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纸人城22倒v开始
夏少爷的掌心又跃动起青绿色的火焰,单方面的碾压似乎很快就要触发。
突然间,远方蹿升起一束火苗,符光流淌的信号弹在空中爆炸,“轰”一声照亮了整个死城。
“……”
江月鹿认得这枚信号弹,刚入城时冷靖就给他们展示过,可是信号发出的地方不是城门口的方向,那似乎已经深入到南镇深处去了,难道冷靖带着赵小萱等人进城了?
“祠堂!”妇人叫道:“那是我们的祠堂!”
南镇也有祠堂?
这些已死的南镇人还以为是他们搞的鬼,二话不说就扑了上来,夏少爷抬手一拂,几人就人仰马翻。他看起来不想和这群人浪费口舌,轻盈飞至屋顶,正要离开却被肩头一股大力扯回头。
纸娃娃坐在肩上,胖乎乎的手指着江月鹿。
意思是也把他带上。
夏少爷哼道:“你是真的喜欢他啊。”说罢就扬手将江月鹿勾在了身后,朝着烟火升起处奔去。
没有人问过江月鹿的意见,他莫名其妙就被人揽着腰送上高空。这少年臂力极强,带着一个成年男人也没放缓速度,只有短暂的瞬间能捕捉到落点屋檐飞跃而起的模糊残影,在月下以让人惊恐的速度迅速逼近。
他就算有意见,现在也说不出来。
刚才脑海中又响起了系统的声音,冷漠通知他第三次答题开始。
他浏览着出现在学生卡上的答题信息。
这一次不再是选择题,而是论述题。冷靖说三次答题的难度会层层跃升,第一次无人伤亡,第二次死了两个,第三次难道会大开杀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现在系统很想让他们死。
论述题一.中元夜仪式在当地已盛行多年,在镇压恶鬼和鼓舞人心方面都有显著成效。请考生分析,中元夜仪式在熨斗镇存在的必要性。
卡面上只有这一道题。
仪式啊……
林菀和张屠户直到刚才才确认了彼此的情况,十年来南镇没人到访过北镇,北镇也没有人过来,两个镇子隔绝得非常严实。
同时,北镇人还执行着一套秦雪布置的仪式流程,半年躲着恶鬼缩在内城,仪式镇压过后才回到外城。
已知秦雪是个王八羔子,那这个仪式流程真会有效果吗?
先来看朱大人所谓执行仪式的理由,理由是为了镇压外面残存的恶鬼。恶鬼是存在的,他们也遇到过,就是那群沙沙作响的纸人,由死去的朱夫人操控行动。
鬼在,所以要做法镇压,嗯,这话没毛病。
但如果不做法镇压……也能平安无事呢?
那些鬼本来就由人操控,如果说有人给他们下了命令,这半年你们得玩命杀人做业绩,下半年你们都给我收着不许动。这样一来不也能伪装出“我们被害了,所以我们必须做点什么震慑他们”的效果?
归根结底,是必须搞这个仪式。仪式非常重要。那么重要在哪呢?
江月鹿回想着祠堂那一夜。
仪式在每年的中元夜开始,由朱大人主持,必须要有一位巫师坐镇,所以他才会每年都在外寻找适合的巫师过来。
林神音当时的开坛做法没什么特别,朱大人对此的反应更像是演一场戏走一下流程。真正重要的部分在后面,后面有什么?
铁链纸人。
一群被铁链捆住的纸人,据说是当年犯下罪孽的山贼,他们被关押在南镇里面,可是江月鹿进城之后,除了看到林菀,没看到其他不认识的……
他忽然有了个荒谬的想法。
林菀,会不会就是铁链纸人?
可是人变成那么小一只的纸人……可能吗?
马上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驳斥他:怎么不可能?林菀已经死了,她不是人。
林菀和张屠户双双死去,是在他剥开纸人装之后,眼下还没有其他异动传来,刚刚见到的南镇人也活蹦乱跳的,说明关键就在那层纸人皮上。如果不去动它,持续了十年的规律还会继续持续下去。
纸封住了一个活人,纸也封住了一个死人,他们十年来不曾见面,唯一见面的机会……
就是那个仪式。
但是安排这一切的人肯定不是希望他们见面那么简单,秦雪这只恶鬼,似乎对钱财也没兴趣……那个仪式上,他从无休息的鞭打中感受到的只有铺天盖地可以淹没一个人的恨意……
恨意?
冷靖提过的青鬼,恨天恨地恨父恨母,无怨恨不成鬼。
难道,那只鬼是想要敛取源源不断、可让一座城毁天灭地的仇恨吗?
江月鹿理清自己的答案,交了上去。
提交之后没有任何惩罚,他转而注意起当下。
烟火已经熄灭,但他们已经能闻到硝烟的味道,看起来是快到了。
搭乘着免费班机的江月鹿终于有空慰问一下自己的“班机”情况,“抱歉,刚刚必须做题。”
风中没有回答,他近距离望着少年尖瘦的下巴,想了想,“嗯……谢谢你带我过来。”
那少年目视前方,不理睬他。
只能从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看出他很不自在。
那纸娃娃倒是自在得很,像猫一样蹭了蹭江月鹿的额发,他也笑着对她说了声“谢谢。”
光是口头感激还不够,见她还在搓搓手等着,江月鹿掏出一小张符纸投喂,“只剩这一个了。”
纸娃娃“吧唧”一下吞了进去,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
夏少爷瞥过来,“你给她吃了什么?”
他好不容易捡到个有趣的小玩意,可别乱吃吃死了。
江月鹿道:“符纸。她好像很喜欢。”
“符纸?”
江月鹿不解,“我也很奇怪。符纸不是能杀鬼吗?”
夏少爷若有所思,半晌了才看向前方,“别给她乱吃东西。”
江月鹿嘴上说知道了,却用眼神暗示她“该有的都会有。”
那纸娃娃气得不轻,叽里呱啦骂了少年半天,才依恋地和江月鹿贴贴。
“到了。”
那少年施施然落在树上,却提前脱了手,让江月鹿一路狼狈地滚到了树林中,按住骂个不停的纸娃娃,乐道:“他一路上过得好不快乐,也该吃点苦头了。”
“哎?”林子里传来江月鹿的声音。
他拍了拍身上的树叶,拨开面前的枯枝,面前正是南镇祠堂。他心想,这位夏少爷虽然脾气不好,但确实是很贴心的,居然直接送他到了地方。
转头对夏少爷笑道:“谢谢。你真的很贴心。”
“……”
将无声的夏少爷抛在身后,江月鹿一边往祠堂走一边观察四周,这里的地形和北镇非常相似,门外也有巨木参天而立。
祠堂就更像了,简直和北镇一模一样。
他没在外面看到冷靖等人,但地上却有信号灰烬残留。没有停留太久,他径直去了祠堂。
祠堂内的布局也和北镇一样,有一面布满牌位的高墙。不过南镇的建筑也好,林木也罢,都有一股挥散不去的腐朽气息,供桌上虽然摆放着烛台蜡烛等物,也像是很多年没人用过,锈迹斑斑。
充满破败死气的建筑深处,忽然传来几声抽泣。
“赵小萱?陈川!”
两个人正在角落灰头土脸地坐着,见到江月鹿眼中才有一丝神采,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江月鹿还是第一次见到活泼的二人有如此悲痛的表情。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姜心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心慧她死了……”赵小萱抽泣着。
她眼前不断浮现出进城后一幕幕。
虽然只有几天,但她和姜心慧已经培养出了感情,她们是这个队伍里唯二的女生,无话不谈,相互鼓励。
如果不在这里相遇,她应该能和她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吧?一起逛街喝奶茶,交换喜欢的男生八卦,每天打卡一样问今天吃什么。
赵小萱无声地抽泣。
江月鹿蹲下来,视线从女孩冰冷的尸体上轻轻一点,即刻收回。
他记得这个姑娘。
很聪明,也很冷静。最重要的是,即便进了黑暗的地方,她依然心怀善意,这是于熊他们谁都比不上的。
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冷了,“怎么死的?”
赵小萱呜呜咽咽难以成句,江月鹿看向陈川,“你来说。”
“你离开之后……我们就在原地休息,过了没多久,林神音又回来了,他说他知道怎么才能通过考试,第三次答题很快就要开始,让我们跟他进城。”
陈川举手道:“但我们都没去!”
“他之前判断失误,我们也都知道,不敢跟着他进去。何况当时他看起来……”陈川皱起眉,“他实在是太疯了,比之前还要疯,就像被什么操控了一样。”
“后来见我们一直不听他的,林神音呆呆站了一会就发狂了,一把抓住姜心慧就往城内跑,我们这才进城的。”
“一路跟着他到了这里,冷靖说不能不通知你,就发了信号弹,然后第三次答题就开始了。”
江月鹿想了想,时间似乎是一致的。
而且他好像知道了姜心慧的死因。
赵小萱猛地抬起头来,手中全是眼泪,激动道:“因为她答错题了!她跟着林神音,她不知道正确答案,她也没有作弊石,我们没办法告诉她!”
“是系统杀死她的,是林神音杀死她的!”
赵小萱崩溃道:“还有两道题,他们还会来杀我们!我们谁也逃不过!”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回去……”
江月鹿让陈川扶着赵小萱去角落休息,即便靠墙坐下,女生的视线还望着躺在地上的同伴,然后就会无意识地流眼泪。
她心道,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了,心慧。
袁响死去的那时候,你应该也像现在一样愧疚吧?
只是没想到,领悟的疼痛居然要以你的生命作为代价。
担忧地望着出神的女友,陈川的神智被唤回来。
“冷靖呢?”
“他去追林神音了。”
他想了一会,喊了江月鹿的名字,“鹿哥。”
“要是我也死了,能不能拜托你带小萱出去?我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看起来你什么都不缺……”
江月鹿打断他,“别说这种丧气话。”
“好的。”陈川无神道:“待会怎么办?”
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丢脸,这一路上他问得最多的话就是怎么办,在原来的世界里,他靠着一些勤奋才能在大城市扎根,到了现在这个世界,他还是比不过天才。
愣愣望着地面,却被人拍了一把。
陈川抬起头,看见江月鹿温和的脸,“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啊?”他呆了,不知道江月鹿问这个有何用意。
“从前你的工作。你是做什么的?”
“噢,我做人事的。”
他不好意思道:“就是招人,跟人打交道,没什么稀罕的。”
“你说错了。人事很有用处。”江月鹿看外面,“等一会就有几个南镇的人过来了,我要你去和他们沟通一件事。”
“沟通……南镇人……”
陈川喃喃,“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啊。”
“说我们进城来看到的一切,说北镇,这些事你不是也一起经历了吗?”
“用你最流利的语言,用最能让人接受的措辞去和他们沟通交流,你从前就在做这样的事,应该是可以胜任的。而且能在大城市攒钱买下一套房子,说明你工作能力很强。”
陈川愣愣地看着他,自己都要被说服了。
“有的事,只有你能去做。”江月鹿说道。
不知为何,他既想哭,又想笑。胸口从内到外被一条激流冲刷,让他的话像翻了几个踉跄才能出口:“好的鹿哥,我会好好去做的!”
不就是几个南镇人吗!
江月鹿拍了拍他的肩。
门外早已人声鼎沸,走路过来的南镇人终于到了。陈川像刚参加完百米赛跑精神抖擞,站在门口像个击剑冠军,一点也没意识到如果只是江月鹿说的几个人,为什么外面能吵翻天。
——不管有多少人闯进来,我都不会让他们妨碍鹿哥的!
心中的高喊刚落下,门就被推开了。
这回走进来的,是一个双目刚锐的老爷子,他的气势瞬间就把击剑冠军击退成了稚嫩初学者。
陈川清了清嗓子,“你好,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老爷子手高抬起,“小子,你得跟我南镇所有人一起商量!”
陈川:“啊?所有人?”
说罢,乌泱泱百十来号人涌入祠堂,陈川呆呆地看着这么多人,不禁心想,做人事需要跟这么多人同时沟通吗?
好像……好像和鹿哥说得不太一样啊!
第26章 纸人城23
片刻不到,南镇人就乌泱泱站满了祠堂。
陈川只在培训会上见过这么多人,而且那次是整个部门在服务。再说了,员工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
这些人恨不得拿他去磨刀了啊!
被包围在中间,弱小无助的陈川这个那个地吞吐了半天,“各位……大叔大婶,哥哥姐姐,你们听我讲……”
“谁是你大婶啊?”
“我可没你这么个弟弟!”
他说一句话,转眼就有百十来句唾沫星子淹死他,陈川差点要背过气去,突然感觉有人站到了身旁,转头一看,“……小萱?”
赵小萱坚定握着男友的手,“我来帮你的忙。”
“这位大爷,请你回想一下,我们刚才入城以后,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们的事?”
“呃,这个……”
赵小萱指着牌位墙,不客气道:“刚才还有一个疯子想破坏你们的祠堂呢!是我们奋不顾身才把他拦住的,为此我们还有人牺牲了……”
她蛮不在乎,让林神音背锅又怎样,他现在又不在这里,话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为首的老爷子挥了挥手,有人便去角落查看。
回来后悄声耳语,“黄爷。是有一女子,已经死了。”老爷子点头。
“我们南镇从来没有外人闯入,你们是什么人,从何处来?”
老爷子语气仍很严厉,似乎还没有对他们放下戒心,陈川想起之前江月鹿嘱咐他的话,便道:“我们是巫师,揭了告示特地到熨斗镇来主持仪式的。”
这话一出,刚安歇下去的人群又议论纷纷。
“巫师?不是已经来过又走了吗?”
“他怎会知道仪式?”
“安静,安静!”老爷子猛厉两声,制止了猜测议论的镇民,明锐双目扫向二人,“告示呢?可否拿来一看。”
“有的有的!”
陈川一顿乱翻,终于找到指引他们来此的那张告示,上面书写着“我镇数年来经受恶鬼之患,特招有能人士前来降服,于中元节前……”等小字。那老伯拿去细细一览,和他们往年所发的告示行文字迹虽然不同,但意思都差不多,都是寻找巫师在中元节前来到熨斗镇。
如此一来,就更奇怪了。
他狐疑道:“如果当真如此……中元节已过去两日,你们为何还没离去?”
“因为、因为……”
“这个不重要!”赵小萱夺回主动权,“老伯,我们是朱大人招揽来的贵客,也如愿以偿帮他解决了恶鬼的问题,你一直怀疑我们,还咄咄相逼,这恐怕说不过去吧!”
“朱大人?”
老爷子咀嚼着这个好久不见的名字,“姑娘是不是搞错了地方,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朱大人。”
赵小萱呆住,“朱大人啊!”
“朱修远朱大人,熨斗镇的父母官啊,你们不认识吗?”
“如果是这个名字,那确实认识。不过此人已在十年前死去了,姑娘说收到他发的告示,还被他热情招待,恐怕不是在中元节前后遇着鬼了吧?”他话中带着一丝讥讽,听得出对这位往日的父母官格外厌恶。
见赵小萱和陈川二脸懵逼,那老伯又道:“不知二位是从何处听说中元夜仪式的,那位走漏了本地重要消息的人士恐怕误会了一些事。”
“我镇于十年前就归属夫人统辖。啊,就是那狗官的妻子,因为不想让这样脏污的姓氏玷污她,我们只叫她夫人。”
“夫人……”
陈川与赵小萱对视,不会是在醉仙楼见过一面的朱夫人吧?
她还活着?不对!她早就死了。
赵小萱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认清这一点,让她全身升起悚然恶寒。
……他们认为活着的人,其实早就已经死了,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反过来还驳斥他们是胡说八道。
……其实他们,早就死了啊。
江月鹿听着这一切,站在隐秘的地方观望面前的牌位高墙。
牌位上的名字也能证实。
这里的情形和北镇完全颠倒过来了,牌位上写着的一个个名字,全都是他之前见过的北镇人:张虎、徐娉婷……
“打扰一下。”江月鹿走了出来。
“能问一下您的名字吗?”
“黄……”不待老伯说完,他同时说出口:“黄玉生,对吗?”
黄老伯怔了怔,“是没错。可你如何知道?我是初次见你。”
“见到您本人的确是第一次,不过您的名字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江月鹿看向他所供奉的牌位,“十年来,您的妻子一直思念着您,将您的名字挂在嘴边,念念不忘。”
“妻子……”
“徐娉婷,不是吗?”
“是没错。可你怎么知道……”
江月鹿没有解答他的疑惑,视线扫过他身后的人,“王思玉。”
被他喊中名字的妇人一愣,她就是林菀所说的思玉婶。
“你如今还会做红豆饭吗?成超和成小四一直在等着你。”
听到丈夫和儿子的名字,思玉婶的脸上浮出同样的迷茫:“你怎么知道……”
“方蓉蓉,胡东兴……”被他念到名字的人都惊疑不定,他们无法解释面前这个削瘦的年轻人是怎么准确无误知道他们是谁的,“谁,是谁告诉你的?”
“是卷子吧。”陈川小声道:“鹿哥不是能过目不忘吗?”
江月鹿仿佛听到了他的话,摇头道:“光是过目不忘还是对应不到谁是谁的。”
“一个人名在卷子上出现,其实也就是一个符号,一个数字,要知道他是谁,是什么样的人,是如何鲜活的,还得亲眼见证。”
“可是你们已经死了很久了。”
偌大的祠堂鸦雀无声,静得压抑和可怕。
“你们的生活随着生命消逝停滞在十年前,可并不是死去就难以鲜活。”
“我走过你们曾走过的街道,去到你们曾住过的屋舍,我看见你们家中遗留的痕迹,我听活着的人怀念你们是怎么样的人。”
“哎呀!他吗?他老是不舍得买衣裳,一件外衣缝缝补补能穿好多年,这点我说了多少次还是不会改。没办法了,只能帮他一直做。”女子停下手中的绣活,温柔看着门后挂着的衣服,简陋的外衣打满了补丁。
“我那老头子脾气最是犟扭,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饭后喝一碗清酒。他胃不好,我很少让他喝,为此不知吵了多少次架。邻居们都说,你和老黄吵起来简直是要打仗啦,一个比一个声音大。他犟,我比他更犟……”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好呢?”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笑道:“那应该就是大事上能依靠吧。”
“我常说,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去了黄泉下,也能团结起周围的小鬼,称赞他一声大爷呀。”
睹物思人。人们常说睹物思人。人消逝离去,物就此封存,亡人的旧物被妥帖地悬挂在门后、窗前、柜中。
人死去了,但因为有人不断念着他的名字,所以还能在世间鲜活。
一次思念,就活一次。
那些对话仿佛一缕缕轻烟从远处轻飘而来,稳落在每个人的身上,让每份思念都有处可去。
他就是这样判断出来他们是谁的。
“因为有人还在外面念着你们的名字。”他说道。
黄老伯喃喃道:“外面?外面是哪里?”
陈川心有不忍,“老伯。外面……就是北镇。你们祭拜的人都还活着。徐婆婆,张屠户,我们都在外面见过了。你们……你们其实已经……”
他不忍心把真相说出来,生怕他们接受不了自己已死这样残酷的现实。
可是人群中却响起几声抽泣,“……太好了。”
“他们还活着呀。”
老人孩子,妇人男子,这一刻都热泪滚滚。
日日夜夜在昏暗的城内煎熬,比起对仇人的怨恨,对恶鬼的惧怕,逐年加深的却是对亡人的怀念和遗憾。遗憾他们不能一同老去,痛惜他们不能一起死去。十年祭拜堆垒起的沉重心情,都在听到“他们还活着”时烟消云散。
甚至都忘记去想一想,他们还活着,自己站在这里又算什么。
朝着他人望去的眼神,从来义无反顾、笔直前行,又怎会留恋在自己身上呢?
最犟的黄老伯却道:“等一等。”
他与徐婆婆一样,都是两座城内最为执拗的人,不见黄河不死心。
“证据在哪里。”
“告示可以伪造,这些情报你也能打探到,靠这些编造出谎话来蒙骗我们,做到这一点不是很难。但我只要证据,眼见为实。”
“你说他们还活着,怎么证明?”
陈川听得目瞪口呆,这、这要怎么证明啊!
江月鹿却点头道:“这很简单。”
哪里简单了啊喂!陈川怕这些人瞧出他的心虚,满脸冒汗却还哈哈尴尬微笑。
惊惧的眼神一直跟随着江月鹿。喂喂我们现在可是在南镇啊!刚刚还走了那么多路过来,怎么去北镇抓一个人过来证明?
他拼命朝江月鹿使眼色,那家伙却更淡定地抛出了炸/弹。
“不光一个,所有人我都能带到你们面前来。”
陈川:“……”休克了。
没有理睬昏过去的陈川和掐人中的赵小萱,江月鹿先是让人点起祠堂内的蜡烛,做完这一切后便走到供桌前一动不动。
他说很简单,也确实很简单。
陈川他们都忘记了一件事。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一座活人的镇子,一座死人的镇子,由生长在巨木之中的祠堂连结。他们既然是从北镇祠堂直穿到了南镇,那回去的路也要由此开启。
北镇的祠堂,在烛火光影里找到催动的法术机关就可破开。
但是南镇似乎要比北镇更加封闭,因此他猜测这个开启的办法不会再像之前简单。
但他不是孤军作战。
冷靖的金袋在醉仙楼帮了他,现在依然一样。
这个离开祠堂以后将贵重法器都留给了陈川的巫师,似乎像是预料到今天这一幕,袋子中有一柄锋芒逼人的长剑,分三段贴着画好的符纸,剑柄上还贴着封条,写着一行小字。
【危急时刻开祠堂用】
他将剑握紧,使出全身力气,朝面前斩去。
符纸在剑挥起时蹭地燃烧,烈烈火焰瞬间裹满剑身,汹涌的热浪在未斩下时就朝四方冲刷奔流,仿佛无形的汪洋被劈成了两截,抬高的海浪嘶吼着朝人群奔去。
供桌却没有被斩成两半。牌位组成的高墙也没有。
以剑刃为中心,黑色光幕迅速吃光了面前一切,等全部都归于黑暗时,忽然从远处亮起了星星一般的白点。
“……”
“那是……”
江月鹿低声道:“打通了。”
出现在面前的正是裹在白纸中昏睡的累累白骨,基于某种不知名仪式,他们到了夜间就会化为白骨沉睡,而与此同时,在他们不知晓的地方,所念之人会化为血肉之躯代替他们在夜晚活着。
此消彼长,来来往往,共享一体,十年之久。
到了今天,他们再次相遇。
第27章 纸人城24
人变成骨头后,变轻了,也变小了,原本和身体贴合的纸人外皮微微膨胀开来,一颗两颗无数颗,就像缀在暗影浮尘中的一粒粒大孢子,因呼吸而轻微浮动着。
一边是白骨汪洋,一边是血肉鬼胎。
从前还是亲人,现在却难以认清。
黄老伯下意识伸手向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忽闻一声尖利哨音,将他和所有南镇人钉在原地,清明的眼神在不断挣扎后涣散开,这一体双生的奇异人类,突然像挣脱线后又被勒停的木偶,齐刷刷停滞住了。
地面上又涌出无数纸人,密密奔织出紧迫的沙沙声。
江月鹿抬头,高声冷道:“好久不见了,夫人!”
无面的高鬓女子从高空缓缓降落,过程中面孔不断幻化,雾一般聚拢又消散,最后定格成画卷中的倩丽脸庞。
一旦有了眼睛,那张脸就变得生动起来,连带着身姿都年轻了几岁。
她柔媚地撑着头颅,慵懒地落在高桌,像狐狸一般躺卧下来,手中还拿着一柄长长的玉质烟袋,望着江月鹿吞吐出雾气,语气分外暧昧。
“少年郎。没想到你这般想念我,竟追到这里来了么?”
不等回答,她又依次用湿漉漉的视线扫过赵小萱和陈川,“让我瞧一瞧,看来有不少人撑过了上一题嘛……”
“冒充了系统的女声,就是你吧。”
这样笃定的判断让她微微一愣,双目的裂口开得更阔。
“还有。说什么撑过了一题……”
“别把活下来说得像你捏死人一样简单。”江月鹿冷冷说道。
云雾掩不去她突然的艳笑:“哎呀。这种豪言壮语,就留给待会的自己吧!”
背对姜心慧冰冷的尸体,赵小萱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朱夫人“嗯”了一声,似乎嗅到了某股浓稠的恨意,目视赵小萱舔舐了下嘴角,“漂亮的姑娘,你似乎很想杀了我呀?”
“蝼蚁想要撼动大象,无知者的勇气很值得鼓励。”
“但是下一题你能不能继续走运,就很难说咯。”说罢,她再度大笑起来,肩膀上的纱衣都抖动下落,露出白皙的肩来。
她浑然不将几只渺小的蚂蚁放在眼里,就算他们答对了题,就算他们发现了两个镇子间的秘密,她仍然不慌不忙、慵懒地坐卧在供桌上。
“嗯?”
像是闻到了什么不快的味道,朱夫人收笑皱起眉来。
江月鹿看向远处。浮动呼吸的白骨之间,似乎出现了一个佝偻的影子。
朱夫人勃然大怒:“谁让你过来的?”
来人瑟缩了下,垂头回答:“我瞧祠堂开了就……”
十年间来,他和她各守一城,从未见过面……想到这里,他探出来想看她一眼,却被一声暴躁怒吼吓得弹了回去。
就这一闪现间,江月鹿也看清了他的脸。
朱修远朱大人。
“为什么开还不是怪你?!”
朱夫人吼道:“要不是你把这几个瘪三放进来,我这里怎么会乱成这样!”
新仇叠旧恨,越想越来气,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词像枪子崩出,实在很难把她跟刚才慵懒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朱夫人冷不丁瞥到赵小萱痴呆的表情,才想起维持自己的仪容,重新恢复从容和优雅,“……哼,真是太让人生气了,气得我都失态了呀。”
朱大人道:“我也没办法啊,是这些人自己要过来的。”
“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你们男人总有各种理由说没办法,然后把锅推给女人。”
朱夫人恶狠狠瞪他一眼,“自己没本事就罢了,还搞砸主人的十年大计!还不快点把这几个小杂碎收拾了?”
“你现在怎么这么粗俗……”朱大人没说下去,“行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好吧。”
我能怎么办。行我知道了。好吧好吧。截然不同的男人,千篇一律的说辞。
赵小萱低声道:“有时候的你有多讨厌……现在知道了吧?”
陈川点头,“渣男可耻啊!”
他两人同仇敌忾,对面两个彼此厌恶的人也结成了短暂的联盟,朱夫人忍着恶心和他联手,打算像之前一样操控系统杀人:“绝对不能让他们过去!听到了吗?”
“知道了……”
娇艳女鬼与半老狗官一左一右逼视着他们。
他们的声音奇诡地重叠一起,和声宣读出“系统”考题:“论述题二,熨斗镇十年来……”
刚念了头一句,女声就生生刹住。朱大人诧异望去,看见自己音容未变的夫人脸庞一阵幻化,刚要说什么,忽然像被捅了一刀般全身僵住,弯下腰大口喘息起来。
欲哭无泪的陈川二人“咦”了声,“他们怎么了?”
“遭到反噬了。”江月鹿道。
他从刚才起就冷眼旁观,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刻,嘲讽起朱夫人。
“你所谓的主人似乎没有告诉过你,越过系统太久会遭到反噬吧?”
“上次你不敢再杀人,我就有点怀疑。”
“你还是忌惮系统的。只要忌惮,就说明这里还存在着某种你不得不遵守的规则。”
“别忘了,这里首先是为了考试设立的考场,然后才是你二人坐享荣华的仙乐之城。之前已经越过系统强行改过一次题了,现在还来?”
他脸上写着“你可真蠢”。
“反噬又如何?这点小伤可不会伤到我们……”朱夫人想要直起腰来,却又痛得再度弯下腰去,四肢像被扭曲的力朝各个方向扯去,不许她再做出行动。
“你错了。”江月鹿似笑非笑,“要让失衡的一切回归正常,不止一种解法。”
“除了削弱强势的一方,还可以增强弱势的一方。”
他指了指从天而降流动着符光的帷幕,那和第一次答题时见过的黑色四方体一样,无声无息落下来隔开了他们。
囚禁,也像是保护的姿势。
“啊……又要分开答题了吗?”赵小萱道:“别啊别啊。”
“不是答题,是提示。”
江月鹿道:“为了让我们多些机会提供的提示。”
“记得用作弊石。”在那两个人消失之前,江月鹿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
“考生信息扫描完成,识别完成。”
“考生答题分数确认,总分目前排名第一。”
破例公开了场上名次的系统女声语气柔和,像是在安抚着受惊的学生。
这让江月鹿想起来,原本的入学测验只有C-的难度。就像高考一样,巫术学院的考试也是经过了多次测试才公开给考生的。C序列既不会太难,也不会很简单,是最适合放到入学测验去做最初筛选的考试。
但因为横空出世了鬼都之主,恶毒的大鬼让难度飙升到了S级别的恐怖程度。
当然,这是江月鹿以后才会知道的事。
眼下他还在认真听着系统女声的宣告。
“经过查询,本次副本中存在多次试题偏移的现象,调动二级权限扭转后,仍然有再次偏移的风险,不排除是人为作弊或其他情况。”
“为保证此次考试公正,现在调动一级权限对考场进行调平,因考生现在存活人数较之以往减少,做出本次考试难度已真实增加的判断,特为考生增加相关提示信息,请分别浏览观看,再对论述题做出回答。”
“警告——”
柔和的女声忽然变得严厉,“如若再有考题偏移扭转,本次《纸人城》的监考权限会提交巫术学院处理。”
意思是上面派人过来吗?
“第一条提示如下,请考生江月鹿观看。”
徐徐的画卷在他面前展开了。
第一次答题和后来醉仙楼给出的假提示,开放给他的“观影体验”都太快了,这次他有了更多时间观察。
那更像是一个从全黑观影室幻化成全彩全息影像的过程。
一种东西变成另一种东西,就算是重叠也会留下痕迹。如果没有留下,或许是因为超出了人眼所能捕捉到的速度。
江月鹿相信,如果现在有一个摄像机录制下现在,后期再慢放出来,一定可以看见变幻时刻浮现出的淡淡流光,像是符文汇成的光流眨眼不到就形成了现在他所在的庞大空间。
古老的符咒之力和未来的科幻技术,很有种矛盾感,但真的呈现在他面前了。
系统,将他带回了十多年前的熨斗镇。
这个时候劫难应该还未发生,小镇一片平静,偶尔会遇见几个人熟人,像是林菀,像张屠户。他们现在看起来还不认识,在人群中擦肩而过。
林菀挎着菜篮从他面前走了过去,这些人全都看不见他。
等啊等,街道上终于出现了一个没见过的人。
此人约莫二十出头,头发披散下来,神态拘谨,神情低迷,垂着头慢慢走到了祠堂前的巨树下,一声不吭地从包袱里掏出一张黄布,铺在脚下,而后死寂地坐在了那里。
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活力,脊梁像被人重拳锤过一般蜷缩在一起。
偶尔开口说话,也是困倦极了。
“小子,你每日都过来,天天坐在这树下,已经有半月了罢?”
他嗯了一声。
“你是要看树呢,看天呢,还是看鸟啊?”那人恶俗地笑着,故意挺了挺下身。没有理会他下流的说法,年轻人解释起来,“我来传播一种法术。”
“法术?”
有人听岔了,以为是马术,都围过来瞧新奇。
都想看看面色这样苍白的年轻人能玩出什么把戏,一层一层的人盖过了空中的太阳,谁都没有发现,被阴影逐渐遮蔽的青年轻呼出一口气。
“‘共生之法’。”他道:“我所传的法术,就叫这个名字。”
“共生之法?那是什么?”
“你听过吗?”
“没有……”
“哦哦哦!”还是之前那个痞子,大喇喇道:“共生嘛!我知道。就是把我那丑婆娘的脸跟仙女的生在一块,这样我就有一个天仙似的老婆了!”
“王二麻子,你别做梦了!”
惹来嬉笑无数,却更加得意,痞子用力踩在了青年面前的黄布上,“喂喂,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哪里都不对。”
他倦怠道:“你说的一个字都不对。只是你的痴人说梦。你这辈子能娶到老婆就该谢天谢地了。”
原本听起来嘲讽的话,被他用疲惫不堪的语气陈述出来,变得更有杀伤力。
王二受到莫大羞辱,丢不起这张脸的他作势要抬脚踢他,却哎呦一声翻了个跟头,就像有人捉住他的脚在故意捉弄,可是看不见人影,王二心里怕得发慌,丢下一句“你等着吧!”就落荒而逃。
空气中响起了恶作剧得逞的轻笑声。
那青年看了眼半空,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一言不发捧起黄布上的一株绿草,从根部剪了一道。
“从根上剪开的草木,种在别处很快就死了,但是种在这棵树下就能存活。一株草变成两株,两株一起活下去。”他低头念叨,更像在自言自语,围观的人失望离去,只有林菀默默看着他将剪了一半的根种在巨树下,最后连林菀也离开了。
他依然透过挡住眼睛的头发望着那株绿芽。
“人们到处求神拜佛,怎么会知道树神才是大地之母……”
“叮——”
声音响起,残风逐渐抹去了周围一切。道士镇民与街道全都消失不见,变成了先前答题室内的黑色。
“第一条提示关闭。”
“下一条提示开启,考生江月鹿,是否做好了准备?”
江月鹿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转念一想,从刚才起系统就温声细语,仿佛他是一朵娇花碰不得,后知后觉这是系统出自人道主义的关怀。因为他们这批学生实在太惨了。
怎么也得表现得更想看一些吧?
“很想看,拜托了,谢谢你!”
系统:“……”不必多此一举。
第28章 纸人城25
“山贼突袭——”
城墙放哨的人还没来得及锤起鼓,就被射杀在墙上。
饿狼们迅速在无人的街道奔驰。
前半夜响彻痛苦叫声,后半夜已经静不可闻。血浸湿整座城。
谁都没料到,半年前出现在此的一个年轻人转眼间便杀死了所有恶匪,杀妻之仇和大仇得到前后发生,活下来的人脑袋浸在湿润的血里,像被泡在酸水里思考无能。
听到这个年轻人用倦怠的语气介绍自己。他叫秦雪,来自雪村,来到这里是为了宣扬他们巫师族中的信仰——“共生之法”。
“可以让死去的人活过来的办法。”他简短道。
泡在血水里的脑袋慢慢抬了起来。
半晌后,第一个人站了出来。
“我愿意做,秦雪巫师,我愿意尝试你……您说的功石法。”
徐娉婷连名字都叫错了,她一点也不懂这是个什么方法,但是听到能让人起死回生,她脑子里就只剩一种声音了。
在寂静的尸骸血海里,她狂热的声音一遍遍喊着。
“只要他能活过来——”
“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什么都愿意!”
听到她的声音,其他或跪或坐在地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看向死去的挚友亲朋——奇怪,知道他们可以活过来以后,就没有那么痛苦了。
从刚才起就被掏空的心扉,那个大洞也不再漏风了。
所有人都轻松起来——先前重得要压死人的绝望荡然无存。
“我也愿意,我也愿意!”
“让我爹爹活过来吧!”
“求你了,秦巫师,秦巫师!”
被所有人呼唤着的秦巫师嗯了声。
还是非常困倦地说道:“他们的身体已经死了,需要借你们一用。可以吧?”
“……不可以!我反对!”
王二麻子从尸堆里爬出来,“为了那个死去的丑八怪就要老子的身体?老子可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我才不愿意呢!”
徐娉婷低声道:“那你就滚出去好了。”
“……对,对,滚出去!”
有的人是反感他,但更多的人还是害怕因为他的拒绝,秦雪不会答应帮忙。
不愿意的人都跟着王二麻子离开了。
望着剩下的人,秦雪问道:“你们愿意吧?”
这次没有人再说反对了。
秦雪看向半空,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很好。他们一定会非常感动的。”
残风卷走了风景,又剩下江月鹿一人站在小黑屋。第二个提示结束了。
“第三个提示,将在十秒后给出,十……”
“等一等。”江月鹿打断电子女声。
“考生有什么问题?”
他看向黑屋边缘,有一件事从刚才起他就很在意。
“这里是密闭的么?我意思是,会不会有人从外面看到我?”
“学院的考试类似于你们人类社会的考试,场内只会让考生停留,以及作为监考官和让考试顺利运行的系统。”
“至于你说的外界观察,这在学院是禁止的存在。”
“还有其他问题吗?”
江月鹿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没有了。”
倒计时开始继续。播报到“零”以后,原地不再有江月鹿的身影。
一道青火出现,烧空了整个小黑屋。
黑屋的外部,鬼镇里的祠堂在火焰后显露出来,坐在巨树枝丫上的少年和江月鹿初见时有了很大差别。他的脖颈深处往下一直蔓延着红痕,仿佛被烧过一次。
他完整看到了江月鹿停留在小黑屋的经过。
江月鹿数次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又茫然地收回视线,他都看在其中。
现在人影消失了,少年才自言自语,“那个老头想出来的考试……像天方夜谭,竟也能变成现实。”
没有人回答他。但他似乎很擅长自言自语。
静寂的鬼树之下,又响起他的声音:“才到第三个吗?有点久了啊,江月鹿。”
“为了别让我在这里等太久,你最好还是快一点……”
夜风中,鬼火摇曳,纸娃娃在他肩头缓慢跳舞-
【第三个提示】
现在的江月鹿正在一个极度困惑的环境中。
他在房间。一个女人的房间。
这个房间简陋又逼仄,很难相信会发生什么重大变故。可如果不发生点什么,又不能成为答题关键的提示了。
这个房间是徐婆婆的,她刚刚醒来,烧水,洗漱,收拾屋子,缝衣服……看起来就是一个寡居妇人很普通的一天而已。不过慢慢地,江月鹿发现她有点神经质。
她从醒来就非常惊惶,不停念叨着什么,还在房间走来走去。
解释为丈夫去世失心疯,倒也符合逻辑。
上一个提示中,秦雪是答应了她复活黄玉生,但现在这个房间里只有徐娉婷一个人,生活物品也都是单人使用的,那位南镇遇到的黄老伯并未出现在这里。
可他看来看去,徐娉婷此刻的状态根本不叫失望——而是纯粹的胆战心惊。
她不停在房间里走着,强迫症一般翻找检查着所有角落,老鼠洞要看一看,倒扣着的纱罩也要拿起一看。随着没发现任何,她的脸变得越来越可怕,最后像死人一样从下而上颤抖起来:“又来了……又来了!”
“秦巫师……秦巫师……秦巫师!”
她不停呼唤着秦雪,好像这个名字代替了四字箴言,可以护她安全。
门吱呀一声推开:“怎么了?”
这是能渡人苦厄的佛陀声音!
徐娉婷抓住主心骨:“秦巫师,他又来了,那恶鬼又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还在四处瞟,看她如此惊慌,像是连着被吓了很多天。
秦雪听起来很平静,“你慢慢说。”
她也跟着慢慢镇定了下来,不再哆嗦,扫向靠在门边的扫帚,“……昨天晚上,这把扫帚不是放在这里的。”
“你没记错么?”
徐娉婷很笃定地指了一个方向,“我一直都放在这里,只有……只有我那死去的阿生,才会把扫帚挂在柜子旁边。”
“还有这件衣服!”
徐娉婷一把抓起床铺上的粗布外衫,又像被蛇咬一样丢开:“这件衣服我是收好了放在柜子里的!但今天早上,它就放在我枕头旁边,我的枕头旁边啊!!!”
“还有杯子,水桶,菜刀……”
她喘不过气来,眼睛直直睁大着,像痉挛一样:“位置全变了,一夜以后,全变了……因为恶鬼——是恶鬼用过的!”
后面几个字和尖叫一同流出,她的眼球都要挣出眼眶。
错乱的话语配上混乱的情绪,说她是疯子也能相信。
现在是什么时候?江月鹿心想。
距离山崖那一天过去了多久?她怎么会判若两人?
“不错。那就是恶鬼的气息。”
秦雪打碎了她的最后希望,“他没有走,他还在缠着你。”
徐娉婷愕然,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
“他到底要干什么?我的夫君已经被他杀了。像杀他一样给我个痛快也好,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受不了了……秦巫师,我不想每天醒过来都看到东西不一样……”
这里也不对。
江月鹿就像做着批注,徐娉婷的话听起来像是完全不记得“共生之法”这回事了,她默认自己的丈夫已经死去。
是没有复活?
不,南镇全都是复活的人。
那就是秦雪抹去了这段记忆?
徐娉婷失魂落魄地坐着。
她好像又看到了。
恶鬼从门外溜进来。恶鬼在房间走来走去。恶鬼在喝水。恶鬼走到床头附身看着她。浓墨化不开的脸淹没了五官,闪烁着戏谑和血腥的鬼眸饶有兴味地盯着她,品尝着她的恐惧、愤怒……看她日益疯癫却无法奈他何的痛苦挣扎。
秦雪巫师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见过,她见过他是怎么杀了山贼救了他们的,他一定会有办法!
“抱歉。如今镇中全都是恶鬼。”秦雪困倦的脸说起这种事不关己的话最是适合,让人很难想象他当初为什么会做出杀掉山贼救人的举动。
“除了每夜保你们,我已经做不到其他了。”
撒谎。江月鹿心想。
和后来他欺骗人的话术一样,他在撒谎。根本没有恶鬼。
徐娉婷绝望了,她无力地坐着,连着一个月的惊恐让她变成一个连怨恨都做不到的废物,也许给她一刀、面对面和鬼对峙都不会害怕。
她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恐惧中变质了。
如果没有这些恶鬼就好了……
她无意识地想着,话却说出了口。
“要是没杀他们就……”
听到她无意识的自言自语,秦雪转头,严厉道:“你说什么?”
徐娉婷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浑身冒出冷汗。愧疚、羞耻和恨意向内攻击,扭住她的肠子,把她从内到外都要扯碎了。
“你想说没杀他们就好了?”
秦雪义正言辞,“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你那死去的夫君要是知道了,在地下不会委屈大哭吗?”
“他们是屠杀了你们镇子的凶手,你不杀他们,只想着保你们的太平,这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你和杀你夫君的人没区别!”
秦雪说一句话,徐娉婷的头就垂得更低。
等一番话说完,她已经无颜见人,“我失心疯了,秦巫师。我疯了才会说这种该死的话。我该死,我该死啊!”
“你太害怕了。人在害怕时会说出言不由衷的话。”
“言不由衷……”
“你忘了他们是怎么砍掉你夫君的头,洋洋得意拎到你面前的?”
我没有忘!
她在心中大叫。
“你忘了我杀掉他们以后,是怎么让你记住他的脸的吗?”
我没忘!死人的脸第一次贴着她的眼睛,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这样的血海深仇,难道你全忘了?”
秦雪讥讽道:“就因为你没睡好了几天。”
“我没有忘,我没忘!”她神经质地重复着这句话。
“没忘就好。”
秦雪看了一眼她,似乎在斟酌什么:“最近我想到一个法子。”
“多亏你们镇子福泽深厚,还有一棵宝树……好了,你先休息,明天来祠堂,我会将一切解决。”
秦雪走后,一天很快过去。
夜深了,徐娉婷辗转反侧很久终于睡去,室内只亮着一盏油灯,毕毕地燃烧出声响,很快,连灯芯也烧尽,一声噼啪响后,室内再无光亮。
江月鹿坐在桌前,他站得有些累了。
猛然进入黑暗,双眼很久才适应,等周围的东西再次从暗影中脱出轮廓,江月鹿忽然看到自己对面坐了一个人。
门没有响,证明这个人不是从门外进来的。
现在房间里,除了自己,还有谁呢?
第29章 纸人城26
对面的人缓缓抬起头来,嘴中不停呼唤着。
“娉婷……娉婷……”
她的脸暴露在惨白的月光下,一直重复念着自己的名字。
“她”从收好的柜子里拿起水杯,为自己倒了盏茶喝了。“她”从门后拿起扫把,又将白天扫过一遍的地再扫一遍。“她”拿出叠好的外衫,再一次放在了床头。
如果徐娉婷明天醒来,一定又会看到变了位置的茶杯、扫把、外衣。但她不会想起做了这些事的人就是自己。
因为现在“她”不是徐娉婷。
门吱嘎一声响了。深夜的来客是白天才来过的秦雪。
他见到醒来的“徐娉婷”没有惊讶,却在听到她说话时微微一愣,露出喜悦的神情。江月鹿站在一旁,盯看着他的脸,和白天的秦雪相比,这个人的气质有了些变化。
“娉婷、娉婷……”
秦雪端详着双目呆滞、肢体僵硬的“徐婆婆”,就像在看一件刚刚完成的器物,点头称赞:“比张虎家的完成度高,这个都会说话了啊。”
他观察别人的时候,江月鹿也在观察他。他很快知道秦雪哪里变了。
自信。他现在十分自信。
低声为人讲述“共生法”的秦雪,和站在尸堆里承诺镇民会复活死者的秦雪,全都垂着头,低着声说话,萎靡不振,没有任何积极感。但现在这个秦雪,扭着下巴观察人,笑着说话,尾音上扬,还有股得意洋洋的劲儿。
“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争气,我哪需要花这么大力气?七七四十九天,七七四十九天啊,我等了太久啦!”
“明天你们就可以从这具身体脱胎换骨。”
“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吧,这件事非你们不可。”
“事成之后你们还可以在一起长相厮守呀,只不过那一刻,恐怕要在十多年以后了。”
秦雪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缓缓抚摸徐娉婷的脸庞,这样的动作被他做出了奇异的媚态,放在一张白净的青年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明天见~”他摆了摆手,身影隐入黑夜。
“徐娉婷”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回去睡下了。
她只会念自己的名字,还念得不是很流畅。女娲刚造出来的人,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先有了肉身,再从咿呀说话学起,后来才渐渐有了灵识?
江月鹿忽然想起醉仙楼的那几张画。
从白骨骷髅再到脱胎换骨,一个个“人”起死回生。但这世上真能让死人无所谓地复活吗?早知道死了还能活,那我何必又恐惧死亡呢?人如果丧失了对生命的敬畏心,那世界才会乱套。
所以秦雪骗了徐娉婷等人,是要拿他们的身体当心甘情愿的“生基坟”,日日夜夜提供营养,七七四十九天一到,他就将这些死魂剥离出来……
可有人对此毫无所觉。
一缕薄光射入窗内,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些细碎声响,好像是徐娉婷穿衣下地了。茶杯、外衣、扫把还摆放在她不熟悉的位置,“恶鬼”又在夜里来过。
一声尖叫刺穿了昼与夜的边界线。
烈日从地平线拔地而起。
天很快就要亮了。
-【第四个提示】
这一次出现在提示里的人,是朱大人。
前几个提示里,江月鹿也看到过他,但都站在比较边缘的位置。城镇出了大事,按理说该由父母官出面承担责任,但朱修远胆小怕事,来袭那一晚装成尸体倒在地上,才躲过一劫。
秦雪那番“让死人复活”的说辞,他也听到了。可他的妻子并非在屠杀里死去,再说他也不不愿意让她活过来。
不过,秦雪说之后那些人都会对他言听计从,这倒让他很感兴趣。
如今镇民们因为半夜出没的恶鬼惊惧非常,他作为第二知情人,对来龙去脉了如指掌。屠杀夜之后,秦雪巫师果然如他所说叫回了大部分死人的魂魄,但那些魂魄大都破碎不堪,而且人鬼殊途,人是肯定活不了了,但还能维持成鬼态在阴暗的城里继续活着。
当秦雪巫师告诉自己这件事时,他几乎吓得半死。
“所以你是骗他们的?”
镇民们已经为死而复生而癫狂,如果被他们知道秦巫师是骗他们的……肯定会冲进来撕了他吧?而且他为什么要单独告诉自己……是想临死拉人下水吗?
秦巫师不屑道:“好了,你也太胆小。我说了他们不能活过来吗?不光魂魄修补需要时间,我不得再给他们另造一个身体?”
朱大人听出来了,“所以要时间?”
秦巫师有点赞赏,“你还算聪明。不错。我需要十年或者更久的时间,当然了,我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所以要找一个帮手,替我看管这些人,不要搞出乱子。”
“……就是我?”
“只有你还是不够的。”秦雪得意地拍拍手掌,“我还替你另找了一位帮手,出来吧,见一见故人。”
从珠帘背后走出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她梳着高高的发髻。
看到她的脸,朱大人叫道:“宁宁!怎么会,你不是已经死了很久吗……”
朱夫人望着他笑弯了眼睛,美目风情万种,说了声好久不见就再次回到了秦雪身侧,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主人”。朱大人愣愣看着她眼中的憧憬与狂热。如今都给了另一个男人。
“你们也算老相识了,我就不再多做介绍。”秦雪话锋一转,“总而言之,不能让他们知道死人的魂魄已经回来,并且就在他们身边。”
朱大人问道:“为什么不让他们知道呢?就算是死魂,那些人也会对您非常感激……”
为什么不让他们知道呢?
知道了不是会更感恩戴德吗?
多好管理啊,都不需要两个傀儡一内一外一直监视了吧。
多此一举让他们忘记,让他们对共生仪式印象全无,只当亲人挚爱已经被屠杀致死,而那些被处死的山贼恶鬼还在身侧虎视眈眈……品尝着这样的绝望、痛苦、痛恨,能让你——秦雪好过是吗?
他低着头,听到秦雪在上方笑了起来,含着一丝虚弱的媚态,“我才不要感激。”
“幸福都是垃圾,痛苦才能长久。一年,两年,三年,我敢说他们一定不会记得这些死人了!”秦雪愤愤不平道:“然后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像是死人从没来过一样,完全搞不懂他们当初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时间能治愈一切伤痛,哈哈哈,屁话,屁话!”
神经质地哈哈大笑,秦雪双手砰一下向外打开,做出全心全意拥抱的姿势。
“时间不会治愈的——就是恨啊!”
“一直恨,一直一直一直恨下去吧!”
这是巫师会说的话吗?甚至都不像人类会说的吧……残卷慢慢卷去了朱大人吃惊的神色。
-【第五个提示】
朱大人的思绪从回忆抽离,视线再次落在了徐婆婆身上。
那样固执倔强的女子,如今削瘦了大半,羸弱得像只兔子。
怪的是,他看着茫然挣扎的人们一点也不觉得歉疚,这些人一贯不怎么尊重自己这个外地派来的大人。如今他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说迈脚他们才敢行动……心中滑过一丝异样的快感。
夫人……他的妻子。
现在应该在黑暗的某一处看着吧?
说好听点是夫妻配合,实际上就是被监视吧,他不被秦雪信任,所以才有了妻子——毕竟喊着“主人”的她可比自己听话多了。
真是听话啊!他腹诽道。
她活着的时候有这么乖顺过吗?没了孩子以后,她就像个失控的疯子。
朱大人摆了摆手,“秦巫师快到了,先拿上来。”
张虎等人一直等在门外,听了朱大人的话才拿着东西走了进来。他们双手捧着细长墨色的铁链,链条垂下,一侧用锁扣上锁,悬着小小的纸人——江月鹿在祠堂见过的纸人们,原来这里才是它们第一次出场。
它们现在只是最普通不过的纸人,随风飘荡,没有人的动态神态,远不及后来鲜活。
张虎等人将铁链放在祠堂的供桌上,退到一旁。
时间就像算好一样,秦雪也推门而入。见到他,被折磨疯了的徐婆婆精神一振。
这次之后,恶鬼就会被锁在纸人里,再也害不了他们了。
秦雪道:“开始吧。”
……
徐娉婷第一个醒来。
她爬起身,发现自己昏睡在祠堂,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已经没有了太阳。她记得来到祠堂时还是下午,秦雪巫师说了仪式开始,点燃了香,然后他们就在念念有词中睡着……
现在是晚上?
徐娉婷惊出一身冷汗,到了夜里恶鬼就会出现啊!
“没关系了。”
上方传来秦雪巫师的声音,徐娉婷看向他,他指了指那张巨大的供桌,“那些恶鬼,已经被我压制进纸人之身,它们不会再在镇子里到处游荡。”
看着她的面孔浮上惊喜之色,秦雪巫师淡然地解释:“也不会再来惊扰你们,你们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了。”
“真的?”
“你去看。”
徐娉婷蹲下身来,与那纸人对视。
先前躺在桌上的明明就是一张纸裁剪而出的小人,现在却悚然地直立起来,举着灵活的双膀双手。没有嘴巴,她却觉得对方是在呐喊着什么。
看到她的脸庞,纸人无声的呐喊声变得更强了,还不断试图拖动锁链向她跑来,吓得她往后退数步。
“秦巫师,秦巫师!”
“不用担心,它走不远。”
话音如同诅咒,空气中传来嘶嘶滑动的蛇行声,曲折盘绕在桌上的铁链随着纸人的动作快速绷直,不到一瞬,就给这段全力以赴的奔跑按下了绝望的刹车键。
回弹带来的冲力让纸人狠狠摔了个跟头,它原地滚了几圈,还是拼命伸着双膀和双臂朝徐娉婷够来——
“它在干吗啊?”诡异的动作让徐娉婷觉得很不解。
“恶鬼还能干吗,估计是贼心不死,还想害你吧。”
秦雪无所谓地说瞎话:“本来都快吓得你肝胆俱裂,本来在镇里横行无所顾忌,现在却功亏一篑,被压在小小铁链里无法行动,你猜它会有多恨?”
徐娉婷呸了一声,“它活该!”
说罢还不解气,又转过身去逼视着小小纸人,恨意如织奔涌而出:“你活该啊!这是你的报应!”
那纸人见她如此,畏惧地收起手,在脸上摸来摸去,似乎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从眼中流出。这样奇异的动作倒是让徐娉婷短暂地回想起自己的爱人,答应嫁给他的那天,他喜极而泣,哭的时候也是像这样孩子气地摸着脸。
杀他的恶鬼反而露出和他一样的神情,这是何等的侮辱。
徐娉婷气得发抖,随手就捞起一条铁鞭,朝纸人打去。那纸人呆望着她的面容,避也不避,任由如雨的鞭子落在身上。
鞭打的声音惊醒了其他昏睡的人,徐娉婷将秦雪的话告诉他们,有人不敢相信,她便指着朝自己努力伸手的哆嗦纸人,“你看,他还想害我呢!”再次狠抽下去。
一番报复之后,人们不断道谢,一致决定将今天作为一年一度的“仪式之夜”,永远不忘仇人杀死至亲的痛楚,一年一年将这份痛还击回去。
等人走光之后,供桌上慢慢响起哭声。
黄玉生奄奄一息道:“你会遭报应的,恶有恶报。”
秦雪笑道:“我就是鬼呀,求之不得呢。”
他冷眼瞧着这群纸人的痛哭,“再说被谁报复呢?你们连僵尸都算不上,只能日复一日在这里腐朽下去,与亲人相见的那一天还要遭受鞭打,好可怜呀!恨也好爱也罢你们都不会记得,只会认为一切是受我恩惠,听从我仆从的建议,在这座暗不见底的城里永远活下去……谁会来救你们呀!”
黄玉生绝望地闭上眼。
江月鹿一旁看着。他似乎知道这十年里他们的痛了。
每一次醒来时,都能看见学院的巫师,那一刻恐怕也会涌起无限希望吧?可是十年里死了那么多巫师,他们还沦陷在无尽轮回里受苦。希望一次次变成绝望。
那一夜朝着徐娉婷伸出手的纸人,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会有人的。”
也许他听不见,但江月鹿还是说道:“十年之后,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你想救什么啊?!”
一声怒吼撕碎了小黑屋,系统尽力维持的空间化为碎片,他再度回到祠堂,看见朱夫人气急败坏的脸,江月鹿无视掉了,搜寻到了停滞在地,不断流出泪水的黄老伯。
“看,会有人来救你们的。”他温和道。
第30章 纸人城27
朱夫人惊愕道:“喂喂,别搞得自己好像个救世主一样啊!”
“杀了他们的是山贼,主人有害过他们吗?没有!再说现在他们能再见,不也是主人的功劳吗?”
赵小萱怒道:“可是他骗了他们十年!”
“主人才没有骗他们呢!”
“起死回生是有风险啊,主人告诉过他们。”
朱夫人哼道:“你以为是主人抹去他们关于复活的记忆?好去控制?大错特错。”
“人的神魂本就一体,外来的魂魄想要悄无声息寄生,怎么可能?就算提前说过,但在法阵中人会不由自主进入昏睡,什么叮嘱都不记得。而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原主开始合理化这件事。”
“也就是说,起死回生——这件事是他们自己忘记的!”
“你知道最开始秦雪没有告诉他们这是恶鬼作祟的时候,他们在怕什么吗?”
“他们怕有人来抢夺自己的身体!”
朱夫人笑得喘不过气,“他们说好像有一个人活在他们身体里,想要害他!我听见了都想笑死。一天而已,只一天啊,就不记得自己要无私奉献了吗?”
黄老伯和徐娉婷羞愧地低下头去,涕泗横流。
最开始的交换是十分真诚认真的,对方是自己的亲弟、姐妹、爹娘,爱人,你想保着我,我也想保着你。
“白天你用这颗心,我来做纸人。晚上换回来,你来做纸人,我们轮换着一起活下去。我不会让你死的。”
世间哪有起死回生之法,死去的人是绝不能再活的。
但是将死者与自己的血、骨、肉、魂、心埋于土中,日夜种植,以后你们的生命就会如长大缠绕的藤蔓纠合在一起,不死不弃。这如同诅咒一般的共享法子,谁知道最开始是一个人想要救活另一个人的性命呢?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江月鹿道。
“一边挺会洗脑,另一边就这么认了,居然也不为自己反驳一下。既然如此,我来为你们反驳好了。”江月鹿一脸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干。
“你还有你的主人,好像都默认了人会为他人无私奉献啊,那我想问问,这世上所有人都会为另一个人献出自己的生命吗?”
“十年来被封锁在城里,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早就跟死没区别了。对这些一笔带过,然后揪住人家的一两句话大加批判。你有什么指点的资本?”
“而且你那主人看起来是在搞实验吧?在我们人类社会,要进行一项实验,需要对参与人披露出足够多的细节。你们说的心甘情愿,其实根本不公平。简单一句话,就让他们帮你卖命了,到头来什么好都没有,还要被你一个鬼玩意指指点点,这么一看,死在十年前真是一了百了。”
江月鹿淡淡道:“至少不用再看见你这样恶心的脸,听你说这么恶心的话。”
“你——!!!”
朱夫人怒不可遏,不断挣扎出系统的控制。
黄老伯知道他在为自己说话,一阵感激。想了想又道:“……这些年我见过许多像你们一样的孩子,他们都没能出去。”
祠堂内的风变得缓慢起来。
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些身着巫师袍的青年,他们有的止步在开始,有的止步于中途,也有人到过南镇,离真相只差最后一步。
他用江月鹿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见过我们的巫师,除了你,还有两位。”他似乎想说,你要找一找他们,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活着。可是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他的时间只在黑夜流动,现在阴阳的间隔不再继续,他要在这种矛盾的撕扯中逐渐分离了。这没什么可惜,建立在如此薄弱基础上的生命,终有一天是会消逝。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想再看一看老婆子的脸。
仿佛听到他们的呼唤,纸茧破裂,一只只白骨游过暗雾,来到了至亲身边。黄老伯等人的血肉也慢慢融化,和林菀一样,他们消融在一起,十年前遗憾的“不能同年同日死”来得实在太晚。
扑闪的光尘划过江月鹿的脸颊,凑近耳畔,仿佛是一句句轻声的感谢。
林菀有句话说得对,这一切早该终结了。
江月鹿用余光瞥着挣扎出控制、正朝自己扑过来的朱夫人,她还在大喊着“不要!”他心道,晚了。开过光的剑被他再次拎起,这一次,他捣毁了供桌上所有的生基坟。
包括最上面那块无名氏的牌位。
“系统!”他快速道:“我要答题。”
“第二道论述题是什么?”
系统对副本的控制正在分崩离析,总体来看是好事,因为这样一来上面就会发现,然后再派人过来。可是他们能撑到那时候吗?
在那之前,他们只能靠自己保命。
系统也在竭力维持:“论述题二.朱夫人和朱大人在两座城内各自起到了什么……”
朱夫人恨道:“你休想!”
“宁宁!”朱大人惊呼道:“再干扰答题你会死的!”
“要你多嘴!”
朱大人喃喃道:“你是真的爱他啊……”
朱夫人忍着巨大痛苦,生生掐断了系统的宣告,想要拼尽全力再扭转一次题目——至少要将题面转变成江月鹿不知道的东西。和刚刚系统给出的提示完全无关的东西。
江月鹿还有什么不知道吗?
他过目不忘,对熨斗镇了如指掌。他知道南镇与北镇的关联,也知道主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供养那块无名坟地。系统又为他开了特权,现在连纸人由来也知道了。
至少得是和整个镇子毫无关联的人……对了,对了。她的眼眸重焕神采。
见她如此,江月鹿心道一声不好,这女人又想换题了!
“论述题二.朱夫人和朱大人……”
被捏住嗓子的系统卡在这里说不下去,“大人”“大人”机械地念了好几次。被人生生消除了原来的话语,重新开口,已经变成了江月鹿所熟悉的恶毒女声:“不是要答题吗?来试试这一道。”
不到片刻,原本寂静的牌位深处,忽然响起一道空灵的沙沙声。
蛰伏在黑暗中沉睡的纸人们,因听到了母亲急切的呼唤,将低垂的白皙头颅抬起,像一面面崭新的白鼓,齐齐朝向母亲的位置。
“沙、沙、沙……”
没有低语,它们无法开口。
但却用极快的速度回应了朱夫人的召唤,停滞不动的纸人军团突然从末端鼓吹而起,数秒不到已膨胀了数倍,从黑暗中扑卷而出。
朱夫人喝道:“带过来!”
它们像白色蚂蚁一样运送着两个人出现,在母亲身后分成两列,一左一右冲上了高空。
赵小萱很快看清那两个淹没在白纸里的人,“……”
“鹿哥。那是……”
江月鹿道:“我看到了。”
纸人仍从黑暗里铺天盖地涌出,很快两条发光的白带就在他们面前抬起。约一人宽,和祠堂相当高,白纸光绸巨大的翻动在地面带起劲风,牌位瞬间被风冲散,站立不动的几个镇民也被风拦腰斩断。
为了扭转局势,朱夫人不惜鱼死网破,和醉仙楼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次她拼上全力也要致他们于死地。
就算造出如此响动,捆附在左右白绸上的人还是昏迷不醒。
“冷靖!林神音!”
两人很快被纸人运送到高空,任凭赵小萱和陈川如何喊叫,还是睁不开眼睛。
他们像被架在行刑高台,等待着接下来的审判。
朱夫人笑道:“现在请你们回答一下。”
“论述题二.林神音和冷靖到底是谁?”
江月鹿还未开口,那朱夫人又做作地捂住嘴巴,“啊。对了。”
“忘了告诉你。这道题原本的题目是答出朱夫人和朱大人的身份,答对以后呢,这两个人就要被惩罚了。虽然换了题目,但还是要按照原来的规则走。”
“意思就是——就算你答对了,他们也要接受惩罚哦。”
赵小萱道:“什么……什么惩罚?”
朱夫人笑道:“死呀。”
赵小萱道:“开什么玩笑!冷靖和你们又不一样,他有没有害死那么多人!”
“那我可就管不着了,这就是答题系统定下来的规则。”朱夫人愉快地拍手,“好啦,请你们快做出回答吧。”
就算答对了题,变成题目的冷靖和林神音也会死去。
江月鹿站在祠堂低头不语。
“鹿哥,你知道答案吗?”陈川小声问。
江月鹿点了点头。
陈川看了眼高空,非常遥远,看不见人,他却能想起冷靖的笑容。一开始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选择了他,后来多次死里逃生,才知道当初的选择非常正确。当初他和小萱为什么觉得他很好呢?
是因为他有一袋子的法器吗?
不是的。
是因为他对自己和小萱说,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自己都不会丢下他们。后来呢,他做到了不是吗?一路上他都带着他们,和鹿哥一样从没嫌弃他们是累赘。
赵小萱想起那天他们坐在一起吃午饭,当时所有人都在,还不知道一夜之后就会死那么多人。后来一个两个……全都死了。
不答题,他们就要死。
答对了,冷靖他们就要死。
到底该怎么办……
她无助地看向江月鹿,似乎慌张时看着这个人就能镇定下来。可他却转头看着门外。幽暗的的气息掩藏在浓重的雾外,似乎又是那道小黑屋出现过的视线。
“很敏感嘛。”
不远之外的巨大树木上,一角红衣隐隐飘动。
青火缭绕在他脚底,像一个古老又隐秘的法阵,中间镶嵌着诡秘的图腾。
“如果你不忍心,我不介意为你帮一点小忙。”
他轻笑,抬起手,青火在他手中汇聚成一道弯弓,两枚冷火箭羽蓄势待发,鹰一般的眼瞄准远方的祠堂,唇边的笑霎时消失。
等着江月鹿开口说“不”的刹那,箭就会射死那两个昏迷不醒的人。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