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光为整个小院镀上一层温暖的色彩,院中有一棵上了些年头的老槐树,阳光洒在树叶上落下斑斑驳驳的影,两只雀儿在槐树的枝丫间蹦来跳去,相互追逐。
槐树下有一口石头砌成的水井,此时叶子正站在水井边上,双手摇着辘轳想要将装得满满的水桶提上来。
她力气不大,平日里一次只打半桶水,如今家中多出一人,索性一次装足双倍的量。
只是她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桶才提至半空,胳膊便已经酸麻不止,一分神,系在水桶上的绳子便往下松了几分。
“我来罢。”一只素白有力的手覆上叶子的手背,单手就着那只还握着辘轳的纤瘦小手转了好几圈,与此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将已经升至井口的水桶拧了出来。
叶子趁势抽回手背在身后,拇指揉了揉有些发烫的手背,也不与风雅客气,径直走到一旁的舂桶前坐下捣药。
那边风雅将水倒进水缸,便坐到叶子身边,伸手接过叶子手里药杵:“我来我来。”
叶子也不与她争,让出药杵去收衣服,只是衣服还未收到一半,捣完药的风雅又跑过来接下她手中的活儿。
一日下来,风雅便像生出了三头六臂,抢着将家中所有的活儿包揽下来,别说,效率还挺高。
叶子索性倚靠在院中的躺椅上,眯着眼晒起了太阳。
小憩片刻后,叶子微睁开眼觑着院中那个还在忙碌的身影,懒洋洋道:“我说,就算你把家中活计都包揽下来,但药钱还是得付的,顶多……免收你的住宿费。”
“不必免,是我自己愿意做这些。”风雅语调轻柔,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含糊。夏日的阳光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辉,女人虽身着尺码偏小的旧衣衫,举手投足间却尽显优雅,如同画卷中走出的仕女。
有人自愿义务劳动,叶子也乐得轻松,索性过起了清闲又无所事事的日子。
可这样的日子并未像理想中的那样美好,因为风雅的过分积极,叶子觉得自己仿佛才是家中多出来的那个人,可明明她才是这家的主人!
终于,忍无可忍的叶子拦住风雅前方去路,语气不善道:“说罢,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么快便沉不住气了吗,风雅垂头看向眼前这个一脸不悦的女孩,笑得如沐春风:“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我拒绝。”叶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想着这人果然憋着坏水。
“我还没说是什么。”被快速打断的风雅失笑。
“这还需要说吗,自从那日我评论了一句你画的阵图,你就开始各种反常。看你之前的打扮应该不是出自普通人家,什么时候竟有了给人做帮佣的爱好。我就是这镇上的一个普通居民,可不想被你牵扯进江湖中的风云诡谲。”这番话实则在叶子心中藏了数日,如今一口气说出来都不带停顿的。
“好的,那我现在可以去做饭了吗?”风雅一贯温和的语气,让叶子感觉仿佛一拳打在了空气上,只能闷闷地让开了通路。
小厨房内,风雅一边看火,一边择菜,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从前她很少亲自下厨,但并不代表不会。她本是一个聪明的人,如今多出来的许多实践机会让她的厨艺在短短几日内突飞猛进。
刚刚的拒绝风雅并不觉得意外,自然也就不存在沮丧。
数日相处下来,风雅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也有了几分了解。这个女孩看似随和,但其实早在自身周围竖起了一堵墙,谁若是妄图穿过这堵墙,她便会退得远远的。她可以帮助别人,但前提是不能影响到她自身的生活。
若不是此事十分棘手,且事关许多无辜者的性命,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风雅其实也不愿勉强她。如今也只能一边等增援赶来,一边再尽量争取一下。
其实……若不是还有未尽的责任,这样的日子也挺美好的。风雅将炒熟的青菜起锅,装碟,嘴角勾起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放松笑意。
叶子看着桌上摆着的那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不得不承认烹饪也是需要天赋的。
比如自己,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做的菜也顶多就是能吃的水平。
又比如风雅,明明几日前厨艺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才不过短短数日,厨艺竟似冲着要聘美御厨的水准在突飞猛进。
“怎么不动筷子,可是觉得这些菜不合心意?”风雅夹了一块烩豆腐放进叶子碗里,经过几日观察,叶子对这道菜很是中意。
“没有,你做得很好。”叶子咀嚼下烩豆腐,真是口齿生香,回味无穷。
叶子将口中食物吞下,口不对心道:“你这几日下厨也辛苦了,明日便换我来罢。”
叶子说这话倒也不全是客套,俗话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俗话还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可不愿屈服于区区美食的糖衣炮弹之下。
“好,听你的。”风雅温和应道。
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叶子略有些失落的想道,于是更加珍惜起了眼前的佳肴,毕竟这可能是最后一顿有质量的晚餐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当风雅习惯性地走进厨房时,叶子却像失忆一般,并未阻拦。
风雅菜才炒到一半,叶子便也走进厨房。横竖她现在闲人一个,刚刚帮李大娘写完信,现下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便索性进来看看风雅,顺便偷偷师。
这样就算以后风雅离开了,她也不必再吃那寡淡无味的菜。
“又给人写信了。”风扬瞄了一眼叶子指尖的墨迹,心下了然。
“是啊,每月固定这个时候,李大娘都会来找我写信。”叶子靠着墙,自顾道:“有时候人的感情真的好奇怪,李大娘明明很在意钟叔,钟叔也是很在意她,我在源和镇住了三年,便看着他俩书信往来了三年。然而这个期间,他们却从未去见过对方一面,明明源和镇和平阳城隔得这么近,一日的路程便可到达,他们却是宁可让别人传递消息,也始终不肯亲自见上一面,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俩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有个词叫做近乡情怯,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看似很近的距离,其实很远;看似很远的距离,其实很近。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的执念,这只有靠当事人自己才能去化解。”风雅说话间将碗里的蛋清搅匀,淋进锅里。
叶子被蛋香味吸引,吸着鼻子往前凑了凑,倒也忘了再继续刚才那略有些深沉的话题。
人和人的气场很奇妙,明明她俩才认识不过数日,对彼此都不算很了解,如今同处一个屋檐下,却也能像寻常老友一般闲话。
风雅从锅边夹起一块已经熟了的蛋白喂到叶子嘴边,忽然想起了什么,调侃道:“话说,我见你在镇子上天天给人免费帮忙,为什么只有对我要收费?”
叶子也不避讳,吞下蛋白后舔了舔唇,才开口道:“你看看这镇上的人,像是有钱的模样吗?况且,我平日里那些不过举手之劳,可不至于花光全部家当。”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瞅了瞅花光自己全部家当的某人。
“你若是愿意帮我一个忙,我愿意以你全部家当的百倍答谢。”风雅见缝插针的游说起来。
“话说得很动听,但可以先把那一倍偿还了吗?”叶子只一句话就让风雅哑口无言,想她风雅往日里受尽拥待,从不会为身外之物所扰,如今却因区区一百两银子而吃瘪。
虽说叶子时不时会怼上风雅两句,但她这个债主对欠债之人也着实算得上是优待。
就如此刻,因担心风雅成天闷在屋子里,不利于伤势恢复,叶子便主动带她在源和镇中四处走走逛逛。
源和镇远离京城,天高皇帝远,作为一个时常被权贵所遗忘的不起眼小镇,少了许多官府管辖,也少了许多苛捐杂税,镇上的人在此处自力更生,日子倒也平静安乐。
叶子领着风雅在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前行,来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用两枚铜板换下两串红艳欲滴的糖葫芦。
“吃么?”叶子将一串糖葫芦递向风雅,自己已率先咬下一颗包着糖衣的山楂果。
风雅对这种小孩子吃的零食本来没多少兴趣,她看向面前少女鼓着腮帮子咀嚼的模样,活脱脱像一只小仓鼠,于是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吃。”
风雅咬下半颗果子,细细地嚼,味道与儿时记忆里有些不一样。她看向已经在咬第二颗山楂果的女孩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没想到也会喜欢这个。”
自己好心带她出来散心,请她吃糖葫芦,竟然被暗指不成熟,叶子吸了一口气,决定不与她计较,无所谓道:“这跟成熟与否无关,我就是喜欢嘴里甜甜的感觉。”
风雅将另外半颗果子也咬进嘴里,任糖衣在口中化开,确实,挺甜的。
“好吃吧,这条街的小吃我最是喜欢,放糖一点都不吝啬,前面还有一家做糖人的也很不错,我带你去尝尝。”叶子牵着风雅的衣袖,在人群熙攘中穿梭。
你对糖莫不是有什么执念?心里这样想着,风雅还是乖乖地随着叶子前行。
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一家做糖人的小店门口,只是店门紧闭,与一旁的热闹喧嚣显得格格不入。
“福伯,您知道张婶今天为何没来卖糖人吗?”叶子与一旁卖茶叶的老者搭话。
“何止今天,她都已经三天没出现过了,可怜啊…”
“怎么了,是不是她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叶子想起那个总是笑眯眯地做着各种精致糖人的大婶,不由关心。
“前些日子,她和女儿一同到平阳城省亲,回来时却只有她一个人,之后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逢人便问有没有瞧见她女儿,自然也就无心捏糖人了。”
“您是说她的女儿在平阳城失踪了?”叶子脑海里闪过那个总是扎着两个麻花辫,爱扯着一副甜甜的嗓音管自己叫姐姐的小女孩,心里觉得有些堵。
“听说不止她女儿一个,近来好多年轻女孩子都在平阳城失踪了,你没事儿可千万别往那里跑了,哎,造孽啊。”福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摆弄他的茶叶。
叶子谢过福伯,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沉默着与风雅一前一后踏在归家的石板路上。
一阵风经过,掀起叶子额上的刘海,一双清亮的眼睛因此显露出来。
叶子停下脚步,半晌开口:“之前你说到平阳城是为了追寻一桩失踪案?”
“是的。”
“你想请我帮忙的事情与这宗案子有关?”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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