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孙辈中,林振兴最大,现已满十二岁,其次是他的双胎妹妹林金菊,再来是林荷花,折慈排在他们三个后面。至于林振文,现在还没满六岁。
早晌,林振兴提出要随林仲田何氏他们一起下田。
起初谁都不答应,觉得有这些时间还不如多看几页书,多写两张字。早起精神清明,正是读书背书的好时候,更是不能耽搁。
吕氏瞥了眼站在一旁的何氏和折慈,说地里要是实在缺人手,就让张氏跟着去看麦场。
张氏赶紧“嗳,嗳”点头。
林振兴既然主动提出,当然不会让长辈替自己受累。
“爷,奶,娘,三叔,大伯母,还有七郎,”林振兴环视在场所有人,“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只我生在农家,平常因为在外求学不能事事躬亲,日常嚼用多有赖祖父母、父母和叔伯兄弟辛苦劳作,如今农忙,我难得闲暇,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留在家中?”
林振兴一番话把林仲田吕氏和张氏说的很是感动,更不愿意他下田蹉跎。
至于其他人,何氏反应慢,且经常不得其意,便无人在意她。折慈严格意义上是别姓人,反应也不那么重要。
林青园才醒过来,听到侄子这番话,一句“说得好”刚夸出声,就被亲娘送了两记眼刀子。
林振兴只是笑笑,“先生功名在身,每年农忙仍坚持短打下田,我这才刚刚开始,怎么也不能好高骛远。再说考科举也需要有个好身体,听说往年就有好些人因为身体虚弱连整场考试都撑不下来,我要引以为戒。爷奶,你们就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林仲田想起他哥好像说过这个事,“既然振兴都这么说了,就照他说的办吧。”
吕氏皱眉,“当家的,这收麦……”
“今日麦场无人,振兴就去看麦场。”林仲田一锤定音。
昨日之前,麦场晒着已经脱壳的麦粒,林仲田林青园父子日夜轮流守着。昨日粮食入仓,俩人终于能家来歇睡。
现在麦场空空如也,今日去看麦场,无非就是等人把麦挑来,帮着摊开摊匀。其余时候只要保证无人偷盗,没有鸟虫乱啄就行,活相对轻松。
听到林振兴说话,林振文多问了一句,才从何氏口中知道他去看麦场了。
林家麦场在榆阳村东路往北两射之外,靠近直通县城的官道。这边全部都是小块地,从西河沿过去也算方便,因此从去年开始,族人都在此地置麦场,用作粮食晾晒脱壳。
似今日这种情况,麦场留人不留人其实没差。不过,对于只是想活动活动的林振兴来说确实是上上选。
林青山出事,林青溪略过麦场直接去东地喊人。
林振文、林仲田、何氏和折慈直接跑回家,根本无暇顾当时在麦场的林青园和林振兴。中间,林青园回东地没见到人,知会侄子回家,路上正好碰见下地的林青溪,才知道家里出事了,俩人立刻着急忙慌跑家来了。
林振兴进门,先简单问候爷奶几句话,接着就来西厢房看望林青山。
他脑门上都是汗,“大伯,我知道的有点晚了,您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好些了,好些了。刚才一直没看见你,我都不知道你回家了。”林青山一脸慈爱。
他真心待见这个侄子。有儿子前,他瞧着侄子觉得眼馋;有儿子后,林青山就盼望着文娃能照着他大堂哥长,有个五六成像他就知足了。由此可见,他对林振兴的日常表现全都持肯定态度。
看到林青山表情还算轻松,林振兴松了一口气,才解释道:“先生家里要农忙,想着我们师兄弟几个回家还能给长辈搭把手帮帮忙,就提前给我们放了假。”
“你们先生这个做法好,读书人更要孝顺尊长、能干力所能及的事,你要多跟你们先生学。”林青山笑着说道。
林振文听见他爹这么说,略感诧异。怎么才几日不见,他爹说话就这么文范了?
林振兴也是面露意外,显然也没想到林青山能说出这番话,“是,大伯教训的是,我要跟着先生学的还有很多。”
林青山没想到侄子这么郑重,表情立刻讪讪然,他连连摆手,“哪有教训不教训,我那都是瞎说的。”
林振兴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问道:“大伯父,您受伤是因为疲劳过度,还是说遭遇了意外?我爹他没在身边顾着您?”
听到林振兴这么问,林振文脑袋立刻支棱起来,方才被族人这么一闹,他都忘记问他爹为何会受伤了?
还有他二叔,按理说亲哥受伤,兄弟怎么样都会跟着一起回,但是他们到现在都没看到林青河的影儿,不用说肯定还留在梅庄,里面难道还有什么内情?
“……当时正在割麦,旁边田里突起冲突,我受惊吓分神,避闪不开,镰刀碰了腿。当时情况混乱,我被抬到前院诊治,然后就被送回家里来了。”林青山说话时,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至于你爹,我们没分在一块田,距离有点远。他听到消息的时候我都已经离开梅庄了,怕他担心,我托熟悉的监工头留了口信给他,让他不用担心,要是能坚持就干到结工。”
林青山声音中是压不住的可惜,出门做短工其实就是赚辛苦钱,今年他们兄弟算是碰上好时候了。梅庄新并五百亩地,庄户忙不过来只能往外招短工,照往年庄户就能把活包圆,根本没有外人沾边的份。
在梅庄做短工,工钱和伙食都有保证。
梅家作为豚山第一大家,行事向来大气,同样是做短工,梅庄的工钱高出市价一倍不说,每顿还都能让他们吃饱。这比去年他们兄弟孤零零蹲在集头等人来找短工,去家后还要看主家脸色行事好太多了。
林振兴却是皱眉,他知道大伯父说的有道理,只是梅庄内部起冲突,说明庄内不算平静,大伯甚至因此受了重伤,他爹留下真的没有关系?
再有大伯父伤势不轻,于情于理他爹都应该跟着回来。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外人闲话可不管内情,只他大伯和他爹显然没想这么多。
林振兴想了想,“大伯考虑得周到,受了伤还要考虑我爹的去留。您要是不给他捎口信,他知道消息后恐怕一刻都待不下去,得跟着回家确定您的状况。”
林青山连忙摆手,“有啥好看的?不就是腿磕破点儿皮,咱庄稼人哪有那么脆弱?”林青山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林振兴只是笑笑。
林青山是越看侄子越满意。怎么说呢?当你为一件事、一个人付出了辛苦,你总是希望能看到成果的,林振兴完全满足了大家的期望。
林振兴自小就跟同龄孩子不一样,出门后整日见不到人影的情况绝对不会出现在他身上,读书之后,更是多数时候都留在家里念书、写字。拜了先生之后,更是不得了,每每都能因为刻苦勤奋得到夸奖。
同时,他也不忘帮家里人干活。抽空帮着何氏喂鸡,喂猪,帮着张氏和小吕氏看孩子,帮着吕氏扫地。也会陪着爷奶、大伯和三叔说话,领着弟弟妹妹一起玩耍做家务更是不在话下。
这些年,他从来不忽视家里每一个人。
庄稼人以田地为生,汗珠砸在地上能砸八瓣,回家看到自己为之辛苦的下一代正在茁壮成长,那再苦心里都是甜的。
等林振兴出去后,林青山还意犹未尽,当着儿子闺女和养子的面夸赞了对方数句。
“奥,”林振文闷声回答。
“嗯。”林荷花落落大方。
折慈则没有搭腔,他向来话少,多数时候,林青山也不会特意询问他的看法。
“可不是,振兴是越来越懂事了,我瞧着除了咱们七郎,全村再找不到能比得上他的。”何氏却很捧场,在对待林振兴的态度上,她和男人是一致的。
这是当然的,要不是如此,书中他爹娘也才落不到那个下场,林振文默默苦笑。
今生,他必不会让他们重蹈覆辙,不过他也没想过去纠正他们的想法。
很多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看法根本影响不了全局。他们想分家,攻略对象从来都是林仲田和吕氏,和林振兴关系其实不太大。
另外,他爹娘现在能自觉把他哥放在林振兴前面,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果然,娃还是养在自己身边的好。
这厢,林振兴刚走到外面,就被张氏一把拉进了东厢房。
“娘?”
“今日你表现好些,你大伯伤得严重,梅和堂的大夫说他需要定期去复诊。那梅和堂是人人都能去的,一次就要二两银子。”张氏把“二两银”说的咬牙切齿。
“我猜着你爷奶只会当做没听见,咱们随着长辈走,也当做不知道。你大伯大伯母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那是不到事根上绝对不会大声红脸,只要他们在你开课前不说话,你继续读书这事就是板上钉钉的啦。”
叮嘱完张氏还不能放心,“振兴啊,这事关你的前途,你要晓得轻重。这两日行事不要贸然出头,切记,切记!”
林振兴沉默片刻后“嗯”了一声。
整个下午,何氏都留在家里照顾林青山,她现在的状态下田恐怕也只会发呆,那还不如在家守着。折慈和林振文继续去东地,林振兴则领着两个弟弟去麦场。
相比于上午,每个人的心情都低沉很多。
晚饭,是林荷花帮着何氏张罗的。完事,何氏陪着林青山在屋里吃,其余人则在堂厅。
林振文低头默默喝粥,这回玉米糁磨得不够细,有些拉嗓,不过今天煮的时候长,原汁原味,醇香回甘。
桌子中间摆着一碟咸菜,是去年秋天腌制的京瓜扭,颜色不鲜亮,味道也不好。寻常林振文不会碰,今天他却够着身体夹了一筷子。
旁边传来凳子划地的声音,林振文抬头看去,是林振兴站起来了,昏黄的油灯下,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冷硬严肃。
“振兴,你做什么,快坐下!”张氏有些惊慌,要不是离得远,她恐怕要把林振兴按在座位上。
林振文不明所以,这是咋了?
转头看向折慈,他哥正在喝粥,一口一口,完全没受到周围环境影响。
林振文突然不在意了,反正很快就知道了。这么想着,他随手把咸菜放进嘴里,“嘶”,苦咸苦咸的!
“爷奶,现家里银钱不丰,无论如何请先紧着大伯父治伤,他还年轻,下面还有七郎和振文,万不能有意外。读书科举于我是条出路,不能为了赌这个未知,让家里人先陪着我受罪,我实在……”
林振兴话没说完,就被吕氏打断了,“振兴,够了,你坐下!”
张氏满脸惊慌,“振兴,听你奶的,赶紧坐下。”
其他人,林仲田满脸阴沉,林青园在麦场,他媳妇小吕氏被林振兴这番话惊住了。几个小的还不明白事,但看奶奶(娘)这么激动,都左右转头来回看眼色。
要说在场最镇定,当属折慈。
就是林振文都下意识看林振兴,他却是不慌不忙咽下嘴里的粥,方才坐正等着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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