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在江州城留书时走得潇洒,然而才赶路不到两个时辰,身体便发出了抗议。


    她之前在源和镇安稳度过了三年,最近半个多月即使赶路,一路上也多有风雅照顾,倒是忽略了这副不争气的身子平日里所带来的拖累。


    此时的叶子趴在马背上,身子骨像快要散架般难受,脑子也有些晕晕乎乎。


    叶子从包裹中取出药瓶,倒出一瞧,还剩三粒。平日里她日常所服之药大多是每日煎用,但也有炼制少许药丸以备不时之需。离开源和镇时所带药材已所剩无几,之前是囊中羞涩,今日难得有了银两却未来得及到城中采购。


    想到此处,叶子只觉头更疼了,心中暗骂自己思虑不周。白天她被那几只明晃晃的箱子匣子刺激,心里只想着趁风雅不在赶紧离开,不料却忘了这么重要的一茬。


    此时断不可能再重新回去江州城,叶子估摸着距离此处最近的风波镇大概有两日脚程,可前往那处补给一番。


    只是现下天色已晚,身子又实在乏力得很,叶子在官道上寻到一个正在茶铺收摊的大娘,拿出些银钱并说明来意,得以借宿一晚。


    此番折腾下来,叶子反倒被一心追人星夜兼程的风雅甩在了后面。


    大娘平日里一人独居,见叶子一个小女孩孤身在外,又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对她很是照顾,第二天早上专程做了几个饼,让她带着路上吃。叶子谢过了大娘重新出发。


    再往前是一大片森林,之后的行程便不再像昨日那般幸运可以找到借宿的人家。


    叶子自打十二岁时师傅离开后,也有过独自一人在野外过夜的经历,只是那时还未被八岐楼的人捉去,身子骨多少比如今要爽利些。


    这片森林占地几十里,却是直通风波镇最近的一条路。


    又是一天夜晚,叶子升起篝火,并在周围布下陷阱,防止野兽出没。


    叶子靠坐在树干前,倾听着周围的风声、兽鸣声、虫鸣声,内心一片宁静。她抬头望向天空,无边的夜色中挂着一弯皎洁的月,真美。


    许是脖子仰久了有些酸,又许是这明月的光辉太耀眼,叶子眼眶里不知不觉便盈了泪。对如今的她而言,长时间专心注视一件事物也十分消耗心神。


    叶子拿手帕堵住一串剧烈的咳嗽,漾开的血迹污了原本洁白的底色。


    明明从前没有这般娇弱,果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叶子抱着包裹蜷缩在篝火边,在心里自嘲着。


    之前不也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六年,不早该习惯了吗?如今不过有了短短不足一个月的陪伴,便又不能适应从前了吗?


    叶子明白如今的自己不宜有过多的伤怀与思念,任何依赖的情绪,于她而言都是致命的毒药。


    这些年来她之所以能拖着一副苟延残喘的身子与天争命,凭的是内心足够坚韧与独立。她刻意不让自己再去想风雅,却又在周遭总是看见那人的影子。


    身体很疲乏,意识却很清醒,叶子便是在这样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在森林里度过了一夜。


    而此时的风雅已经赶到了风波镇,她沿途打探叶子的下落,均是一无所获,心里越发着急,脚程也就越发加快。


    风雅本就常年在江湖上行走,遇到唯一可能耽搁脚程的大森林,也有了叶子的机关木鸟引路,是以从江州城赶到风波镇只用了不足一日半的光阴。


    风雅拿着叶子的画像问了许多人,得到的回答都是没见过。


    如果说之前路上人来人往的恰好错过倒也情有可原,但风波镇这处地方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像叶子这般容貌的外来者,整个镇中没有一个人有印象,便有些不合常理了。可自江州城往南,方圆几十里也再无别的城镇。


    风雅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走在了叶子前面,于是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决定守株待兔。


    又过了一日,叶子也总算赶到了风波镇,到达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药铺买药。


    对于自己的身体情况,叶子最是清楚,多活一日便是赚得一日,如今较之前更加恶化,便又多配了两味名贵的药材。有了前两日路上药材差点告罄的教训,她此次采购得十分充分。


    两百两银票,之前买快马花去三十两,如今又买了这么一大堆药材,便也所剩不多。


    来到一间客栈安放行李,叶子又找老板借了个药炉在后院煎药。这一连几日都在野外奔波,如今总算能有片瓦安身。


    叶子趁着煎药的功夫打水清洗了一番,待一身清爽的回到后院,两瓶新鲜的药丸已成功炼制而出。


    服药后又得以休息,叶子总算精神好了些,便决定到风波镇中四处逛逛。


    此时风波镇北的集市,正是热闹之时,路上行人络绎不绝,两侧吆喝声此起彼落,倒让叶子生出几分在源和镇时的熟悉感。


    叶子寻到卖糖葫芦的小贩,用一枚铜板买下一串,尝了一口,有些酸,不如源和镇的糖葫芦甜。


    叶子皱了皱眉,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一边走一边继续咬下第二颗,不料身后突然撞来一人,将她手上整串糖葫芦都撞倒在地。


    看着落在地上沾满灰的糖葫芦,叶子吁了口气:这可不是我故意想浪费的。


    叶子没有打算计较,捡起地上的糖葫芦准备寻个地方丢掉,却见眼前窜过两个穿着黑色短打的男子,一边四处搜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奇怪,那个臭丫头躲哪儿去了?刚刚明明看见她往这边跑的。”是八岐楼的人,叶子认得他们衣服上标记。


    叶子转身,见刚才撞到自己那人正躲在一幅字画后,双手合十对她做着拜托的手势。


    那人是一个粗布麻衣的女孩儿,脸上涂得灰扑扑的,看着年龄与自己差不多大,想必刚才那两个八岐楼众追捕的人便是她了。


    若是在以前,自身也不乐观的叶子一定会选择明哲保身,然而……叶子不禁又想起了风雅:若今日是她遇见了这种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跟我走,我能帮你甩掉他们。”叶子对女孩小声道。


    叶子来到风波镇也才不足半日,之前也只去过药铺与客栈两处,但她天生对地形感知敏锐,带着女孩专挑镇子里隐蔽处穿梭。


    这边叶子刚离开不久,风雅也来到了同一个集市,白天她在镇子南边打听了半日叶子的消息无所获,晚上便想着到镇北来碰碰运气。


    风雅也瞧见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向来不喜甜食的她却鬼使神差地买下一串,咬下一颗,眉头一下子拧得像麻花,酸死了!还是当初叶子给自己的那串好吃。


    风雅毫不犹豫地将剩下大半串糖葫芦丢掉,继续拿着叶子的画像打探消息。


    叶子带着女孩儿辗转回到自己临时下榻的客栈,将自己栓在后院的马牵出来交到女孩手中,又拿出身上所剩碎银的一半分予女孩儿:“旁的我也不多问你了,这镇子就这么大点地方,想要长久藏身不易,我带你从最近的路出镇子,出去以后道路四通八达,往哪里躲便看你自己的了。”


    有了叶子的帮助,女孩儿很顺利地来到了镇外。叶子与女孩儿身形相当,便与她换了外套。


    此时情况危急也来不及多客套,女孩儿握住缰绳双手抱拳,“我叫洛桑,今日承姑娘救命之恩,若将来有缘遇见,定当结草衔环。”


    又来一个,结草衔环。叶子朝洛桑不在意地挥挥手,指向前方,“别再耽搁了,朝那个方向走,有一个树林,进去之后旁人若再想寻你,便不容易了。”


    送走了洛桑,叶子又回到了风波镇。虽然刚才一路上她都小心隐匿,但风波镇毕竟就这么大点地方,洛桑与她均是外来者,一个满脸灰土,一个容颜娇俏,模样都十分有特点,八岐楼的人本来距离她俩就不远,只要稍加打听,便能知道洛桑是同她一道,不多时也沿着痕迹追寻到了出镇的必经之路。


    叶子远远便瞧见那两个黑衣男子,心里盘算着如何将他们引走。


    “那丫头莫不是出镇了?”其中一名黑衣男子停下来四处张望道,却听同伴指着身着洛桑外袍的叶子喊着,“在那边,追!”


    叶子将人重新引回镇子中,侧身躲进逼窄的巷子里,背靠着墙壁微微喘气。


    若是在平常她早便能凭着轻功将人甩掉了,但面对擅长搜寻的八岐楼众,又是处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镇,几经奔波的叶子身体便感觉有些乏力。


    然而还未等她将一口气顺过来,便见那两个黑衣男子已经走进了巷子,“臭丫头,这下跑不掉了吧。”


    叶子施展轻功,在那两人扑上来之前,翻到墙的另一侧,落地时有些急,脚踝崴了一下,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


    听见身后紧随而来的追捕声,叶子头也不回地往人潮密集的地方冲,不料却撞上一个温热的身子。


    “抱歉。”叶子头也没抬,继续逃得义无反顾,不料却被那人一把扯进怀里。


    干嘛啊,不都说了抱歉了!叶子又急又恼地抬头,在瞧见那人熟悉的面容后一时有些恍惚: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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