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塘。
自古以来世家大族,若有不守贞洁的女子,叫族中发现,那唯一的办法便是沉塘,用以说明自家家风严谨,同时,也以儆效尤,警示后人不得再犯。
对于女子来说,婚前与外男稍有肢体接触便容易被人诟病,何况连孩子都有了这等大事。陈婳此事已经完完全全叫陈家震惊,逼她说出孩子之父为谁之后,陈家便派了人上京,来要个说法。
只是目前人尚未到,何纤素是得了陈婳请人快马加鞭来的信,才得以提前得知。
瑜珠听着震惊,沉塘这种事,她也只是有所耳闻,尚未亲眼见识过。不想当初曾与自己共同生活在慈安堂那方小院的陈婳,竟要面临此等困境了。
可她该同情她吗?
当初她把她送上周渡床榻的时候,她同情她了吗?她有替她考虑过她声名狼藉的将来吗?如今这一切,难道不都是她恶有恶报,咎由自取的吗?
她揪着手中的帕子,默不作声,没直接拒绝何纤素,说她不帮,但却也没有答应她,说她一定会帮。
“等他们找上周家的门再说吧。”她看似冷静道,“如今并未有人上周家的门来,我也不清楚你是不是在联合她骗我。若是陈家没有人来,我却先在家中帮她将人劝的同意了她和周池的亲事,不正遂了她的愿,再一次,中了她的圈套吗?”
何纤素肉眼可见的着急,“瑜珠……”
“还有,日后不要再将她的事拿来告诉我。”瑜珠定定地瞧着她,“纤素,我拿你当朋友,是因为当初我刚进周府,你是少有的未曾奚落过我的人,甚至还曾善意地提醒过我,为人处世要格外小心;后来我又因陈婳之故被人发现同周渡苟且,你也不曾对我冷眼相待,将我看作是狐狸精,所以你若日常来寻我玩乐,我很开心,但你若是寻我只是为了她的事,我不想再听。”
“毕竟,你知道,在我这里,她不是朋友,该是害我名声尽毁的仇人才是。”
何纤素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才彻底明白,江瑜珠当真是铁了心,不会再管陈婳的事了。
瞧着她清冷无波的脸色,清澈的眼神底下未有一丝的怜悯与柔和,她只得道:“我知道了,是我不该拿她的事来烦你,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倒也不必急着回去。”瑜珠道,“今日是三姑母的生辰,待会儿我们全家都得去萧家赴宴,你也一道吧。”
本来以周家少夫人、堂堂刑部侍郎正妻的身份,瑜珠应当是会收到许多的请柬帖子,但是因为她上位不正这样的流言,所以京中稍微正派一点的妇人,都不愿意主动邀她。
但大家都很聪明,不邀她,却会把帖子递给周家当家的夫人温氏,或是她的丈夫周渡,那样,要不要带她出席,便全看周家人自己的意思。
如此,既不会叫自己与周家闹得太难看,又不会遭人诟病——好好的宴会,非得请个狐狸精做什么?
而显然,温氏看她素来不爽,即便是有宴会也基本懒得带她;周渡如今又不在,所以萧家这场宴会,是继周渡走后,瑜珠得到的,除了来自黎容锦和五公主外,唯一光明正大的邀约。
可即便是如此光明正大,她却仍旧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人人见而避之,见不得什么光。
“瞧瞧,那便是周明觉的妻子。”
“我当生的什么样,长成这样,难怪能在周家同温家定亲前夕将周明觉拐上了床榻,抢走了温若涵的位置。”
“是啊,听说两人成亲的时候,温家气的是一个人都没来呢,这怎么说也是甥舅关系,却就因为她,闹得当真是一点颜面也没有了。”
“你说,我该不该上去问问她,取个经,讨教讨教勾男人的手段?周明觉那样的都能勾走,想必手段定是不少,我家那位就总是对我不冷不热的,叫我平日里与他相处的可难受了。”
……
众妇人们轰笑作一团,原先还只是低低的,互相挤眉弄眼的笑,在瑜珠和何纤素消失在曲折的石径上之后,便都成了放肆的,压抑不住的笑。
站在假山巨石遮掩的小径上的何纤素,听着那些刺耳的笑声,脸色渐渐发白,双手攥拳。
瑜珠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听到了吗?这便是我每次一出门都能听到的声音,这还算收敛的,只是背着我说,曾经还有人自以为正义,走到我跟前,趾高气昂地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不期望你能感同我的身受,与我沦落到一样的境地,但我只求你,日后不要再拿陈婳的事到我跟前来,我觉得恶心。”
“对不住,瑜珠,我不知道,我当真不知道……”何纤素慌张地握住她的手。
她虽然一直知道,那件事对瑜珠的名声多少是有损伤,但不知道,她已经落到了单单只是赴个宴,什么都没做便要被人奚落嘲笑的地步。
她嫁的只是个芝麻小官的进士,寻常京中贵妇们的宴会根本轮不到她,她便也不知道,瑜珠在她们当中的声名狼藉,已经到了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的地步。
“我日后不会,不会再与你说这些了。”她紧跟上瑜珠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走在她身后。
瑜珠也知道,她其实对她并没有恶意,于是默默摇了摇头,道:“你去找老夫人吧,这件事她既然从头至尾都知情,陈家又是她的娘家,她定能想出妥善处理的办法,不至于叫陈婳真的沉塘的。”
“可是当初就是她做决定将陈婳悄无声息送回到豫章关起来的!”何纤素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尖锐道,“她万一真的,真的不肯叫周池承认这是他的孩子,那陈婳除了死,还能怎么办?”
瑜珠蹙着眉心,想问她,那她究竟想要她怎么办。结果赵嬷嬷又适时从回廊上过来,走到她身边,道:“前头女眷们都入座了,大夫人喊少夫人过去呢。”
瑜珠只能深深地看了眼何纤素,微皱的眉头写满了无可奈何与爱莫能助。
—
待回到家中,瑜珠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去了一趟慈安堂。
入冬后天色暗的快,虽然还没到用晚饭的时候,但暗红色的夕阳已经浸透了半边天。
踏进已月余不曾来过的院子,嗅到满满的药味,瑜珠忍不住轻皱起了眉头。
老夫人正靠坐在榻上取暖,见她过来,竟有些惊喜:“难为你还记得来看一看我。”
她是在说她一直避着不肯见她的事。
瑜珠垂首:“若非万不得已,实是不想来。”
不必再多言语,祖孙二人便都已经足够互相知晓,对方该知道的,全都已经知道了。
老夫人老态龙钟的一张脸微微有些颤动:“如何算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今日有人告诉我,陈婳的事在豫章被人发现了。”她没什么情绪般阐述道,“如今陈家的族长正往上京来,要周家认下这个孩子,若是不认,恐她便只能被沉塘。”
老夫人听罢,一副意料之中并不惊讶的神情,点了点头。
显然,她早就已经知晓这个消息。
瑜珠知道自己猜的不错,老夫人在豫章要消息有消息,要人脉有人脉,已经轰动了整个豫章的事,怎么可能还没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微抬起头,隐隐泛着泪光的眼眸望着卧在床榻上的老人家,又道:“我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给陈婳说情,而是想问问祖母,既然事情已经闹到了如此地步,您究竟作何打算,究竟想要如何继续处理此事?”
老夫人听着她的话,咳嗽了几声,末了却不回答,反问:“你是何时知晓此事的?”
瑜珠实话实说,道:“祖母摔伤后不久,陈婳便偷跑到了上京,通过何纤素找到了我。”
“所以后来你再不曾来看过我。”老夫人唏嘘道,“那你知晓她寻你的真实目的吗?”
瑜珠道:“她想要做二弟明媒正娶的夫人。”
“可是我不同意。”老夫人摇着头道,“她正是知晓我不会同意,所以才兵行险招,将此事闹得是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她知道,如今这个地步,你不帮她,便再没有人会帮她,唯有将事情闹大,闹到陈家不得不派族长出面,替她说话,她才有可能获得一丝机会。”
“她是陈家的嫡长女,她笃定了,陈家舍不得她死,我也舍不得她死,所以她便在这里等着我。”
老夫人把话说完,目光深深地望着瑜珠:“你比何纤素要聪明,这些事,你也不会想不通,所以,你今日跑到慈安堂来,究竟是想要问什么呢?”
夕霞朦胧的照耀间,瑜珠抬起她已经止不住满是泪水的脸颊,问:“老夫人已经把我能利用的都利用完了,陈婳的事也已经都瞒不住了,我想问问,如若周家认下了她和孩子,那我的清白,能还给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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