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房里吵吵嚷嚷，仿佛在密闭的屋内放逐出了上百只会吸人血且嗡嗡飞鸣的苍蝇，聒噪得赛姜额角青筋直冒。
她忍无可忍，抽刀一招砍掉身旁的一个桌角，刀鞘“啪”得一声按在桌上。
吵闹声戛然而止。
“稍安勿躁”，赛姜双臂一抱，靠回椅背上，“不是说我赛姜非要出这个头。自古以来能者上，为了千水帮的将来和诸位的财路，随便找只阿猫阿狗来当家，就算我同意，相信在座的也不会同意。不如这样，岳老您是男子，资历也最老，就连赛燃帮主都得尊称您一声伯爷，我看来看去，也就您能胜任了。”
她顿了顿，喝了一口水，“要不就这么定了，现在手上的这一堆事儿我也不管了，就此时此刻起，归——您——了。”
“萧岁”，她侧头唤了一声，“今晌午要起的那些货，你也別操心了。你把单子给岳老，咱俩喝酒去。”
萧岁一点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又一张的单子出来，叠在桌子上竟有两指多厚。
岳伯爷的两撇胡子都吹了起来，他身子朝一旁侧了侧，“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老骨头老腿，吹不得江风可当不了这个家。”
赛姜叹了一口气，“那这样，我再出一个主意。千水帮里的任何人，能打赢我的就是下一任帮主，咱们摆擂台如何。大伙儿都做见证人，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窃窃私语后，再次鸦雀无声。
赛姜站起，一把刀拿在手上漫不经心地挽了一个花，塞回刀鞘中。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您反对可以，但总得给个解决办法不是。”
还是没人说话。
赛姜道：“您再不说话，我可当您默认我当这个帮主。”
“不行，绝对不行！”
“女人不可当家！”
“我娘说了，被女人骑在头上，子孙后代都要倒霉。”
“这么多帮派看着，丢人，丢人啊！”
仓房里又起喧嚣，言语间越发脏秽，两帮人剑拔弩张，眼看再这么闹下去就要打起来。
岳老两手一压，咳出一声大的。他语气放轻，柔声道：“阿姜，不是我老头子因为你是女子而为难你。”
赛姜看着他，洗耳恭听之状。
“女子总归都是要嫁人的。你可別跟伯爷我说些终身不嫁的糊涂话，你大好年华，长得也标志，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介时你遇到如意郎君，你又拿千水帮这个摊子怎么办？难道你要把整个千水帮当作你的嫁妆，拱手送给未来夫婿，让赛帮主一辈子的心血随了他人姓？”
岳老半真半假地长吁短叹，“赛帮主还没能把你的终身大事敲定就……，唉，实在是遗憾得很呐。”
赛姜和萧岁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岳老和那帮老头子关在屋里筹谋了这么些日子，又在今日闹了这一大早，说了这么多废话，正题可终于要来了。
岳老从身后唤出一个年轻人，长得倒也算人模狗样，只是过于花哨的衣装显得人有些不正经。
他颤颤巍巍站起，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对赛姜道：“老头我就厚着脸皮替赛帮主了了这个心愿。我岳家自拜入千水帮，就同龙王爷发过誓，子子孙孙生是千水帮的人，死是千水帮的鬼，只要千水帮在一天，我岳家便绝不效力于别处。”
他眉眼一弯，将孙子往前推了推，和蔼道：“这是我的亲孙名为岳子魏，今年二十有一，尚未婚配。若你嫁与我孙儿为妻，万事皆可迎刃而解，你们夫妻同心，定能让千水帮发扬光大。”
阿布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探头对前面的萧岁耳语道：“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这小子我认识，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宿在青楼里，谁和他成亲谁倒霉，铁定得染一身病。”
萧岁翻了个白眼，一脚踩在阿布的脚背上，让他收声。
阿布咬牙嘶了一声，委屈巴巴地低了头，心里不住嘀咕：大小姐嫁给他，不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呸！连牛粪都不如。
赛姜摇头笑道：“岳老伯爷这么大年纪，还有心关心小辈的婚姻大事，干那媒婆的活，赛姜感激涕零。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她嘴角笑意未收，眼中却是一寒，“伯爷口口声声说担心千水帮随了外人姓，所以才不能让我当这个帮主。那这就说不通了，千水帮是赛帮主一生的心血，我姓赛不可上位，姓岳却反而行了，是不是我理解有误，这怎么听起来像是你岳家有点觊觎千水帮家当的意思？”
“你……！”岳老头憋的满脸通红，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要不这样”，赛姜看向岳老头的孙子：“岳子魏是吧，你跟你祖父商量商量，要不你入赘。你从此当便宜帮主，挂个名该吃吃该喝喝，什么都不用管。帮里的事情由我来管，假如有了孩子也统统姓赛，入赛家家谱如何？”
她美目一挑，对岳老一摊手：“两全其美。”
老头一噎，一时说不出辩驳的话。
赛姜顺坡而上：“不过伯爷倒是提醒了我如何解决千水帮目前的难题。无非就是明面上帮主必须是男子，但仍由我赛姜管理帮务。这样既全了我千水帮在漕帮里的面子，也不会因为管事的换了人而影响运作。可是这个道理？”
无人反对，就连岳老头身后的一些人也在频频点头。
“那我赛姜也有一个要求。与我成亲者，必须入赘，我赛家的产业容不得改名换姓。”
有人哭丧：“大小姐你这是强人所难呀。这不是把男人的尊严放在地上踩嘛。”
赛姜恍若未闻，目光逡巡过对面一圈，就见岳老沉思良久，然后朝自家孙子使了个眼色。
岳子魏不情不愿地正要上前一步，就听萧岁朗声道：“萧某愿意！”
所有人齐刷刷回头，就见萧岁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不卑不亢朝赛姜行了一礼：“萧某自入帮就与大小姐共事，情根深重，难以自持，可谓非卿不娶。萧岁家中就一寡母，没有传宗接代之夙愿。如若不嫌弃，萧岁愿为大小姐分忧解难，莫说入赘，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赛姜和阿布同时牙痒难耐。
阿布：萧大哥当姐夫天经地义，我阿布全盘支持。就是这话说的，一点都不霸气，怎么听怎么难受。
赛姜默默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前些日子岳老一伙人鬼鬼祟祟，她俩早就预料到岳老会搞这么一出，更商量好了应对之策。
只是萧岁这妮子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编排了这么一箩筐酸话存心揶揄她。
赛姜也不是认人招惹的，同样酸唧唧地回了礼，“我与萧兄共事已久，默契使然，既然如此，我便应了。漕帮儿女不拘小节，喜事宜早不宜迟，不如寻个黄道吉日就成亲如何？”
她抱歉对岳子魏一笑：“对不起，他长得比你顺眼一些，我选他。”
就在所有人以为事情尘埃落定，再无波澜之时，就见岳老站起，冷笑一声道：
“赛大小姐和谁都成，唯独和这位萧兄弟的婚怕是成不得。”
众人齐齐看向岳老。
他又咔出一口浓痰，再次将袖中帕子掏出接住，慢条斯理塞了回去，半眯着眼睛打量萧岁道：“哎呀，是我老头子说错了，不是萧兄弟，而是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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