗了。
“就是去,嗯,换煤票。”最后三个字,闻禾说的很轻,很不好意思。
家里的煤昨天不是已经供应上了吗?
江芝脑子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嫂子,昨天是没有把煤票换下来吗?”
“对,东西没准备齐全。”闻禾些微挫败,托盘而出,“昨天家里用的煤是邝深下午带回来的。”
邝深怕家里煤不够用,特意买了些。回来见他们没办成,也没当回事,轻描淡写收了证件。
“办不成就算了,家里不缺这点。”
可闻禾心里还是觉得不是滋味。
她从出生被赋予的责任感就重,在家是长姐,出嫁是长房长媳。
按理说应该是她挡在弟弟妹妹面前,可却没想到,回来之后,她却是被弟弟妹妹保护着,凡事都被人方方面面照顾着。
还是有个年龄比自己都小的弟妹,把什么事都做的特别漂亮。
不像是她,一事无成,整个人都像是与时代脱节了般。
闻禾不甘心,所以想再试试。
“怎么会办不成呢?证件都是齐全的呀。”江芝从她手里接过证件,“户口本,粮油本,就连暂住证不都在这的么?还缺什么?”
“供应证,有个生活煤供应证咱们还没办下来。”
“这个去哪办呀?”
“这个证的话得去办公大楼办。”
“咱们这不都是按片划分么?按理说,居民代表会不能给咱们办吗?”江芝也是来了公社才知道,为了方便管理,公社都是分片分院划范围。
像她们大院,居民代表会能给他们办很多事。
“不能。”闻禾昨天已经被支着跑了好几趟了。
江芝微微蹙眉,但也没说什么:“嫂子,给我吧,我去办。”
“不行,这个还不能直接去办。”闻禾叹口气,“咱们还得先去居民代表会那开个介绍信。不然,那边确定不了咱们家到底属于那片位置。”
江芝懵了:“这户口本不都写着的吗?”
“但还是需要一封介绍信。”
本来不是件很难的事,但闻禾确确实实已经被两边遛着跑了一天了。
“介绍信是不是不好开?”江芝见闻禾面露疲惫,轻声猜测道。
“还行。”闻禾笑了下,“我能办好,你忙你的吧。”
江芝直觉不对,跟闻禾打了个商量:“嫂子,反正我现在也回来了,我拿完东西也得回店里。顺路跟你一起去开个介绍信,行吗?”
闻禾想了下,欲言又止。
江芝连连保证:“我陪你开完介绍信就走,不耽误店里的事。”
闻禾却深深地叹口气。
但知道江芝是挂心自己,准备先带她去看一眼,再想法糊弄走她。
“行。”
江芝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闻禾提到介绍信就满脸愁色,直到她去了居民代表会的办公地方。
那是一栋单独的小楼,靠近后面领导住的地方。
在它的一楼东侧,是三间分开的屋子。门上最上面的横槛旁边,被人拿钉钉了个牌子,写着“居民代表会。”
江芝敲了第一个门:“同志,你好。”
里面是两张黄色的桌子对着拼在一起,屋里两个女人正面对面地聊天嗑瓜子。
听见敲门声,其中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女人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态度冷淡:“有事?”
“我们是刚搬来的,想办个煤票供应证,得来这边先开个介绍信。麻烦您帮我们开个介绍信。”
“带户口本了吗?”
江芝忙点头:“带了,户口本、粮油本都带了。”
“那你先进来吧。”
年轻女人看了江芝一眼,没当回事。
“先等一下。”
对面的年纪稍大女人一眼就认出通行的闻禾,走过来,低声跟开口说话的女人低声说了两句。
江芝站的稍远,听的不是很清楚。
只见,年轻女人脸色慢慢变了,眼睛在江芝和闻禾身上不断扫过。
而后,态度也就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
“我们这办不了,你得先拿单位开的介绍信。”
“?”
江芝迷惑:“您刚刚还不是这意思?”
“我刚刚也没说能办啊,”年轻女人心虚了下,而后虚张声势地赶她们离开,“办不了,办不了,你们赶紧走吧。拿了单位的介绍信直接去办公大楼那边办就行,别来我们这了。快走。”
江芝没搞清楚情况就被人往外赶,被闻禾拉了一把,才不至于崴脚摔下台阶。
“怎么回事?”
屋里那两人她都没见过,总不至于平白无故找他们事吧?
这也太奇怪了。
江芝一头雾水,准备换间屋子再问问。
闻禾见她一脸执着,没得办法,只能拉她下了台阶。然后,带她蹲在小花园,隔着草丛看那几间屋子。
她手指了下最后一间屋子,说明了缘由:“那里面坐着的是赵大娘。”
昨天,她跟邝庭刚来的时候,也没当成个大事。还想着早早办完,带三个孩子去外面转转。
也是她运气不好,来的时间早,直接遇见了赵大娘。
赵大娘见到他们,尤其是看见子城之后,气都开始不顺,根本不听他们说完,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
“办不了。”
而当时坐在赵大娘对面的,也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看着圆滑许多。她先是看完她们材料,然后晾了他们一会儿,才客气开口。
“你们缺个供应证,证件不全,我们确实办不了。”
然后,他们就开始一天的两头跑,像个皮球似的被两边踢来踢去。
现在,还需要去单位再开个介绍信。
江芝耳边听闻禾说话,眼睛透过花圃,看第一个屋里那个年纪大的女人磕着瓜子出来,敲了敲赵大娘屋里的门。
然后,又进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等再出来的时候,是赵大娘送她出来的,两人亲亲热热,脸上都是笑容满面的。
江芝“蹭”一下,站起来,闻禾根本拉不住她。
“赵大娘。”
江芝朗声喊道:“可真是巧,原来这位同志不给我们开证明的源头在这呢。”
赵大娘脸色瞬间拉下来了,刚刚卡她们那个年纪大的女人脸色也僵了瞬。
“胡说什么呢?明明是你们手续不全。”
“开个介绍信还需要我们办什么手续。”江芝抬步上台阶,踩着小皮鞋,高对面两人一头,丝毫不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开个介绍信还先需要个介绍信。知道的是我开的是家属院院介绍信,不知道还以为我开的是县政府的介绍信。”
江芝看向另两个屋子的窗户,缩着头不敢出来的人,冷笑一声:“可真应了那句老话,庙小风大,水浅,王八才多呢!”
“你骂谁呢,你这姑娘家家的说话可真够难听的。”屋里忍不住有人探头,“我们这也是按规矩办事,别以为谁都跟你们乡下似的,没点规矩。”
“我们乡下人是没规矩,但我们做事做人不亏心,不黑心。我们走在路上都不怕被人一盆水浇下来,走夜路都不怕身后的影子。不像你们,打雷闪电都得躲远点,谁也不知道哪儿天就“轰”一声雷,朝着你们头顶就劈下来。”
“什么劈不劈的,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大白天咒谁呢?”赵大娘年纪大了,很避讳这些死不死的话,额头上的皱纹深深聚在一起,像是能夹死两只苍蝇,“我告诉你,你们家煤票办不成是你们活该。这事,它就该办不成。”
“赵大娘,我喊您一声大娘,您该不会就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吧?”江芝甩了甩手上的布袋子,“你看这栋楼有两层,怎么着也得有十间屋子吧。我到时候就是一间一间的敲门,我也得能敲出一个会开介绍信的吧?真以为,就非您不可了?”
赵大娘轻蔑一笑,似在嘲笑江芝的不自量力。
江芝也笑,闲适自然,不疾不徐:“就算他们都不行,那您这身后还有几栋小洋楼,我一家一家的拜访,总得有能人能听我们说话,跟我们讲理的人。您也知道,各位也都知道,我这个人什么没有,也就胆子特别多。这世上,还真没有我不敢办的事。”
“反正,我们乡下的房子都还在,大不了,我们就回去继续种地。光脚的从来都不怕穿鞋的。我们一无所有,我们什么都能没有。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我们这样的心。”
赵大娘脸色瞬间变得很难堪,跟她在一起的女人眼里瞬间出现几分慌张神色。
戏耍作弄都是可以的,谁也没想到有人往天去捅娄子。
赵大娘整个心像是漏了个口子,冷风只往里吹,吹得她心头发凉。
她稳住面色,冷哼一声:“丫头,我告诉一句,凡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我们姑且试试。”江芝语气平淡,像是十拿九稳,“不就是个供应证么?且等好吧。”
“等我办成了,离你们回家也就不远了。”
江芝深深看赵大娘及身边人一眼,眼里扫过窗户后的几双眼睛,最后,对上刚跟她们说话的年轻女人,直把人看的眼神躲避。
而后,她轻轻一笑,手指弹了下布袋子。
“咱们,以后日子都长着呢。”
江芝在她们的眼神不自觉的注视下,硬生生走出了三米八的气场。
高昂着头,每一步都走的沉稳有气势,步步生威。
等走出后面几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她抿抿唇,小声问身旁闻禾。
“嫂子,后面有人追咱们吗?”
闻禾回头看了眼:“是有两个人在追,我们要停一下吗?”
“不停。”
江芝眨眨眼,迈着做作的步子,继续往前走。而此时,身后带着粗喘的脚步声却越走越近。
“江同志,江同志。”
身后人叠声喊她:“等等我们,麻烦等等我们。”
闻禾看她一眼,江芝不理,开始加快步子。
直到被后面的两个跑得气喘吁吁的人,追着拦了下来。
“江、江同志,介、介绍信,”一开始跟她们说话的年轻女人挡在她们面前,久坐办公室,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开,开好了。”
江芝看都没看一眼,还往后退了一步,面色微冷:“不需要。”
“江、江同志,实在抱歉,刚刚是我们记错了文件要求。对不住,对不住。”另一个短发女人接话开口,“介绍信我们都开好了,你们拿着就能去办供应证。供应证一开好,我这就能给你们开煤票。要不我们现在给你们特事特办,先把煤票给你们?”
“不用。我说过了,不用你们我也能办好。”江芝绕过她们,轻飘飘给了她们一个眼神,“不稀的特事特办,安心等着吧。”
“不不不,江同志,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毕竟以后都还是邻居。”年轻女人开口,“是我们一开始做的不对,但我们也有我们为难之处,麻烦江同志体谅一下。”
“对对对,”短发女人接话,“咱们都是邻居,以后都得互帮互助,是我们之前想的狭窄了。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对不住江同志。”
“我们体谅你们,谁体谅我们家这两天的奔波辛苦。你们介绍信也好,特事特办也好,都给自己留着。最好,多留几张。”
江芝态度越稳,她们心里越慌。
“江同志,可别这样说,净伤了咱们之间的邻居情分。”短发女人比江芝想的还要舍得下脸,“不如这样,你们先去办供应证,我们这边给你们提前准备好煤票。咱们都是自己人肯定办事都方便。”
这事说到底也是他们做的不厚道,原本是给赵大娘出气。气出的差不多也就行了,没必要冒着被举报批评的风险再往下继续。
又不是她们家的事,谁愿意担这个丢工作被人上门闹的风险。
来之前,她们都商量好了,愿意给江芝点补偿。
“江同志,你看你们家人口也挺多的,不少都是没有户口的。其实咱们大院还有一向规定,没有户口的也能领一半儿的煤票,我这回去就能跟你们开煤票。”
江芝不为所动。
“不需要。”
“你们家没户口的人都还能领一半煤票。”年轻女人沉不住气强调了下。
“麻烦让让。”江芝不跟她们废话,往旁边侧侧就准备走。
短发女人心里越发没底,手握成拳,咬咬牙,又追了上去。
“江同志,你也知道咱们这煤票都是在第四季度发一整年的,你们家搬来的晚,按理说只能发三个季度的,甚至是两个半季度的。但咱们都是自己人,刚搬来的新邻居,你们家人还多,我们这能向上面打个审批报告,给你们补发一整年的。行不?”
这是能给出来的最大诚意了。
报告可不是这么好打的,她们那算是超用,都得从他们大院年度煤票总量里扣。
短发女人说完心都在滴血,但她也知道不出血是抚平不了江芝。
都是干家属院工作的,还都是家属院的邻居,她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做他们这一行久了,就怕碰见难缠的,尤其是还是有文化、有本事、又不怕事的。
江芝敢一大早上祝家门,逼得大院出了名难缠的祝婆子都出不来家门,谁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事?
尤其又是她这一身无所畏惧的轻松模样,要是背后再真有人了,那可够她们喝一壶的了。
本来都是她们该办的事情,她们也不想冒这个险。
江芝暗戳戳跟闻禾使了个眼神,闻禾心领神会劝她。
“芝芝,要不就这样吧。”
“是啊,江同志,真对不住,我们下次不会了。”
“就是啊,江同志,我们已经很有诚意了,给我们个面子吧,看在都是邻居的份上。”
江芝端过了姿态,才让闻禾收下了介绍信。
两人见状忙松了口气。
——
等真正走出大院的时候,闻禾才笑着问她。
“你刚刚是故意吓她们的啊?表情也太像了吧,我都被人骗到了,还真以为你要自己去开供应证。”
介绍信到手,闻禾轻松不少,没把刚才的插曲当回事。
江芝摇头:“还真不是。”
闻禾些微惊讶:“不是?”
“嗯。她们要是不追上来,我是真准备自己去办。”江芝伸手盖着自己额前,挡着已经有些晒人的太阳,“后来,是我说完话,视线跟那个年轻女人对上,才心里隐隐觉得他们可能会追上来。”
都有户口、有单位,该有的基本都有了,江芝也真不觉得缺个介绍信就办不成了。
“要是她们没追上来,你打算怎么做?”
闻禾忍不住开口,她从未见过像江芝这样的女生,聪慧坚韧,无所畏惧。
她从不怕世上突如其来的恶意,也从不随波逐流,更不惧与人为敌。
有时候,她都能在江芝身上看到邝深的影子。
“找人,砸钱。”江芝财大气粗,言简意赅。
闻禾愣了下,而后“扑哧”一声笑出来。
不像了。
江芝就是江芝,也只会是江芝。
她浅笑:“大繁至简,很厉害。”
江芝却没有笑,眼睛转着,像是有什么想法。
“在想什么?”
两人同行一路,闻禾轻声问她。
“我再想这事不能就这么结束。”
“啊?”
江芝没再说话,只抬头看了下,近在眼前的办公大楼。
“到了。”
闻禾敛声,匆匆走进办公大楼。手续彻底齐全,供应证很快办下来。
可供应证真办到手里了,闻禾却没想象中的松快。
她还有些担心江芝刚刚说的话。
“芝芝,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供应证办好了,有些人离回家也就不远了。”
江芝没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有的也仅仅只是希望自己能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环境再宜居一些,日子每天都阳光而有奔头,不必为了怕得罪什么人而整日惶恐不安,提心吊胆。
那样的生活跟蝼蚁又有什么区别。
她要活的舒心,也要活的有尊严。不必看别人脸色,苟延残喘。
仅此而已。
闻禾拉着她,一脸郑重:“你认真的?”
“当然。”
赵大娘态度端的很明显,新仇加旧恨,两家关系不可能变好。
江芝也不可能每年办煤票或是什么东西都来闹一场。
那么,现在解决的办法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们搬家;另一个就是赵家搬走,或者至少大娘换个地方呆。
他们家刚搬来,走是不可能走了。
那只能辛苦赵大娘换个地方了。
江芝看着路上偶尔过去的几辆自行车,暗自琢磨:“就是得有个契机。”
本是随口的一句话,她们谁也没想到事情的契机能来的这么快。
第99章 举报信
家里煤票办下来的当天下午, 邝深回到家就借了个小推车把煤运了回来。
邝庭专门腾出一个地方,搭上板子建了个小煤房。里面满满当当堆得都是煤。
“这下好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家里用煤了。”邝如许松了口气, 神情很是欢快。
过惯了苦日子,她最怕就是再跟之前一样挨饿受冻。
尤其是当了妈之后,她自己倒无所谓,就是怕苦了孩子。
江芝最近忙的厉害, 回来的时候都将近半夜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到家的时候, 闻禾还没睡, 正坐在客厅等她。
闻禾手里拿着针线给糯宝做花裙子, 邝庭在一边翻书陪她。
“大哥, 大嫂,你们怎么还没睡啊?”江芝把包随手挂起来, 有些意外。
“煤票都领回来, 家里煤也都放好了,都在厨房堆着呢。”
悬在心里的为难事解决了, 江芝出了大力。
闻禾心里轻松,也想让江芝看看。
江芝很捧场, 跟她去看了眼, 笑着夸赞:“这弄得真好, 摆的也整齐。嫂子, 你跟大哥费了不少功夫吧。”
煤块摞得整齐,底下清扫干净, 一尘不染。
“没多少功夫。”闻禾不提这个, 把放在沙发上叠好的衣服递给江芝, “我这两天闲着没事给你做了件衣服。你带着穿,别嫌弃。”
上次去医院看病就是江芝掏的钱, 闻禾心里过意不去。
“嫂子,你这么好的手艺,我只有羡慕的份,哪儿还会嫌弃。”
趁着这段时间,江芝手里钱流转回来一部分。
现在有钱,刚巧闻禾夫妻两也都在。
她笑了下,说了自己想法:“嫂子,我其实还有事想跟你和大哥商量。”
闻禾看了邝庭一眼,莞尔:“什么事啊,还用跟我们商量?寻常事,你自己做主就行。”
她现在俨然把江芝当成了家里的主心骨。
“是成衣店的事。”江芝拉着闻禾坐下,“嫂子,你也知道我还有个副食店,确实有些忙不过来。我想着让你和大哥去店里给我帮帮忙。高锋过了这个月可能就要走。到时候,我想让大哥去店里帮我开票算账。”
她店里有个高晓晓,江芝不可能那么没分寸,让邝庭跟高晓晓一呆待一整个白天。
更何况,闻禾在刺绣缝纫方面确实是行家。
“我准备想买个缝纫机放店里,让嫂子帮我简单处理一下售后问题。比如说咱们店卖出去的衣服,后续有脱线了之类的问题。咱们都帮着简单处理一下。”
生意不都是这样么,用心做、尽诚意,才会有回头客。
“还有就是,”江芝想了下,说出自己心里早已经成型的想法,“我还买一批瑕疵衣服,想让嫂子看看能不能帮我解决一下瑕疵。”
闻禾帮江芝干过一天的活,知道她们店里的衣服碰一碰都很贵。
“我不行,我怕给你弄坏了。”
“嗐呀,没事,瑕疵衣服都便宜,坏了咱们改小给家里三个娃娃穿。”江芝不当回事,摇着闻禾胳膊,凑近了跟她撒娇,“嫂子,你跟大哥就当帮帮我了。”
被家里娇惯长大的孩子,总是坦率可爱地散发着自己的亲近。
江芝什么都不做,就光站在那里,就很难不让人喜欢。
明媚炙热,张扬而不骄纵。
闻禾这辈子都做不成江芝那样的人,但丝毫不阻挡她趋于光的内心,根本无法拒绝江芝的要求。
但她被打击的多了,也慢慢开始不自信,有点故步自封。
于是,她求助性地看了眼自家男人。
邝庭轻合上书,似沉吟了下,而后笑了,看向闻禾,眼角都带着温柔。
“开票算账?听起来似乎不错。小禾,你要不要去店里陪陪我?”邝庭一眼就看出妻子眼底的想法,试着勾勒了下生活,“到时候,我们可以把三个孩子都带去店里。忙了让他们跑腿,闲了就带他们去街上转转。”
临街门面房,往来皆息壤。坐一屋内,看尽百态。
衣食无忧,安静闲适。
邝庭真觉得挺好:“也不错。”
江芝顺着邝庭搭的架子往上爬:“嫂子,你好好考虑考虑嘛,再过两月,我跟邝深就得考试了。是真没时间了,你跟大哥要不帮帮我,我到时候真得住店里复习。”
这倒不是假话。
成衣店渐渐上了正轨,江芝底下一般,确实得多点时间复习。
闻禾这才答应下来。
江芝趁热打铁,从包里拿出纸笔,还跟真的一样,简单写了个雇佣合同。
“大哥的工资我就按着高锋的给了,先让我赚便宜适用两月,”江芝低头直写,还不忘画饼,“等以后店里生意好了,我跟大哥按营业额提成。”
她是认真想过的。
以后万一自己出息大发,能考出公社有个学上。到时候,成衣店十有七八都得给邝庭夫妻两代管。
她给钱给的大方,喂饱了他们,又有邝统周瑛站着,也就不存在贪不贪钱的事情。先小人后君子,尤其是跟家里面人一起做事的时候。
这都是江芝自己摸索出来的路。
邝庭并没有当回事,看她就像看年幼的如许练字般,宽厚纵容:“好。”
江芝也就大概写了几条,有那个意思,写完递给邝庭,让他细看。
然后,她又另起一张,继续往下写。
“嫂子,你这个我给你每月底薪加按件收费。修补衣服的话就每件三毛一件,成衣的话一块,行吗?”江芝估着市场价给。
没敢给太多,怕闻禾不收。
缝纫机是江芝出的,店是江芝盘的,衣服是江芝找的。
闻禾不大好意思:“你先写,写完再说。”
江芝写上去,又补了条:“或者我们按衣服的价格提点?”
有的衣服质量好价格高,闻禾费的心思多,也可以多提一些。
江芝做生意不亏心,无论之前对腊梅他们,还是对自家人邝庭闻禾,都在肯定他们价值的基础上,给到自己能给的最大诚意。
“嫂子,你看这样行吗?”
闻禾看了眼,接过江芝的笔改了两条。
“底薪减三成,修补衣服不算钱。”
闻禾改完,不待江芝反应就签上了名字。而后,又对她笑起来:“你对你大哥还适用两月呢,对我可不得一样。算是个试用合同。要是等以后真觉得这生意能干下去了或者是我干的好了,再给我涨工资。”
这几个月家里吃的穿的基本靠的都是邝深和江芝,闻禾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只恨自己手里东西太少,没多少黄白能换钱的东西。
闻禾态度坚决,江芝也没有再拉扯。
“那嫂子,你养养身体,再等两天,你就能来店里帮我了……”
“我身体早好了,你哥盯着我每天喝药。放心吧,晚上刚喝完最后一顿药。”闻禾骨子里带着要强,“明天我就能和你大哥一起去上班。”
江芝不是很放心:“别急,嫂子。我缝纫机还得两天才能到呢。你在家里再休息休息。”
“没有缝纫机我也能帮你缀个扣子,缝个衣服。实在不行,我也能帮你卖衣服呀,你不也给我底薪了么。卖衣服我也行啊。”
闻禾和邝庭都一样,骨子里都是很自立要强的人,受不了蹲家里面让弟弟妹妹养。
现在正是一家人玩命从谷底往山顶爬的艰难上坡,谁都不想成为被家里人驮着走的累赘。
江芝很少回看来时路,但她却在闻禾眼里看到了曾和自己那时一样的坚定自信。
停了瞬,她欣然应允。
“好。”
一个愿意拼着命、咬着牙往上爬的人,没有人可以阻挡。
行至半路,江芝遇见过很多人。
但她始终相信那些愿意俯身低头努力,拼命挣扎出泥泞的人,从不会被时光所亏待。
次日,闻禾和邝庭一道去成衣店里帮忙,江芝轻松许多。
上午去副食店坐了半天,复核了下账本,将近两月的利润到手,厚厚的一叠钱。
副食店的生意年前就已经起来了,现在更是红火,店里光是下手干的就有五六个。
这么多钱,江芝也不可能带在身上。
她一分为二,招手喊过颜凛:“这一叠钱你拿着回头给童枕,让他买成金子给我送过来。”
自家男人的话,江芝多多少少还是相信的。
给了童枕,也就相当于给了邝深,钱还是在自家手里转。
颜凛点头,无欲无求。
既不惊讶,也不多问。
“东家,还有别的吩咐吗?”
江芝实在是怕他再张口来个“阿弥陀佛”,笑了着把桌上数好的钱给他:“你去大院帮我订个缝纫机,看最快多久能到货。然后,再帮我跟葛仲约个时间。”
颜凛微微抬了下眼,确定了下:“葛仲?”
“嗯。你之前不也是大院出来的,应该认识吧?”江芝不太确定,她现在也没搞清楚葛仲跟邝深他们什么关系。
“打过照面。”颜凛眉毛动了下,“东家,你这是有事?”
“谈个生意。”
颜凛:“”
要命了,邝哥把他们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稳。这边东家还想着跟他们谈生意,再赚一笔。
颜凛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谁,恻隐之心都动了起来。
还没跳两下,就听见江芝道。
“这两月大家都辛苦了,生意不错,月底给大家发红包。”
颜凛什么心都没了,瞬间高兴起来。
“哎。”
江芝满意地抬了抬手指,颜凛欢快地抱着钱出门了。
去他的兄弟情谊吧,是男人就该多承受点社会的毒打。百炼成钢,重压之下才能锻造勇猛。
所以,他决定现在就去找葛仲。能者多劳,再多给他加几项。
颜凛算着自己即将到手的工资,良心跳的特别欢乐。
中午头天热,江芝怕晒没走,留副食店吃过午饭后,看这日头不是那么晒了,便准备去医院看周瑛。
去医院的时候,江芝刚盘完账,心里还是挺愉悦的。知道周瑛喜欢吃糕点,她还特意从店里包了三四样糕点带过去给他们尝鲜。
刚上到三楼,她就听见门口有人病房走廊外高声大骂。
“喊你听见没?我娘喊你们听见没?有你们这样当护士的吗?病人喊你们都不出现。怎么着是觉得我们家看不起病,还是嫌弃我们家没个当医生的家属。”男人偌大个脸怼在护士面前,不依不饶。
走廊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江芝往上爬楼梯脚步一顿,只觉男人声音有点耳熟。
护士满脸疲惫,耐着性子解释道:“事有轻重缓急,刚刚19床紧急情况,我们得先顾人命。”
“合着别人的命是命,我们家的命都不是命了。”祝老二自从出了警局,整个人就哪儿都不顺,大着声音在走廊闹得很难堪,“喊三五声都不待应一声的,耳聋啊!”
旁边脾气火爆的护士早就不耐烦这一家子了。
“都跟你说过了,我们得先救人命。再说了,你们就量个体温,我们也不可能在旁边等着。”
“屁嘞,还有医生得来呢!医生呢,今天一上午都没见医生来我们这看,是不是姓江的托关系让你们给我们穿小鞋了!”
江芝蹙眉,实在没想到还能扯上自己。
“临时加了手术,不都跟你们说了,查房的时间会晚!”
关键是祝婆子现在都好了,每天的水都可以不输了。早就该回家了,还每天在这躺着。
浪费医疗资源不说,还整天找茬闹事。
护士都快烦死他们一家了。
“那咋别人的不晚就我们的晚啊!”祝老大也不高兴,“你们做医生护士的不能因着有那什么医生就对我们差别对待。我告诉你们,别以为我们治不了你们,一封举报信下去,你们都得给我回家!”
“回家就回家,谁稀得伺候你们!”脾气火爆的护士忙了一上午了,脾气一点都炸,“还以为自己的是个什么东西,没病躺医院装病,不就是想多讹点钱吗?跟谁看不透呢!还敢扯秦医生,真以为自己是个屎壳郎,看谁都像屎壳郎啊?我告诉你,别以为整个医院都跟你们似的,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德行。自己是那一坨一样的东西,不把自己藏好,还敢出来闹事。臭气熏天的,该不够恶心人的!”
那护士看着像是真不准干了,骂的酣畅淋漓。
江芝都忍不住看她一眼。
祝家人瞬间炸了,推挤着就想上手。
“骂谁呢?你骂谁是屎壳郎的,他娘的,我今儿非撕烂你这小贱.人的嘴。”
局势眼看着就要失控,从走廊尽头匆匆赶来两个年轻的男医生。
“住手!”
江芝定晴一看是张医生和另一个带着眼睛的男医生。
她之前好像见过,听说是姓杜。
张医生把手里的病历本拍在护士台:“干啥呢?想不想看病了,不想看病了趁早走。”
“走个屁,俺娘的病都没好,谁敢让我们走!”祝老二往地上“呸”了口,“你们让我们走就是谋害人命,我告你们去!”
整就一滚刀肉。
张医生翻着病历:“现在是你娘病现在已经好了,可以出院了。”
“不走,俺娘病没好呢。再说了,现在你们还没跟我说姓江的住哪儿呢?找不到他们这医药钱,你们给我们掏?”祝老二撞了下杜医生,对着刚刚火爆脾气冲脸就是一声吼,“掏啊!”
杜医生拽着他衣领就把他拽走了。
祝老二立马就躺地上了:“打人了!医生打人啦!大家快来看啊!”
杜医生手指都用力的泛白,张医生跟脾气火爆的护士一左一右冲过来按着他胳膊肘。
刚刚还指着祝家人骂的护士,此刻,神情也紧张起来。
“杜岩,松手。”
“闹什么闹,”走廊里的吵闹惊动了白着头发的主任,脾气很不好,“还想不想看了?不想看就滚。”
“小张,现在就给他们开出院条子。”
祝老二从地上爬起来:“我娘病没好,你这是sha”
“你娘病没好?你是医生我是医生,我现在告诉你,你娘病我们已经治好了。你要是不相信就带去省城做检查。”主任甩了甩袖子,“我们这地方小,只能看到这了!小张,还愣着干嘛,开住院单子!”
见着医院真要赶他们走,祝家两兄弟飞快对视了眼。屋内侧着耳朵偷听的祝婆子,仗着自己老,喊了两儿子进来,捂着胸口,直哼哼。
“医生,”祝家兄弟态度又好起来,“我娘这还不舒服呢。”
他们真不愿意走,主任也真不可能拿大扫帚赶他们。
“不舒服就老实点看!”
主任在里面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两句,护士长唱红脸,又安抚了下祝家人。
等护士长出来的时候,就在走廊外,训斥了刚刚脾气火爆的护士。
杜岩想冲上去,被张医生按着带到了走廊尽头。
“杜岩。”张医生拽着他,没让他回去,“护士长是说给里面人听的。那家人不满意了,回头真闹到了院办那,萧静估计得挨个大的。”
杜岩一脚踹在墙上:“他妈的。”
“冷静点,”张医生按着他肩膀,把他推到了墙上,“我知道你听见萧静训斥,心里不好受。但咱们干这一行,不都得这样吗?总会遇见那些尤其难搞的病人,忍一忍,熬过去就好了。”
“忍不了了。”
杜岩靠着墙,取下眼镜,不见一点斯文样子,“奶奶个腿,我早就该收拾他们了。”
张医生比杜岩年长几岁,闻言皱眉:“你想干嘛?”
“他们不是投诉举报萧静吗,那我也得回他们一封。”杜岩重新戴上眼镜,眼前恢复清明,脸都气红了,“欺辱护士、医院闹事、装病讹诈、浪费医疗资源。我写不死他丫的。”
张医生沉默了瞬,突然想起来杜岩之前在学校还写过新闻稿。
“祝老二没工作。”
住院的是祝婆子,闹事的是祝老二。
“那就是破坏内部团结、对家人照管不力、推波助澜、蓄意纵容。”
张医生:“”
他没驳杜岩说话,笑了两下,拍了拍他肩膀:“行,你写吧,写了我给你联名。”
“那,你们或许还能再加两条举报内容?”
站在安全出口处,就跟他们隔了不足两米外加一道门的江芝,慢悠悠走出来。
张医生闻声看去,见到江芝就先笑了。
“来看你婆婆?”
“是。”江芝走出来,先道了歉,“对不住,无意偷听,就是没来得及走。”
“没事,”杜岩挥手,对江芝刚刚说的话很在意,“不是什么大事。你刚说还能再加两条是什么?”
“欠债不还,故意伤人。”
江芝解释:“我娘跟对门邻居发生争执,被祝婆子推了把才扭着腰,还吓着了我嫂子。现在他们家欠我们的医药费都没给呢。”
张医生是真有些好笑了。
“你这得找公安吧。”
“那他们不也算做了不符合法律和道德的错事吗?不能写吗?”
杜岩想了下,提点她:“能写,但咱们得分开写。你最好能多找几个邻居签名。”
“行。”江芝本来没想过用这招,后来想了下,也觉得不怎么靠谱。
等年轻血热的杜医生走后,她跟张医生并肩往四楼走。
上楼的是,她不怎么抱希望地问了句:“写这个是不是没多大用啊?”
“在你答应写之前,杜岩那个可能没多大用。不过,你写之后,应该就有用了。”
至少,在杜岩那个略显幼稚的联名举报信里,秦云会签名。
那封举报信就已经有了重量。
江芝一向通透:“是因为我妈吧?”
张医生笑了下,没接话。
不出意外,下半年医院领导班子换届,秦云必有个位置。
她的意见势必会左右很多人的意见。
人一多,工会就会插手。
到时候可能就会是两个工会之间的对峙商量。
彼时的他们都没想到,杜岩那封为爱而写的举报信往后会掀起多么大的风波。
第100章 出院
在医院住着的周瑛状态已经好多了, 旧话重提地想要出院。
想起住在楼下的祝婆子,江芝手里削着苹果,沉默了下。
“娘, 要不这样等邝深晚上过来了,让他去问问医生。要是可以的话,咱们就回家静养。”
她也怕祝婆子他们扰了周瑛清净。
周瑛脸上露出高兴神色:“那感情好。”
年纪大的人,闻不惯医院的味道, 总不喜欢待在这小小的病房内。
更何况, 家里的三个孩子还牵着她的心呢。
“糯糯他们几个在家都还好吧?”
“都好着呢, 大哥和嫂子看着。”江芝笑着把苹果切成块, “忙的时候, 就让如许带他们去馆里玩。两小的都快玩疯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邝庭的影响,子城的性子倒是慢慢沉下来。
没不上学的时候就喜欢在在家里看书, 都快看不出小时候那个调皮的样了。
而家里糯宝又太小, 江芝不敢带她去店里,怕看不住她, 更不敢把她带到医院。这样一想,她都有好长时间没带着糯宝出来玩了。
“娘, 等你回家就能见到了, ”江芝也想家里的香软小闺女, 笑着安慰周瑛, “糯宝现在欢着呢。”
周瑛很挂心:“你们可别拘着她,糯宝还小着呢, 该吃什么就让她吃。”
糯宝天生讨喜, 最是喜欢笑, 给谁亲近了,抱起来都是又乖又软。
白嫩嫩的小团子, 浑身带着奶香气,娇娇地,谁见了都心软。平日里跟着家里哥哥们一起跑,并不闹人,胃口还特好。
周瑛又是个费心思的,总害怕江芝忙,亏了孩子的。
“知道了娘,都让她吃呢。”江芝笑。
糯宝都快成家里一霸了,谁舍得不让她吃。
“下个月,糯宝就两岁了吧。”邝统记日子,“时间过得可真够快的。”
江芝也有些愰然,眼看着讲话还不甚清楚的小宝贝,都要两岁了。
这样一算,她嫁给邝深都快四年了。
人都是不经念叨的,她刚想着。门就被人轻推开。
邝深拎着饭盒走进来,看见江芝。他眼里不自觉显出两分笑意。
“爹,娘,吃饭吧。”
邝统接过饭盒,没让他沾手。
邝深错开身,往后退了两步,手随意搭在江芝椅子后面。
“娘,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周瑛被邝统扶起来,“都差不多能出院了。”
“娘,您别急嘛,我们一会儿走的时候去问问医生。要是医生说能出院了,咱们明天就走,行吗?”
周瑛笑着点头。
邝统知道他们都不在这吃饭,开口赶他们:“你们快回吧。难得有点时间,回去多陪陪孩子。饭盒明早让如许上班的时候过来拿。”
“好。”
两人相伴出来,去了医生办公室,问清楚了可以回家静养。
江芝走出医生办公室,才跟邝深商量:“娘在这住也有三五天了,既然医生说能回家,咱们要不把娘接回去吧。不是怕花钱,主要是祝婆子就在楼下住着,我总觉得不大安心。”
家里人都在忙,谁也不可能天天在医院盯着。
万一祝家人找到周瑛病房闹事,还不够糟心的。
邝深也不是第一次听周瑛念叨着想回家了:“嗯。那我明天抽空来给娘办一下手续。”
“好。”
回到家里,糯宝都已经睡着了。
两人简单洗漱完,轻手轻脚地进屋,动作都放得很轻。
离考试也没多长时间了,邝深每天回来都会再看会儿书,江芝背完单词就坐旁边写举报信。
心情愤慨,一气呵成。
邝深默完框架结构图的时候看了眼:“怎么想起来写这个了?”
“祝婆子在医院闹事,医生都看不下去了,”江芝睨他一眼,振振有词,“我这叫趁东风。”
“行。”邝深大概浏览一遍内容,看她在末尾认真签名,忍着不笑,“挺好。”
江芝低头吹了吹纸上的墨水,然后把手里面的笔递给他:“该你了,签个名。”
邝深:“”
等他配合地签好名字,江芝还踌躇了下,想着要不要明早再把家里人喊起来,也搞个联合签名什么的。
“想什么?”邝深看她心不在焉的,心里有点不好预感。
“没什么,”江芝很快放弃了那个不成型的想法,“帮我装好,明天等娘出院了,咱们就把娘跟嫂子的医药费要回来。”
在江芝这,把医药费要回来,再送他们一封举报信,当着他们家人的面把他们从头到尾骂一顿也就差不多了。
都是邻居的,也不能闹得太难看。
江芝很是通情达理:“这件事就快结束了。”
邝深眸色黑沉,把信纸装到信封里,慢条斯理道:“是该结束了。”
次日上午,江芝巡完两个店铺,就去医院帮周瑛办出院手续。
她到的时候,邝统和如许正在收拾行李。
邝深拿着一沓医生开的单子正准备出门缴费拿药。
“怎么来了?”邝深看她脸都晒红了,眼里划过心疼,“先进去歇歇。”
今早还跟她说,不用来。因为邝如许已经请过半天假了,不缺人手。
“怕你们忙不过来。”
其次,昨天跟张医生说完话,她还想去听听她娘的口风。
“屋里待着,我拿完药咱就可以走了。”
“快去吧。”
江芝既然顶着日头来了,也不可能干坐着什么都不干。她放下包,坐床上跟周瑛一起叠衣服。
还没叠出个样子,病房门就被人轻扣响,秦云穿着身白大褂,笑着走进来。
“亲家,你这是要出院啊?”
“对,好的都差不多了。”周瑛让如许搬凳子,自己颤颤巍巍起身,很是感激,“这几天,让您费心了。”
“没有,我也没帮什么忙。”秦云忙上前扶着周瑛坐下,“咱们都是一家人,快可别这么客气。”
两人聊了几句,秦云事儿忙,没坐一会儿就要走。
江芝起身送她出去。
刚走出病房门,秦云脸上挂的笑就没了。
“你跟我来。”
江芝猜测十有七八都是杜岩的举报信的事,一路跟秦云从病房走到楼下花园。
刚找到个安静地方,脚都没停稳,秦云就把兜里的东西掏给她看。
“你自己看。”
信封上大咧咧写着“举报信”三个字,笔锋穿透纸张,自带一股凛然书生气。
字如其人,一看就是杜岩写的。
拆开一看,竟有十多页。
江芝叹然,这上过大学的就不一样。
她满满当当写完两页半都觉得自己像是完成了个不朽的业绩。
“杜医生可真够厉害的。”江芝自愧不如。
秦云瞪她一眼:“看信。”
江芝认真看了三页,再往后看就没了耐心,匆匆看过每段开头,潦草翻到最后,果不其然,看见杜医生的签名。
底下还零零散散跟了六七个人的名字,紧跟在杜岩后面的名字就是昨天那个脾气火爆的护士萧静。
看着像是杜岩的对象。
“妈,你没写啊?”
“哼,”秦云从她手里抽回来信纸,叠好放回去,“我还写呢,我在写写我们医院就更热闹了。赶集呢!”
秦云不写,江芝也没觉得有什么。本来这事跟秦云关系就不大,江芝还怕自己连累到秦云呢。
“也没几个人,交上去估计也没什么事。”
要么是单位不管,要么就是不痛不痒的批评祝家父子一顿。
江芝都没抱什么希望,总觉得伤害不大,便宜了祝家人。
“还没什么事呢,你知道这封信是怎么到我手上的吗?”秦云没让她猜,“我们副院长给我的。”
“副院长?”
江芝惊了下,杜岩胆子可够大的,这东西都敢拿给院长看。
他该不会还想着让院长给他联个名吧?
“嗯,杜岩对象你见过没?”秦云看她一眼,想知道江芝到底知道多少。
“是那个萧静,萧护士吗?”江芝对他们有印象,“性子挺直爽的。”
是昨天那么多护士里唯一一个敢把祝家人骂的狗血淋头的护士。
“是啊,人家有个好爹。”秦云叹口气,没跟她细讲,“现在这事已经闹起来了,年轻的医生护士们容易冲动,都想要个说法。现在院领导都知道了。院里开会决定,会以单位形式发函,你可别跟着凑热闹了。”
这件事已经不是几个小年轻们联名过家家的事了。
到时候无论是单位还是工会,都得有对接的。
“哦。”
江芝也没想到事情能闹这么大,她跟张医生昨天都想错了。
以为杜岩是块石头,没想到石头后面还有块宝玉护着。
秦云看江芝一眼,十拿九稳:“你是不是也写了封举报信?”
江芝下意识点头。
“刚给你说过让你别惹事,好好复习,安心过自己日子,你转头就给我忘了。”秦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恨铁不成钢,“你跟着他们掺和这些事干什么,有这时间还不知道多写几道题。是生意不忙了,还是题都做完了?嗯?”
“那也是祝家人先搞坏在前,他们欺负了我婆婆,我也不可能看他们逍遥。”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秦云说她几句,又开始提点她,“拿好你婆婆的病历本,今儿下午你就给可以把你的举报信一式两份,交给工会和你们大院的居民代表会。估计明天就会有人来你们家问话了。”
江芝不想让秦云多担心,没提赵大娘那团糟心事。
“我知道了。”
等回到家,江芝就把秦云住院的单据整理好,加上闻禾看病拿药的单子罗列出费用明细,一式两份,分别放到两份举报信里。为防万无一失,她还让如许跟邝统签上字。
当天下午,江芝就交给如许,托她转交给工会和领导。由着医院方面施压,事情进展的相当速度。
次日上午,来上班的如许和邝统就被工会领导请去问明情况。下午就有工会的上门来看周瑛。
“情况真是太恶劣了。”工会跟着领导来的是个小年轻,看完病历,很是气愤,“组长,他们也太嚣张了。咱们馆工人内部绝对不能有像他们这样不知团结的恶分子!”
领导是个中年男性,并没有接他话,只是再三问清楚祝老爹跟祝老大夫妻两在事情中的角色。
江芝详详细细地把事情如实相告。
工会领导走的时候特意从院子里经过,看了眼事发地,又抬头看了看对面:“起因是在赵泽坤组长家?”
江芝轻轻点头。
工会领导记录下来,转身准备走的时候,江芝喊住了他们。
“领导,我有一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小年轻很爽快:“什么事?有什么事你直说就好,有我们在,别害怕。我们本来就是为咱们单位工人服务的,你们是工人家属,我们也为你们服务。”
江芝面露难色:“你们也看见了,我们家人多,生活压力大。我婆婆跟嫂子住院,近乎花了我们家所有积蓄。现在祝婆子家不愿意付这笔账,按理都是需要居民代表会出面调解的。”
“但,但,现在”她故意停顿,支支吾吾,很是为难,“能不能麻烦你们跟我一起去趟居民代表会,我这些东西都还没有交过去。”
小年轻很单纯,顺着江芝话就往上问:“怎么没有交啊?是不是那边的人排外,欺负你们了?”
江芝眼睛飞快地掠过对面,瑟缩了下,像是很害怕。
小年轻再问什么,她都不肯再说了。只是恳求他们跟自己一道过去。
领导看了眼对面,细想了下,说的很肯定:“赵泽坤的母亲是在居民代表会吧。”
江芝浑身都抖了下,而后,眼角直接掉出了两滴泪。
跟着一道出来送人的闻禾:“”
最后,还是工会的人跟着江芝她们一道去了居民代表会的办事点,说明了来意。
坐在里面嗑瓜子的办事员们看见江芝一幅受了欺负的委屈样子,就跟活见了鬼一样。
尤其是赵大娘就差拍桌子站起来了:“你们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我们欺负了他们不成?”
明明是江芝来这闹了一出,吓唬的底下人又追又巴结,上赶着递介绍信,给煤票不说,连带着现在都不怎么听她了。
想到这,赵大娘就恨恨地瞪江芝一眼。刚好被工会调查的人给看到。
“欺不欺负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小年轻刚参加工作,平日里也最烦家属院这些大爷大娘们,“反正我们现在是来调查邝老一家刚搬过来受排挤的情况,尤其是邝老爱人受伤的事情。你们要是知道什么情况,也尽快跟我们反映。”
这话一出,屋里几个人脸色多多少少都有些变了。
“这件事情馆里领导都很重视,势必会有个水落石出。咱们馆内内部什么时候都不会纵容故意伤人,排挤欺压同事的现象。”工会组长眼睛锐利地扫过屋里众人,“领导都说了,谁要是敢破坏咱们大院内部的团结与和平,那咱们馆里也就容不下他了!”
“哗啦”一声。
赵大娘没站稳,踉跄了下,带倒了手边的杯子,应声而落。
工会组长目光在赵大娘身上停留许久,而后才意味不明的转开目光。
小年轻见赵大娘心虚,越发觉得自己看透了真相,匡扶了被欺压的小可怜江芝。
“您也先别激动,我们来这也主要是为了让你们配合我们工作,做好这邝家医药费和相关赔偿的处理与调解。”
居民代表会的其他人审时度势,连忙应道。
“明白明白。”
也就是从这天下午起,江芝家里的访客就再也没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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