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再一次从光明之处跌入无底又暗沉的深渊,身体放空下坠,无助且无力地瞧着那些陌生却又熟悉无比的笑脸离自己越来越远。


    耳畔只剩呼啸而过、压着骨膜的风声,她想要伸出胳膊抓住那些幻影,任由如何尝试,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那儿不只有带着她脱离危险的少年,还有别的身影。


    这些身影在视线之中渐行渐远,没有看清楚各自模样的机会,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和情绪却不会骗人


    ——那都是对于她来说非常重要的存在。


    他们依旧在高楼那里笑着,语气温柔亲昵地喊着她的名字,可却似乎什么都瞧不见,自顾自地笑谈着,根本没有关注到失脚从边缘掉下去的薇莉塔。


    伸在眼前的手掌心,终于沾满了黏腻的、宛如烧灼痕迹的血迹。


    冷冽的寒风将泪痕吹干,她的眼前被欺骗与谎言所蒙蔽,一时怔神,而后缓缓地闭上了干涩的眼睛,任由自己无止境的下坠。


    被迷雾笼罩的灵魂孤独又寂寥地徘徊在昏暗之中,混沌昏沉的思绪不断反问着无解的疑问。


    「……我是谁。」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究竟,遗忘了什么。」


    ……


    “记忆让瞬间化为永恒,但遗忘能使人保持心理健康,遗忘对于你来说是件好事情。”


    薇莉塔猛地睁开眼睛,从坐着的沙发上弹起身,被那压抑的下坠感夺去了鼻尖的氧气,好像落水之人求救一般、大口地喘着气。


    “你想遗忘些什么呢?薇莉塔。”


    红气球再度出现,静静地漂浮在她眼前的桌案上,显得映入她眼中的画面是如此地怪异离奇。


    薇莉塔握住了沙发的扶手,还未从那窒息感中走出来,有些局促不安地打量起自己突然出现在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间书房,房间的主人非常有品位,将家具布置得都格外有条理,严谨舒适之中更显优雅。


    那后面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她却不知为何能够反应出那其中几本书的名字和内容,就好像她在这里生活了许久一样。


    “薇莉塔?”


    红气球向上漂浮,抵在了天花板上,露出了被挡在气球之后、疑惑着轻声呼喊她名字的男人的脸。


    他的模样清冷,眼神平和睿智,但不经意的举手投足中却透露出不可告人的傲慢,让人很难在与他对视后对其忘怀。


    察觉到薇莉塔的不对劲,他微微探身,用沉稳又不失亲切的语调轻声抚慰她的情绪,引领着她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别再被缺氧的窒息拽住喉咙。


    他为薇莉塔重新倒了一杯热茶,希望能够借此让她感觉好一些:“你看上去好像做了噩梦,或许我们今天不应该那么急切。”


    “留下来享受一顿晚餐吧。美味的食物会让你情绪好转,也更能拉进我们之间的关系。”他瞧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思索着晚餐的菜谱,站起了身。


    避免视线接触会让薇莉塔感觉不适,他走到书桌旁,微微垂下头抽取了一张名片,诚恳又绅士地征求她的意见:“红烩小牛膝?或是法式蓝鳟鱼?”


    这个房间所带给薇莉塔的直观感受,以及那个‘陌生’男人的语气,让她做不出无礼的事情,也说不出尖锐无礼的话。


    而且多亏了这个男人,她能够迅速从那压抑的情绪之中抽离,异样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很抱歉,我已经吃过晚餐了。如果冒昧应下邀请的话,或许就该浪费食物了。”


    薇莉塔视线依旧会不由自主地扫向天花板处的红气球,她抿起嘴,有些为自己的拒绝感到不好意思。


    “是我考虑不周。下次我会提前邀请你,那时如果可以的话,请记得提前为我预留晚餐的位置。”


    对方并未因为她的拒绝而不满,甚至因为她的话而心情更加愉悦了不少。


    他摇摇头,为此感到遗憾与可惜,语句一转,与她闲聊起来,带着些笑意:“似乎抵达这里之前的那顿晚餐还算不错,你提起时的语气都要与众不同些。”


    提及此,薇莉塔有些出神,稍稍垂下头,双手在膝盖上交叉,轻声应下,嘴角不经意地勾起了个小小的弧度,被男人敏锐地捕捉到。


    “是遇到了熟悉的、关系还算友好的朋友了吗。”


    “或许是的。”薇莉塔点点头,却又有些迟疑了。


    这里的气氛似乎能让她沉浸下心,男人循序渐进地话语也叫她一点点放下戒备,不免有诸多疑惑停在嘴边,想要向他征求意见。


    她扣紧了十指,像经历了无数遍那样、再一次问出自己的不解:“我的身边有许多有关‘朋友’不同的声音和描述,我不知道究竟哪一种才是正确的,又是哪一个才是我真正的朋友……”


    “我遗忘了很多事情,很多关键又重要的事情。”


    房间内响起了舒缓的古典乐,让薇莉塔有些昏昏欲睡起来了。


    “就像我一开始所说,遗忘有时并不是糟糕的事情。相反的,它给了你重新开始的可能。”


    愈发疲惫地想要合上眼皮,又强迫自己努力睁开双眼,保持思绪的清醒,不愿意让这难得的机遇从手中溜走。


    薇莉塔每一次从困倦中睁眼,都似乎瞧见那个红气球每次都要离自己更近一些,将这间屋子的画面尽数挡住,连那男人的回复都变得有些飘渺了。


    他说,薇莉塔,比起思绪陷入无端的挣扎,为何不主动去探索一下问题的答案呢?


    ……


    阿卡姆始终被乌云笼罩,却也偶尔能从高高的栅栏铁窗外透些光进来。


    清晨伴随着略显黯淡的光亮和灰尘到来,再度照亮关押着罪犯的房间,其中的事物终于脱离了无边的黑暗,重新显露出来。


    薇莉塔的眼皮动了动,一点点地从睡梦之中抽离,神识渐渐清醒。


    她缓缓睁开眼睛,一时出神,打了会儿瞌睡后才揉了揉眼角,半坐起身来,悠悠地抻了个懒腰。


    一晚上接连不断的梦境并没有带来四肢沉重的疲乏感,其中的内容也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还留有那个少年暖洋洋的声音,和一切都结束前、梦境中人对她的建议。


    “早上好,小丑先生。”


    还带着些稚嫩的声音淡淡地在房间内响起,过了片刻,屋内依旧一片寂静,没有回应,甚至连小丑烦躁的挪动声都没有响起。


    顺着那边的铁床看去,上面空荡荡的,好像昨晚上面躺着的紫色西装男人像是她凭空出现的幻觉。


    薇莉塔收回目光,将腿上的紫色小被子工工整整的叠好,猜想小丑可能是在她熟睡期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再次溜了出去。


    这儿似乎不太能关住他的样子,但他却会偶尔折返回来待上一阵时间,而且好像阿卡姆的工作人员也自动将他无视。


    也不像她一样乖乖地接受哈莉医生的治疗。


    倒是其他牢房里会传来对小丑的辱骂和挑衅,看上去关系相处的并不是很友好。


    真是个奇怪的舍友,但是却不是很难相处的样子。


    她从床上下来,走到小丑的床边,又像是每一个早晨那样,把叠好的被子放在对方的床上,对着空无一人的床铺表达自己的感谢。


    再之后,薇莉塔手下极其自然地拿过桌面上的本子并撕了一页,准备拿回去记下自己从梦境里得到的建议。


    本子刚放下,她的动作一顿,被桌上的东西吸引了主意,眼底略过些许茫然和讶异。


    那是一个包装好的三明治,压着一张[给薇莉塔]的纸条,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何而来。三明治看上去美味可口极了,就像是她梦境中吃到的那个一样。


    薇莉塔拿起它,有些好奇:“……是小丑先生留下的吗?好像只有他进出的才那么自由。”


    但是上面的字迹却和小丑在笔记上留下的截然不同。


    或许是那个奇怪着出现在地下的家伙,又奇怪地出现在了她的房间,把食物留给了她。


    她撕开了三明治的包装,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床上,一边小口小口地咬着这与梦境中无异的三明治,一边摸出纸和笔,放在膝盖上涂涂抹抹。


    [教堂的真相?]


    [为什么要杀掉修女们?]


    [得不到父母的爱,和所爱之人的爱。(父母?所爱之人?)]


    想了想,她又添上了一条:[……去交一个朋友。]


    咽下最后一口,两张纸被叠在一起,塞到了枕头下面。


    主治医师哈莉今天似乎有什么事情耽搁,换了其他她不认得的人过来,打开了铁门,准备放她去吃早饭,接受后续的治疗。


    临走前,薇莉塔又朝那空荡荡的床位上看了一眼,而后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帘,乖巧地跟着警务员一起离开这里。


    她的舍友健谈而大度,虽然给他们之间定下了绑匪与人质这样的关系,断绝了与她做朋友的可能性,但是她还挺想与他一起分享早餐的。


    哪怕阿卡姆提供的伙食算不上太美味。


    指引薇莉塔一路走到目的地的警务员侧开身子,将那个她昨天瞧见的巨大笼子展示给她看。


    那里面坐着、走着许多端着餐盘的其他罪犯,穿着熟悉的黑白病服,分成了各个团体尽数待在里面,瞧见新人抵达笼外,不免用带着恶意的好奇目光瞧过来。


    薇莉塔表情毫无波动,在笼门被打开后迈步走了进去。


    而带她前来的金发警务员与其他警务一起站在外面看守,有着优雅英伦的口音,语调却略显电子古板,仿佛在发布新的指令。


    [——去交一个朋友吧,薇莉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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