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原身的母亲,如今是自己名义上的妈,南雁也没有丝毫的信任。
原因无他,没人能办得出这缺德事——
当初是你要死要活非要拆散闺女的姻缘把人嫁过来,结果这边女婿刚没了,就要闺女回娘家准备二次出售,哪有这么做人办事的。
而且死了的还是个烈士!
南雁遇到过不少糊涂母亲——
重男轻女可着劲贴补儿子,带大了孙辈被赶出家门后在公益日来律所控诉儿媳妇不孝顺。
儿媳妇不孝顺?你养了儿媳妇几天让人孝顺?自家儿子不舍得说一句,埋汰起儿媳妇来倒是振振有词。
还有的拼了命追生儿子,结果这个儿子吃喝嫖赌被抓了还闹到公安局去,说公安局抓错了人,“他还是个孩子呀。”
你这个亲妈不知道好好管教孩子,祖国母亲替你管教孩子你倒是有意见了?
眼前原身的母亲胡秋云就是个糊涂蛋。
南雁觉得也别说什么爱女心切,真要是心疼原身,怎么不想想这么做了原身往后还怎么做人?
林家可从来没亏待过这个儿媳妇!
这本就是一个当兵光荣的特殊时代,何况林业还是烈士!
如果说胡秋云是脑子不好使,那便宜嫂子李翠英就是坏心眼长成了个人样!
这会儿嘴上抹蜜的要把南雁接回家,说什么省得睹物思人伤了身体。
咋的?高家是从地里头挖出了狗头金发了财,财大气粗的养着出嫁的闺女也无所谓?
这年头化肥农药都不普及,粮食产量不行哪家敢说自家能养闲人?
鬼话连篇南雁一个字都不信,她又不是没经手过这种案子。
为钱而已。
林业的抚恤金,南雁再嫁时的彩礼,都是钱的事。
白流苏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吗?
有钱的时候是哥嫂的亲亲银袋子,没钱的时候就成了晦气的扫把星。
乡下女人的高南雁可不是小说里的白流苏,还能遇到范柳原,用一座城的沦陷成全她的“爱情”。
所以面对娘家两个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南雁十分坚决的说不。
傻子才回去。
在林家当寡妇都比回娘家好。
胡秋云堪比被南瓜砸了脑袋,直接懵了,“雁儿,你是不是还在怪娘当初拆散你跟程明,你可不能为了赌气就拿自己下半辈子胡闹啊。”
程明是原身未出嫁前的暧昧对象,上海来的知青,住的知青大院就在高家隔壁。
知青刚下乡不太会做农活,老高家照拂一二,原身和程明一来二去的就混熟了。
和浑身土腥味的村里人相比,程明的白衬衫那么的与众不同。
但程明家庭成分不好,而且有点吊着原身的意思。
一来是母亲胡秋云的逼迫,二来是程明始终不予正面回应,原身最终嫁给了回乡探亲的林业。
虽然结婚后相处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月,但两人日常也有书信往来,林业在书信中教原身学习。
聚少离多却也有着别样的夫妻感情。
不然原身也不会乍闻噩耗没了活下去的意念。
南雁脸上积蓄薄薄的怒意,“妈你这是什么话?程明是谁我不认识,我只知道我的丈夫是林业,是为国牺牲的烈士,我后半辈子为他守着难不成还委屈了我自己?”
忽然间发飙的小姑子让李翠英都傻了眼,面团儿似的人竟然也有强硬的时候,得亏她反应快,“小妹你胡说什么,妈这不也是在担心你?你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她还能害了你不成?”
胡秋云连忙跟着说,“我还能害你吗?”
南雁冷冷看了一眼这个糊涂母亲,目光落在便宜嫂子身上,“那我倒是要问嫂子你一句,林业刚死我就回娘家,我这名声还要不要?”
床头红漆桌子上的鸡蛋茶没了多少热气,这个凉了喝腥气会很重,南雁撑着半边身子,端过碗喝了起来。
李翠英看着也是喉头一动,都不知道让一让的吗?听说了这事她跟婆婆连忙赶过来,走了一个小时的路呢。
但想到林业的抚恤金,她到底忍了下来,有了钱想吃多少鸡蛋都行。蒸着吃、炒着吃、煮着吃,她回头各种吃鸡蛋!
整了整情绪,李翠英说道:“这事自然要跟亲家商量的,雁儿你还年轻又没孩子,亲家母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自然不会为难你。”
这话说的可真是有些意思。
要是林家这边不让南雁回娘家,那岂不是仗着自家有个烈士欺负人?
好大一顶帽子呀。
南雁放下碗冷笑出声,“看样子要是我哥出了事,嫂子你会第一个往娘家跑。”
这话让李翠英瞬间耷拉下了脸,“南雁你这话什么意思,妈你听听,南雁说的这是人话吗?我可是给咱老高家生儿育女了的!”
不等糊涂娘开口,南雁呵了一声,“哦,那要是没孩子就可以心无牵挂的回娘家了,对吧?”
善律者不讼,那意味着走上法庭前需要做很多工作。
南雁当了三年律师,嘴皮子到底练了出来,再不是当年在国企工作的锯嘴闷葫芦。
原身不愿意跟嫂子争辩破坏家庭和谐,她可不怕。
院子里的林母听到西屋的动静站在院子里没动弹,形容枯槁的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林蓉也傻眼了,她甚至能够想到嫂子的嫂子那目瞪口呆的模样。
活该!
李翠英嫁到老高家八年,就没这么吃瘪过!
一声“妈”还没喊出口、眼泪没挤出来、状还没来得及告,南雁先一步开口,“我知道妈你是担心我,可我现在回去我还有脸见人吗?咱们老高家在大队在公社还能抬得起头?人家会说咱们没家教,指着脊梁骨骂咱老高家不是东西,这名声传出去小弟他们还要不要说亲了?”
看着胡秋云脸色骤变,南雁又放缓了语气,“等将来时机合适了,我再回去也不迟。”但时机合适不合适,那可不是老高家的人说了算。
胡秋云被唬住了,毕竟小儿子过两年就要说亲,要是老高家名声坏了找不到媳妇那还得了?
眼看着婆婆竟然被小姑子说动,李翠英着了急,真要是等个三年五载这姑奶奶再回家,黄花菜都凉了!
瞧着便宜嫂子面带急色,南雁不慌不忙道:“嫂子这么着急的接我回家干嘛?非要看着我毁了老高家的名声,让小弟说不了亲?怎么着,老三得罪嫂子了?非要这么整治他。”
南雁这一招祸水东引用的很好,胡秋云狠狠瞪了儿媳妇一眼——
高家婆媳联盟登时瓦解。
李翠英有口难言,总不能明说自己是惦记林业的抚恤金吧?
她原本想着,把南雁弄回家去,然后以南雁青年丧偶的名义跟林家要赔偿,到时候就算不能拿走全部抚恤金也能拿走大半。
婆婆是个糊涂虫没什么主意的人,这钱最后还不是落在自己手中?毕竟她可是给老高家生儿育女的功臣。
但如意算盘如今怎么看都落了空,还被婆婆怀疑,李翠英气得要死。
这时候林母敲门进来,“南雁醒了吗?”
林母是个利落的人,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如果忽略掉手里的那根充当拐杖的木棍以及憔悴的面容。
残余在这身体里的情绪让南雁眼眶湿润,“妈,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林母点了点头,“让亲家母和亲家嫂子担心了。”
胡秋云糊涂却也不是蠢,想起好端端一女婿就这么没了也心里头难受,“你说林业这孩子怎么这么短命呢。”
南雁看着婆婆那黯淡下来的神色一阵无语。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好在高家婆媳俩很快就走了。
“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南雁觉得婆婆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或许是猜到了高家婆媳的来意?
瞧着送人回来的林家小妹噘着嘴一脸的不乐意,南雁大概心里有了数。
噩耗带来的打击让她现在还有点精神不济,目送林家母女离开就又倒在床上。
1970年啊,她现在能做点什么呢?
大概是准备林业的后事吧。
……
李翠英傍晚的时候回了趟娘家。
借口是找孩子他小舅来要课本,李翠英的弟弟在县里头的废品回收站帮忙,偶尔会捡些书拿回家。有时候公社这边都会让李老四帮忙找些书,这也让李家地位有些特殊。
“……就没见过这么没脑子的,我在老高家这几年啥时候做过出格的事儿?自己脑子不好使被人当枪用还觉得我是大恶人,裕明裕欣不是老高家的孩子,将来不用谈婚论嫁是吧?我犯得着坑自家孩子?”
李老娘听着女儿抱怨了一通这才开口,“照你这意思,你那小姑子不打算回娘家?”
“怎么可能?”李翠英才不信呢,“她才二十,难道后半辈子就这么守活寡?”
就是想立牌坊罢了。
她还不信高南雁能守活寡一辈子。
“不说这糟心的事了。”李翠英想起了另一桩要紧事,“老四那边怎么样了?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吗?”
乡下人最大的念想就是跟城里人一样有个铁饭碗的工作,种地实在是太累了,看不到前景。为了这当初李翠英她兄弟义无反顾进了城,在废品回收站忙前忙后。
这不前段时间回来说打算换个工作,真要是能进工厂什么的,往后家里人也能跟着沾光啊。
城里有人,乡下有田,这样双保险最好。
李老娘把女儿拉过来,小声说道:“已经跟人商量的差不多了,说是县里的肉联厂。”
肉联厂?!
那可真是个有油水的地方!
光是那些边角料的肉都能让厂子里的工人油光满面。
往后自己也能跟着吃上两块肉,“你让老四低调点,别回头到嘴的岗位又没了。”
“知道。”李老娘说着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你说你那小姑子不肯回娘家,是不是惦记着武装部给安排的工作?”
“什么工作?”
“她男人不是死了吗?部队里肯定会照顾烈士的家人,你大姑父老家那边不就有这事吗?给烈士的家人安排了个毛巾厂的工作,现在林家老的老小的小去工厂上班都不合适,别说还就你那小姑子年龄正合适。”
李翠英越听脸色越不好看,她就说这面团似的人怎么就这么强硬了,敢情是借着自己在林家人面前演戏,想要谋划这个工作呢。
她倒是成了小姑子的踏脚石。
利用她?行啊,得付出代价才行。
抚恤金,还有武装部给安排的工作岗位,一个都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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