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也不怪南雁大意,毕竟这可是有流氓罪的年代,谁能想到程明狗急跳墙了呢。
大概对这个上海来的知青而言,乡下的苦日子实在是太难捱了。
他已然承受不住。
但哪又和南雁有什么关系?
惦记着林业用命换来的抚恤金和工作?
还是个东西吗?
南雁那一脚虽不说让程明断子绝孙,但也够他喝一壶的。
她敢动脚也是因为知道,来的是公家的人,能给自己做主。
毕竟这年头能开小轿车的可不多。
车里头下来的人穿着板正的灰色制服,脸上满是肃穆之色。
开口说话时,声音微微缓和了些,“你是林业同志的爱人?”
红武公社就这么一个烈属,应该是她没错。
除非这女同志在扯谎。
没猜错。南雁松了口气,略有些气喘的说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他发什么癫,非要说娶我,我不答应还对我动手动脚。”
“不就是看林业死了没人护着我就欺负我一个女人家?”说话间南雁泪都落了下来,“要不是放心不下公婆,我还不如跟着林业去了一了百了!”
程明没想到一向闷葫芦的南雁嘴皮子这么利落,他慌了起来,“不……嘶……”
下面传来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寒冬腊月的时节额头上滚着豆大的汗珠。
南雁看着瘦瘦小小的,哪来的这么大的劲!
陈部长冷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先把人看住,去把公社的马书记请过来,我倒是要问问看,公社就是这么照顾咱烈士家属的吗?”
跟着过来的两个干事手脚麻利的制伏程明,塞到后备箱里开车去公社请马书记。
陈部长陪着南雁往家去,“林业是个好同志,小高同志你放心,组织绝不会让牺牲的烈士寒了心。”
南雁擦了擦眼泪,“谢谢领导,我相信国家相信组织。”
从村头路口再到林家没多远。
刚到那边陈部长就看到胡同口探头的人,他是侦察兵出身,虽说退伍多年但这点敏锐性还有。
南雁也留意到了李翠英,不用说也知道这便宜嫂子是来搞事的。
说不定程明就是被她煽动的。
当然,俩人没一个好东西!
留意到南雁的神色,陈部长问道:“那是……”
“我娘家嫂子,想劝我回娘家改嫁。”
陈部长眉头一皱,林业牺牲了他爱人还年轻,当然有改嫁的权利。
即便是组织也不好多干扰。
但如果小高同志她改嫁的话,那这抚恤金也好工作安排也罢就得另外考虑了。
不过陈部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
对,说话的语气不对。
提起娘家的时候,这小同志没半点亲近的意思,倒像是有仇。
等下见到林业同志的父母再说也不迟。陈部长心中有计较。
话说李翠英没想到跟南雁一块过来的不是程明,反倒是个眼生的。
有些拿不准情况,李翠英迟疑了下这才迎过去,“雁儿怎么才回来,刚才程明说去找你,怎么不见他?这位是……”
南雁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程明耍流氓,被人抓走了。”
“耍流氓?”李翠英明显一愣,脸上神色不太好看,“怎么可能,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难道是她想错了?没出嫁前小姑子看程明的眼神都散着光透着热,现在竟然说他耍流氓?
“嫂子不该先关心我有没有受伤吗?”南雁冷笑一声,“嘴上整天说着为我好,现在我说程明耍流氓嫂子你就说这是个误会,到底我是你小姑子还是程明是你亲兄弟?这就是嫂子你对我的好呀,我可真担待不起。”
牙尖嘴利的小姑子让李翠英有些慌神,慌乱的解释道:“这不是你跟程明要好,我想这中间可能有……”
“嫂子你在胡说什么?”南雁瞬间冷脸,“你要是想要我死就直说,不用在这里栽赃陷害我跟程明有首尾,我跟林业结婚后什么个情况家里头公婆小姑子清楚的很,用不着你在这嚼舌头根子!”
南雁越说越快越说越急,听得陈部长直皱眉,心里大概了然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小高同志别急,这事我会给你主持公道的。”
“谢谢陈部长。”南雁一脸的感激,“要不是您在,我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陈部长都懒得看李翠英,“先去看看林业同志的父母。”
李翠英被晾晒在胡同口,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陈部长,哪个陈部长?
公社拢共就一个部长,人武部长刘四和,这个陈部长是哪来的?
难道是县里的领导?
不至于吧!
李翠英有点慌了,大冬天的手心愣是冒出了汗。
这可咋整。
看了眼小姑子家,李翠英着急忙慌的回家去,假装今天没来过这里。
没曾想还没离开秀水前村,倒是遇到了公婆和公社的马书记还有公社的妇女主任赵留真。
“东升家的,你在这干什么?”
李翠英连忙解释,“这不是听说林业今天起坟,我过来看看雁儿,劝她想开点。”
赵大姐脸上皮肉一动,她怎么听胡秋云说儿媳妇是回娘家了。
咋的,高南雁成了她李翠英的老娘?
赵大姐正想喊着李翠英一块去林业家一趟,小轿车飞驰而至,坐车过来的公社人武部长刘四和从车上跳下来,“老马你来得正好。陈部长来了,正找你呢。”
马书记倒是不慌不忙,“我去了大洼村把老高两口子喊过来,把事情说清楚。”
顺带喊上了妇女主任,都是女同志更方便说话,能问清楚小高这女娃娃咋想的。
这边一行人往林业家去,也没人再管李翠英趁着这机会偷偷开溜。
他们忙着呢。
林家堂屋一下子塞了十几口子人。
林蓉看着嫂子的爹娘也在,下意识的抱住南雁的胳膊,似乎怕人被抢走。
南雁揉了揉小姑子的脑袋,冲她笑了笑示意别怕。
林蓉脸上紧绷的神色松缓了些,只不过胳膊抱得更紧了些。
陈部长把这一幕纳入眼底,这才不急不忙的开口,“今天我过来是代表组织慰问林业同志的家人,林业是个好同志,在部队里听从命令认真学习守卫国土不怕牺牲,您二老养出了一个好儿子呀。”
林家老两口神色哀伤,到底比前两天好了许多。听到这话脸上多多少少也有些骄傲——他们的儿子对得起党对得起国家,不是个孬种!
说话间陈部长宫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来,“我知道多少钱都不能抚平林业同志牺牲所带来的创伤,但日子总要过下去,往后要是有什么麻烦,你们就去公社找马书记,他要是解决不了,就来县武装部找我。”
这话说的很有水平,哪能真的找马书记训话呢。
陈部长固然是县里的干部但马书记也是公社一把手啊。而且还能直接管辖林家,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就是这个道理。
虽说是场面话,但给足了马书记面子。
大家都满意。
一家之主刘焕金开口,“公社已经很照顾我们了,领导您放心,我们会振作起来,替林业好好活下去。”
至于这抚恤金,她跟广田商量好了。儿媳妇南雁还年轻,总不能在林家守活寡,回头该改嫁的改嫁,这抚恤金也带走,就当是给她的嫁妆。
家里头还有点积蓄,自己和老林又不是不能干活,林蓉还小,再给她攒嫁妆又不是攒不出来。
等回头送走县里和公社的干部,她再跟南雁说这事。
陈部长拍了拍老两口的手,又看向南雁,“小高同志今天受委屈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们尽可能的满足你。”
“不委屈。”家里头的椅子马扎不够用,南雁和林蓉都站着,“嫁给林业后,我俩虽然聚少离多但他给我写了很多信,教了我很多东西。可惜林业命短,不然我还想再向他学习。”
说着南雁向前一步,连带着林蓉都被动的往前挪了挪,“陈部长您说了这话我也厚着脸皮提几个要求。”
马书记听到这话心里头咯噔一声,这孩子可别胡来啊,小心毁了林业的名声。
“我公婆待我很好,他们没了儿子我没了丈夫,但我想着日后给他们当闺女,留在林家照顾他们。”
马书记和赵大姐提着的心都放回肚子里,这真是贴心话。
瞧瞧林家两口子都在那抹眼泪。
陈部长颔首,“这算什么要求?还有呢。”
南雁继续说道:“今天的事陈部长您也看到了,我不想改嫁,可总有人不尊重我的想法,我想跟您要一个承诺,这往后改嫁不改嫁的全在我,我爹娘兄嫂甭管是谁,他们说了全不算数。”
被点名的老高家两口子一阵面红耳赤,要不是因为县里公社的干部在,高老爹怕不是一巴掌都要扇在闺女脸上。
这说的是人话吗?
爹娘养你这么大还害你不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们的不是,这是他们老高家的闺女吗?
是祖宗!
林家老两口也愣了下,南雁这孩子……
“婚姻嫁娶自由,宪法和婚姻法都赋予了你这个权利,你的婚事当然你做主。要是谁往后胁迫你结婚,你尽管来找我,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说这话时陈部长意有所指的看向院子里,两个县里来的武装部干事正看着耍流氓的知青。
“今天这事我会给你一个说法的。”
南雁知道说的是程明的事情,“我相信组织。”
陈部长又问道:“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有需要尽管说。”
暗示到这份上那就是明示,南雁也没客气,“家里头原本是林业把津贴寄回来养家,我跟爹妈小妹干农活,现在他没了……我想去工厂上班,组织上能不能给安排下?”
“安排不了也没事,就是干活累点辛苦点,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南雁又补充了句,实在不行她再想法子,总不能真的没半点出路。
陈部长听到这话笑了下,“这事我们考虑过,你觉得去县里的肉联厂怎么样?”
肉联厂的工作有职工福利,能隔三差五给林家带回些荤腥,也算组织上对烈士家属的一些照顾。
南雁连忙表示感谢,就连高老爹和胡秋云两口子也瞪大了眼——
去肉联厂上班,那往后他们是不是也能隔三差五的吃口肉?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