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雁从法院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在外面焦急等待的一群人,那些饱尝风吹日晒的沧桑面孔写满了焦灼。
毕竟被欠薪意味着一年辛苦白费,事关回乡过年谁不着急呢?
尽管过去很长时间国家三令五申不准拖欠农民工工资,但透过现象看本质,如果没有拖欠工资这种事存在,国家又何必三令五申?
“南雁律师,我们的工资……”
有跟着进去的农民工连忙安慰工友,“放心吧,法院已经判了,咱们的工资很快就能发下来。”
“太好了!谢谢,谢谢你南雁律师。”
被拖欠工资的农民工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表达感谢。
南雁笑着安抚大家的情绪,在这件事上南雁颇有心得——
转行干律师之前南雁在一家大型国企工作,理工科出身的南雁为了升职恨不得把自己卷成007,但升职的时候领导更多的考虑男同事。
同期进来的男同事升职了,甚至南雁曾经带过的徒弟也升职了,毕业后在国企兢兢业业工作五年,南雁却还只是一个有点资历的老员工。
她不服气,打着鱼死网破的心思去问领导,领导满口答应“下次一定优先考虑你”,然而辛辛苦苦跑工程一线的是她,升职加薪的却是一个刚转正不到一年的小姑娘。
原来她不止在性别上输给了男同事,还不如小姑娘有个家世强大的男朋友。
重新规划了人生道路的南雁没再那么拼,朝九晚五的上班,工作之余用来备战法考。理工科背景,大型国企工作多年,拿到律师资格证后南雁如愿进入了业内的top所。
她大部分时间处理的都是知识产权方面的案件,这次过来帮农民工讨薪,一方面是因为律所最近接了几个帮扶案子需要有人处理,二来则是与南雁的国企工作经历有关。
她在国企工作时就曾处理过这类事情,再加上她本人属于极富有亲和力的那一挂,更能得到讨薪的农民工信任。
“这件事我会负责到底,大家放心我一定会监督被告方,尽快帮助大家拿到工资好回家过……”
“南雁!”
叫喊声打断了南雁的话,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去,瞧到那一张笑得癫狂的脸,似乎与被告有几分相像。
伴随着枪响声还有一声尖锐的笑——
“敢找我的麻烦,我让你先下地狱!”
“南雁律师!”
“南雁律师!”
“快帮帮忙啊。”
“快打急救电话。”
“急救电话是哪个,110还是119?”
南雁低头就看到了胸口莫名出现的洞,以及那不断涌出的腥红,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衬衫,和农民工兄弟的眼眸。
干冷的冬日天空挂着棉花糖似的云团,蓝天白云可真美。
她很想说没事的,枪击案是恶性.事件、是大案,这么一来法院只会加快欠薪补发工作,自己死了也会有同事帮忙盯着,你们被拖欠的工资很快就能拿回来,不用慌张。
但她实在没了力气。
……
“南雁,雁儿你可别吓我,你要是去了我可咋办呀?”
哭天抢地的声音让南雁觉得前所未有的亲切,她竟然还活……
“亲家您别这样,南雁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那声音越来越低,直到低不可闻。
亲家?捕捉到关键词的南雁恍惚了下,下一秒海量的信息涌入脑海,犹如滔天海浪将人钉在岸上。
南雁再度昏厥了过去。
醒来时耳边是细微的嘀咕声——
“这事咱们谁都不愿意发生,可现在都这样了咱也得接受现实。林业走了,雁儿还年轻,难道要在林家守一辈子寡?她要是有个一儿半女的也好说,起码日子还有个盼头,可林业去部队都半年多,你现在让雁儿装怀孕六七个月的大肚婆,这话说出去谁相信?她可是在林家当了一年半的儿媳妇,天天在林家人眼皮子底下。就算林家能信,这村子里的人能不说闲话?”
那声音又道:“我知道娘你心疼小妹,不然当初也不会想法子断了雁儿跟程明那一出,把雁儿嫁给林业。可老话说的好,人死如灯灭。小妹还年轻,未来还有几十年呢。总不能在林家这么守着吧?咱们老高家就算再不富裕,总是她南雁的娘家,难道还给不起她一碗饭吃?”
“难为你能这么替雁儿着想。”是早些时候那哭天抢地的声音,略有些沙哑老态。
“娘你这话说的,我嫁到咱们老高家这么多年给东升生儿育女,您还把我当外人是吧?”
略显老态的声音连连道:“没有没有,就不知道雁儿是咋想的。”
“林业一死,雁儿现在没了主见,她能依仗的可不就是老高家这个娘家?雁儿一向听娘你的话,肯定会跟着咱们回家的。”
醒来的南雁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死后竟然来到了七十年代。
1970年的元旦才过去一天,原身就迎来了噩耗——丈夫林业牺牲了。
牺牲在一个半月前。
69年初中苏两国在珍宝岛发生冲突,尽管中方击退了苏方,但此后苏方不断在边界挑起争端,林业就是在十一月中旬的一次边境冲突中牺牲的。
一开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等到十二月上旬终于找到了林业的遗骸,消息传到老家这边正好是元旦后。
原身得知噩耗昏厥过去,整个林家也一片人荒马乱。
在经历了被父母棒打鸳鸯,嫁人后对自己不错的丈夫牺牲一系列变故后,原身本就脆弱不堪一击的灵魂之火湮灭。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南雁成为了这具身体的新主人。
而前来看望女儿的高家婆媳俩浑然不知,两人正在“大声”密谋。
丝毫没留意到南雁已经醒来这一事实。
那么问题来了,连她转醒都没意识到的婆媳两人,待原身又有几分真心呢?
或许亲妈还有些心疼闺女,但嫂子……
南雁到底是在律所工作了三年的人,亲父子撕破脸的事情都司空见惯,哪怕没原身的记忆,单单是“观察”大嫂李翠英的所言所行,她也不信这人真心为自己好。
正想着,南雁听到敲门声,紧接着门咯吱一声似乎被推开。
是有些沙哑的女声,“我娘让我端碗鸡蛋茶过来给我嫂子喝。”
林业家庭人口简单,父母俱在还有一个妹妹林蓉,今年才十四岁。
高家婆媳俩正在商量事,忽然间看到林家人过来不免有些心虚,生怕被林蓉偷听了去,显得她们算计人似的。
至于南雁已经转醒这事,两人都没注意到。
林家小妹因为哥哥的噩耗哭红了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无二。
黑底白边的粗瓷碗里是晕开的鸡蛋花,上面飘着两滴香油。香的诱人。
李翠英忍不住舔了下嘴唇,上次吃鸡蛋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她生老二坐月子那会儿。
难怪大家都想送家里男人去当兵呢,都是穷乡下庄稼户,人家林家就能吃上鸡蛋,谁不羡慕?
前年小姑子嫁给林业时,林家可是给了足足二百块钱的彩礼。
还特意购置了三转一响。
别说是乡下地方,就算在城里,也是极为拿得出手的。
李翠英羡慕的要死,觉得当时还因为被棒打鸳鸯恼怒家里,带着一张死人面孔嫁过去的小姑子有些不识好歹。
程明有什么好?
下乡来的知青的确有几分文化,但是他能给得起二百块钱的彩礼还是买得了“三转一响”这四大件?
要是林业相中了她,信不信她立马改嫁?
不过有些人啊命薄,给你这福气你也受不住。
这不,林业死了。
李翠英其实也挺震惊的,但她脑子活络的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林业的抚恤金,所以这才随着婆婆胡秋云来到林家这边。
瞧到小姑子几次三番晕过去,李翠英觉得这事妥了。
看着站在那里的林蓉,李翠英刚想开口说几句客套话,就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
“麻烦小妹了,妈好些了吗?”
林蓉声音沙哑,“好多了,嫂子你慢慢喝,回头我再来收碗。”
“哎哟,雁儿醒了呀。”
看着嫂子的娘家人那般殷勤模样,林蓉想到刚才无意中听到的话,她冷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西屋里高家婆媳俩正你一句我一句的述说着对南雁的担心,林蓉回到堂屋,看到躺在床上的母亲。娘她就跟冬天的树似的,遇到寒冬迅速枯槁。
“你嫂子怎么样了?”
“人家都要回娘家了,还是我嫂子吗?”
林母听到这话皱了下眉头,“别胡说,你嫂子不是那种人。”
“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林蓉气得跺脚,“她不止要回娘家,说是还要带走我哥的抚恤金。”
怎么能这么,这么不要脸呢!
林蓉气得都哭出来了,哥哥死了娘病倒了,爹一根根不要命的抽烟,这个家似乎都要散了。
她嫂子没怀孕想回娘家林蓉能理解,毕竟嫂子还年轻能再嫁人,完全没必要为她哥守着当寡妇,现在又不兴守寡得牌坊。
可她怎么能这么狠心,走也就罢了还要带走抚恤金,枉费爹娘对她这么好!
林母看着委屈气极直抹泪的女儿,“这说不定有什么误会,你嫂子不是那种人。”
“妈你不信我,难不成我在说谎?她们商量的可好了,把嫂子和抚恤金带走,给她再找个人家。”
她哥还尸骨未寒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林母脸色也不太好看,中年丧子与她而言无异于天崩地裂,但这个家还不能倒。
起码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倒下。
“我去看看你嫂子和亲家。”林母颤抖着手,扶着床头的架子站起来,拿着斜放在那里的小木棍,躲开女儿的搀扶一瘸一拐出去。
林蓉连忙跟上。
娘她是村子里最要强的女人,可现在要没有这木棍她甚至会倒下!
林蓉抹了把眼泪,跟着走到院子就,还没往西屋那边去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似乎哭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的干涩,“你们不用说了,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却又那么的坚决。
林蓉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是她嫂子高南雁的声音没错,但这是怎么回事?
屋里头,南雁并不知道林家母女就在院子里。
她看着神色错愕的高家婆媳,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回娘家,妈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傻子才会回娘家被卖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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