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正峰几步向前,落座于堂前的主座上,端起手边的茶饮了两口,目光如电地扫过下面坐着的几人,最后,目光落在了顾宁之身上。


    顾宁之对容正峰悉知自己的身份一事毫不意外,他缓缓起身,朝着容正峰躬身见礼,语调清浅,不卑不亢。


    “在下梵灵阁少主顾宁之,与几位朋友路遇贵宝地,原想低调行事,不想却惹出一连串祸事,给城主添麻烦了。”


    “顾公子言重了,今日请几位来此的原因,想必你们心中已十分清楚,老夫也就不兜圈子了。”


    见顾宁之开口便直奔主题,容正峰摸了摸下巴处的山羊胡子,略带赞赏的点了点头。


    “今日巳时,有下人来报,与容城的西南方向,一个荒废的院子里,发生一桩惨案,现场五人皆为上元宗弟子,几名死者皆被人分尸,死状凄惨。”


    说到此处,容正峰微微停顿,如鹰隼般的眼睛略过四座之人脸上的表情。


    几人之中,只有阿紫是事前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此时突然听闻此时,她的面色露出了几分错愕与惊恐,其余几人,表现俱是比较淡定。


    容正峰将几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随后继续道:“经调查,几人中为首那名弟子名为元青卓,昨日白日里,曾因为调戏一女子,与慕姑娘在集市中发生过冲突,可有此事?”


    “不错,被调戏那名姑娘便是阿紫。当时我见元青卓几人行为太过过火,才出手教训了他们。”


    牧笙歌直视着容正峰,目光坦荡、毫无躲闪,集市上,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的否认毫无意义,更何况,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她本来就没有杀人。


    “好,那么我想请问,姑娘昨夜在哪里呢?”牧笙歌承认的如此干脆,倒是省得他一番口舌了。


    “我昨夜与顾公子偶有争执,所以一个人跑到无咎塔上吹了一夜的冷风。”


    “可有人证明?”


    “没有,我昨夜未曾碰到过任何人。”这也是牧笙歌最为头疼的地方,若是昨夜没有和他闹别扭就好了。


    “哦?没有人证,姑娘白日里又与他们几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曾有人听到,元青卓一行人离开时曾对姑娘放下狠话,不会轻易放过你,老夫可否认为,为了以绝后患,姑娘才会连夜杀人呢?”


    堂下几人听闻容正峰如此武断的推断,齐齐皱眉。


    江雨凝率先开口:“城主,在下万剑宗江雨凝,昨夜里,在下曾被元青卓几人掳劫,是慕姐姐救的我,当时我也在现场,我醒过来时,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如果人是慕姐姐杀的,为何不连我一起杀了?”


    “哦?姑娘当时在现场?”


    “不错。”


    “也许是她先是将人杀了,再救醒你,想让你当他的目击证人。”不等江雨凝回答,容正峰的话像连珠炮似的,一句紧接着一句。


    “另外,姑娘,你说你当时人在现场,但那里一地的死人,若是凶手另有其人,为何她杀了所有人却偏偏留下你毫发无伤?又或者,人其实是姑娘你杀的,你先将人杀了,然后再假装晕倒,等有人来救你时,你再清醒过来,假装不知道这一切?”


    “还有你,阿紫姑娘。”容正峰转而又将矛头转向了阿紫。


    “白日里你被他们如此羞辱,也许是你回去后越想越不忿,所以一气之下便将人杀了。”


    寥寥几语,却几乎将他们所有人都指了一遍。


    牧笙歌在一旁冷眼瞧着,忍不住抱臂讽刺道“听城主这意思,似乎已经给我们每个人都定罪了。”


    “慕姑娘,若要排除自己的嫌疑,你们需要拿出你们的证据。”面对牧笙歌的质疑,容正峰一点也不恼,他老神在在的捋了捋胡子,一幅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样子。


    “可我以为,要想给我们定罪,城主应当拿出证据,而不是叫我等自证清白,否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瞧着城主的样子,莫不是想随便问两句便盖棺定论,抓了我们好向上元宗交代?”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被牧笙歌如此挑衅,容正峰依旧不恼,一双精明的眼睛笑眯眯的看着牧笙歌:“可姑娘确实有杀人动机,老夫便是真的将你们强留在府中等上元宗的人来又如何?”


    “你...”牧笙歌被他这个态度气的直咬牙。


    “容城主,可否容在下单独与你说两句话。”就在厅堂里双方气氛愈加剑拔弩张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宁之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温和清透,一下便让现场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聚集在他身上,牧笙歌皱了皱眉,在一旁担忧道:“宁小之,我看他就是不怀好意,与其在这跟他废话,还不如趁上元宗那帮人还没来,我们先去追查凶手吧。”


    “姑娘,不可无礼。”顾宁先是拍了拍牧笙歌的手背以示安抚,随后又将脸转向容正峰的方向,礼貌微笑道:


    “多谢城主宽宏大量,不与慕姑娘计较,不会耽误您太多的时间,是非曲折,城主听在下一言,便能知晓。”


    闻言,容正峰微微眯了眯眼,眼中折射出一道精光,他略带审视的打量着顾宁之,随后,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顾公子这仙门第一君子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随老夫来,我们到书房说话。”


    顾宁之微微颔首,起身。


    “宁小之!”见此,牧笙歌忍不住拉了拉顾宁之的手。


    “姑娘放心,不会有事的。”顾宁之回以安慰一笑“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随后,由云影扶着他随容正峰而去。


    不知二人在书房里谈了什么,果然,过不多时,两人便又回来了,容正峰面色愉悦,而顾宁之表情淡定如初,一如去时那胸有成竹的样子。


    两人回到堂前落座,容正峰爽朗一笑:“那就请几位安心在府上住下吧,我已命人为几位备下房间,几位放心,上元宗那边,我会替你们出面去说。”


    那乐呵呵的语气显然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后的轻松,牧笙歌顿感十分好奇,于是她微微侧头,将脑袋凑到顾宁之耳边,小声耳语:“宁小之,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呀?他怎么变脸变得那么快。”


    女子娇声细语,声音清脆悦耳宛如银铃,凑仔顾宁之的耳边说话浅浅的气息全部喷在他的耳朵上,让他一时只觉得痒痒的,脸上也不自觉带了些真实笑意:“此处不便,稍候回去再说。”


    *


    几人各自在下人的带领下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牧笙歌则径直跟着顾宁之进了他的房间。


    甫一坐下,牧笙歌便拽着顾宁之迫不及待道:“宁小之,你刚刚到底跟他说了什么,那老狐狸怎么会突然态度那么好。”


    顾宁之由着她拉着自己坐下,整了整自己被揪的有些皱的袖口,方才不紧不慢道:“慕姑娘可曾记得我先前说的,这世间任何人都有弱点,只要能抓住他想要的,这笔交易,便容易多了。”


    “他想要什么?”


    “契机。”顾宁之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高深,将方才在书房内与容正峰的一番谈话内容娓娓道来。


    “容城建城以来,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城,先头几位城主奉行无为而治,依附于上元宗的势力保护而活,多年来虽然一直没有什么大的祸患,却也无甚建树。但一直依附于他人又岂是长远之计,且仗着容城需要倚仗自己的势力,近年来上元宗人在容城的行为越来越肆无忌惮,霸道横行,当地百姓敢怒不敢言。”


    “现任城主是个胸有沟壑之人,自他接掌容城以来,积极开拓商贸,加强与周边城市的互通,容城在他的治理下政通人和,商贸繁盛,逐渐吸引了诸多远来之客定居于此,才逐渐闻名遐迩,发展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原来是这样。”牧笙歌听罢点点头,有些感叹:“看来这老狐狸还是个颇有远见的人。可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甘愿长久屈居人下。”


    “不错,姑娘聪慧。”


    见牧笙歌很快便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顾宁之赞许的笑了。


    “可上元宗却似乎并不明白此理,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如今的容城早已今非昔比。经过多年的发展,城主早已积累下了不少属于自己的威望与人脉,容城亦早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依附宗门庇佑才能存活下来的小城。如今在当地百姓的心中,上元宗的影响力正在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容城主给予他们的安定。可在诸多外人的心中,容城,却还是那个实力幽微,需要依附宗门而活的容城,要改变大家心中固有的印象,还需要契机,而此次的事,便正好是一个契机。”


    顾宁之神色微凝,回忆着刚才在书房理的情景。


    “顾公子好大的胆子!”


    啪的一声,容正峰狠狠的拍响了书房的桌子,阴沉着脸,横眉竖目,冷声斥责道:“你这是在挑拨我与上元宗的关系?”


    面对这饱含杀机的质疑,顾宁之神色未变,声音恭敬如前:


    “晚辈不敢,晚辈只知,您是个腹有乾坤,心怀大义之人。不会甘心一直受上元宗的钳制。”


    “此事若是交由上元宗处理,无论事实真相真相如何,外界只以为您治理不力,却不会知道上元宗这些年在容城的所作所为。借此,上元宗对您和容城只会更加予取予求。这不会是您想看到的。”


    “更重要的是,您绝不会放任有人在您费心治理的城池中,以如此残忍的手段屠戮百姓!”


    书房内沉默了半晌,突然,容正峰抚掌大笑,只见他从书桌后站起,向门口的方向走去,路过顾宁之身旁时,他脚步略停,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眉目间满是赞许之意:


    “后生可畏啊!江湖传言,梵灵阁顾氏出了个好苗子,惊才绝艳,举世无双,今日一见,确是实至名归,你果真是生了颗七窍玲珑心。”


    而后,他又继续朝前走,洪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的要求老夫应下了,让你几个朋友安心住下吧。”


    *


    “宁小之?”见顾宁之突然停下不说了,牧笙歌疑惑的推了推他的手,催促道。


    顾宁之被牧笙歌这一晃,回过神来,唇角一扬,锋芒毕露:“我许他帮他找出幕后的凶手,他应下我会在上元宗人前来质疑之时替我们出面应付。”


    “所以,我们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牧笙歌听闻所有过程后,不禁面露喜意。


    “我想,迫在眉睫的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顾宁之微微一笑,点头赞同。


    “宁小之,你真的好聪明啊!”牧笙歌一高兴,忍不住整个人扑上前抱住了顾宁之,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蹭了蹭。


    他凭一己之力稳住了局面,以容正峰的不忍未突破,步步为营,匹夫攻形,智者攻心,谁说强者必须要武力超群,她真的越来越崇拜他了。


    “咳咳。”那边,顾宁之被牧笙歌此举惊的轻咳了几声,一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后只能尴尬的举着。


    云初有幸目睹了他家公子那张向来波澜不惊的脸呈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精彩表情,先是错愕,随即是有些不知所措,那白净的耳朵上甚至还爬上了几点遐色。


    “呃。”清雅的竹香扑鼻而来,意识到自己在一时激动下做了什么,牧笙歌脸色爆红。


    她迅速放开了顾宁之并从他身上爬起来,一双眼睛四处瞄着就是不敢看顾宁之,她语速飞快道:“宁小之,你也累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说着,不给顾宁之讲话的机会,身影如一阵风一样卷走了。


    “呵呵。”人走后良久,顾宁之似乎才从刚才的拥抱中回过神来,他忍不住摇头低笑出声,那笑容璀璨晃眼,眼神中带了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宠溺:“得了好处说走就走,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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