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记着家里多了个伤员,叶子这一觉睡得并不沉,天光乍晓,便起身去隔壁买了两碗粥,回房间准备喂女人喝下。


    女人的状态比昨日夜里好上一些,至少能看出几分活人的气息,只是依然昏迷。也不知道她有多久没有进食。


    叶子坐在床头将人扶起,一手揽着她的背,一手端过碗递到她嘴边:“你有伤在身,先吃些流食,垫垫肚子,别伤还没好,先饿死了。”


    也不知道女人听进去了没有?只是喂到她嘴里的粥水尽数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叶子无奈,从医药箱里中取出一根竹管,又去后院摘了一大片树叶洗净,卷成圆锥形状,尖的一端插入竹管孔中,制成一个简易漏斗。


    竹管的另一头放入女人口中,叶子一手扶住竹管,一手端起碗,将粥水小心而缓慢地顺着树叶倒入其中。


    整个过程进行得十分艰难,但好歹这次粥水没有再溢出,全部进了女人口中。


    一碗粥水喂了小半个时辰,叶子将碗放在一旁,甩了甩酸疼的胳膊,翻出自己尺码最大的一件衣衫给女人套上,便独自出门。


    大白天的若背着个陌生伤员在镇子里招摇恐会多生事端,叶子去到医馆,待医师忙碌完后好说歹说许久,才将人请到家中。


    得益于叶子昨晚处理伤口及时又细致,医师只查了查女人身上所中之毒,并不难解,少倾留下解毒和调养的药方便离开了。


    叶子照着药方到药铺抓了好几副药,婉拒了学徒要帮忙熬药的好意,拧回家亲自守着熬了三个时辰,问就是没钱又不想欠别人人情。


    也不知道该夸叶子照顾的好,还是说女人身体底子好,前一日还危在旦夕的人在喝下药的当晚便醒了过来。


    叶子生平第一次救人,就得到如此正面的反馈,很是有成就感。因此她刚一瞧见床上那人睁开眼睛,便凑上前嘘寒问暖道:“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身体还痛不痛?自己能坐起来吗?”


    女人躺了两天一夜,此时脑子还有些浑浑噩噩,她自然知道面前这个喋喋不休的女孩子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然而对于这一连串炮轰式的提问她一个都答不上来,艰难的张了张嘴。


    “你想要什么?是要喝水吗?”叶子低下头,将耳朵递到女人嘴边,才听见她一字一字地说道:“我…要…去…茅…房…”


    “呃…茅房就在后院,我扶你去。”虽然觉得这个重伤初醒之人的反应跟话本里写的不太一样,叶子还是照她说的,扶人到了茅房。


    对于自己的第一个救助对象,叶子本想再多关心两句,却被隔门毫不留情地关在外面。


    女人知道此时一门之隔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并不打算待太久,趁这偷来的片刻清静,快速整理思绪:自己奉命到平阳城调查少女失踪连环案,却撞上八岐楼长老摩呼罗迦,对方精通奇门八卦,将自己一行人困于诡异阵法中。


    同行一十七人,最终只有自己一人侥幸逃脱,却也带了一身伤毒,一路逃窜至山林中便失了知觉。若不是……自己差一点也就去和同伴们汇合了。


    外面那个女孩自称源和镇居民,虽不知她的话有几分可信,但从这两天一夜的相处来看,对方并无恶意。


    这两日来,自己虽一直昏迷着,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但周遭的一切却都能清晰感受到。所以自然知道女孩对素昧平生的自己是如何悉心照料,温声安慰,虽说…略聒噪了一点。


    还有这一日里被灌下去的两碗粥和三碗药,真是不愿承认这次醒来竟是因为饮水太多被憋的。


    待两人重新回到房间,女人已捋清思路,想到该如何应对救命恩人的好奇,却不料此时的叶子竟跟换了个人似的,没有再追着她喋喋不休地问话。


    这会儿叶子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突然体贴地建议:“要不你再休息会儿?”


    其实刚刚叶子也反省了一下自己,对于一个重伤初醒的人而言,自己似乎表现得过于热情了一点,这样或许会把人吓到。可毕竟她也是第一次救这种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没什么经验。


    尽管叶子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却也藏不住双眸里的好奇。烛火在并不宽敞的屋内洒下一室光晕,女人半倚着床头,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和自己相处了两天一夜的女孩。


    眼前的女孩着一身粗布衣裳,套在身上显得有几分宽松,她的身板清瘦挺拔,宛若一株傲然不屈的小白杨,她的眉眼温顺清雅,不会给人带来丝毫攻击感,整个人只消坐在那里便是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女人敛住打量的目光,略微思索后低声道:“在下风雅,到平阳城调查一桩连环失踪案,不料受伏重伤,幸得姑娘慷慨相助,救命之恩,定当结草衔环。”


    风雅,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叶子依稀记得以前听说书人讲过,记不得是哪号人物了,不过能被说书人当作故事主角讲起的,都是很厉害的人物。


    叶子看着眼前之人虚弱的模样,想起她重伤时的狼狈,心里便觉得大约只是重名。


    风雅最后一句话说得过于真挚,以致让叶子脑海里突然闪过以往在画本中读过的情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唯有以身相许。”又或者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愿来世做牛做马。”


    呃……叶子打了个冷颤,甩开脑子里奇怪的画面,摆手道:“结草衔环倒是不必,待你离开时把药钱结了就成。”


    叶子说着将白天开的那一大堆药抱到风雅面前展示:“你这又是受伤又是中毒的,这里的一堆药都是替你抓的,还有一些已经拆开的放在后院。其中有几味药材十分名贵,几乎快花光我全部的积蓄,整整六十两银子。还有我在山林里难得采到的老山参也用在你身上了,就按药铺的收购价算三十两好了。你这身伤一时半会儿也还走不了,定还会占用我的房间一些时日,伙食费住宿费照料费就再收你十两。至于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叶子目光落在风雅身上片刻,大方挥手:“衣服就友情赠送吧,综上所述,你一共需付我一百两银子,可有异议?”


    叶子这一番口若悬河,愣是让风雅把还未说完的话噎了回去,怔住片刻,面上倒是一副风轻云淡:“没有异议。”


    “爽快,我这儿收银票银两都可以,你若是想现在就结账我也没有意见。喏,那儿是你的衣服物事,你自己看看东西可还都在。”


    风雅顺着叶子的指引看去,之前穿的那件沾满血迹的锦袍已被折叠妥当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袍子上搁着的便是自己的家传宝玉,晶莹碧绿,色泽温润,质地纯良。柜子边上竖立着的正是自己平日从不离手的宝剑。


    伸手取过柜子上那一团已经碎成破布的锦袍,风雅耳边还响着叶子的叨叨声:“你这衣服已经没法穿了,但我想着里面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便将它留了下来。”


    风雅从衣袍里间的夹层里摸出一封信,虽沾染上些血迹,却是完好无损。


    风雅松了一口气,目光顺着叶子不停张合的红唇一路追随到那双闪耀如星辰的眸,不发一言,只是在叶子的眼神示意下打开衣袍腰带上系着的钱袋,抖出里面仅有的几粒碎银,笑容有几分无奈。


    虽然风雅暂时无法支付欠债,但叶子还是十分仁慈的留她住下养伤。如今的风雅已经能正常照顾自己,是以叶子对她也不再有一开始的好奇与紧张。


    风雅写了几封信分别寄出,如今自己身子不便,也只能耐下心来等待。


    这般悠闲轻松的日子,风雅已经好久都没有经历过了,于是有了大把的时间来观察这个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女孩。


    这个模样弱质纤纤的女孩平日里不是在自个儿身上试药扎针,就是义务帮附近的居民瞧病写字,又或者独自一人坐着发呆许久。


    风雅看着叶子心中腹诽: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日子过得倒像是七八十岁。之前明明那么聒噪,这会儿却又这么安静。


    半晌风雅摇了摇头:我干嘛对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这么好奇,还是专心研究研究这阵图吧。


    桌上平摊着一幅风雅凭记忆还原的阵图,几日前的影像又在她脑海中回放。风雅盯着阵图专注地思考着,一双漂亮的秀眉紧锁:枉我一向自命不凡,此番又是带足了能人异士,不想竟在这阵法上栽了这般跟斗,这里面究竟有何玄机?


    此时叶子路过递给风雅一个苹果,不经意往图上瞄了一眼,随口道:“布这阵的人心思好生歹毒,故意将乾位与坤位伪装,死门藏在生门中,若以寻常方式破阵而出,势必得经历一死。”


    风雅闻言如醍醐灌顶,再看此阵图,心中重重迷雾霎时拨开,想不到困扰自己多日的难题竟被人一句话轻易破解。


    风雅望着眼前这个面容十分年轻的女孩,怔忪片刻,心道自己或许应该重新认识她一番。


    叶子见风雅这般反应,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干嘛这样看我,不过是雕虫小技,我平日看了一些杂书,就知道点皮毛。”


    风雅心知这可不是什么看了一些杂书就可以学会的雕虫小技。那日与自己同行的有各地而来的能人异士,其中自然也有人研习过奇门八卦,可当时却没有一个人能道出其中玄机,致使最后葬送十六条性命只逃出自己一人。


    叶子被风雅饱含深意的目光打量得头皮发麻,心觉此人多半没打什么好主意。


    叶子咬了咬牙,暗恼自己没事干嘛喜欢多嘴,趁风雅不备,快速出手一把夺过刚塞进她手中的苹果,一阵风似的溜出了房间。


    风雅低头,那只还悬在半空中的手已空无一物,见此情景,一脸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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