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半程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回到鬼医竹舍。天色已暗,鬼医此刻已经歇下,大晚上被人扰了清梦本是不悦,却在瞧见那本泛黄的书册时,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前辈,你看这可是你所要之物。”风雅甫一将之前从耿府取得的书册从怀里拿出,便被鬼医一把夺过。


    鬼医颤抖着一双手翻动着书页,眼里闪现出兴奋的光,口中喃喃自语:“没错,果然是祖师爷批注的残页,最终还是到了我手里。”


    鬼医快速地将整本书从头翻到尾,这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的两个人,开口道:“我这竹舍往日从不留外人,不过你们既已达成约定,便在我那书房里凑合一些时日吧,明日一早,我便为这丫头治病。”


    赶了大半日的路,两人也十分疲惫,对于鬼医的建议自是没有异议。


    越是怕什么便越会来什么,叶子与风雅在马背上沉默了半日,本想着见了鬼医,多出一人便能打破这番尴尬。不承想还不到两句话的工夫,两人又被安排在一间屋子里过夜。


    一路上两人有过许多日的同床共枕,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叶子自觉经过昨晚没法再像往常那样若无其事地同风雅睡在一处。这不是风雅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可这问题却十分难以启齿,她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一日来叶子的种种别扭风雅自是看在眼里,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条粗麻绳缠在两根房梁柱之间。


    “你这是作何?”叶子见状奇怪道。


    “今夜你一个人睡床,我就躺在这绳子上休息一晚。”风雅见叶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补充解释道:“这其实是我们沧玄门的基本功,弟子晚上躺在绳子上休息,可一边维持身体平衡一边运转周身内力,这些日子我武艺多有懈怠,如今难得无事,便好好练练功。”


    风雅说着施展轻功飞上绳子,浑身躺得四平八稳,仿佛长在绳子上一般。


    叶子见风雅如此熟练,便知她不是第一次睡这绳索,心里长嘘了一口气,如此总算可以避免一些尴尬。


    一夜无梦


    两人睡得都不算沉,是以第二日清早鬼医来敲门时均已穿戴整齐。


    鬼医瞥了一眼房间中多出的绳子,并未在意,看向叶子开门见山道:“你自幼三阴焦经脉受损,修不了内功,自个儿心里清楚吧。”


    “自是清楚。”叶子点了点头。


    风雅闻言皱眉,她之前还奇怪叶子明明不像普通百姓,却为何半分内力也无,如今才了解其中缘由。


    “我虽号称能活死人,但对于你这种自幼被强大内力所震伤的经脉也非抱有万全的把握,如今我能做的只是改善你的体质,延长你的寿命,至于这内力修行,便自求多福吧。”鬼医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这世间的疑难杂症、生离死别,她见得多了,医者不过是施展所学,但并非神仙。


    “我本非江湖中人,内力于我不可强求,能够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对此结果叶子并不意外,坦然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开始吧。”鬼医点了点头,对一旁的风雅指使道:“你去烧几桶热水倒进浴桶里,我要给她进行药浴。”


    风雅见鬼医终于出手相救,欣然配合,丝毫不介意她那命令的语气。


    药浴之前不可进食,叶子昏昏沉沉的在药桶里泡了三个时辰,从昨晚算起,已经连续空腹八个时辰了。


    而屋外的鬼医啃一口糕点,再呷上一口茶,十分悠闲惬意。泡药浴之人需要身心宁静,此时若有人在旁反而打扰。


    风雅面前也摆了一盘糕点,可她却一口未动,目光频频朝紧锁的房门扫去:三个时辰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莫不是被泡晕或饿晕在里面了?


    思念至此,风雅端起糕点朝房间走去。


    “你若是想让她此刻经脉尽损,便尽管进去。”鬼医轻飘飘的一句话,成功将风雅定在原地。


    “前辈,这药浴还有多久才能好?”


    “这才刚过去三个时辰,还有两个时辰,同一个问题你每个时辰都问我不下三遍,烦不烦?”鬼医愤愤地将一块糕点捏碎,若不是担心风雅忍不住闯进房间坏了自己的治疗进展,她一点都不想和这人待在一处。想起刚见面时,这人一脸冷凝,不料竟是这般唠叨。


    若是风雅平日里熟识之人见她此时这般模样,一定也会惊掉下巴。一向言有所戒、行有所止的公主殿下、沧玄门大师姐,有朝一日竟也会给人留下唠叨的印象。


    风雅怕惹恼鬼医,影响叶子治疗,急忙闭嘴,食指从唇边横过做了个封口的姿势。


    鬼医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心道:你这次最好能安静坐上半个时辰。


    ————


    叶子在药桶里泡了许久,脑海一片混沌,周身却无比通畅,那感觉像是江河热流通通涌进自己的经脉,洗涤着血脉中的沉疴,修复着体内的损破。


    叶子脑海中不时闪现出一些奇怪的画面,那不是来源于她这十二年来生活的记忆,却像是更早。


    “这奇门之阵,就算是我族成年族人也未必能这么快破解,少族长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将来必能将我族绝学发扬光大。”一群衣服上绘着奇怪符号的男男女女簇拥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神色甚是喜悦。


    “阿辞,娘今日进宫与你姨母叙旧,你就和你表姐好好玩,可不能仗着自己功夫学得快就欺负人家,知道了吗?”容颜绝绝的年轻女子对怀中女童温柔又郑重地叮嘱道,一副生怕小女童会做坏事的模样。


    “阿辞,你娘说过,你不可欺负我,你得管我叫姐姐。”清雅精致的华服女童一脸委屈道。


    “我娘没有说后面那句话,要不这样,你管我叫姐姐,以后我都罩着你。”被唤作“阿辞”的女娃娃个子小,气势却不小。


    “交出河图,否则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一群黑衣人将昔日宁静的部族包围得水泄不通,为首之人戴着面具,看不清他的面容。


    “姐姐,拜托你,带阿辞离开这里。”容颜绝绝的女子吐出一口血,说完这句话便再也没了生气。


    ……


    “啊!”太多毫无规律的碎片画面充斥着叶子的大脑,让她头昏目眩,一时无法分辨,最后一幕却是让她心痛难忍,娇喝一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在外面数着时辰的风雅听见动静,轻扣房门关心道:“你在里面还好吗?鬼医前辈说你这药浴需泡足五个时辰,现下时辰已到,你还有力气自己出来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此时叶子大半截身子仍埋在药桶中,桶下柴火未断,桶中水温不降。叶子一双纤细莹白的胳膊扶在桶边,水气缭绕中额头尽是湿汗。她微微喘着气,方才脑海中的那些画面,让她心绪无法平静,却也一时难以拼凑出有效的信息。亏得风雅一番话,将她重新拉回了现实。


    “我……我很好!你在外面稍等片刻,我这就自己出来!”叶子慌忙出声喝止住风雅的助人行为,虽说两人曾在一个浴桶中沐过浴,可那是在自己昏迷的时候。自己如今这般模样,若就此与风雅坦然相见,那将来就真的是无地自容了。


    风雅听叶子一句话说得中气十足,稍微安了些心,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事实上此时的叶子在热汤中泡了许久,四肢虚软得紧,可她担心若自己动作慢些,又会惹门外之人不放心。于是双手按着桶边缘强撑着踩着桶底站起,却在身体翻出药桶时,因为动作太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嘶……”叶子吃痛,漂亮的小脸儿拧成一团,第一反应却是对门外之人解释:“刚不小心碰掉了东西,我等会儿自己收拾就好。”说着双手撑地想要起身,却是徒劳无果。


    风雅身为习武之人,又岂会听不出这动静摔的是东西还是人,按下满心焦急,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道:“还是让我进来帮你吧,你若是害羞怕被我瞧见,那我拿布条将自己眼睛蒙住。”说着还真从衣角撕下一条白布,围着脑门缠了一圈。


    叶子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便见房门被打开,容颜清绝的白衣女子从门外走来,她的眼前蒙上了与衣料同色的布条,更显出一分不可言说的禁欲美丽。


    叶子胸腔中的那只小鹿又开始毫无规律地横冲直撞,但她并未忘记自己此刻的尴尬处境,急急出声道:“你就站这儿别动,再往前就踩到我了。”


    “浴巾挂在哪儿?你指挥我去拿。”风雅听话地站在原地,等待叶子的指示。


    此情此景也只能如此,叶子顶着滔天的尴尬出声为风雅指方向。


    这间房间两人都是第一次进,对其中布局都十分陌生,叶子本就紧张,一番磕磕绊绊的指挥让风雅从浴桶撞到屏风,好歹摸到了浴巾。


    风雅拿到浴巾往回走,耳边陆续传来叶子的指挥:“走到这里就可以了,你蹲下,将浴巾递给我就好。”


    风雅闻言照办,耳边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动作声,等候半晌问道:“你裹好了吗?”


    “裹好了。”叶子声音细若蚊蝇。


    “那我扶你起来。”风雅蹲着往前蹭了两步,伸手在下方摸索着,隔着温热还带着湿意的布料,触感一片柔软。


    “你摸到了我的……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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