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武装部的小汽车一来,红武公社秀水大队秀水前村生产队热闹起来。
谁不知道林广田家出了个烈士,县里的领导来慰问。
“面子可真大,我小姨夫他们公社也有个烈士,别说武装部长了,县里头连个干事都没露面,直接交给公社人武部来处理的。”
“兴许人领导忙呢。”
“谁知道呢。”
林广田家口碑不错,过年的时候林业寄回来钱和票,买来的糖块村里一人一块肯定不够,不过小孩子倒是都能吃上。
谁不想尝个甜头?
有的不舍得吃,放的那糖块和糖纸黏连在一起,哇哇哭起来的也不是没有。
林业是个好人,可惜命短了些。
村民正闲聊着,就看到高老黑和胡秋云两口子从林业家出来。
瞧那嘚瑟样,知道的他们女婿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有人当大领导了呢。
“老叔,咋了,县里头给你们嘴上抹了什么蜜?”
高老爹嘿嘿一笑,拉着他婆娘回家,跟他们说什么。
回家自个儿乐呵去。
倒是公社里的干部还没走,南雁还有话要跟马书记说。
道谢以及道歉。
“辛苦马叔和赵大姐喊来我爹娘,又帮我做了见证,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们才好。”
赵留真大姐连忙搀扶住南雁,“这话说的,我是妇女主任又不是个摆设,不给你撑腰那还要我这个妇女主任做什么?”
今天南雁这三个要求倒是让赵留真刮目相看。
别的不说,起码这闺女脑子好使的很。
回娘家指不定就被发配改嫁了呢,哪有留在婆家给林家当闺女好?
林广田和刘焕金两口子的名声整个公社有口皆碑,没了儿子家里头正缺劳力,南雁顶上林业的缺,可不就跟亲闺女似的?
何况县里头还给找了肉联厂这么好的工作。
真不错。
“赵大姐您是尽职尽责,只是因为我的事害得您和马叔被陈部长撂了脸子,我得跟您二位道歉。”
马书记正拿着他那老烟枪抽旱烟,听到这话看了南雁一眼,他倒是没想到南雁会为这事专门道歉。
陈部长就是话里透着话提醒了一句,倒也说不上被撂脸子。
“没啥事,往后有啥难处就跟公社里反映,不方便跟我说就找你赵大姐。”
南雁脆声应下,送两人出家门。
“回去吧。”马书记挥了挥手,“天冷,别再冻感冒了。”
年轻女娃子身体弱,到了冬天一感冒迟迟好不了,严重的发展成肺炎那更要命。
南雁回家去,屯在胡同口看热闹的村民登时围上来,有心要问两句就被马书记给打发了,“再看热闹,小心冻烂你那屁股蛋。”
公社大院就在秀水后村,距离前村就一里路。
这会儿天上忽然间飘雪花,地上很快就覆盖一层白,“这次县里头咋这么重视呢?”
他知道南雁跟娘家嫂子不对付,想着回头在公社里给南雁安排个工作,也算对林业他们家照顾了一番。
哪曾想县里武装部陈部长亲自过来,还安排了肉联厂那么个好工作。
可真是让人想不通。
赵留真捋了下头发,“老马你也不想想,林业是牺牲在哪。”
和马书记同样疑惑的还有陈部长的爱人孙秀梅,“你倒是大方,那回头我怎么跟人小汪交代?”
“交代什么,你少给我惹事,肉联厂是国家的工厂,不是你们这些人的私产,少拿岗位给我当人情,不然回头被人举报了我可保不住你。”
“陈胜秋你什么意思?你不也拿肉联厂的工作当人情?”孙秀梅恼怒得很,抢了自己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岗位不说,还一阵编排她。
不讲理是吧?
她也不怕!
陈部长听到这话鼻孔里出气,“头发长见识短,我懒得跟你说。”
懒得跟你说。
“好啊,陈胜秋,你外面是不是有人了?”不跟她说,那就是跟外面的女人说咯。
自己的安排被全盘打乱不说,连男人都要被抢走了,孙秀梅气得想打人,看着往外去的人,“你给我站住,不然我就去革委会!”
这年头,革委会那是一座山,越不过去又总是压在头顶。
真要是闹到革委会去,谁不怕?
陈部长气得直喘粗气,“孙秀梅你有病是吧?亏你还自诩老革命,这点见识都没有?动动你那猪脑子好好想想,林业是在哪牺牲的。”
“他不就是在东北牺牲的,咋了?哪里的烈士不是烈士,和在哪牺牲的有什么关系?”
这些年陵县出的烈士还少吗?哪年不都有三五个。
你陈胜秋什么时候这么上心过,亲自去慰问还找了一堆工作岗位,把最肥差的肉联厂安排出去。
啥时候这么上心了?怎么,那死了的林业是哪位领导的亲戚?她怎么没听说有这背景。
“说你没脑子你还跟我犟,这能一回事吗?去年三月份的珍宝岛的自卫反击战你忘了?八月份西北的铁列克提事件你没看报纸新闻?你不一直都自诩政治嗅觉敏锐吗?难道没看出来中央现在对那边军区的司令员在冷处理?”
“啊?”孙秀梅没想到这还能跟边疆那边扯上关系,“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北,这……”
能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苏联在珍宝岛吃了亏,所以才设计了铁列克提的冲突,要不是那军区司令身份特殊,信不信他现在就被撸了?你说这事严重不严重?”
虽说珍宝岛那边的冲突在三月份就解决了,但苏联方面也不是个东西,时不时的骚扰惹事,因为一直在东北那边占不了便宜,就去了地广人稀的西北。
还真被得逞了。
铁列克提冲突事件牺牲了将近四十人,还丢失了国土。
两相对比的是东北那边的寸土不让,人在阵地在,人亡也要守住阵地最后一秒。
林业到底怎么牺牲的陈部长也不清楚,但那边军区表彰了林业大无畏的牺牲精神。
他难道当睁眼瞎视而不见?
“同样是烈士都是我们的好同志,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但手心手背还不一样厚呢,你说我该不该照顾林业同志的家人?”军区都特别表彰了,自己要是不跟上,那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孙秀梅神色悻悻,“那你跟我直说我还能不同意?我说陈胜秋你现在什么意思啊,嫌弃我了是吧?”
陈部长没好气,“行了你也别整天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不干正事,多看看报纸新闻。”
明明也是抓过特务的人,咋现在连这点敏锐度都没有了。
“活到老学到老,懂不懂?”
两口子的语气都缓和下来,孙秀梅拉着男人坐下,“那林业同志他家谁来肉联厂上班?回头我让人照顾下?”
“也不用特别照顾,你别针对人就行。”陈部长想起了南雁,“那闺女倒是个胆大心细的,指不定回头有什么造化呢。”
一般来说组织上说照顾人让人提要求是常态,但还真没几个会提要求——不好意思也不敢麻烦。
当然,即便南雁不开口,陈部长也会安排。
但她这一开口就又不一样了。
思路清晰、胆大心细,还善于观察。
又有烈属这个身份,指不定回头有什么际遇呢。
孙秀梅好奇,“啥情况你跟我说说……”
南雁倒不知道县武装部的陈部长对自己评价还挺高。
她带着林蓉把家里头收拾了一通后,目光落在那未拆开的油纸包上。
里面是林业的抚恤金,说是用命换来的也不为过。
“妈,这钱咱们放在家里不安全,要不存到信用社去?”
农信社是农村金融机构,在革命时期就从苏区发展到白区,建国后三大改造完成后农信社又如雨后春笋般发展。
其本质是农民帮助农民,把资金盘活用于发展农村。
就是前几年说什么让贫下中农管理农信社的政策有些不切实际,把农信社弄得有点乱。
当然红武公社这边还好,马书记为人公允将公社管理的井井有条,除了公社还是很穷以外,没啥大毛病。
公社大院里的信用社也一直都正常运行。
之前林业把津贴寄回家后,婆婆刘焕金就会带着原身去信用社把钱存起来。
如今这抚恤金,也一块存起来比较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被哪个聪明人惦记着呢?
怀璧其罪的道理南雁可真是太清楚了。
刘焕金看了眼儿媳妇,“你跟蓉蓉去吧。”
她本意让南雁回娘家选个好人家再嫁,毕竟跟林业相处时间短,能有多深厚的感情呢?
但这孩子想要留下,刘焕金也不勉强。
本就是个苦命的,她想要留下就留下吧,就当自己又多了个闺女。
将来啥时候南雁再想结婚嫁人,她就当出嫁闺女好了。
总之不会亏待就是。
“那行,我跟小妹过去,一会儿就回来。”
倒也不是南雁特意拖延时间这会儿才出去,一开始她把这事给忘了,不然肯定跟着马书记和赵大姐一块去公社那边存钱。
等想起来还有这档子事,索性就拖延到下午再去——村子里还有看热闹的人,等人散了再去。
低调。
她这边低调,老高家可一点不低调。
胡秋云是个藏不住话的,跟她男人说起今天在亲家遭遇的这事,嘴里头都开始流口水。
“你说肉联厂这么好的工作能落到雁儿头上,还不多亏了我当初让她嫁给林业?那丫头还不乐意,要不是我当初这么有眼光,她现在能成工人?”
工人啊,那可是不愁吃穿的工人。
庄稼汉谁不想当工人?
就连婚姻嫁娶都有这么一说——一工二干三教师,宁死不嫁庄稼汉。
“咱们家也出工人了。”
窗户外头的李翠英听到这话瞪大了眼,又有些恼恨。
小姑子不回娘家,抚恤金没了,这工作也到不了自己手中。
要是她能把那肉联厂那工作拿到手,那家里头可不就是两个工人了?
自己回娘家也能腰杆子倍直。
可惜了。
不过隔天,李翠英还是回了趟娘家。
主要是跟娘家的大嫂显摆,“我那小姑子倒也是个有本事的,去了肉联厂工作。她又是个孝顺的,往后家里头倒是能时不时吃个荤腥。”
大嫂子听到这话一阵羡慕,这年头谁不馋肉呢?一年到头也就过年时能吃上两片,那滋味得回味一年。
“那她能不能多点肉出来,咱也不白拿给她东西换。”
李翠英哪知道啊,装模作样道:“这事可……”
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看着自家兄弟过来,李翠英迎了上去,“老四,我那小姑子要跟你一块上班,往后你……”
她兴高采烈的说着,忽然间觉得有点不对劲,“老四你咋了?”
李老四咬牙切齿道:“你哪个小姑子?”
李翠英察觉到不对劲,但被自家兄弟这么瞪着还是说了起来,“就高南雁啊,她男人牺牲了,组织上安排她去肉联厂工作,往后你们就……”
还没说完,李翠英就被扇了一巴掌,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大嫂子连忙过来拉开小叔子,“这是咋了?”
李家老娘也出了来,“咋还打你姐?你疯了是不是?”
“我疯了,我是疯了,我辛辛苦苦让人给我留的工作,让她小姑子给抢走了!”李从坤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抓着李翠英的胳膊往外去,“你去把那工作给我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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