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诛心

    开拔之前, 多尔衮先后问过保护布木布泰和明玉的两拨暗卫,逐渐拼凑出了避子汤事件的大致真相。

    原来明玉跟他圆房之后所喝的汤药,并不是他以为的助孕药, 而是货真价实的避子汤。

    暗卫只负责保护明玉的安全,其他一概不管,可见明玉总喝同一种药,便起了疑心。怕有人在药中下毒,就取了一点药渣回来, 试过之后无毒方才安心。

    为稳妥起见, 药渣并没扔,所以多尔衮问起的时候,暗卫直接拿了出来。

    多尔衮拿去给巫医辨认,巫医并没细看, 反而问他是从哪里得来, 竟然与之前庄嫔拿给他辨认的药渣一模一样。

    多尔衮心中一惊, 不想多说, 只问巫医这是什么方子。巫医毫不犹豫告诉他,是避子汤, 从药渣看极有可能是南边宫里的秘方。

    南边宫里……多尔衮第一个便想到了魏循。

    所以成佳氏跑到皇后面前揭发,也不算冤枉了明玉。

    只不过这个成佳氏原本老老实实忽然开始注意明玉, 是受了布木布泰的指使,一拿到药渣就去给布木布泰通风报信去了。

    布木布泰让人拿着药渣去找巫医, 等巫医确定药渣是避子汤的, 便让贴身大宫女约成佳氏在清风茶楼见面,并约定在冬狩那日到皇后面前当众揭发。

    后来的事, 多尔衮不用问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可他不愿意再往下想, 此时脑子已经被“避子汤”三个大字占领了。

    往事如烟,却历历在目,一页一页在眼前翻过。

    大婚那日,明玉对他忽冷忽热,洞房花烛夜,一个睡炕上,一个睡地上。

    之后他慢慢沦陷,明玉对他的靠近充满抗拒,甚至是敌意。

    在出征仪式中,明玉更是直接把话甩到他脸上,到现在多尔衮还记得,明玉说她错了,错在嫁给他,还骂他渣男。

    从成亲到现在,他表白了不知道多少次,明玉从来没有回应过,更没向他表白过,连句喜欢都没说过。

    他以为是腼腆,其实就是不喜欢。

    细想起来,明玉好像也没主动亲过他,如果不是为了利益,她似乎很少想起自己。

    就连圆房,都是因为醉酒。

    他傻傻以为,圆房之后明玉能不再腼腆放开一些。事实上明玉的嘴确实变甜了,她夸他脸好看,夸他身材好,还夸他……器大活好,说跟他滚床单很享受,却一次都没说过他想要的喜欢。

    那就是不喜欢啊!

    多尔衮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摆在面前,容不得他逃避。

    为什么?

    为什么明玉不喜欢他,却要上赶着嫁给他?

    哪怕被他拒绝,哪怕把自己变成一个笑话,与他拉扯五年,也非要嫁给他。

    忽然想起大婚那日,明玉时隔五年再次见到他,拉着他坐骑的缰绳,失魂落魄地喊了一声“骑”。当时他以为明玉想要跟他公乘一骑,现在想来倒也未必。

    那极有可能是一个人的姓氏,那个人姓祁,叫祁陈。

    在他与明玉第一次说起布木布泰的时候,明玉就明确跟他表示过,她心里也有人,而且那个人已经死了。

    那个人就叫祁陈。

    那时候多尔衮以为明玉在故意气他,现在看来倒也未必。

    为什么?

    又一个为什么横空出世!

    既然明玉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跟他滚床单,之前有他半强迫的关系,可后来明玉也是很享受的。有时候一次要不够,还会哼哼唧唧暗示他再来一次。

    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逐渐清晰。

    明玉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祁陈,可那个人死了,而自己可能与祁陈有某些相似的地方,所以明玉把他当成了祁陈的替身。

    有了替身这个前提,之前所有的为什么,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他,多尔衮,只是一个可怜可悲的替身!

    心口剧痛,多尔衮艰难咽下喉中腥甜,咳意猛地往上窜,还是没忍住喷出一口血来。

    血落在书案上,打湿了铺在上面的舆图。

    好像他卑微到尘埃里开出的花。

    堵在胸腔里的血喷出来,多尔衮人也清醒了许多。

    不管明玉心里有谁,把他当成谁,他都爱明玉。这种爱比他预想中要深,并且早已失控,不是他想收就能收回来的。

    所以他把选择权交给明玉。

    若明玉留下他的孩子,他可以继续扮演替身,做一个好丈夫,好阿玛,陪着明玉白头到老。

    若明玉流掉了那个孩子,他会放她走,给她想要的自由。

    反正明玉如今已经是和硕睿盛夫人了,论品阶比他这个亲王还高一级,要房有房要地有地要银子有银子,身边还有魏循和吉兰辅佐。

    皇上看重她,朝臣们有求于她,城里城外许多百姓家都挂了她的画像,供奉香火,甚至有人给明玉建了生祠。

    虽然不愿意承认,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明玉今后有他没他都能过得很好。

    可一想到那个孩子,多尔衮心如刀绞。

    天知道他多想要那个孩子,那是他和明玉的孩子,他盼了好久才有的孩子。

    唇角再次溢出鲜血,多尔衮浑然不觉。

    这时多铎拿着密信走进来,看见多尔衮唇边的血迹,吓得手一抖差点把密信给扔了:“哥,这、这出了什么事了?

    几日急行军都很顺利,再过两日便能抵达朝鲜边境了。本来还担心师出无名,这不,就截获了朝鲜扣押大清使团之后向南边求援的密信。

    新仇旧恨一并发作,不把朝鲜打残了决不罢休。

    明明一切都尽在掌握,他哥怎么坐在大帐里吐上血了,眼睛通红,好像刚刚哭过的样子。

    多尔衮这才回神,摇头说没事。

    多铎不信。

    自从父汗母妃死后,他就没见他哥哭过,哪怕快要病死了,好几个月不能下地走动,吃不下睡不着,他哥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打仗再苦再累,他哥只流过血,都没流过泪。

    不对,十几天前他哥还红了眼圈,就是刚听说明玉怀孕那会儿,他哥从清宁宫的内室走出来,眼睛又湿又红,目光冷到吓人。

    该不会是想明玉了吧,多铎委婉地问:“哥,你是不是想家了?”

    家?

    此战之后,他可能再也没有家了。

    那种得到又失去的感觉太糟糕了,再次心痛如绞,不可抑制。

    多尔衮捂着心口,抬眼问多铎:“你会想家吗?”

    多铎“啊”了一声,完全没意识到他接下来的话又在他哥心上狠狠捅了一刀。

    “原来还行,只想达哲一个,如今达哲怀了孩子,心里又多了一个想头。”说起孩子,多铎满心憧憬,“等咱们得胜回去,达哲肚子也该鼓起来了,没准儿肚里那个都会踢人了呢!”

    是啊,达哲比明玉早怀孕,等他们回去,达哲的肚子鼓起来了,明玉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早没了生机。

    明玉不爱他,只把他当成别人的替身,应该也ᴶˢᴳᴮᴮ不会想给他生孩子吧。

    生孩子多疼啊,鬼门关上走一遭,他不过是个替身,他配吗?

    明年多铎有了嫡子或嫡女,而他重回单身,又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多铎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憧憬中,完全没注意到他哥脸色惨白,心碎八瓣,又咽了一口血下去。

    大战在即,多尔衮觉得再跟多铎聊下去,再吐几口血,他可能比明玉肚里那个先没。

    于是强行斩断愁绪,问多铎:“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多铎这才想起正事:“哦,刚刚拦下的朝鲜求援信,把咱们的使团扣了不说,还敢向南边求援。他们撕毁盟约在先,就别怪咱们翻脸不认人。”

    然后继续补刀:“早点打完,早点回家陪达哲和孩子,达哲才怀孕,身边离不了人。”

    多尔衮听了多铎的话仿佛醍醐灌顶,是啊,他也想早点回去,哪怕早一天,说不定能求明玉留下这个孩子。

    明玉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明玉一个人的,他也有份儿,他为什么不能争取一下,却把选择权直接丢给了明玉。

    多尔衮腾地站起来,在行装里翻出好几袋兔肉干扔给多铎:“分下去,即刻开拔,明天日落之前赶到朝鲜。”

    竟是一夜都等不得了。

    于是等皇太极御驾亲征赶到朝鲜的时候,朝鲜国王举白旗的手都摇酸了。

    站在朝鲜国王旁边的昭显世子满脸阴郁,他想不明白,蒙古喇嘛虽然身死,到底成功挑拨了清朝皇帝与睿亲王之间的关系。清朝皇帝那么迷信萨满,怎么没跟睿亲王反目,还敢重用他,让他做主帅。

    直到看见帅旗,昭显世子才反应过来,原来多尔衮不是主帅,皇太极才是。

    心里又是屈辱又是惶恐,清朝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主帅就能把朝鲜按到地上摩擦的程度了吗。

    难道这天下真要易主了?

    凤林大君此时正被清朝水师围困在江华岛上,朝鲜最拿得出手的王牌水师已然折损大半,剩下的也人人带伤,战力十不足一。

    他跟昭显世子一样想不明白,清朝那些夏天才学会在河里洑水的士兵,怎么到了冬天就能把他手里的王牌打得七零八落。

    就算对方搞突袭,就算对方士兵吃得饱穿得暖,朝鲜水师作为地头蛇,也占了以逸待劳的优势。怎么可能交锋即落败,只能靠地利和船只的优势困守江华岛,根本不敢冒头。

    要知道江华岛上全是皇室的宗亲妇孺,父王几乎是把后背交给了他。只要他不败,就算清朝铁骑再厉害,朝鲜仍有和谈的筹码。

    大不了像十几年前那样割地赔款,送美人送山珍海味,假意结盟,继续做墙头草相机而动。

    可这一次,他怕是要让父王失望了。

    忽然想起在盛京城外官道上搭救的绝色小美人,凤林大君又是气恼又是不甘。

    他原本想着,等他用王牌水师大败清朝水师,再约多尔衮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只要多尔衮愿意把府上的小美人让给自己,他也会投桃报李,不让多尔衮输得太难看。

    结果情况正好相反。

    这时参将来报:“大君,再不突围,明日岛上便会断粮。”

    凤林大君眯了眯眼,骨子里的悍性被激发出来:“今夜,所有能战的,随我突围。”

    参将感觉他所说的突围,与凤林大君所说的突围好像不是一个意思,顿时大惊失色:“大君,岛上的宗亲怎么办?”全是皇亲国戚妇孺儿童。

    凤林大君咬牙:“岛上就要断粮了,便是你我都战死,能保住他们吗?”

    既然保不住,还不如尽早突围,能活一个是一个。

    都说八旗凶残,两白旗更是凶残中的凶残,十几年前他们就见识过了。

    只不过那时候没有多尔衮,朝鲜仗着强大的水师守住了江华岛,保住了皇亲妇孺和朝鲜最后的尊严,靠拖延时日才让对方的主帅阿敏被迫签订“兄弟”之盟,令八旗退兵。

    时移世易,朝鲜水师在凤林大君的亲自带领下越发强大,便是与明朝水师对上也有一战之力。谁能想到,会输给才组建不到一年的清朝水师。

    道理参将都懂,可一想到当年阿敏带兵屠城时的惨状,再想想江华岛上的妇孺儿童,参将忍不住给凤林大君出主意:“大君,属下听说国王和世子都降了,不如我们也降了吧。”

    要是对上明朝,凤林大君早降了。

    明朝哪怕是武将也讲究礼义廉耻,只要谈好条件,便能保证岛上人员安全。

    可满清不一样,他们是出了名的不讲武德。

    当年“兄弟”之盟已然签订,阿敏忽然心血来潮杀了一个回马枪,直到把全城财宝抢劫一空这才心满意足撤兵。

    多尔衮凶名更甚阿敏,谁敢保证他不会是第二个阿敏,投降又如何,照样杀人屠城。

    “你以为投降就能保住岛上人的性命了?”凤林大君冷笑,“今夜,突围,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谁知那参将也是个消息灵通的,闻言道:“投降也分怎么个投降法儿,如今江华岛被多尔衮的水师围困,若大君能拿出让多尔衮心动的东西,投其所好,未必不能保得岛上宗亲全身而退。”

    父王信任他,才把皇室宗亲都交给他保护。除非万不得已,凤林大君当然不想辜负父王的期望。

    可据他所知,多尔衮一不贪财,二不好色,对权力也没什么欲望,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战争狂人。

    放了那么多细作出去,都没打听到多尔衮喜欢什么,怎么投其所好。

    说得轻巧。

    凤林大君挑眉:“你知道他喜欢什么?”

    这个参将还真知道:“属下听说多尔衮极其宠爱他的嫡福晋,他的嫡福晋本人也很出名,大君您肯定听说过。”

    见凤林大君蹙眉,参将不敢卖关子,赶紧接上话头:“就是盛京那边传得神乎其神的,号称是什么观音菩萨降世的那位……和硕睿盛夫人?”

    原来和硕睿盛夫人是多尔衮的女人,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臭味相投呢。

    提起这个什么夫人,凤林大君气就不打一出来。

    要不是这个女人突发奇想在盛京种起了西洋粮食,秋天大丰收,在山海关封锁的情况下,清军怎么可能这么快凑足军粮搞突袭!

    原本大家都饿肚子,打起架来也算势均力敌,可清军本就凶残,如今一个个吃得膀大腰圆,再对上饥肠辘辘的朝鲜士兵,还不跟砍瓜切菜似的。

    就连他的王牌水师一天也只能吃两餐饭,一餐一个黑面馒头,一小碗腌萝卜条,半条炖海鱼,根本吃不饱。

    他之所以输给多尔衮,一半是因为轻敌,一半是因为饥饿。

    现在怎么着,为了投多尔衮所好,还要上赶着巴结他的福晋呗,凤林大君那叫一个气啊。

    可若这点牺牲,能换来岛上宗亲的安全,倒也值了。

    于是凤林大君皮笑肉不笑地问:“这位睿盛夫人都喜欢什么啊?”

    参将战战兢兢:“……喜欢种粮食。”

    然后飞快闪身,躲开了一个砚台,砚台砸在地上墨汁飞溅还是弄脏了他的衣摆。

    参将知道军粮这事戳了凤林大君的肺管子,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更戳:“大君息怒,属下听说这位睿盛夫人租下了盛京城外半数土地,几乎所有山庄,明年可能种出更多粮食蔬果。”

    又成功躲过一个镇尺,参将语速飞快,字字诛心:“清军人少,吃不了那么多军粮,明年或者后年肯定要往外卖。若大君这时候提出愿意与睿盛夫人做这笔交易,买下多余的粮食,既解决了我们的军粮问题,又卖了睿盛夫人的好,还投了多尔衮的心头好救下全岛宗亲,岂不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啊!”最后一个字说完,终于被帅印砸中。

    凤林大君扔完帅印,给出评价:“是个好主意。”

    参将:“……”只是意难平。

    凤林大君有个好习惯,决定的事从不拖拉,哪怕最后失败了也不后悔。

    立刻派人给多尔衮送信,明确表达了愿意用金子买余粮的强烈意愿,只求他和平地接受投降,并放过岛上一杆宗亲妇孺。

    直到第二天中午,江华岛存粮告罄,凤林大君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才收到了多尔衮的回信。

    信中表示,只要凤林大君率部投降,可以接受和平的条件,并保证岛上宗亲妇孺秋毫无犯。

    至于用金子购买余粮一事,多尔衮没多讲,委婉表示这事他做不得主,得回去商议才能确定。

    凤林大君举着多尔衮的回信,一边拜读,一边嘲讽道:“多尔衮也是个妙人儿,在外杀出尸山血海,老子天下第一,敢情做不了家里娘们儿的主!”

    帐内众将都笑,给他出主意的那个参将笑着说:“属下说的没错吧,多尔衮宠妻如命,这时候提睿盛夫人最好使。”

    立刻有人接话:“可我怎么听说,当初是这位睿盛夫人死活追着多尔衮ᴶˢᴳᴮᴮ要嫁呢?”

    “哎,我也听说过,死乞白赖追了整整五年,多尔衮迫于科尔沁和皇太极的双重压力才勉强点了头。”

    “女追男,倒追五年,我猜这个睿盛夫人多半貌丑无盐。”

    联姻不就是这样吗,皇太极连寡妇都能娶,还一娶就是俩,多尔衮作为清朝二号人物,委曲求全娶个丑女怎么了。

    凤林大君哈哈大笑,嘲讽道:“家有丑妻是宝,你们懂个屁!”

    众人:“……”您还没成亲,您懂。

    没想到满蒙第一美男子,第一巴图鲁的多尔衮居然迫于形势娶了一个丑妻,还要对外表演夫妻情深,宠妻如命,也够可怜的。

    凤林大君生平第一次讨好女人,本来还有点意难平,在听说多尔衮更加不幸的遭遇后居然诡异的平衡了。

    多尔衮都能屈能伸,他为什么不可以。

    有人见凤林大君心情转好,忍不住凑趣:“属下还听说那个丑女人已经怀孕了。”

    要不是两顿没吃,凤林大君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勉强自己娶丑女联姻已经够可怜了,还要跟她圆房传宗接代吗,怎么下得去嘴啊!

    真做了,午夜梦回不会吓醒吗,凤林大君都有点同情多尔衮了。

    于是凤林大君又给多尔衮写了一封信派人送过去,同意当日中午投降,请多尔衮带兵登岛,在信的末尾提出送多尔衮几个貌美侍妾。

    家有丑妻,多尔衮也够惨的。

    不过丑妻能为,种粮食赚得盆满钵满,多尔衮应该不缺银子,这时候送银子不如送美女。

    自古朝鲜出美人,这些年朝鲜没少给清朝的王公贝勒们府上送美女,一个个都很得宠。

    信送出去很快得到回复,多尔衮同意中午登岛,却婉拒了凤林大君送他的美人,并没说原因。

    不可避免地又引来一片讥讽嘲笑,有人为了迎合凤林大君,故意嘲讽道:“没想到这个睿盛夫人不但貌丑,还是个河东狮!”好像他见过似的。

    “英雄气短,英雄气短啊!”

    谁能想到清朝第二号人物,战功赫赫从无败绩的睿亲王多尔衮居然惧内。凤林大君深切同情多尔衮之余,对这个传说中的睿盛夫人也有些好奇了。

    能把多尔衮吓成这样,河东狮还不够,怕不是个母夜叉。

    等有机会,他一定去盛京会会这位睿盛夫人,看她到底有多丑,有多能耐。

    日上中天,多尔衮带兵登岛,除了带兵,还带了粮食,江华岛饿了半天的皇室宗亲们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与信中承诺的一样,士兵登岛围而不攻,没杀一个人,也没有抢劫任何财物,比南边还守规矩。

    多尔衮信守承诺,凤林大君依照约定投降,两人斯斯文文在江华岛的帅帐里把酒言欢。

    因为同掌水师的关系,两人明里暗里交锋无数,却还是第一次见面。

    凤林大君给多尔衮敬酒,暗中打量。

    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些年关于多尔衮的战绩和传闻时不时传到朝鲜,与众人一样,凤林大君以为多尔衮应该生得高大威猛,没把子力气怎能一箭射穿两个草原骑兵的马脖子。

    高大确实是有的,威猛真算不上,哪怕身穿纯白战袍,银盔银甲,也看不出哪里威猛,那腰比他还细。

    若脱下战袍,改换一身长衫,准能被错认成文弱书生。

    就是这样一个人,打败了林丹汗十几万铁骑,横扫蒙古草原。在地上没打过瘾,又临时组建了一支水师,把他引以为傲的朝鲜之光打得哭爹喊娘。江华岛四周的海水都给染红了,浮漂无数。

    除了人冷目光足够犀利,完全看不出凶。

    不过凤林大君丝毫不怀疑,如果给多尔衮一对翅膀,他也能造出一支飞行军,占领天空。

    就在凤林大君故作无意打量多尔衮的时候,多尔衮也在暗中打量他。

    作者有话说:

    凤林大君:家有丑妻,家有夜叉,多尔衮也不容易。

    多尔衮:我想回家。我想明玉。

    明玉:啊?这么快就打完了?我还没自在够呢!

    第72章 王女

    对方二十出头年纪, 长眉细目,面白无须,跟魏循一样生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 不过看人的眼神很邪,自带阴郁气质。

    忽然想起明玉初见魏循时那满眼的星星,多尔衮心里又是一阵堵。

    看来那个叫祁陈的,除了像自己,还可能有些不男不女。

    再看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 就很不顺眼了。

    关键这个凤林大君见过明玉, 还作死地救过明玉,多尔衮越想越堵,越想越不爽。

    见多尔衮看自己的眼神越发锋利,凤林大君也很不爽。

    凤林大君是朝鲜国王的嫡幼子, 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 被人捧惯了, 后来执掌朝鲜水师, 战绩可圈可点,更是被吹上了天。

    今日江华岛被围, 他为了一岛宗亲妇孺被迫投降,已经很委屈自己了, 还要受多尔衮这样的眼神侮辱吗?

    让他不爽,谁也别想爽了, 于是专捡多尔衮不爱听的说:“本君听闻睿亲王身边只有一个……睿盛夫人, 如今睿盛夫人怀有身孕,不方便侍寝, 本君便想着送王爷几个美人充实后宅, 不曾想王爷竟然拒绝了。”

    快说理由, 让本君高兴高兴。

    此时帅帐里不止多尔衮和凤林大君两个,还有清军和朝鲜水师两边不少高阶将领作陪。

    清军这边还好,见睿盛夫人的声名已然传到朝鲜,一个个与有荣焉,面露笑容。

    朝鲜水师这边的将领虽然也面带笑容,笑容却都有些僵硬,心说,大君慎言,千万别作死啊。

    还敢提明玉,多尔衮压着火气,淡淡“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显然是不愿多说的意思。

    他不想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提明玉,连封号都不想提。

    多尔衮越不想提,凤林大君拗着劲儿越想让他提,追问:“可是怕睿盛夫人生气?”

    明玉拿他当替身,他连一个死人都比不过,何德何能让明玉为他吃醋生气。

    不过这么丢脸的事,他怎么能让对手知道,想起明玉在庆功宴上婉拒大汗赏他美人时说的话,多尔衮淡声:“内人善妒,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话音未落,朝鲜水师那边有人喷了酒,凤林大君用尽毕生的自制力才没笑出声来。

    能把惧内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凤林大君拜服。

    偷眼看清军那边,该吃吃该喝喝,仿佛早已习惯了自家主帅的做派,并不以为忤。

    多尔衮说完眼神黯下去,只顾喝酒,大有借酒浇愁的意思,凤林大君善解人意道:“可睿盛夫人已然怀有身孕,都不准王爷纳妾吗?”

    怀孕?

    他出征之前,明玉是怀了身孕不假,可等他回去,说不定孩子早没了。

    明玉想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做完也是滴水不漏的。

    酒入愁肠,多尔衮心里的苦无人能知。

    一想到那个他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孩子,多尔衮的心再次被刀绞了一遍,喝到嘴里的美酒都变得苦涩无味了。

    眼眶微热。

    这下可把凤林大君得意坏了,他这是把多尔衮说哭了吗?

    快告诉他,他是不是把多尔衮说哭的第一人!

    可惜多尔衮的眼眶只是微微泛红,坐他这么近盯着看才能发现,远一些的根本察觉不到,竟无人与他作证,与他共享。

    锦衣夜行的滋味并不好受,凤林大君决定扩大战果,最好能让多尔衮当众哭出来。

    来日父王问起江华岛的情况,他也有吹牛的资本了。

    “王爷也不容易。”凤林大君体贴道,“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还要被迫跟她生孩子,那女人怀了孕也不让王爷纳妾,不管她多有本事,终究太不成体统。”

    把话说开,哭得更快。

    凤林大君打算等多尔衮当着众人痛哭一场之后,送他几个美貌歌姬好好享受享受,最好能带回去一个两个,不敢带回府做个外室也好。

    然后想办法让睿盛夫人那个母夜叉偶然撞破,闹将起来。

    如果能借此弄掉多尔衮咬牙搞出来的嫡子,破坏满蒙联姻大计,能让睿盛夫人一怒之下放弃辅佐多尔衮放弃种军粮,还能让多尔衮的后院鸡飞狗跳无暇他顾,最好再来个夫妻反目,血溅当场……

    那他此次投降献岛,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有大功!

    这些年,凤林大君一直在图谋王位,一边继续执掌朝鲜水师,一边广收幕僚调.教歌姬。歌姬说是歌姬,其实都是细作,随便撒出去几个便能织成一张大网。

    网上来的大鱼也不少,还从未失手过。

    就在凤林大君坐等多尔衮痛哭流涕的时候,多尔衮的脸忽然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凤林大君:“……本君没什么意思,单纯替王爷不值。”

    凤林大君精通满语,也会说汉话,被多尔衮这一盯母语脱口而出。

    正想翻译过来,没想到多尔衮听懂了,用纯熟的朝鲜语回他:“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若再敢诋毁或者觊觎本王的ᴶˢᴳᴮᴮ女人,本王会杀了你。”

    诋毁有那么一点,觊觎是什么意思,请不要擅自拉低他的品味。

    感受到对面越发不友善的目光,凤林大君抬眸,见清军将领齐齐望向他,眼神傲慢而冰冷。

    再看自己这边,一个个忧心忡忡,好像刚吃了馊饭。

    可能是他把事情想简单了,凤林大君能屈能伸,强笑着拍拍手。乐声响起,舞姬袅娜走进来,随乐而舞,很快吸引了一众目光。

    舞姬之后还有歌姬献唱,一曲清音,绕梁三日。

    最后压轴的两个歌姬是凤林大君一早为多尔衮量身定制的,丰.乳.肥.臀,纤腰袅娜,完全符合满清人的审美。

    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生得花容月貌,举手投足间万种风情,清歌一曲更如昆山玉碎。

    两个都是处子,却早已学会伺候男人的各种技巧,凤林大君亲自试过,也差点没把持住。

    清军那边的将领在看舞姬表演的时候眼睛就已经直了,看到最后的两个歌姬,口水都快滴到桌子上了。

    不光是清军那边,就算是跟着他来的朝鲜将领也没好到哪里去。军营清苦,连只母蚊子都少见,更别说是花容月貌的小美人了。

    凤林大君志得意满地看向多尔衮,只见他还在饮酒,仿佛跟酒有仇似的,一杯接一杯地喝。等着倒酒的时候眼睛望着某处虚空发呆,半个眼神也没分给那两个美貌歌姬。

    不急,等他半醉的时候再说。

    结果等啊等啊,从中午喝到黄昏,凤林大君自己都醉醺醺了,桌上更是趴下大半,多尔衮依然眼神清澈,好像根不会醉。

    不,是越喝越清醒。

    也难怪,多尔衮府上有他曾经救下的那等倾国倾城的颜色,又怎会看得上这两个歌姬?

    换成凤林大君自己,有幸见过皓月之光,也很难再注意到萤火之微了。

    直到朝鲜国王派人来江华岛接宗亲妇孺,酒席方散。

    凤林大君借着酒劲儿问多尔衮:“今年秋天,我路过盛京时曾救下一个绝色女子,她做妇人打扮,乘坐睿亲王府的马车,应该是去附近田庄的。王爷可知道她是谁吗?”

    当时那女子只做寻常妇人装扮,衣裳首饰都很朴素,甚至有点寒酸,独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和清冷的眼神,令他见之难忘。

    从他的描述和马车的规制上看,幕僚们猜测,这个绝色女子应该是睿亲王嫡福晋身边掌事的姑姑。

    因为那条路的尽头直通睿亲王福晋的田庄。

    多尔衮本来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奈何家有悍妻,凤林大君也不忍明珠蒙尘,美人落难。

    见多尔衮不理他,凤林大君靠过去,用肩膀撞了一下多尔衮的手臂,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实不相瞒,我对她一见倾心,相思成疾,快要病死了。只要你愿意把她给我,条件随你提。”

    凤林大君二十几岁还未娶妻,对外宣称不婚,其实并非不婚,而是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子。

    让他如多尔衮那般为了两族盟约而联姻,娶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甚至是排斥厌恶的丑女回家,还要委屈自己跟她圆房生孩子,打死凤林大君也是做不到的。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别的他都能忍,娶妻绝不将就,宁缺毋滥。

    凤林大君是个闲不住的,喜欢到处跑,去过大漠,也去过江南,途中见过的美人千千万,都不及盛京城外流民之中那惊鸿一瞥。

    丢了魂了!

    不管她是谁,身份如何,婚配与否,他都想得到她。

    凤林大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畅想未来,根本没注意到多尔衮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和握紧的拳头。

    他自顾自道:“她那么美,你肯定猜到她是谁了,对不对?她在你府上可能只是一个不重要的人,多可惜,我想娶她回家,做我的大妃。我会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每天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只给我一个看。我想让她给我生……”

    话还没说完,鼻子上先挨了一拳,顿时血流如注,不得不闭了嘴。

    “……”

    凤林大君直接被打蒙了,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又挨了一记重拳,嘴差点给打歪了。

    他哪里吃过这样的亏,也不管讲不讲武德了,拔出随身佩剑朝着多尔衮就是一顿砍。

    几个照面,佩剑被多尔衮握住,只见他手臂一用力,“咔吧”一声剑身被徒手折断。

    深海玄铁剑,被!徒!手!折!断!

    凤林大君见势不好要跑,下一秒双脚悬空,被多尔衮平地拎了起来,随手一扔,“噗通”掉进了海水里。

    十二月的海水里。

    所以皇太极和朝鲜国王并肩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两人齐齐一呆。

    朝鲜国王之前得到的消息是,江华岛被困,清朝水师围而不攻,只等岛上粮食消耗殆尽。凤林大君本可自己突围,因不忍岛上宗亲受苦,故与睿亲王多尔衮议和,双方约定秋毫无犯。

    这就是秋毫无犯?

    皇太极得到消息是,江华岛大捷,朝鲜水师遭遇重创,多尔衮围而不攻,凤林大君率部投降十分配合。

    这叫……十分配合?

    此时双方将领也有点傻眼,两位水师主帅打仗的时候都没现身,怎么仗打完了,喝过一顿酒倒是动起手来了。

    明明喝酒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凤林大君给睿亲王敬酒,睿亲王回敬。

    从帅帐里出来的时候,两人还凑在一处闲聊来着,别提多亲近了,怎么一转眼打起来了!

    等朝鲜那边人反应过来,凤林大君早自己爬上了岸,甩开想要搀扶他的人,站在十二月的寒风中,哆哆嗦嗦指着多尔衮破口大骂:“多尔衮,你是不是疯了?本君不过跟你要个女人,你特么偷袭我!”

    清军这边反应也挺快,看见皇上来了,忙给自家主帅打圆场:“喝多了,喝多了,咱们喝多了就爱打架,越打越亲,不记仇啊!”

    神踏马不记仇!

    把你们扔海里试试!

    可仗打输了,岛上还有宗亲妇孺,对方都这样说了,不认还能怎样。

    凤林大君指着多尔衮,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指尖发抖。

    被副将搀扶回大帐换衣服,身后传来多尔衮阴恻恻的声音:“再敢乱说,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凤林大君:“……”我特么说什么了我。

    场面总算圆回来了,皇太极和朝鲜国王重新谈笑风生。

    这时有人跑过来在朝鲜国王耳边说了句什么,朝鲜国王明显一滞,而后笑开,问皇太极:“睿亲王是不是还没有侧福晋?”

    皇太极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多尔衮生得太俊太扎眼,走到哪儿都是桃花一片,想拦都拦不住。

    他闻言笑问:“你这里有合适的?”

    明玉刚怀孕,无法侍寝,多尔衮身边倒是缺一个贴身服侍的。

    若能娶个朝鲜王女回去,也不算辱没了多尔衮,还能借此巩固两国之间的关系,一举两得。

    “是我最小的女儿,皇上以为如何?”朝鲜国王苦笑着说。

    他这个小女儿与凤林大君虽然是同胞兄妹,可两人从小八字不合,见面就掐。

    李贞淑比凤林大君小三岁,又是个女孩子,自然打不过凤林大君,因此没少受欺负。

    她就发誓要嫁一个能把凤林大君打到满地找牙的男人。

    可凤林大君文武双全,又是王上的嫡子,谁敢打他,于是李贞淑的婚事便拖到了现在。

    今年李贞淑十九岁,绝对算是个老姑娘,再不嫁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朝鲜国王深深自责,都是他和王后太宠这个小女儿,由着李贞淑胡闹,才把她的婚事蹉跎到现在。

    今天也是巧了,李贞淑乔装跑出来玩,才到海边,正好看见多尔衮把他哥扔进海里。

    于是红着脸跑回去告诉王后她的如意郎君找到了,王后问是谁,李贞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对方穿着清朝的官服。王后起初不同意,可耐不住李贞淑的缠磨便派人来问国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多尔衮身边,皇太极以为多尔衮听见了他和朝鲜国王的对话,笑着问他:“王上有此美意,你以为如何?”

    多尔衮当初拒绝联姻,接连忤逆他,皇太极也怕多尔衮与明玉鹣鲽情深再次拒绝他,让他在朝鲜丢了脸面,便没立刻答应,转而问起多尔衮的意见。

    这段日子,除了打仗的时候,多尔衮几乎都在走神。

    他想明玉,想孩子,想回家。

    想回家,又怕回家,怕回到家里明玉告诉他,孩子意外流产了。

    每天晚上他都在做噩梦,梦见回家,明玉以各种理由告诉他,孩子没有了。

    梦里他问明玉:“你爱我吗?你把我当什么?”

    明玉冷笑着跟他摊牌:“我爱的人只有祁陈,他死了。你很像他,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见到祁陈,感受他的存在,继续爱着他。你,不过是他的替身。”

    提到祁陈,明玉眼中含泪:“你是祁ᴶˢᴳᴮᴮ陈的替身,可我清楚地知道,孩子不是祁陈的孩子,是你的。我不会生下你的孩子。”

    然后惊醒。

    每次醒来,多尔衮都是一身冷汗。

    此时仗打完了,尘埃落定,见皇太极说什么美意,多尔衮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下意识觉得皇太极不会害他,便茫然地点了点头。

    反倒是皇太极有些诧异,深感多尔衮成亲之后政治觉悟一下拔高很多。他果然没看错,多尔衮是个成大事的。

    于是哈哈笑着与朝鲜国王说定了这门亲事。

    朝鲜国王派人回去说与王后知道,还叮嘱王后快点把李贞淑的嫁妆打包,等双方签订盟约,便让李贞淑随多尔衮回盛京。

    一则李贞淑是个老姑娘,得赶紧嫁,不然真成王室笑柄了。

    二则不过是个侧福晋,也没有大婚之说,早点跟去盛京,早点生下子嗣才是正理。

    这一次朝鲜国王算是看清楚了,南边连个农民起义都压不住,让李自成连破数城,雄踞西北,哪里有精力管朝鲜这个属国的死活。他几次求援,南边都没有回应。

    与南边相比,满清就显得有诚意多了。不但向朝鲜展示了自身超强的实力,还对他对王室宗亲礼遇有加,更是让如日中天的睿亲王多尔衮出面联姻。

    朝鲜国王与昭显世子一样,都生出了天下将要易主的强烈预感。

    是时候站队了。

    昭显世子听说多尔衮要娶他的妹妹李贞淑为侧福晋,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朝鲜虽然战败,那也是一个国家,他的妹妹也是名副其实的王女,如今朝鲜国的王女居然沦落到要给满清王爷做妾。

    可转念一想,若将来天下易主,皇太极已然半截入土,多尔衮正值壮年,天下最后落到谁手里还真不好说。

    若多尔衮当了皇帝,他的妹妹最差也是个贵妃。

    多尔衮的嫡福晋他远远见过,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绝世美人,只可惜美则美矣,却生得偏瘦弱。

    说瘦弱都是给面子了,确切地说应该是脆弱,仿佛说话声音大一点都能把人给震碎了。恐怕不是个好生养的,也非长寿之相。

    就算先一步怀有身孕,孩子能不能足月生产,生下来能不能顺利长大都是问题。

    而他的妹妹李贞淑从小喜欢舞刀弄剑,身体底子好,将来定能生下健壮的孩子。再加上有朝鲜这边的助力,将来未必不能争一争储位。

    这样一想,昭显世子心里又平衡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父王这次押宝押得稳准狠。

    凤林大君听说他的死对头李贞淑要嫁给多尔衮,差点气炸了肺。

    直觉告诉他,李贞淑并一定是看上了多尔衮,极有可能是看见了多尔衮把他拎起来扔进海里那一幕。

    李贞淑这个疯子!

    凤林大君从来没认为自己是一个坏哥哥,他事事忍让李贞淑,可李贞淑偏要事事针对他,他怎么做都不对,后来索性跟李贞淑杠上了。

    李贞淑此时听说亲事成了,笑着跑去找世子妃姜嫔说起这事。

    姜嫔眸光闪了闪,问李贞淑:“两国联姻不是儿戏,你当真想好了,要借联姻去盛京找人吗?”

    “贞贤是我姐姐,与我同日出生。母后说起贞贤每每垂泪,北边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只差盛京皇宫。”

    其实朝鲜国王和凤林大君都想错了,李贞淑想嫁给多尔衮,并不是恨嫁看上了多尔衮,也不是为了跟凤林大君赌气,而是想找回自己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姐李贞贤。

    十几年前,朝鲜发生过一次内乱,正赶上王后生产,生的还是双胎,姐姐李贞贤先落地被乳母抱走喂奶。

    叛军忽然杀入王后避难的行宫,生产到一半的王后不得不忍痛转移,因要顾着才三岁的凤林大君,忽略了被乳母抱走喂奶的李贞贤。

    直到昭显世子带兵赶来消灭叛军,救下王后,王后生下小女儿李贞淑,这才想起来大女儿和乳母还在厢房。

    等昭显世子亲自去找,哪里还有李贞贤和乳母的踪影,昭显世子本来要带兵去追,又被哭闹不止的凤林大君抱住腿,这才晚了一步没有及时追上叛军救回李贞贤。

    在十岁之前,李贞淑一直以为自己是王后唯一的女儿。

    直到无意间听见王后和世子妃姜嫔对坐垂泪,说起了姐姐李贞贤,李贞淑这才知道,原来她还有一个双生姐姐。

    见母后提起姐姐这样伤心,李贞淑不敢去问母后,便去找姜嫔。

    姜嫔把当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最后强调:“世子要不是被凤林大君缠住,当能追上叛军救回贞贤。”

    从此,李贞淑便恨上了凤林大君,仗着父王母后对她的宠爱,事事都要与凤林大君争。

    凤林大君读书,李贞淑也嚷着要读书,凤林大君读书到三更半夜,李贞淑也读到三更半夜。凤林大君习武,李贞淑也跟着习武,凤林大君练童子功,要蹲一个时辰的马步,李贞淑也练也蹲。

    心里像憋着一口气,凡事针对,处处抢凤林大君的风头,让国王和王后很是头疼。

    要不是朝鲜没有女子掌兵的先例,朝鲜水师恐怕都得让李贞淑给抢过去。

    等凤林大君接管水师之后,李贞淑赌气女扮男装到各国游历,追着朝鲜叛军的脚步找寻姐姐李贞贤,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只差盛京皇宫。

    她混不进去。

    午夜梦回,总能梦见姐姐被人训斥,被人鞭打,甚至被迫练习怎样服侍男人,她都感同身受。

    现在机会来了,李贞淑终于找到一个能把凤林大君按在地上摩擦,还能带她回盛京进皇宫的男人。

    反正她已经是老姑娘,就算父王母后疼她宠她,以她十九岁的高龄也很难嫁到什么好人家了,嫁给满清的王爷还能进宫找姐姐。

    李贞淑觉得很值。

    再说睿亲王年轻英俊,位高权重,虽然从身高到长相都不是她的菜,但也绝对拿得出手。

    婚后能过就过,过不了她就撤,能找到姐姐带着姐姐一起撤,找不到她就设法死遁,去南边继续找姐姐。

    只要能梦见姐姐,李贞淑就坚定地认为,姐姐还活着,正在等她去救。

    哪怕父王母后都放弃了,所有人都放弃了,她也不会放弃。

    李贞淑的嫁妆从十岁开始准备,在王宫的库房里放了九年,当初王后是按照两个女儿的份例准备的,可以说非常丰厚。

    本来不用再准备,可一想到女儿要远嫁,还是嫁去满清那种虎狼窝,王后便命人又添了几车。

    战事顺利,盟约签订也很顺利。

    这一仗打完,彻底将朝鲜打服,也彻底将朝鲜国王对南边的最后一点指望打没了。谈判几乎是一边倒,皇太极说什么,朝鲜国王都没有异议。

    直到说起质子。

    按照当时的惯例,两国交战,战败的那一方不但要割地赔款,还要送一个王子去他国为人质,称为质子。

    商量质子的时候,皇太极十分给面子,没选昭显世子,而是选了朝鲜国王最小的儿子凤林大君。

    谁知朝鲜国王却觉得,昭显世子为人持重,更适合去盛京为质。

    朝鲜国王的大义灭亲直接把皇太极给整懵了,清朝这边的官员也有点懵,朝鲜那边倒还算淡定。

    毕竟王上更偏爱小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也不怪王上偏心,凤林大君不管是容貌还是性情都紧随王上,能力和手腕比昭显世子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如果凤林大君早出生几年,恐怕就没有昭显世子什么事了。

    关于王上欲废掉昭显世子改立凤林大君的传闻,从凤林大君刚成年的时候就开始传,这两年更是甚嚣尘上。

    所以王上提出让昭显世子去盛京为质,也算常规操作。

    昭显世子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倒是凤林大君主动站出来请王上收回成命,说他愿意代替昭显世子到盛京做客。

    昭显世子平静无波的脸上闪过诧异,不由拿眼看向凤林大君,心说他这个王弟怎么忽然良心发现了?

    眼前这一幕兄友弟恭,让皇太极感触颇深,仿佛看见了他和多尔衮。

    想着看了多尔衮一眼,多尔衮缓慢回神,以为皇太极要他表态,于是淡声开口:“皇上,臣以为昭显世子最合适。”

    昭显世子:?

    凤林大君:!

    作者有话说:

    凤林大君:我要去盛京!让我去!

    多尔衮:你做梦!

    作者:下一章战争结束,回到盛京哈~

    第73章 嫁祸

    既然朝鲜国王和多尔衮都这样说, 皇太极只好勉为其难拍板,带昭显世子回盛京学习生活。

    朝鲜国王把世子都让出来了,皇太极也不好在其他条件上狮子大开口。再加上还有联姻, 就算不给朝鲜国王面子,也要给多尔衮面子,于是提出的条件还算合理,双方都很满意。

    就在清军开拔的前一天晚上,凤林大君把事先准备好的那两个美貌歌姬扮成侍女, 想办法塞进了李贞淑陪嫁的队伍ᴶˢᴳᴮᴮ里, 跟去了盛京。

    盛京那边,自从多尔衮出征,明玉总感觉王府太大,住的人太少, 冷冷清清没有家的感觉。

    可能是怀孕的时候激素作祟, 明玉在某一天忽然怀念起原来住过的贝勒府, 于是心血来潮搬了回去。

    这座贝勒府在王府刚建成的时候, 并没被朝廷收回分给其他王公贝勒,而是由多尔衮牵线, 以极低的价格转卖给了明玉。

    宅子还是原来的宅子,只不过已经不是贝勒府, 也不再属于多尔衮,是明玉一个人的产业。

    搬回去那天, 明玉想了想, 决定住在山水院。

    一来后院保留了一个暖棚,种出来的菜果只供给这里和王府, 算是明玉给自己留的一片试验田。

    暖棚烧炭, 空气不好, 不如前院空气清新。

    二来山水院位置好,隔壁就是书房,离账房也不远,明玉想去哪里都方便。

    三来她喜欢山水院里的布置,朴素极简,从她第一次踏入山水院就喜欢上了。

    不得不说,多尔衮的个人品味还是极好的,非常合她胃口。

    冬天农闲,只有山庄里的暖棚还在运转,山庄都有庄头负责,吉兰每天的工作就是巡视抽查,处理一些日常问题,比之前清闲许多。

    明玉让吉兰带着达林泰搬到山水院陪她。还嫌不够热闹,又把刚刚做完秸秆还田的魏循也招了回来,让他住在隔壁院子,没事的时候过来陪她下下棋聊聊天。

    怀孕以后,明玉倒是没有明显的孕吐,只是吃饭没胃口,还格外嗜睡,一天十二个时辰,她能睡上八九个。

    很少外出。

    到了给暖棚浇灌灵泉的时间,明玉便会交给吉兰一个水囊,里面是稀释过的灵泉水。

    明玉告诉吉兰这是魏循从南边秘密弄来的水肥,可以让秧苗长得更好,结果更多。让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在田庄用来浇灌的水井里撒上一些,并叮嘱吉兰要绝对保密,对谁都不能说。

    魏循也不行。

    吉兰做事很稳,嘴巴极严,替明玉悄悄撒了几回,神不知鬼不觉。

    魏循见明玉下棋的时候都能睡着,怕有什么问题,把巫医叫来诊过几次脉,巫医说是正常反应并无大碍,魏循这才放心。

    魏循粗通医术,会把平安脉。不管多忙,每日都过来给明玉把脉,见明玉好好的,才会回自己的院子安心歇下。

    这一日,娜木钟乔装过来串门,给明玉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八阿哥着了风寒,断断续续已经烧了好几天也不见退。巫医开出的药方全都不管用,海兰珠急得天天哭,今天早晨终于支撑不住哭晕了过去。

    明玉听说也有点上火:“关雎宫那么多人伺候着,地龙烧得滚热,八阿哥怎么能着了风寒?难道有人把他抱出去了?不能啊,这么冷的天,谁这么大胆子!”

    “不是有人抱了八哥出去,是八阿哥自己闹着要出去的。”

    说到这里,娜木钟也很无奈:“庄嫔不是降了位份没资格抚养九阿哥了吗,皇上便把抚养九阿哥的事交给了皇后。皇后住在皇宫,九阿哥避居在汗王宫,照顾起来不方便。天一冷,庄嫔就给皇后出主意,让皇后把九阿哥抱回清宁宫抚养。”

    皇后想着清宁宫和关雎宫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也不算养在一处犯了八阿哥的忌讳,当天便把九阿哥抱回了清宁宫。

    九阿哥也是个怪胎,在温暖的屋子里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非得抱出去才能彻底醒过来。

    皇后问过巫医,巫医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含含糊糊猜测说可能是早产的缘故。皇后无法,只让奶娘在午后最温暖的时候把九阿哥抱出去晒晒太阳玩一会儿。

    某一日,走得远些,奶娘晕头迷了路竟然把九阿哥抱去了关雎宫,正巧被八阿哥趴在窗边瞧见了。

    八阿哥因为体弱很少出门,也没人敢抱了自家小孩儿来找八阿哥玩,生怕哪里冲撞了,惹皇上不高兴。

    八阿哥第一次见到跟自己一样的小孩儿,眼睛顿时亮了,啊啊啊地拍着窗玻璃闹着要出去,不给出去就大哭不止。

    海兰珠见不得八阿哥哭,又见九阿哥小脸冻得通红委实可怜,便让奶娘将九阿哥抱了进来。

    两个孩子同父,生母又是亲姐妹,小兄弟俩一见如故。

    八阿哥对九阿哥那叫一个掏心掏肺,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都给九阿哥玩,很有哥哥的风范。

    九阿哥也很喜欢八阿哥,关雎宫那么热,九阿哥都没困,睁着大眼睛躺在炕上跟八阿哥学啃布老虎,啃得口水直流,咯咯咯地笑。

    期间清宁宫的人来找过,海兰珠见两个小家伙玩得高兴,便没让九阿哥走。

    从午后一直玩到黄昏,再不走太阳都要下山了,小兄弟俩才被迫分开,哭着用他们才能听懂的语言依依惜别。

    从那天开始,八阿哥天天趴在窗边等九阿哥来,九阿哥也在清宁宫抱着奶娘的脖子又哭又闹。

    没办法,海兰珠只得差人去清宁宫请九阿哥。皇后被九阿哥吵得头疼病都犯了,见关雎宫的人来请,心累地挥挥手让奶娘把九阿哥抱过去。

    本来两个小家伙玩得挺好,可有一日九阿哥在屋里玩烦了,闹着要出去,奶娘只得把九阿哥抱出去。谁知八阿哥也闹着要跟九阿哥一起出去。

    海兰珠宠孩子,想着外面阳光正好,九阿哥这么小都能出去玩,八阿哥比九阿哥大了好几个月,抱出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结果这一玩,九阿哥没事,八阿哥当晚便发起了高烧,连续几天不退,药石无医。

    皇后以为是九阿哥犯了忌讳,让人把九阿哥连夜抱回汗王宫,可八阿哥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

    海兰珠日夜陪伴在八阿哥身边,又是自责又是害怕,终于熬不住也病倒了。

    明玉听得心惊肉跳,难道提前出生也不能改变八阿哥早夭的命运吗?

    对,还有最后一招!

    明玉忍着困倦趿鞋下地,对娜木钟歉意道:“多谢贵妃来看我,告诉我这些。海兰珠母子出了这样的事,我想进宫去看看,就不留贵妃说话了。改日,改日我定去汗王宫向贵妃赔罪。”

    一边吩咐娜塔备车。

    娜木钟只当闲聊天,不想明玉竟然有这么大反应:“现在去吗?等你进宫,恐怕宫门都要下钥了。”

    这里可不是睿亲王府,离皇宫比较远,一来一回要两个多时辰。冬天黑的早,刚下了雪路又滑,明玉还怀着身孕,头三个月正是不稳的时候,动了胎气可怎么好。

    要知道,明玉肚里揣着的可是多尔衮的第一个孩子,当真出了事,多尔衮还不得把她活吃了。

    娜木钟本来想在明玉这儿住一晚,跟魏循撩笑几句,等明天雪停了再走。见明玉这会儿要进宫,她也不敢留了,忙忙地让人备车,她要跟明玉一起走。

    路上比娜木钟想象的要顺利,两人在汗王宫门口分手,娜木钟回汗王宫,明玉传了软轿往关雎宫赶。

    赶到关雎宫的时候,海兰珠又哭晕过去了,人还没醒。

    莺歌看见明玉好像找到了主心骨,肿着眼睛说:“夫人您可来了!奴才早就想去请您,可宸妃娘娘说您怀着身孕,不方便出门,拦着不让奴才去。”

    明玉进屋就觉得热,脱了斗篷便问:“八阿哥怎么样了?”

    说起八阿哥,莺歌摇摇头,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巫医说、巫医说八阿哥太虚弱了,若今晚能退烧,或许还有好转,若不能……”

    说不下去了,转而道:“松嬷嬷让人从湖底挖来冰块,裹了帕子放在八阿哥额头上镇着,可烧还是不退,人也叫不醒。八阿哥还那么小,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奶了!夫人,奴才害怕呀!”

    怕八阿哥万一走了,宸妃想不开。

    八阿哥的情况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明玉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若空间灵泉也救不过来,那便是八阿哥命该如此。

    “八阿哥还不到一岁,不吃奶怎么退烧?”明玉使用空间灵泉,还需要一个道具,“让奶娘把奶挤出来盛在茶杯里,我来灌。”

    海兰珠一晕,莺歌便没了主意。听说明玉敢给八阿哥灌奶,忙不迭地出去端回一茶碗奶来:“这是奶娘才挤出来的。”

    八阿哥还昏迷着,就算是松佳氏,也不敢在这时候给八阿哥灌奶。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们死一百回都不够赔的。

    明玉接过茶碗,轻轻抚摸,碗中奶水立刻现出一个细小的旋涡,旋涡很小,不盯着看很难发现。

    等旋涡消失,明玉抬步往内室去,吩咐松佳氏掰开八阿哥的嘴,将混着空间灵泉的奶水半勺半勺往里灌。开始会外溢,明玉也不管,照灌不误,直到将一茶碗奶水喂完。

    喝下最后一口时,八阿哥似乎呛了一下,剧烈地咳起来,直到咳出一身汗才安静下来。

    给八阿哥灌完奶,宫门已经下钥,海兰珠仍旧昏睡不醒。明ᴶˢᴳᴮᴮ玉也给海兰珠喂了点掺有空间灵泉的温水,便去清宁宫给皇后请安,并请求在关雎宫留宿一晚。

    八阿哥生病,皇后也是日夜悬心,头疼病犯了好几日,见明玉愿意留下照顾海兰珠母子,心中很是感激。

    皇上御驾亲征还没回来,明玉在关雎宫留宿也不怕传出什么不好听的。

    况且明玉做事有章法,又与海兰珠交好,还是八阿哥的采生人,有她在,皇后也能安心养病了。

    “你是双身子的人,别累着自己。”皇后拍着明玉的手殷殷叮嘱。

    明玉请皇后放心,转而问起九阿哥的情况,得知九阿哥能吃能睡一切都好,明玉这才放心。

    说起来,八阿哥和九阿哥都是她用空间灵泉强保下来的,也算得上是逆天改命了,她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

    这次八阿哥生病,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明玉也说不好,便没在皇后面前提什么。

    皇上出征在外,前朝由郑亲王济尔哈朗代管,后宫都压在了皇后一个人身上。

    如今八阿哥病重,生死未卜,海兰珠晕厥,汗王宫那边的庄嫔因为月子没做好也病着。

    皇后心里苦,又犯了头疼病,人难免脆弱,忍不住拉着明玉诉起苦来,看样子是打算让明玉直接歇在清宁宫了。

    明玉耐心听着,恰到好处地出言安慰,这时有人在门外通禀:“娘娘,关雎宫那边差人来传话说八阿哥退烧了,宸妃也醒了。”

    皇后腾地坐起来,不等宫女服侍自己趿鞋下地,问外边:“可叫了巫医过去没有?”

    外面立刻有人回:“关雎宫已经派人去请了。”

    谢天谢地,谢诸天神佛保佑,八阿哥终于退烧了。

    在心里拜过诸天神佛,皇后招呼明玉:“走,咱们去关雎宫看看。”

    等皇后到了关雎宫,八阿哥和海兰珠都醒了,老远便听见八阿哥小奶猫似的虚弱哭声,和海兰珠不知所措哄孩子的声音。

    皇后加快脚步走进去,焦急地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好了?”

    海兰珠要下地给皇后行礼,皇后没让,急巴巴地看向八阿哥,只见八阿哥哭得小脸通红,鼻尖额上都是汗。

    “也不知是怎么了,醒来之后哭闹不止。”莺歌嘴快,替海兰珠回答。

    皇后生过三个公主,比较有经验:“快看看,是不是拉了尿了?”

    松佳氏也是一头的汗:“奴才看过了,没拉也没尿。”

    明玉眨眨眼:“是不是饿了?”

    莺歌忙回:“八阿哥胃口小,夫人刚刚喂了一茶碗的奶,娘娘不敢让八阿哥再吃了,怕撑着。”

    皇后立刻明白过来:“糊涂!八阿哥是胃口小,可他都多久没吃奶了?一天一夜总有了吧!别回头烧退了,再饿出个好歹来!”

    海兰珠赶紧吩咐把奶娘叫来喂奶,皇后操碎为了心:“把奶水挤掉一些,先吃一个,饱了就不要喂了,饿了再吃。”反正有两个奶娘,轮换着来也够了。

    结果八阿哥把两个奶娘的奶全吃空了,还饿,还哭。

    皇后要派人去汗王宫把九阿哥的奶娘也叫来,明玉笑着阻止:“八阿哥快八个月了,饿了一天一夜光吃奶水自然吃不饱,不如蒸个蛋羹过来喂一喂。”

    松佳氏也说好。

    因为八阿哥是皇上的第一个嫡子,关雎宫上下格外娇宠。也不知宸妃听了谁的话,硬说人奶最好,七八个月大的孩子不让吃辅食,一天几遍喂奶。怕两个奶娘不够,还准备再加一个。

    松佳氏私下跟皇上说起过此事,皇上宠着宸妃,浑不在意,说宫里又不是请不起奶娘,两个不够多请几个便是了。

    皇上和宸妃都这样说,松佳氏也不好再坚持。

    可她也有她的担心。

    八阿哥八个月上还没长牙,松佳氏怀疑与不加辅食有关,再这么喝奶喝下去,她怕会耽误八阿哥学走路。

    旗人家的孩子以早早学会走路为荣,认为越早学会走路,身体底子越好,能比别人早学骑射,早上战场挣军功。

    在这一点上,皇家也不能免俗。

    当年阿巴亥大妃生下阿济格也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天天喝人奶,导致阿济格一岁半才学会走路,被先汗嫌弃。

    后来再生多尔衮和多铎,阿巴亥大妃便没那么精心了。结果多尔衮和多铎都是不到一岁便能走得很平稳,如今的军功果然比阿济格多,爵位也在阿济格之上。

    听了明玉的建议,海兰珠还是犹犹豫豫的:“可淑妃那边的嬷嬷说八阿哥是早产,脾胃虚,不敢太早吃饭食。“

    皇后恨铁不成钢:“皇上把自己的奶娘都给你了,松佳氏带过皇上,也照看过豪格,难道还不如淑妃身边的嬷嬷有经验?”

    有些话皇后没明说,淑妃巴特玛到现在还没侍寝,她心里有什么盘算谁知道。

    也就海兰珠没脑子,耳根子又软,别人说什么是什么,听风就是雨。

    海兰珠被皇后训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松佳氏赶紧出面打圆场:“皇后恕罪,上个月奴才给八阿哥喂肉糜,喂多了一些,八阿哥又拉又吐,把宸妃娘娘吓着了。奴才老了,也有心不到眼不到的地方。”

    海兰珠感激地看了松佳氏一眼。

    其实上回八阿哥拉肚子,也是她听信了淑妃身边嬷嬷的建议,让奶娘吃了很多补品,把八阿哥给喂上火了。

    根本不关松佳氏的事。

    皇后头疼,听不得孩子哭闹,便问:“那眼下如何?喂还是不喂啊?”

    当然要喂,明玉递给海兰珠一个安抚的眼神,海兰珠素来相信明玉,不再犹豫吩咐莺歌去盯着蒸蛋羹。

    蒸蛋羹的功夫,巫医赶来了,给八阿哥把过脉,世界观再次被刷新。

    早晨还奄奄一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八阿哥,此时的脉象居然平稳有力,完全看不出才生过一场大病。

    巫医捋胡子,捋胡子,一用力揪断了好几根,疼得嘴角直抽,看得众人心惊胆战。

    明玉也是一颗心高悬。

    难道灵泉水加多了?

    在连续揪断十几根胡子后,巫医终于冷静下来,见皇后问,忙回答:“八阿哥的烧退了,病也……好了一大半。”

    没敢说病全好了,怕皇后以为他之前误诊。

    “那八阿哥为什么一直哭?”皇后又问,也怕不是饿,还有什么其他毛病。

    巫医仔细看了看八阿哥,见八阿哥正嗦着自己的小拳头哭,哭得那叫一个委屈,心说,这不就是饿了吗?

    他能治病治不了饿,于是委婉道:“八阿哥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可能是饿了。”

    众人闻言齐齐松了一口气。

    巫医走后,莺歌端着温度刚好的蒸蛋走进来交给松佳氏。松佳氏抱起八阿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八阿哥吃,八阿哥吃上蒸蛋总算不哭了。

    八阿哥没事,海兰珠自然也好了,关雎宫上下都累成了狗,人人都需要好好睡一觉。

    皇后刚才在清宁宫与明玉聊得投机,也怕关雎宫从主子到奴才疲惫成这样怠慢了明玉,便把明玉带回清宁宫安置在偏殿歇息。

    明玉自打怀了孩子总爱犯困,熄灯以后很快入眠,一夜无梦。

    第二天便是众命妇给皇后请安的日子,明玉没急着回去,先到关雎宫看过海兰珠和八阿哥,海兰珠因病告假,明玉一个人回了清宁宫。

    跟每次请安一样,皇后照例安抚众命妇几句,让大家在男人们出征的日子里守好家宅,没事少出去走动,免得招惹是非。

    说到此处,皇后眼风扫过淑妃巴特玛,点名:“淑妃,你可记住了?”

    巴特玛正在低头玩手指,闻言抬眸:“记住什么?”

    皇后看向别处:“管好你的人,不要到处乱逛,到处乱说。”

    皇上从蒙古收寄过来的这两个寡妇,对她始终不够尊敬。娜木钟搬回了汗王宫,听说有所收敛,这个巴特玛还是老样子,半点不安分,到处惹是生非。

    巴特玛无辜被训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干巴巴道:“皇后娘娘,恕臣妾愚钝,臣妾身边的人去哪儿乱逛,到哪儿乱说了?”

    八阿哥生病的事,巴特玛也听说了。可九阿哥是皇后抱进宫的,如今八阿哥病重,皇后心里不痛快,也不能拿她当出气筒啊。

    皇后看了乌云一眼,乌云站出来说:“淑妃娘娘,您宫里的嬷嬷跑到关雎宫乱说,请您回去好好管束。”

    还真是关雎宫的事。

    巴特玛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辛嬷嬷,辛嬷嬷黑着脸点头,表示确有其事,巴特玛忍着气应了一声好。

    回到衍庆宫,巴特玛问辛嬷嬷是这么回事,辛嬷嬷让人把宫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叫进来,对巴特玛道:“就是她,最近跟八阿哥的奶娘走得很近,有事没事就往关雎宫跑,也不知被什么勾了魂!”

    巴特玛看着那个嬷嬷:“说说吧,你总去关雎宫做什么?都见了谁?说过什么话?”

    那嬷嬷说自己和八阿哥的奶娘是同乡,没事爱在一起闲聊ᴶˢᴳᴮᴮ,就是闲聊,并没说什么。

    皇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点她的名,给她没脸。以巴特玛对皇后的了解,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于是冷笑:“不说实话是吧,拖下去杖责,打到说为止。”

    “娘娘饶命!奴才说!奴才说实话!”那个嬷嬷早吓得魂飞魄散,磕头求饶。

    巴特玛这才得知,庄嫔人在汗王宫却把爪子伸到她的衍庆宫来了。

    作者有话说:

    多尔衮:明玉我要回来了。

    明玉:听说,你也给我带了一个坏消息?

    凤林大君: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好消息是我要搬来盛京住了。

    明玉:……您哪位?

    第74章 破案

    经过一番调查, 衍庆宫里的嬷嬷田氏的确与八阿哥的奶娘李佳氏是同乡。

    只不过这个同乡的关系并不是她们俩自己发现的,而是庄嫔身边的那个大宫女李贞贤最先发现的。

    自从九阿哥落生,汗王宫那边的看守逐渐松懈。后来庄妃撺掇成佳氏大闹围场惹怒了皇上, 降妃为嫔失去了抚养皇子的资格。九阿哥从此寄在皇后名下,由皇后抚养。

    为了避讳八阿哥,同时照顾九阿哥,皇后经常往来于皇宫和汗王宫之间。听说庄嫔使了不少手段,重新得到了皇后的垂怜, 于是汗王宫那边的守卫越发不成个样子。

    庄嫔月子没做好, 身.下一直淋漓不尽,不方便下床走动。可她屋子里的人却可以随意出入皇宫,不再受之前的约束。

    借着去内务府领东西的机会,李贞贤结实了田氏, 告诉田氏她和关雎宫八阿哥身边的奶娘是同乡。

    皇宫那么大, 遇到同乡极为难得, 而且这个同乡还是皇上的心尖尖八阿哥的奶娘。

    以皇上宠爱海兰珠和疼爱八阿哥的程度, 如果不出意外,将来的皇位极有可能就是八阿哥的。

    皇上的奶娘有多风光, 看看松佳氏就知道了,一辈子吃穿不愁,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听说当初跟她要好的几个老姊妹也因为她的照拂,在外头过得还不错。

    田氏心眼本就活泛, 再加上衍庆宫的主子别说得宠了, 连皇上的身都没近过,如今徐娘半老, 跟着她也没什么指望。听说自己还有这么个厉害的同乡, 怎么能不结交一番。

    海兰珠疼孩子, 照顾八阿哥喜欢亲力亲为,奶娘只负责哺乳,每天都有定数,可以说闲得都快长草了。

    闲来无事,忽然在宫里遇上一个同乡,同乡的嘴贼甜,见到她就是一通吹捧,李佳氏没事就爱找田氏聊天解闷。

    等田氏和李佳氏混成好姐妹,庄嫔身边的大宫女李贞贤便开始给田氏出主意。说要想拉拢李佳氏,光聊天可不行,得想办法给李佳氏排忧解难。

    田氏觉得很有道理。

    一打听才知道,八阿哥快八个月大了,松佳氏成天在宸妃耳边碎碎念,说八阿哥月份大了不能总喝能人奶,该添加饭食了。

    八阿哥一旦添加饭食,就不需要两个奶娘伺候,而李佳氏明显不如另外一个奶娘会来事,所以走的那一个必然是她。

    田氏一听急了,她还指望李佳氏将来风光了能拉她一把呢,怎么也不能让李佳氏就这么离开皇宫。可她脑子笨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帮李佳氏,于是主动去找李贞贤。

    李贞贤非常热心地给她出主意,田氏眼前一亮,转头说给李佳氏。

    李佳氏喂奶的时候故意给八阿哥换了稍薄一点的被子,八阿哥也很争气吃完奶就打了一个喷嚏。宸妃紧张的不得了,李佳氏趁松佳氏不在给宸妃进言,说天冷了,关雎宫不够暖和,怕冻着八阿哥。

    海兰珠生下八阿哥身子骨也不如从前了,也怕冷,便在屋里点了几个炭盆升温。

    松佳氏提出过异议,说室内外温差太大,人容易生病,都被宸妃以八阿哥还小,禁不得冻为由驳回了。

    屋里燥热,人就容易渴,八阿哥不爱喝水,哺乳的次数相应增加。奶喂得足,八阿哥混个水饱,对松佳氏端来的饭食半点不感兴趣,一口也不肯吃。

    有几次还把八阿哥给喂哭了,宸妃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于是李佳氏又按照田氏教的背着松佳氏给宸妃进言,说八阿哥是早产,脾胃弱,不能太早喂饭食。

    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李佳氏偷偷把田氏叫来,田氏胡编乱造,说自己家的儿子也是早产,脾胃虚弱。因为她奶水不足,再加上家里穷请不起奶娘,过早喂了饭食,在一岁的时候不幸夭折了。

    其实她根本没有儿子。

    宸妃信以为真,吓得够呛,以后任凭松佳氏如何苦劝,都不让给八阿哥喂饭食,甚至还打算给八阿哥再增加一个奶娘。

    从此,李佳氏稳稳留在了关雎宫,田氏也很欢喜,对李贞贤言听计从。

    八阿哥七个多月还没长牙,松佳氏旧事重提,要给八阿哥喂饭食,宸妃又犹豫起来,私下找到李佳氏讨主意。

    李佳氏一个奶娘能有什么主意,于是去找田氏商量,田氏又去问李贞贤。

    李贞贤依然很热心,脑子转得也快,给田氏出主意。田氏没有生养过,听完觉得好,便跑去告诉了李佳氏。

    李佳氏是生养过的,虽然觉得这个主意有点馊,可她急于保住自己的位置,也对宸妃说了。

    之后一段时间每天都是山珍海味,李佳氏胖了一圈,八阿哥却上火了,先是排便不畅,之后又拉又吐。

    宸妃责怪李佳氏,李佳氏跪着说自己贪嘴吃多了,少吃一点应该无事。又以此为佐证,说她吃多了饭食八阿哥尚且承受不住,要是直接把饭食喂给八阿哥,后果可想而知。

    更加坚定了宸妃不给八阿哥喂饭的决心。

    之后李佳氏不敢再胡吃海塞,八阿哥也恢复过来了。

    到了十二月,八阿哥依然没长出牙来,只会翻身,不会爬,在大动作上落后同龄人许多。

    松佳氏坐不住了,再次提出给八阿哥喂饭食,宸妃坚定的决心也有点动摇。

    也正是这时候,庄嫔怕皇后两边跑受累,恳请皇后将九阿哥抱回清宁宫抚养,皇后同意了。

    田氏再去找李贞贤讨主意的时候,李贞贤推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是听人说小孩子养得太娇气都不爱长牙,走路也慢。如果能找个玩伴,陪着玩陪着闹,时不时抱出去晒晒太阳,应该有用。

    有了之前几次的经验,田氏对李贞贤的话毫不怀疑,当圣旨似的一字不落都跟李佳氏说了。

    李佳氏也觉得宸妃太过娇惯孩子,八阿哥咳嗽一声,能把宸妃吓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关雎宫人人自危。

    而且田氏的话很有道理,同龄人的陪伴和适量的运动,以及抱出去透气晒太阳,都对小孩子有好处。

    可是八阿哥身份尊贵,上哪儿找个既同龄又同样身份尊贵的玩伴呢?

    没过几天,九阿哥的奶娘忽然在宫里迷了路,误打误撞走进了关雎宫。本来要被人拦下,是李佳氏说九阿哥冻坏了,让奶娘把九阿哥抱进院子,她给拿个包被出来再裹一裹。

    虽然有忌讳,可九阿哥到底是皇子,其生母庄嫔又是宸妃同父同母的亲妹妹,真把九阿哥冻坏了,别说皇上会怪罪,就是宸妃也不会轻饶了他们。

    于是便让李佳氏带九阿哥的奶娘进了门,进了院子。李佳氏借着找抱被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算着八阿哥每天爬窗台的时间出来,让八阿哥成功看到了九阿哥。

    从那天开始,八阿哥有了兄弟,也有了玩伴。

    别看九阿哥才四个多月,不论身高体重都超过了八阿哥,再加两人血缘关系比较近,都长得玉雪可爱,放在炕上好像一对双胞胎。

    而且九阿哥已经会坐着了,还坐得很稳,力气也大,抢玩具的时候经常把八阿哥推倒。八阿哥被推倒了也不生气,咯咯笑着发挥自身年长的优势朝后滚,躲开九阿哥的攻击。

    九阿哥打不到人,气得哇哇大哭,八阿哥偶尔能朝前爬到九阿哥身边,把布老虎咬在嘴里,让九阿哥打布老虎。九阿哥打了两下布老虎,终于破涕为笑,也拿起身边一个布老虎咬在嘴里。

    两个小家伙咬着布老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咯咯咯地笑起来。

    八阿哥虽然还没长牙,可有了九阿哥这个玩伴,倒是勉强能爬上几步了。

    宸妃很是欣慰,对李佳氏更看重了一些,所以当九阿哥闹着要出去玩,八阿哥也要跟出去的时候,宸妃默许李佳氏将八阿哥抱了出去。

    九阿哥从出生开始就比八阿哥强壮很多,又有一个怪癖,在温暖的屋子里总睡,出了屋子就好。不管外面多冷都能玩很长时间,把身边服侍的都冻病了,他依然好好的。

    八阿哥也是早产,身体却远不如九阿哥强壮,入秋以后就没出过屋子。再加上关雎宫地龙和炭盆烧得格外热,八阿哥每天只混个水饱,上个月生病才好身体还虚ᴶˢᴳᴮᴮ着。

    就算穿得再厚裹得再多,被十二月冻掉一层皮的西北风一吹,差点被吹去了阎王殿。

    田氏只说了她知道的,从外面打听来的也是一些零散的消息。

    可巴特玛是谁,巴特玛在被皇太极收寄之前是林丹汗的宠妃,什么鸡零狗碎的宫斗没见过,立刻在脑海里把所有消息串.联起来,得出了一个让她震惊的结论。

    庄嫔要害八阿哥,目的是扶九阿哥上位。

    皇上虽然子嗣众多,可母族出身高贵的儿子几乎没有。

    皇后无子,论出身,海兰珠生的八阿哥可以说是皇上众多子嗣中最高贵的一个。

    海兰珠虽然不是皇后,却也是平妻,八阿哥就是皇上唯一的嫡子。若能平安长大,将来很有可能继承大位。

    本来豪格作为成年的长子胜算更大,可豪格头脑简单总做傻事,为皇上所厌,离大位越来越远。

    如今豪格失势,要是八阿哥再没了,谁最有机会继承大位呢?

    当然是庄嫔所生,寄养在皇后名下的另一个出身高贵的嫡子,九阿哥了。

    若九阿哥继承大位,不管庄嫔此时的位份如何低贱,只要九阿哥想着她,皇后赏她脸,一个圣母皇太后的头衔是没跑了。

    巴特玛心里念着多尔衮,始终不肯侍寝,也没能给皇上生下了一儿半女。将来不管谁做皇帝,她都不过是个太妃。

    与多尔衮无关的事,巴特玛懒得管,可不代表别人把她当成软柿子捏,她也要忍气吞声。

    庄嫔还不是太后呢,就敢把爪子伸到她衍庆宫来,今后若得了势,还不得把她踩在脚底下摩擦。

    想着巴特玛站起身,带人去了汗王宫,先到娜木钟的屋子里坐了坐,也没避人把她知道的和猜到的全都跟娜木钟说了。

    娜木钟半点不奇怪,望着窗外冷冷一笑:“我说对面最近怎么这么热闹呢,一会儿九阿哥被皇后接走了,一会儿又被送回来。庄嫔身边那个大宫女也是一会儿出一会儿进的,跟王八过堂似的。”

    她撩起眼皮看向巴特玛:“海兰珠是皇上的眼珠子,八阿哥又是海兰珠的眼珠子,这事没人查最好,要是查起来,屎盆子就扣你脑袋上了。你是怎么想的?”

    进宫这么久,娜木钟算是看出来了,宫里的女人想要活得好,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得宠,要么能生。

    海兰珠独占两个最风光。

    布木布泰占了一个母凭子贵,小小嫔位都敢骑到她和巴特玛头上拉屎了。

    巴特玛知道娜木钟搬来汗王宫以后跟明玉交好,可能在心里已经把多尔衮放下了,试探着问:“姐姐是怎么想的?”

    从前在林丹汗的后宫,娜木钟是大福晋,巴特玛是最受宠的福晋,两人关系一直要好,私下以姐妹相称。

    娜木钟想起明玉对她说过的话,释然一笑:“我放下了,等皇上回来,我会想办法生个孩子。不拘男女,也算终身有靠了。”

    又劝起巴特玛:“妹妹虽比我年轻,也该早做打算,免得被那起子卑鄙小人算计了去。皇上在时,我们一个是贵妃,一个是淑妃,看起来风光无限。等皇上走了,我们就是太妃了。有儿子的可以跟着儿子过,没有儿子的,就只能住在宫里看皇上和太后的脸色。”

    “生不出儿子,生个女儿也好,女婿要是争气,受新皇倚重,便是出不得宫也能过得很好。”

    娜木钟的意思巴特玛明白了,可她就是放不下多尔衮,也不想放下:“提前祝姐姐一举得男,我今后靠着姐姐了。”

    老房子着火后劲儿真足,见劝不动巴特玛,娜木钟只得问:“这次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去皇后面前告发,还是私下解决?”

    其实哪一个都不好,告发没有实证,私下解决后患无穷。

    巴特玛冷笑:“多谢姐姐提醒。”

    娜木钟:“……”我提醒啥了?

    巴特玛站起身,问娜木钟要马鞭,娜木钟不解,还是让人把马鞭拿来给她。

    巴特玛随意甩了甩鞭子,发出锐响,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姐姐屋里的鞭子用起来更趁手。”

    说话间人已经走了出去,直奔对面。

    娜木钟端着茶盏的手一抖,险些将碧莹莹的茶水洒了出来,然后听见对面一阵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对面屋门嘭地打开,巴特玛挥着鞭子追着庄嫔身边的大宫女不断抽打。

    汗王宫地方逼仄,根本跑不开,再加上被巴特玛从对面屋吓出来的,和她这边围观看热闹的,把本来就逼仄的逃生空间一再压缩。

    那个大宫女没跑出几步便被巴特玛带来的人追上按住了,足足挨了三十几鞭子,被打到后背渗血昏死过去。

    布木布泰这时才追出来,让人抱着九阿哥跟在后面,冷冷看着巴特玛,冷冷道:“有话不能好好说,淑妃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巴特玛提着马鞭,鞭尖带血:“你管不好自己身边的奴才,本宫亲自替你管。”

    布木布泰看了一眼人群中被捆了手堵了嘴的田氏,心里忽然有点慌。

    李贞贤做事素来稳妥,算计八阿哥的事也安排得足够隐蔽,她都不曾露面,一切自然而然发生。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让巴特玛怀疑到自己身上来了。

    如今八阿哥已然好转,布木布泰不想把事情闹大。

    倒不是怕皇后追究,毕竟李贞贤足够机灵,事情虽然没成,也没留下什么把柄,她不怕跟着巴特玛到皇后面前分说。

    怕只怕关雎宫那边得到风声以后严防死守,再无破绽。

    想着,布木布泰不情不愿低下了原本高高扬起的下巴尖,脸上冰冷的表情化开,换上一脸谦卑:“那淑妃可教训完了?若教训完了,我便让人把她抬走,省得再惹娘娘生气。”

    审问过田氏,巴特玛肯定猜到了什么,苦于没有证据,这才跑来打人出气。

    现在人也打了,气也出了,总该走了吧。

    布木布泰听着九阿哥的哭声,暗暗咬牙。等她的儿子当了皇上,等她成了太后,明玉、娜木钟和巴特玛……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好过。

    她今日的隐忍,是为了以后的图谋,并不是怕了谁。

    在九阿哥撕心裂肺的哭声里,巴特玛勾唇,一把扯住布木布泰的手腕,不由分说往外拖:“承认了是吧,走,随本宫去皇后面前分说。”

    她还怕布木布泰撒泼,跟她死扛到底呢。

    见巴特玛要走,娜木钟慢悠悠从屋里挪出来:“今儿这热闹本宫也看着了,见者有份。你们先走,本宫梳妆打扮一下随后就到。”

    皇后偏心庄嫔,她得去给巴特玛当人证。

    谁知到了清宁宫,明玉还没走,正坐在炕上跟皇后闲聊,炕下跪着八阿哥的奶娘李佳氏,李佳氏旁边站着松佳氏。

    看见巴特玛扯着布木布泰走进来,身后跟着被捆了手堵了嘴的一个嬷嬷,那嬷嬷身后还跟着一个门板,被四个小太监抬着。门板上躺着一个血葫芦似的宫女,看脸好像是取代苏茉儿跟在布木布泰身边的那个李姓大宫女。

    明玉有些惊讶,倒不是惊讶巴特玛反应够快,把她想找人的都凑齐了,而是惊讶于巴特玛的霹雳手段。

    啥也不问先赏一顿鞭子,自己舒坦了再说。

    明玉佩服,心里觉得很解气。

    不过这事要是落在她头上,她肯定不会生气,更不会打人,问明白了把人拉到皇后面前分说清楚就好。

    皇后跟布木布泰是亲姑侄,布木布泰十二岁服侍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过去早混成了皇后的贴心小棉袄。

    如今布木布泰才诞下皇子,又因为生产落下病根,人还在病中。这时候跑过去闹事打人,只会给布木布泰装可怜博同情,甚至反咬一口的机会。

    果然,巴特玛还没话,布木布泰抢先挣脱了巴特玛的手,三步并作两步扑在皇后膝前,哀哀哭诉巴特玛怎么提着鞭子闯进她的内室,什么也不说就扬鞭打人,把九阿哥吓得大哭,把她身边的贴身宫女打到晕厥,她屋子里如今人人带伤。

    说着亮出自己的手腕给皇后看,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臣妾生下九阿哥之后月子没做好,见不得风受不得凉,身上一直不爽利,很久不曾出门了。也不知怎么就碍了淑妃娘娘的眼,让淑妃娘娘如此生气,打了臣妾屋里的人不说,还要拉着臣妾到皇后面前分说。”

    巴特玛嘴唇动了动,又被布木布泰抢了先:“若是臣妾宫里的人做了什么错事,淑妃娘娘说与臣妾知道便好,臣妾自会处置,绝不姑息。可淑妃娘娘问也不问就打人,让臣妾今后如何在宫里立足?是不是以后谁在哪里受了气,都能跑到臣妾宫里来撒?”

    “臣妾只是一个低贱的嫔位,在淑妃娘娘面前本也不值什么,就算娘娘看不上臣妾,也应该替九阿哥想想。九阿哥到底是皇子,臣妾到底就九阿哥的生母…ᴶˢᴳᴮᴮ…”

    “扯远了。”明玉淡声打断布木布泰,看向被她成功扇起火气的皇后,“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既然人都到齐了,还是先把八阿哥生病的事说清楚吧。”

    再让布木布泰演讲下去,皇后肯定先恼了巴特玛,明玉花了一上午盖好的话题楼也会被成功带歪。

    等皇后和巴特玛对上,布木布泰在旁边煽风点火,保不齐皇后会先入为主,认为巴特玛以身份压人,想要捡软柿子捏屈打成招。

    那绝对是明玉最不愿意看到的。

    布木布泰伏在皇后膝上,在皇后看不见的角度,朝明玉投去怨毒的目光。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

    这个贱人!

    明玉权当没看见,视她为空气,眼风扫过脸憋到紫涨的巴特玛。

    巴特玛会意,缓了脸色道:“睿盛夫人说得很是,先说八阿哥生病的事,若臣妾有错,甘受皇后责罚。”

    巴特玛先服了软,皇后再生气也要先顾着皇子的事:“也罢,今日事多,一件一件来。”

    见布木布泰酝酿好情绪又要开口,明玉抢先咳了一声,佯怒道:“李佳氏,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敢抱着八阿哥出去?谁给你的胆子?”

    其实昨天去看八阿哥的时候,明玉就觉得关雎宫好像比她上次来燥热了不少。火炕火墙都比之前热,地龙也是。

    不仅如此,屋里还放了好几个炭盆。

    关雎宫里的宫女嬷嬷都热得满头满脸的汗,海兰珠在内室只穿春衣,八阿哥却穿着绒衣,眼角糊着一层黏糊糊的东西,细看额头上还长了痱子。

    因为八阿哥病重,海兰珠一直哭,一直哭,问什么都是恹恹的,明玉便把莺歌叫来问话,得知关雎宫是从上个月才加的炭盆。

    起因是八阿哥的奶娘李佳氏在喂奶的时候抱怨屋里冷,正巧八阿哥打了一个喷嚏,宸妃便急起来,吩咐烧热火墙火炕和地龙,再加几个炭盆。

    明玉入冬之后来过关雎宫,并不觉得冷。

    皇后居住的清宁宫比关雎宫室温低很多,明玉问皇后为什么不把炕再烧热点,皇后笑着说,盛京冬天寒冷,屋里过热的话,奴才们出来进去开门关门容易被寒气吹到,染上风寒。

    室内外温差不宜过大的道理,皇后这个上位者都晓得,李佳氏一个专门伺候小主子的奶娘怎会不知?

    昨天明玉便在李佳氏身上打了一个问号,可八阿哥那时候还病着,海兰珠也快支撑不住了,明玉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去查。

    直到今天早上给皇后请过安,明玉又去了一趟关雎宫,这才给昨天的问号找到了答案。

    原来增加室温,不给八阿哥添辅食,劝海兰珠给八阿哥挑玩伴,将九阿哥的奶娘领进关雎宫,大冷天抱着八阿哥追着九阿哥出去玩的,都是这个奶娘李佳氏一个人的手笔。

    明玉问松佳氏为什么不拦一拦,松佳氏也很无奈,说海兰珠对李佳氏非常信任,几乎言听计从。她拦过也劝过,都被海兰珠给否了。

    李佳氏得了势还暗戳戳讽刺过松佳氏,说现在不比从前,现在条件好了,宸妃和八阿哥又得宠,让松佳氏别老拿之前的经验说事。

    还说松佳氏老了,老人身上带死气,八阿哥身体虚,让松佳氏离远一点。

    李佳氏这么嘲讽松佳氏,海兰珠只说过李佳氏几句,松佳氏有点寒心,只远远瞧着,不出大格便好。

    结果还是出了意外。

    明玉又叫李佳氏过来问话,李佳氏推说要照顾八阿哥三请四请都不肯来。

    明玉无奈,只得叫上莺歌和松佳氏一起去内室,把刚才听说的零散信息稍微整合了一下说给海兰珠。

    这些零散信息单独拎出一个乍看上去都是为着八阿哥好,一旦整合串连在一起,就十分耐人寻味,细思极恐了。

    海兰珠不可置信地看向明玉:“问过李佳氏了吗?”

    明玉摊手:“我毕竟是个外人,不好在娘娘的关雎宫做主。”

    莺歌气不过说:“睿盛夫人派人去叫了李佳氏好几回,她都说要照顾八阿哥不肯来。”

    海兰珠鼻尖冒汗,吩咐莺歌:“快把八阿哥抱过来,怎么还敢让李佳氏照顾!”

    李佳氏是旗人,婆家娘家都是正黄旗的包衣,能被选进宫给八阿哥做奶娘,必然家世清白,身心健康,打死她也不敢谋害皇子。

    海兰珠关心则乱,明玉却并不担心李佳氏敢对八阿哥如何,问海兰珠:“把李佳氏一并请来问问?”

    海兰珠狐狸眼都瞪圆了:“这个贱人!把她给本宫押来!”

    没用怎么审问,李佳氏全招了。说这些主意都是衍庆宫的田嬷嬷给她出的,她只想保住自己奶娘的位置,将来如松佳氏那般风光,从来没想过要害八阿哥。

    海兰珠不信,吩咐拉下去杖责,被明玉拦住:“不能打一顿就算了,得把幕后黑手揪出来,不然今日一个田嬷嬷,明日一个苦嬷嬷,哪里防得住!”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明玉见海兰珠还虚着,八阿哥也还虚着,关雎宫不能无人主事,便自己带着松佳氏和李佳氏去了清宁宫。

    临走前,海兰珠把关雎宫的妃印信给了明玉,请明玉全权做主。

    明玉带人来到清宁宫,才给皇后行过礼把来意说了,还没开始审问李佳氏,巴特玛便扯着布木布泰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审问从此刻开始。

    李佳氏跪在地上,见明玉问,忙把在关雎宫对海兰珠说的那片话又讲了一遍。

    衍庆宫的嬷嬷田氏被李佳氏供了出来,巴特玛吩咐人取了田氏嘴里的布巾。田氏早急红了眼,布巾一被取出,不等人问,立刻急巴巴地把布木布泰身边的李贞贤供了出来。

    还诅咒发誓,说她只想攀上同乡李佳氏的关系,从来没想过要害八阿哥。

    在生死面前,田氏的脑子忽然转得飞快,为自己和李佳氏开脱道:“皇后娘娘明鉴,李佳氏是八阿哥的奶娘,以后大半辈子都要靠着八阿哥过活,谁害八阿哥她也不会害八阿哥。奴才是李佳氏的同乡,攀上李佳氏,也想通过李佳氏靠着八阿哥混得风光一些。奴才和李佳氏保佑八阿哥长命百岁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害八阿哥?”

    说着看向被打得血葫芦似的,刚刚被冷水泼醒的李贞贤,尖声道:“是她!她是庄嫔身边的大宫女,庄嫔生了九阿哥,八阿哥要是不好了,对九阿哥最有利。一定是她和她的主子要害八阿哥!”

    “奴才给李佳氏出的主意,都是李贞贤在背后指点的。怪只怪奴才太心急,又没什么心眼儿,觉得她是好人,这才着了奸人的道儿啊!”

    说完竟然嚎啕大哭起来,把李贞贤醒来之后为自己辩解的话全盖住了。

    李佳氏不甘落后也跟着哭起来,口口声声说,她不会害八阿哥,她是被奸人利用了,求皇后饶命。

    逻辑链全部串在一起,指向李贞贤。田氏为了保命更是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布木布泰。

    生下九阿哥以后,布木布泰确实有暗害八阿哥的动机。

    有了这个动机,所有疑问都不存在了。

    可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并非铁证如山,动机全靠猜。

    皇后看向布木布泰:“庄嫔,你怎么说?”

    她想听听布木布泰的解释。

    作者有话说:

    布木布泰:都没有实证,诛心谁不会。

    明玉:来,请开始你的表演。

    第75章 消息

    布木布泰原以为事情查到李贞贤就算完了, 她顶多舍卒保车,再痛失一员爱将,并不会牵扯到她。

    谁知衍庆宫这个狗奴才为了保命居然敢攀咬她。

    被人当众戳破心事, 布木布泰也没慌:“皇后娘娘,李佳氏是关雎宫的奴才,宸妃生了八阿哥,八阿哥身体孱弱不如九阿哥,臣妾是不是也可以说, 这个局是宸妃做下专门来陷害臣妾, 抹黑九阿哥的?”

    “同样,田氏是衍庆宫的奴才,淑妃无子,臣妾是不是也可以说淑妃嫉妒臣妾, 想做局来陷害臣妾, 让臣妾与宸妃姐妹失和?”

    都是红口白牙, 诛心谁不会。

    这时娜木钟走进来, 行礼之后笑道:“好一张厉害的巧嘴,这天下的诛心之言可都让你给说完了。本宫也来诛一诛心, 刚刚淑妃鞭打你宫里的奴才,以你的性格, 肯定要跑来皇后面前哭诉。可你当时就怂了,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本宫问你, 若不是你做的,你心虚什么?”

    从前布木布泰做事低调隐忍,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忽然变得高调起来, 生了九阿哥之后更是锋芒毕露。

    转变来得太快,让皇后感触颇深。

    若平白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以布木布泰如今的性格,确实不太可能隐忍。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布木布泰身上,布木布泰不慌不忙道:“本不关贵妃的事,贵妃却跑来凑热闹,臣妾是不是也可以说贵妃嫉妒臣妾生了皇子,跟淑妃一样,也见不ᴶˢᴳᴮᴮ得臣妾好呢?”

    诛心就是没有实证,只要她不认,谁又能拿她怎样。

    明玉轻笑一声,看向布木布泰:“是,我等都嫉妒庄嫔能生会生。可庄嫔你有没有想过,宸妃视八阿哥如命,就算她要做局害你,她会拿八阿哥的性命做赌注吗?”

    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连肚里的孩子都能舍。

    宸妃有多在意八阿哥,没人比皇后更清楚了,如果八阿哥没了,宸妃八成也会跟着去。

    没有人会傻到拿自己的命去陷害别人。

    皇后的目光冷下来,布木布泰这才有点慌了,脑子却转得飞快。

    对,这一串人里,除了李佳氏还有田氏,布木布泰强行狡辩:“就算不是宸妃,还可能是淑妃。”

    巴特玛哼笑:“本宫连侍寝都不愿意,又怎会嫉妒你生儿子?你想多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说出来又何妨。

    众人:“……”

    明玉没想到巴特玛这么猛,把不愿侍寝的话都说出来了。

    于是皇后脸色更黑,声音发沉:“都说的是什么话!”

    说完看向布木布泰,眼中全是失望。

    布木布泰咬牙将李贞贤推出去顶罪:“是臣妾管教无方,让宫里的奴才终日无事闲逛,到处惹是生非,请皇后娘娘治罪。”

    还是那句话,大家都是红口白牙,都是诛心,完全没有实证的事,她是不会认的。

    皇后眼风扫过布木布泰,扫向趴伏在门板上的那个宫女,沉声问:“本宫问你,为什么要接近田氏?”

    李贞贤忍着背疼,咬了咬唇,她知道无论说什么庄嫔都不可能保她了。

    再说庄嫔生了九阿哥,就算为了九阿哥,皇后也不会拿庄嫔怎样,最后背锅的还是她。

    主意明明都是庄嫔出的,她好恨!

    可她不是普通的宫女。

    主人给她伪造身份,想方设法把她塞进盛京皇宫,不是让她来揭穿庄嫔,从而连累九阿哥的。

    正相反,主人看中庄嫔的能力和手腕,想让她找机会从中牵线,与庄嫔取得联系并结盟。

    本来这个从中牵线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一个蒙古喇嘛。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主人忽然给她传信,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她。

    所以,此时她不但不能揭穿庄嫔,还要尽力保住庄嫔,借此取得庄嫔的信任,为以后给主人牵线做准备。

    同时她还要保住自己,至少不能在今天丢了性命。

    李贞贤忍着鞭伤,挤出几滴泪水,哭着喊冤枉,说自己没有刻意接近田氏,是田氏主动接近的自己。

    田氏也忙喊冤,说就是李贞贤先接近她的。

    可两个人都没有证据。

    事情到此断了头无法往下追查,最后李佳氏被打了十板子,轰出宫去,田氏和李贞贤各打三十大板。田氏没熬过三十板,当场断了气,李贞贤拖着半残的身体被罚去浣衣局做苦力。

    虽然李贞贤没有供出庄嫔,可皇后还是对庄嫔起了疑心。命人将九阿哥抱去清宁宫,由她亲自抚养,并通知宗人府,准备过继用的玉碟。

    过继的事,是皇上定的,皇后一直拖着没办。

    主要是皇后心疼庄嫔,不想让庄嫔拼死生下九阿哥,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庄嫔本来就不受宠,不出意外,九阿哥极有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过继的事,皇上已经说了很久,皇后一直拖着,想等到朝鲜大捷,皇上凯旋,龙心大悦的时候再委婉地劝一劝。

    毕竟庄嫔从小入宫,在她身边贴身伺候了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没想到庄嫔生下九阿哥以后好像换了一个人,越发张狂起来,一会儿嘲讽海兰珠生的八阿哥身体弱不堪重用,一会儿嘲讽娜木钟和巴特玛没有儿子嫉妒她。

    丝毫不顾及皇后也没有儿子,听了这话该有多扎心。

    而且这次八阿哥生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肯定与庄嫔有关。

    不管那个叫李贞贤的宫女认不认,不管庄嫔如何狡辩,事实清清楚楚地摆在那儿,皇后也不能再假装看不见,继续纵容庄嫔了。

    明玉有句话说得很对,过度的纵容与捧杀无异。

    九阿哥当天被皇后抱回了清宁宫,从此再没送回来过。

    等布木布泰反应过来派人去打听才知道,九阿哥已然过继到皇后名下,成了皇后的儿子,并且上了玉碟过了明路。

    她怀胎七月,一直吐到生,孕期备受折磨,生产时差点疼死,到今天一身的月子病还没好利索。

    凭什么,凭什么她拼死生下的孩子成了别人的儿子?

    九阿哥才几个月大,等到成年,可还会记得她这个生母?

    皇后自己生不出儿子,就跑来抢她的儿子,还有没有天理了!

    布木布泰把内室里能看见的东西都砸了,犹自气得浑身发抖,才有点好转的月子病越发严重起来。

    她不顾病痛进宫找皇后说理,却被汗王宫的守门侍卫拦下,说皇后有命,今后非召她不得入宫。

    布木布泰强闯不行,反倒扭伤了脚踝,不得不继续窝在汗王宫养伤,心里把皇后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自己缝了一个小布人日夜扎针诅咒。

    正当布木布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近乎绝望的时候,被罚去浣衣局的李贞贤忽然在某天深夜潜回汗王宫找到她。

    八阿哥的奶娘李佳氏只挨了十板子,听说已是半残,衍庆宫的田氏根本没挺过二十板,而李贞贤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挨了一顿鞭子,三十大板,居然这么快就好了。

    不但伤好了,还有本事在汗王宫守门侍卫的眼皮子底下潜回来,要说她身上没点功夫,反正布木布泰不信。

    可一个普通宫女身上怎么会有功夫?

    布木布泰夜里睡不着要扎小人,扎明玉、扎多尔衮,扎皇上,扎海兰珠和八阿哥。如今又多了一个皇后,工作量委实有点大,又怕被人发现,晚上睡觉屋子里通常不留人。

    所以李贞贤敢直接潜进内室找布木布泰,而不怕惊扰到屋子里其他的人。

    此时布木布泰正端坐在炕桌前,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六个小布偶有男有女并排放在炕桌上,身上的重要穴位扎满了绣花真,看起来不像人,倒像刺猬。

    炕桌上一点豆大的灯火,因为有人到来而轻轻摇晃,再看桌上那六个一字排开的人形“刺猬”,李贞贤都是一阵心惊肉跳。

    察觉到眼前有人影晃动,布木布泰猛地睁开眼,顿时吓了一跳,她以为李贞贤是来找她寻仇的。

    之前算计八阿哥的主意都是她出的,可皇后调查的时候,她没有出面保住李贞贤,反而让李贞贤替她顶了锅。

    尖叫还没出口,布木布泰却自己捂上了自己的嘴,这一桌“小刺猬”不能让太多人看见。

    “你是怎么进来的?可有被人发现?”布木布泰假装关切地看向李贞贤,将声音压得极低,“从浣衣局擅自逃出来,可是大罪。本宫知道让你受委屈了,不过你放心,本宫一日不倒便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就算本宫救不得,还有九阿哥,你且再忍一忍。”

    “娘娘放心,奴才身上有功夫,从浣衣局到汗王宫,只要娘娘您不告发奴才,还没人有本事能发现奴才的行踪。”李贞贤似笑非笑。

    不经事还不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真是要多虚伪有多虚伪。

    就那天的三十个板子,要不是她身上有功夫,随便换成一个普通的宫女,恐怕比田氏死得还早。

    当时庄嫔不知道她身上有功夫,那会儿不保她,就是舍弃了她的意思。

    如今知道她身上有功夫,怕她寻仇又装出一副伪善的嘴脸,温言哄骗她。

    把九阿哥都搬出来了。

    真当她在浣衣局只顾着洗衣服,没听说九阿哥已然过继给了皇后,并被皇后养在了清宁宫,早与她没有瓜葛。

    “你与本宫主仆一场,本宫当然不会告发你。”布木布泰人精似的,自然听出李贞贤话里有话。

    在搞清楚对方的来意之前,顺着她说不吃亏。

    如果没有任务在身,李贞贤真的会笑出来。她拖着伤腿去浣衣局吃尽苦头,都没见从汗王宫送来哪怕一瓶伤药。

    这主仆情谊还真感人呢。

    “娘娘,九阿哥的事奴才听说了。”李贞贤怕再被恶心到,于是直奔主题,“九阿哥如今是皇后的儿子,与娘娘您没有任何关系了,娘娘以后是如何打算的?”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九阿哥过继给皇后的事连浣衣局最卑贱的奴才都听说了。

    想到自己刚才哄骗别人的话,布木布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强笑着接上话头:“还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贞贤瞥了一眼炕桌上的六个人形“刺猬”:“娘娘不会就想……这样自欺欺人地了此残生吧?”

    扎了这么多针,那些人都好好的,不是自欺欺人是什么。

    被人三番两次地嘲讽,再厚的脸皮也有些撑ᴶˢᴳᴮᴮ不住,布木布泰沉下脸:“所以你深夜登门是专门来嘲讽本宫的?”

    一个功夫还不错的宫女本就不寻常,要说她背后没人,没阴谋,反正布木布泰不信。

    果然李贞贤皮笑肉不笑地说:“当然不是。我家主人十分欣赏娘娘,一直想与娘娘合作,奈何总也找不到机会。如今娘娘失宠于皇后,又痛失独子,可以说走到了绝境,我家主人想帮娘娘一把,故而派奴才过来谈谈娘娘的口风。”

    如果布木布泰没记错,李贞贤是四年前内务府拨给她用的,后来一直跟在苏茉儿身边,没少替苏茉儿办事,苏茉儿在她面前也不吝夸赞。

    难道四年前她就被人给盯上了?

    被人盯了这么久,连细作都安插到身边来了,而她居然毫无觉察,布木布泰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后背汗湿,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敢问你的主人是?”

    李贞贤挺直腰背:“昭显世子。”

    朝鲜国未来的继承人昭显世子?

    布木布泰脸上平静的表情差点裂开,进一步确认:“是朝鲜国的昭显世子?”

    李贞贤与有荣焉:“这世上只有一个昭显世子。”

    布木布泰愣怔片刻,很快做出决定:“世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帮我,敢问条件是?”

    她本就不受宠,之前有皇后怜爱和多尔衮的支持,等皇太极死后,这大清朝或许还能有她的一方天地。

    可明玉嫁过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先是多尔衮变了心,如今皇后又抢走了她的儿子,几乎与她视同水火,说不准哪天会留子去母。

    勾结外敌,视同叛国,道理她都懂。

    可眼看命都要没了,叛不叛国又算得了什么?

    自古成王败寇,等她夺回儿子,等九阿哥登基,等她成为摄政太后,区区一个朝鲜又能奈她何?

    史书都是成功者书写的。

    巫蛊之术她都用了,迈出叛国这一步,对山穷水尽的布木布泰来说,并不算难。

    甚至可以说是一次机会。

    李贞贤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晓以利害,毕竟弄不好要背上叛国的罪名,谁知布木布泰居然将她最担心的跳了过去,直接问起条件来。

    这种彻底无下限的自私,把李贞贤惊得半天才反应过来:“世子会帮娘娘把九阿哥抢回来,并支持九阿哥登上大位,条件是娘娘必须先帮忙在盛京杀掉凤林大君。世子虽然欣赏娘娘的……才能和手段,但合作之前也想试一试娘娘合作的决心。”

    “等娘娘这边成了,世子会在朝鲜起事,以朝鲜国王的身份帮助娘娘。”说着李贞贤眼中泛起光彩,“等九阿哥做了皇帝,要迎娶朝鲜王女为后,自此结两国永世之好。

    布木布泰心里呵呵,她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李贞贤口中的这位凤林大君,布木布泰听范文程提起过,说此人文武双全,且文治武功都在昭显世子之上。又因容貌性情几乎复刻朝鲜国王,颇受朝鲜国王的喜爱和器重。

    昭显世子在朝鲜都搞不定凤林大君,却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她,布木布泰简直受宠若惊。

    她如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嫔位,想走出汗王宫都难,怎么能杀得了远在朝鲜的凤林大君?

    是她疯了,还是昭显世子疯了?

    不过布木布泰仍旧不愿意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委婉地向李贞贤说明了一下自己的处境。

    李贞贤冷笑:“娘娘放心,满清征伐朝鲜必胜,到时候世子会把凤林大君推出来做质子。等凤林大君到了盛京,娘娘只需想办法挑起凤林大君与多尔衮之间的矛盾,借多尔衮的手杀了凤林大君。”

    “这点要求不算过分吧。”

    把人以质子的身份送到盛京来的话,布木布泰觉得以自己的能力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布木布泰深思熟虑之后,点头:“好,本宫等着世子那边的好消息。”

    人要是弄不过来,布木布泰会在第一时间告发李贞贤是朝鲜的细作,并借此戴罪立功,咸鱼翻身。

    类似豪格的猪队友,她不想再拥有第二个了。

    与此同时,清军回程途中出了点意外。

    原本作为质子随清军回盛京学习生活的昭显世子忽然病了,且病势沉重,有进气没出气。

    质子就是人质的意思,怎能还没到盛京死在半路上。

    由于还没走出多远,皇太极只得下令安营,派人把奄奄一息的昭显世子送回朝鲜,要求更换质子。

    朝鲜国王一共两个嫡子,昭显世子病重,再不愿意也得让凤林大君顶上。

    朝鲜国王一夜愁白了头,凤林大君倒是挺高兴,说他愿意替世子去盛京为质。

    交换质子之后,清军再次启程返回盛京。

    这一日,又到了进宫请安的日子,由于明玉怀孕以后总是嗜睡,皇后体恤免了她的请安。

    可临近月底,也没见大军返回,也没收到多尔衮一封家书,朝鲜大捷的消息她还是听达哲说起的。

    朝鲜离盛京并不远,算算日子多尔衮早该回来了。

    若放在平时,明玉肯定不会在意,可人在孕中难免多思多想。

    肚子里的小家伙身上有一半是多尔衮的血脉,虽然很乖不闹人,也没让明玉如海兰珠那般孕吐,可胃口总是不好,吃什么都不香,夜里也睡得不是很安稳,爱做噩梦。

    比如梦见多尔衮浑身是血,站在高大的城墙下,城墙上密密麻麻布满炮口,不时有火光和轰隆声传出。多尔衮倒在血泊中,他身后的骑兵一排排倒下,像一副巨大的多米诺骨牌。

    明玉再次惊醒,浑身汗湿,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朝鲜没有红衣大炮,红衣大炮都在山海关。

    刚刚只是做了噩梦,梦都是反的。

    再躺下睡意全无,跟打了鸡血似的。

    明玉看一眼窗外,叫娜塔进来伺候更衣梳洗,她今日要进宫请安,顺便打听一下多尔衮的情况。

    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并且不介意成为一个年轻的有钱的小寡妇,可肚里的孩子还要几个月才能出生,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多尔衮得活着,给年幼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若肚里的是个小阿哥,作为正一品和硕亲王和超品睿盛夫人的嫡长子,生下来便能获封世子。等多尔衮没了,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爵位和旗主之位。

    若肚里的是个小格格,明玉打算再拼二胎。倒不是重男轻女,而是世道艰辛,她的事业才刚刚展开,需要镶白旗和朝廷的扶持。

    明玉掰着手指算了算,等多尔衮没了,这个孩子刚好成年。

    进宫之后,明玉照例先去清宁宫给皇后请安,皇后见到明玉笑容有些尴尬。

    不仅是皇后,其他命妇看向明玉的目光无不充满了同情和怜惜,明玉细看达哲,达哲脸上是笑着的,可眼圈红红,好像才哭过。

    明玉心里咯噔一下,问话时声音都是抖的:“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可、可是睿亲王出了什么……”

    “没有,睿亲王好的很!”皇后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皇上给本宫写了亲笔信,说睿亲王大破朝鲜水师,首战告捷,连战连捷。等皇上带兵赶到的时候,朝鲜已经投降了。此战,睿亲王当记首功。”

    众命妇闻言,表情复杂地给明玉道喜,明玉嘴里说着谦虚的话,心中越发疑惑。

    几天前达哲收到了多铎的家书,跑过来给明玉道喜,大捷的消息明玉早听过了。

    大捷,首功,不是挺好的吗,众人看她为什么都是这副表情。

    很快皇后揭晓了答案:“江华岛大捷之后,朝鲜王提出联姻,想让王女给睿亲王做侧福晋,皇上问过睿亲王的意见便答应下来。如今王女已然随军开拔,最迟后日到盛京城。”

    说着看了明玉一眼,见明玉脸色如常,继续道:“皇上让本宫提前知会你一声,王女虽然是侧福晋,到底身份尊贵,等人到了,要好生安置。”

    侧福晋一般都是皇上指的,这个没毛病。嫡福晋有孕,也该有个侧福晋在王爷身边伺候,这也没毛病。

    这事恶心就恶心在,侧福晋的出身比嫡福晋高,一个弄不好就是家反宅乱,甚至还有可能影响到两国之间的关系。

    出身高的侧福晋摸不得碰不得,若是个性情安分的还好。可朝鲜国王只有一个嫡女,这位王女是出了名的不安分,从小文武双全,酷爱到处游历,据说还跟自己的哥哥凤林大君抢过朝鲜水师。

    而大清这边与朝鲜完全不同。

    朝鲜王女在朝鲜有父王母后宠爱,玩惯了疯惯了,没说没管习惯了。骤然嫁到睿亲王府,骤然被拘在后院哪儿哪儿都不能去,还不得把天给捅漏了。

    若明玉是个好性儿的也罢了,随侧福晋闹好了,可明玉善妒啊,参加过汗王宫夜宴的人都知道。

    成亲快两年,睿亲王府后院只她一个,听说睿亲王连个暖床的丫鬟都没有。

    如今明玉正怀着身孕,还ᴶˢᴳᴮᴮ在前三个月的危险期,府中突然多出一个作天作地且身份高贵的侧福晋……

    众人都不敢往下想了。

    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或多或少都与明玉的粮食生意有些关系。很多人还指望着明玉田庄的粮食菜果过冬呢,就算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也不希望明玉出事。

    毕竟在大清,能在大灾之年种出像样粮食的只有明玉一个。

    别无分号。

    多尔衮迎娶朝鲜王女联姻的消息,明玉点半不知道,听皇后说完人还是懵的,并没立刻接话。

    虽然明玉脸色没变,达哲仍是不放心,轻轻唤了一声长姐,眼圈又红了一层。

    达哲也怀着孩子,偶尔孕吐,孕期有多难熬,她感同身受。

    偏偏在这个时候睿亲王迎娶侧福晋,不要说向来心高气傲的长姐,便是她听到皇后说起时,心里也是一阵膈应。

    若联姻的人换成多铎,她恐怕得膈应死。

    明玉被达哲这一声长姐叫回了神,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有释然,有轻松,有庆幸,可能也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

    那点不舒服多半来自占有欲。

    就好比某个物件一直归你所有,随你使用,忽然有一日,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一个人要与你合用。

    关键合用的还不是一个物件,而是男人。

    明玉瞬间决定,如果这个男人脏了,她就不要了,不管肚子里揣的这个是男是女。

    作者有话说:

    明玉:这男人脏了,不要也罢。

    多尔衮:谁,谁脏了?你把话说清楚。

    明玉:都有侧福晋了,还装!

    多尔衮:什么,什么侧福晋?谁的侧福晋?

    第76章 误导

    在娱乐圈混了很多年, 多脏的男人明玉都见过,可做戏是一回事,来真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有洁癖, 不管是身体的还是精神的。

    多尔衮心里有白月光,精神已经脏了,若身体也脏了,就算拼上事业不要,明玉也绝不会委曲求全。

    男人身体不能脏, 是她的底线。

    这一点, 明玉有言在先,多尔衮心知肚明。

    若他敢挑战自己的底线,明玉不介意再做一回大清和离第一人,她真的会休夫。

    在达哲又唤了一声长姐之后, 明玉彻底回神, 并没循例应是, 而是问皇后:“迎娶侧福晋需要置办酒席吗?”

    其实她是想问洞房了没有。

    如果朝鲜那边坚持要举行仪式, 比如摆酒席。在仪式之前,王女多半不会被允许提前圆房, 多尔衮极有可能还是干净的。

    若不需要……

    皇后没想到明玉会是这个反应,愣怔过后, 笑着安慰她:“朝鲜王女出身再高贵嫁到盛京也不过是个侧福晋,抬进门便是了, 不必摆酒。”

    迎娶侧福晋的酒席可摆可不摆, 并没有什么章法。

    如今明玉正怀着身孕,睿亲王府除了明玉没有女主子, 她不方便操持, 酒席不办也罢。

    毕竟与多尔衮的子嗣相比, 朝鲜王女也不算什么了。

    皇后是一番好意,可落在明玉耳中,翻译过来,就成了朝鲜没那么多讲究,王女在路上已经侍寝,是多尔衮的女人了,办不办酒席无所谓。

    出征一个月,再加上之前练兵的半个多月,算起来多尔衮这个种马已经快两个月没近女人的身了。

    之前他愿意素着,是为他心里有白月光,想为白月光守身如玉。

    与她成亲之后,因醉酒破戒,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半个月已经是极限。

    而她怀了孩子,最少一年无法侍寝。多尔衮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才破了色戒尝到甜头,怎么可能为她守着?

    明玉嘴上应是,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胃里同时一阵犯恶心,捂着嘴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昨晚她没胃口,强迫自己吃了几颗草莓。凌晨被噩梦惊醒,早饭也没吃,几乎无物可吐。

    众人齐齐一惊,郭尔罗斯氏坐在明玉旁边,叫人拿痰盂来。见明玉吐不出,又着人端茶水过来给她漱口。

    用温茶水漱过口,又喝了一点白水,胃里恶心的感觉总算被压了下去。

    明玉笑着说她没事,只是孕吐,没有一个人相信。

    皇后让明玉去偏殿躺会儿,被谢绝了。明玉问起大军什么时候回城,她也好尽快在王府给朝鲜来的侧福晋安排寝院和伺候的下人。

    其实大军回城的时间刚才已经说过,皇后担忧地望着明玉:“后日一早是凯旋和献俘仪式,腊月天寒,你又怀着孩子,准你告假在家中休养。”

    也就是说,只给她一天准备时间。

    若没有新人进府的事,出征短短一个月时间,即便多尔衮不给她写信,明玉也觉得没什么。

    之前他们俩忙起来经常一个月一个月谁也顾不上谁,偶尔想滚床单才会聚在一起。

    可这次不一样。

    迎娶侧福晋这么大的事,哪怕是两国联姻她没有资格置喙。可她作为他的嫡福晋,睿亲王府的当家主母,他也应该写封信提前知会她一声吧。

    如今让她猝不及防从皇后口中得知,差点在众人面前丢了丑不说,还只给一天时间安排所有。

    她怀着孕,不舒服,就别怪她不周到不贤惠了。

    从皇宫出来,明玉先回了一趟王府,把多尔衮要迎娶侧福晋的事简单说了,将所有事宜一股脑都丢给了总管事。

    错在多尔衮,与朝鲜王女无关,她就算生气也不会把账算在远嫁联姻的女孩身上。

    时间紧任务重,她没精力管,安排还是要安排的。

    总管事一一应下,还算沉着,见明玉要走,才有点慌:“王爷凯旋在即,福晋什么时候搬回来住?”

    搬回来?她连多尔衮都不想要了,怎么可能回来住。

    明玉笑笑说:“我最近有点忙,空了再搬。”

    总管事:“……”还有什么比王爷更重要吗?

    再说侧福晋进门,也要先给嫡福晋敬茶论资排辈啊,等侧福晋来了,嫡福晋不在,王爷还不得活吃了他。

    总管事之所以能混到总管事那也是个人精,插上尾巴就是猴的主儿。他猜王爷迎娶侧福晋,福晋心里指定不痛快,搞不好是跟王爷耍小脾气呢。

    老话讲,小夫妻吵架床头打床尾合,他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没必要替主子们操心。

    到时候王爷问起,他以福晋的原话告知即可,至于王爷会怎样做小伏低,那就不是他该关心的了。

    总管事应是,亲自将明玉送上马车,送出门外,匆匆安排迎接侧福晋的事宜去了。

    后日的凯旋仪式,明玉还是去了。

    一来,这一日她早早醒了,没事做很无聊。

    自从她被诊出有孕,魏循几乎把所有工作一肩挑了,明玉爱看账本就看看,不看也行。

    二来,凯旋这日不只是多尔衮一个人凯旋,还有皇太极、多铎等人,她不去不合适。

    虽然皇后准了假,可达哲同样怀着孩子,她都能去,自己怎么也要过去露个脸。

    等她离开多尔衮,如果皇太极或者多铎愿意帮忙,说不定她的事业还能继续下去。

    不过露脸归露脸,明玉并不想把这个脸给多尔衮,索性没梳两把头,也没穿旗装,而是将长发编成一缕一缕的小发辫,让娜塔简单梳了一个公主头。戴上珊瑚和绿松石的发饰,换上蒙古衣裙,完全是在科尔沁生活时的日常装扮。

    考虑到肚里的孩子,明玉没给自己化妆,脂粉不施反而如出水芙蓉一般,越发显得人清透娇嫩,只许远观不敢亵玩。

    饶是日日对着明玉,给明玉梳妆,娜塔望着镜中美人仍是一脸花痴相:“都说朝鲜出美人,今日便让他们知道知道,长成什么样才算是美人。”

    明玉笑笑没说话,她只想去露个脸,证明她足够重视没有告假。至于比美什么的,根本不感兴趣。

    可娜塔似乎会错了意,以为她故意反其道,穿蒙古的衣裙是为了跟谁比美,从而引起谁的注意。

    真是想太多。

    皇后前天准了明玉的假,谁也没想到她会来,所以城门口并没给明玉留位置,也没谁邀请明玉过去一起看。

    再加上临时起意去的晚,没用亲王仪仗,只坐了一辆双人小马车匆匆赶到城门口。

    城门口人太多,明玉怀着孕不敢往前挤。

    幸亏娜塔眼尖,寻了一块地势较高的所在,让随行的丫鬟婆子围住,这才扶着明玉过去。

    仍是站在人群里,却也能将城门口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非常凑巧,这时候骑马过城门的将领是多铎。明玉上次参加凯旋仪式,同样来晚了,看见第一个骑马入城门的人也是多铎。

    多铎腰背依旧挺得笔直,依旧昂首挺胸。与上次不一样的是,走过城门,他忽然驱马踏出队列,停在某处,翻身下马。

    后面的队列并没受到影响,缓缓前行。

    明玉踮脚看去,原来那处正是达哲站立的地方。多铎低头与达哲说着什么,达哲红着脸好像在催他,多铎笑着拍了拍达哲的肩膀,这才重新坐上马背ᴶˢᴳᴮᴮ追赶队列去了。

    说是追赶,其实也不急,慢悠悠地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

    目光扫到明玉,多铎一怔,随即笑开朝明玉扬起手臂,用力摆了摆。

    明玉:“……”

    无数道目光扫向明玉,明玉只好有样学样,朝多铎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在无数道目光之中,有两道最为炙热,其中一道来自多尔衮。

    其实不用多铎帮忙,多尔衮早看见了明玉,原因无他,人太白,太想念。

    就算明玉把自己藏在芸芸众生之间,他也不用刻意寻找,一眼便看见了。

    相比出征之前,明玉清减了许多,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

    她今日穿了蒙古的衣裙,梳着蒙古发饰,让多尔衮想起在科尔沁初见明玉时的情形。

    那时候祁陈在哪儿呢?

    已经死了吗?

    当时明玉看见他,眼中泛出的光彩,是因为喜欢他呢,还是终于发现了一个祁陈的替代品呢?

    视线扫过明玉平坦的小腹,那个孩子……已经没了吧?

    其实这么多天过去,多尔衮已经接受了明玉不爱自己,自己只是祁陈替身的事实。

    也说服自己接受了明玉以后都不可能爱上他,并且不会给他生孩子的残酷现实。

    可接受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多尔衮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近乡情怯,明玉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回望,逃也似的挪开了视线。

    多尔衮的本能逃避,让明玉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男人脏了,不能要了。

    想到这里,明玉胃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强忍着才压了下去。

    等多尔衮走过,集中在明玉身上的目光也随之散去。只剩下一道炙热滚烫,黏在明玉身上。明玉忍着恶心没注意,反倒把娜塔给看毛了。

    娜塔忍不住啐了一口,指给明玉看:“福晋,那个人总盯着这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顺着娜塔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正与那人撞上,明玉几乎被对方灼热的目光烫到。那感觉好像当明星的时候忽然偶遇脑残粉,哦不,是男友粉。

    那人身形高大,生得长眉细眼,山根细而高挺,天生一副笑唇,看人的时候很邪很魅,那种阴柔气质与魏循极像。

    如果说魏循的阴柔是早早净了身的缘故,这位如果不是太监,便是与生俱来的,而且看起来比魏循更阴更邪。

    此人一身锦帽貂裘,穿着很是随意,似乎是混在凯旋队伍里的行商。

    一个行商怎么可能混在军队之中?

    想着另一个迷糊的人影在脑中浮现,与骑马缓缓而过的年轻男子完全重合,这人……好像是灾民暴动那天出手搭救她的义士。

    虽然那天有骑兵和侍卫保护,明玉并不需要任何人搭救,但对方到底曾经路见不平一声吼。

    如今再见,对方明显认出了她,明玉也不好假装不认识,于是朝那人微微颔首。

    谁知对方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的主儿,明玉朝他微微颔首,他竟然学多铎,朝她扬起手臂用力挥了挥。

    明玉:“……”这动作传染吗?

    在众多目光朝这边射过来之前,明玉转身便走,将自己淹没在人群中。

    本来打算等到皇太极骑马经过再离开,现在这情形也只能先走了。反正多尔衮、多铎都看见她了,周围也有许多官眷认出了她,目的已经达到。

    这是清军的凯旋仪式,本来没凤林大君这个人质什么事,可凤林大君听说凯旋仪式上清军将领的家眷也会到场,便说动了清朝皇帝给他在凯旋的队伍里留了个位置。

    考虑到凤林大君的身份,皇太极本来想让他跟在自己身边,以表示两国亲厚之意。可凤林大君不愿意,非要跟在多尔衮身后,笑着说他是朝鲜第一美,要在万众瞩目的日子里跟大清第一美比一比,看谁更美更受欢迎。

    比美这种事,于国事无关,皇太极便没计较依了他。

    比美纯属扯淡。凤林大君之所以非要跟在多尔衮身后,一来很好奇多尔衮的嫡福晋,那位声名远播到朝鲜的活菩萨睿盛夫人,到底长得有多丑,多彪悍。

    二来想看看睿盛夫人身边是不是站着那个让他一见倾心,发誓她无论是嫁了人还是没嫁人都要娶回家的绝色女子。

    结果睿盛夫人没来,倒是让他看见了自己的心上人。

    心上人显然也认出了他,还朝他颔首呢,可当他学着清朝人的方式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她居然害羞走了。

    清朝民风开放,他走在队伍里,时不时能接收到官眷命妇们投来的目光,还有妇人大着胆子与旁边人议论他的容貌,不断将他与一个叫魏先生的人进行比较。

    凤林大君问身边的幕僚:“刚才站在人群里的那个蒙古女子你可看见了?”

    到盛京为质,幕僚的心从离开朝鲜就一直悬着,哪有心情观察什么蒙古女子啊。

    关键清朝热衷与蒙古联姻,人群中蒙古人并不少,蒙古女子也多,大君说的到底是哪一个啊。

    幕僚满头黑线,实话实说:“臣没注意。”

    凤林大君扬手在幕僚眼前晃了晃:“天仙似的小美人就站在那儿,如鹤立鸡群,你没看见?眼睛还好吧?”

    幕僚:“……”这么多美人,到底哪一个是天仙啊。

    他是国王派来辅佐大君的,又不是来看美人的。

    这时旁边的另一个幕僚接话:“是大君刚才对着招手的那一位?”

    接话的这个幕僚,如果凤林大君没记错,应该是昭显世子埋在他身边的钉子:“知我者,信儒先生也。”

    金信儒奉承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此女只应天上有,仿若仙子落红尘。大君好眼光!好眼光啊!”

    凤林大君眯了眯眼:“之前我来盛京游历,曾经在温泉山那边救过她。此女当时做普通妇人装扮,乘坐睿亲王府最普通的小马车,有人猜她是睿盛夫人身边得脸的管事娘子。可她今日又是一副蒙古少女装扮,先生可猜得出此女来历?”

    金信儒早年曾在科尔沁游历过,暗中投在昭显世子麾下之后被秘密派往蒙古科尔沁部打探消息。

    他当然知道凤林大君问起的那个绝色女子是谁,更知道这个绝色女子后来嫁给了谁。

    不过这些,都不能让凤林大君知道。

    金信儒想了想说:“臣听说赤鹿山到温泉山那一带好像都是睿盛夫人的田庄,此女先是做妇人装扮,在温泉山被大君所救,说她是睿盛夫人身边一等的管家娘子倒也合情合理。”

    “今日又做蒙古少女装扮嘛……”金信儒故意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什么,不确定道,“臣听闻,睿亲王的嫡福晋睿盛夫人是蒙古贵女,而大清对服饰要求并不严,睿盛夫人身边的侍女穿蒙古衣裙倒也正常。”

    说了等于没说,却故意误导了凤林大君,还暗戳戳挑了一波事。

    “照你这么说,此女极有可能是睿盛夫人的心腹了?”凤林大君顺着对方的思路问。

    金信儒点头,意味深长道:“还极有可能不是一般的心腹哦?”

    比如暖床丫鬟或是睿盛夫人送给睿亲王固宠的工具人。

    凤林大君虽然对金信儒有防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认为是后一种情况。

    作者有话说:

    多尔衮:明玉我……

    凤林大君:睿盛夫人,你这个恶毒的母夜叉,敢欺负我的小美人,你给我等着!

    明玉:在皮岛开过互市的那个凤林大君来了?啊啊啊啊!谁有他联系方式?

    第77章 冷战

    与此同时, 明玉挤出人群,扶着娜塔的手上了马车,吩咐随车管事:“回明园。”

    明园就是原来的十四贝勒府, 后来由多尔衮牵线被明玉买下,宅子交到明玉手上时,大门口的匾额上题了两个字“明园”。

    字体清隽,极具风骨,一看就知道是多尔衮的手笔。

    回到明园, 魏循亲自在大门口迎接, 小心扶明玉下车,等进了门,笑着问明玉今天是不是要搬家。

    明玉是睿盛夫人,也是睿亲王福晋, 睿亲王出征归来, 福晋没道理还住在外头。

    明玉只顾闷头走, 并不理魏循。

    魏循用眼神询问娜塔, 娜塔比了一个口型“侧福晋”。魏循盯着娜塔,蹙起眉峰, 也比口型“睿亲王?”。娜塔点头,继续比口型“朝鲜来的”。

    原来是这样, 魏循秒懂。

    两国交战,除了割地赔款, 或者称臣纳贡, 战败国一般都会给战胜国的主要将领送美女。

    可一上来就是侧福晋,魏循猜娜塔口中这位侧福晋多半是朝鲜王女, 嫁给睿亲王是为了联姻。

    朝鲜国王好眼光, 对明玉来说却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 人都已经到了,退是退不回去的,明玉迟早要喝这碗敬茶,总躲在明园也不是事啊。

    魏循试探着问明玉:“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再住一段时间,要不,把人叫来这ᴶˢᴳᴮᴮ里给你敬茶?”

    明玉怀孕以来,除了胃口比从前差些,身体一直很好,魏循怕她总憋着心里不舒服。

    毕竟明玉才怀上孩子,多尔衮就急吼吼领新人进门,确实有些不厚道。

    搁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可两国联姻,不是多尔衮一个人说了算的,明玉身为嫡福晋,就算心里再不舒服,也没理由不喝侧福晋的敬茶。

    这事往小了说是善妒不贤惠,往大了说,那就是破坏两国联姻,是极其恶劣的政治事件。

    西征察哈尔部,从而征服整个蒙古,之后东征朝鲜,下一步皇太极的兵峰将直指山海关。

    在这个关键当口,谁敢掉链子,皇太极肯定会不留情面地收拾谁。

    魏循怕明玉在这时候钻了牛角尖,被有心人利用,阴沟里翻船。

    魏循都脑补到皇太极打过山海关入主中原了,也没等来明玉的回应。

    进到屋中,明玉挥挥手屏退下人,才说了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你去打听一下,朝鲜那边派了谁来为王女送嫁。”

    魏循:“……”难道是他会错了意?

    带着满头问号,魏循只好出去打听,回来对明玉说:“朝鲜这回可能是被打怕了,不但将唯一的王女送来联姻,还要送昭显世子到盛京为质。”

    明玉眨眨眼:“所以是昭显世子送嫁?”

    魏循摇头:“昭显世子才出发就得了重病,朝鲜国王只有两个嫡子,昭显世子来不了,只得让他最疼爱的嫡次子凤林大君顶上。”

    “凤林大君?”

    明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封号,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问魏循:“这个凤林大君是不是那个十几岁执掌朝鲜水师,还曾经跟皮岛的毛文龙做过互市贸易的那个凤林大君?”

    野史上好像记了这么一笔,因为与名将毛文龙有关,明玉特意多看了几眼。

    魏循只打听到凤林大君在朝鲜执掌水师,至于明玉所说的互市贸易,并没有这方面消息。

    毕竟雄踞皮岛的毛文龙六七年前就被他的顶头上司袁崇焕给咔嚓了,时过境迁,想问都没地找人去。

    见互市的事魏循也不清楚,明玉又问起别的:“你见过凤林大君吗?是不是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生得长眉细目……”

    不是要说朝鲜来的侧福晋吗,怎么绕来绕去都是凤林大君啊,魏循脑子嗡嗡的:“明玉,你等等,你等等,现在要来给你敬茶的不是凤林大君,是凤林大君他妹。”

    “敬什么茶?他妹跟我有什么关系?”明玉连多尔衮都不想要了,那个朝鲜来的侧福晋自然不会跟她产生关系,她现在关心的是互市贸易。

    互市一般开在两国交界的地方,由两国商议划定市场范围及贸易范围,并且派兵守卫。

    在互市开放期间,两国的大商人可以在议定的市场范围内,交易被允许的所有货物,包括大宗的粮食、马匹、药材、毛皮等紧缺物资,互通有无。

    如果她看过的野史不算太离谱,凤林大君与皮岛毛文龙共同开辟边贸互市的时候,曾经与南边的明朝、西边的蒙古各部、北边当时的大金,还有东边的日本,做过不少大宗商品交易。

    明玉想与多尔衮和离,甚至休夫,在这个时代这个地界绝对是空前绝后的,阻力可想而知。

    若她还想同时保住自己的事业,就必须在皇太极面前展现自己的实力,必须做出一些别人没办法做到的事。

    种军粮算一样。

    可据明玉所知,满清入主中原时,兵力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万人,且八旗蒙军、汉军都是自给自足。真正的八旗兵不足十万人,对军粮的需求有限。

    只军粮一样,可能还不足以让她在离开多尔衮之后,继续得到清廷的扶持。

    所以她的粮食生意不能只局限于军粮,而应该在满足军粮需求的基础上开展对外贸易,赚更多的银子回来。

    毛文龙困守皮岛,空手套白狼尚且能赚得盆满钵满当上土皇帝,她手握粮食这个硬通货,就不信不能闯出一番新天地。

    当然明玉敢这么规划,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皇太极的开明。

    清朝才刚刚建国,还处于奴隶社会,崇尚能者胜力者强,还没被南边的封建思想裹住小脑,对女性相对宽容。

    皇太极本人也很开明,不会埋没任何一个有能力的人,不论民族,不论出身。

    明玉才敢大胆设想,有一天皇太极也会因为她的能力,在不论民族、不论出身后面加上一个不论男女。

    可如今世道不太平,各国、各地区之间大战不断,小摩擦也时有发生,很多地方的互市都停了。

    原本最繁荣的皮岛互市也在毛文龙死后沉寂下来。

    明玉手上无兵,离开多尔衮以后的处境恐怕还会更艰难,现阶段她需要一个手握兵权且熟悉互市的盟友。

    而这个盟友,死去的毛文龙已经替她选好了。

    此人在朝鲜身份高贵,曾执掌王牌水师,在数年前就与毛文龙一起把皮岛建设成了几国互市的通商口岸,一时间风头无两。

    从凯旋仪式回来,明玉一直在盘算如何与多尔衮和离,如何打动皇太极在她和离之后还能继续支持她的事业。

    回到明园才想到互市,由着互市想到毛文龙,由着毛文龙想到了朝鲜和凤林大君。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这人目前就在盛京,还阴差阳错地救过她一回。

    见魏循没明白她的意思,明玉反思了一下,可能自己思维太跳跃,也可能是她给出的信息还不够多。

    有些事应该让魏循知道了。

    理清自己的思路之后,明玉缓缓开口;“我善妒,眼里容得沙子,你知道,多尔衮也知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带了别的女人回来,触犯了我的底线,这事我忍不了,也不想忍。”

    魏循知道明玉善妒,睿亲王府后院只有她一个女主子,便是她怀有身孕,也没像别府福晋那样假装贤惠张罗给爷们儿纳妾。

    睿亲王倒也甘之如饴。

    可联姻不是简单的纳妾,明玉也不是平常女子,应该有这个政治觉悟才对,怎么就钻了牛角尖?

    魏循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明玉,这位侧福晋是朝鲜王女……”

    “我知道。”明玉打断魏循,“所以我退出,把嫡福晋的位置让给朝鲜王女。”

    魏循要说的话明玉早猜到了,也知道魏循之所以会这样说,全都是为了她好。

    大道理她都懂,可懂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魏循刚刚端起茶盏的手一抖,洒了一些茶水在案几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把嫡福晋之位让给朝鲜王女?”

    魏循将茶盏重重顿在案几上:“是不是皇后或者睿亲王对你说了什么?他们给你压力了对不对?”

    明玉没说话,魏循以为自己猜对了,哈一声笑出来,声音冷峻:“莫说是朝鲜王女,便是南边来的公主,也不够格与你相争!凭什么让你腾位置!”

    那些个所谓的王女、公主,魏循在南边后宫里见得多了。

    除了会投胎,啥也不会,出了皇宫,啥也不是。

    这些人怎么能跟明玉比!

    明玉做的事看起来很小,无非是种菜种粮食,可在这个兵荒马乱天灾不断的年月,那就是天大的事。

    在魏循心里,那些所谓的王女、公主都是朝廷的蛀虫,有一个算一个给明玉提鞋都不配。

    人在矮檐下,魏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明玉还等着他给她出主意呢,他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那是怎么个让法?让你腾位置给朝鲜王女,让你做侧福晋?”心中默念冷静冷静,可说到这里,魏循感觉自己都不能呼吸了。

    也不等明玉回答,又深深吸气,自顾自咬牙道:“受辱至此,还不如和离的好。”

    听之前的话音,明玉还以为魏循会劝她隐忍,没想到她自己还没说出和离的话,魏循已然替她说了。

    明玉觉得这样很好,便没解释:“有这个打算。”

    “我这就帮你把和离书写好。”魏循快气死了,说干就干,笔走龙蛇很快把一式两份和离书写好。

    明玉想都没想分别签字按手印,只等多尔衮来找她。

    谁知等来等去,多尔衮没来,朝鲜王女也没来,只等来了王府总管事,总管事来问明玉今晚宫里的庆功宴她是否参加。

    明玉说她不去,想了想问道:“王爷可回来了?”

    总管事摇头。

    明玉又问:“朝鲜来的侧福晋呢?”

    还是摇头。

    明玉:“……”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从朝鲜大胜而归,多尔衮并没回城,更没回府,而是躲去了军营。

    他害怕,怕回城之后遇到某个熟人,委婉地告诉他明玉流产了,让他节哀顺变。

    也怕回到王府,由明玉亲口跟他说出这个噩耗。

    今日有庆功宴,军营里有一半人回了家,过几日等那一半从家里回来,剩下的一半回家轮休。

    别人都有家,他也曾经有过,ᴶˢᴳᴮᴮ可现在没了。

    多尔衮坐在空荡荡的大帐里,独自饮酒。

    黄昏时分,多铎过来找多尔衮吓了一跳,他偷偷藏在军营里的酒全被他哥找出来喝光了。

    大约有七八坛,都是好酒,一滴都没给他剩。

    “哥,你怎么了?”比起酒,多铎更担心多尔衮。

    刚在朝鲜打了大胜仗,皇上给他哥记了头功,顺带着把朝鲜王女给拐了回来做侧福晋。那个朝鲜王女他见过,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军功财宝美人都尽在掌握,还有什么可愁的,这怎么还哭上了?

    由着侧福晋想到嫡福晋,多铎忽然福至心灵:“哥,是不是因为我嫂子呀?你娶侧福晋的事跟我嫂子说了吗?”

    明玉善妒,到现在他哥身边都只有她一个,再没别的女人。

    难道是明玉知道他哥有了侧福晋,跟他哥吵架了?

    非常有可能。

    怀孕的女人爱暴躁,达哲从前多温柔体贴,怀了孩子之后好像换了一个人。只要他敢去别的侍妾屋里过夜,回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多铎的思绪刚飘到达哲身上,忽然听他哥冷着声音问:“什么侧福晋?哪儿来的侧福晋?”

    多铎:???

    不是,人都到盛京了,还能因为明玉跟你吵架退货不成?

    装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多铎一时无语,愣了半天才道:“在江华岛,朝鲜国王说想把王女嫁给你,皇上问过你的意思才定下亲事。如今朝鲜王女跟来了盛京,嫁妆什么的也都到了,只等进府给明玉敬茶。”

    多尔衮一脸茫然:“你胡说什么!”

    自从得知明玉喝避子汤,不打算给他生孩子。除了上战场的时间,多尔衮几乎都在出神,困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来。

    江华岛他有印象,朝鲜国王他也有印象,可他什么时候同意娶侧福晋了?

    还要娶一个出身比明玉高的侧福晋。

    就算明玉把他当替身,不想给她生孩子,那也是他和明玉两个人的事,这时候又插进来一个人算是怎么回事?

    多铎:“……哥,你还好吧,娶侧福晋是你点了头的。人都来了,就在驿站呢。我是不是胡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要不是凤林大君找不到他哥派人来找他,多铎都没发现他哥不在城中。想着晚上还要进宫赴宴,便从王府一路找来了军营。

    多尔衮此时脑中一团乱,他第一个想到明玉,问多铎:“明玉是不是知道了?”

    多铎想了想,犹豫着点头:“我去王府的时候,嫂子不在,管事说她搬去明园住了。”

    难怪他没回家,明玉也没派人来找,原来是在生他的气。

    她不是不爱他吗,她不爱他,为什么还见不得他娶侧福晋?

    是了,他是别人的替身,明玉深爱着的那个人的替身。明玉可以不爱他,他却不能背叛明玉。

    想到这里,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多尔衮浑浑噩噩被多铎拉去皇宫参加庆功宴。

    庆功宴上,别桌都是一家团圆,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坐着,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没有家人,什么都没有。

    余光瞥见有道纤细的身影朝他这边走过来,多尔衮精神一振,转头看去,不是明玉,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只是身形与明玉有些像。

    多尔衮失望地移开视线,那陌生女人却径直朝他走过来,自来熟地给他行礼:“奴才李贞淑见过睿亲王。”

    李贞淑?不认识。

    多尔衮向来不喜欢自来熟的人,特别是自来熟的女人,可别人恭敬地给他行礼,他也不好不回应,于是淡淡“嗯”了一声。

    谁知那女人蹬鼻子上脸,居然示意跟来的宫人拉开他身边的椅子,打算跟他坐一桌。

    他旁边的位置永远都是明玉的,也只能明玉坐。

    多尔衮并不看那女子,伸手挡开了宫人想要拉椅子的手:“这儿有人,去别桌坐吧。”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相见

    宫人没想到多尔衮会拦, 直接愣在当场,这可是您的侧福晋,去别桌坐合适吗?

    “福晋来了是吗?人在哪儿?”

    李贞淑在驿站左右等不到睿亲王府的人来接, 于是找到凤林大君让他派人去催。凤林大君不但不帮忙,还嘲笑她恨嫁没见过男人。

    差点把李贞淑气吐血。

    亲哥哥靠不住,她只能靠自己。

    谁知不提福晋还好,提起福晋睿亲王先炸了:“福晋没来,本王身边这个位置也不是谁想坐就能坐的。你是哪儿来的, 懂不懂规矩?”

    李贞淑为了找双生姐姐, 自愿嫁到盛京给人做侧福晋,已经在心里做好了被正妻刁难磋磨的准备,可她万万没想到睿亲王对她竟然是这个态度。

    假装不认识?

    本来她还想着能过就过,只要能找到姐姐, 嫁谁不是嫁, 在哪儿不是过日子。

    现在看来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李贞淑的脾气也上来了, 冷道:“奴才是王爷的侧福晋, 王爷您看,奴才坐哪桌合适?”

    明玉没来, 多尔衮给皇上皇后敬过酒,也不想一个人在这儿看别人合家团圆受刺激了, 闻言站起身:“来,你坐这儿。”

    坐就坐, 李贞淑在宫人震惊的目光中坐了过去, 然后看见多尔衮提步便走,头也不回。

    “……”

    好巧不巧, 这一幕被刚刚敬酒回来的凤林大君瞧见了, 他端着酒杯凑过来, 嘲讽李贞淑:“被耍了吧?打得过我的男人好玩吗?”

    李贞淑一杯酒泼过去,凤林大君早有准备灵巧闪开,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损:“别恨多尔衮,他惧内。”

    “……”

    不等李贞淑再动手,凤林大君仰头饮下杯中酒,将酒杯倒扣在桌上,转身去追多尔衮。

    多尔衮心中满是愁绪,刚刚在宴会上又喝了不少酒,摇摇晃晃走得很慢,才走出宴会厅就被凤林大君追上了。

    凤林大君提了两小坛酒走过来,在寒风里站定,把其中一坛酒递给多尔衮。

    多尔衮伸手接过,撕开封口,仰头往下灌,凤林大君直咋舌:“好酒得细品,没让你拿来牛饮!糟蹋了!可惜!”

    灌下几口,身上终于不冷了,多尔衮闷声开口:“我喝什么酒都是一个味道。”从前是辣的,如今是苦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跟没有品位的人讲什么都是对牛弹琴,凤林大君也懒得饶弯子了,开门见山道:“你是打算让我妹妹一辈子都住在驿站吗?”

    又是这破事,多尔衮很不耐烦:“不想一辈子住在驿站就回去,待在朝鲜多好,何必要来盛京蹚浑水。”把明玉都气走了。

    这话凤林大君就不爱听了,他虽然也烦李贞淑,可李贞淑再怎么招人烦那也是朝鲜的王女,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凤林大君走近些,用自己手中的酒坛磕了一下多尔衮的,也仰头牛饮了几大口,仗着酒意,再开口就有些不客气了。

    “多尔衮,在朝鲜我敬你是条汉子,才让你轻松登上了江华岛。”

    凤林大君磨了磨后槽牙:“大丈夫顶天立地,一口唾沫一个钉,当初我父王提出把我妹妹许配给你做侧福晋,你是点了头的。在场的人不少,都是见证。”

    “如今我妹妹来了,就住在盛京的驿站里,你想反悔不成?”

    对面一片死寂,凤林大君快气死了:“若你敢反悔,我现在就带人离开!”这样的奇耻大辱谁能忍,盟约就像个笑话。

    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好像什么话都威胁不到他似的,凤林大君气得砸了手中的酒坛子,哗啦一声尖锐刺耳。

    美酒洒了一地,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着微光。

    “好!”凤林大君咬牙,“多尔衮,本君在江华岛等你,咱们不死不休!”

    之前是他轻敌才着了多尔衮的道儿,如今背水一战,未必没有取胜的机会。

    靠在树上的人终于动了,他提着酒坛子从漆黑的树影里走出来,摇摇晃晃,没有半点狂妄,背影居然还有些落寞。

    走出几步,淡淡的声音飘过来:“不想回家,便把人送去王府吧。”反正明玉不在,他也不打算回去住了。

    凤林大君:“……”我特么!

    等多尔衮走远了,凤林大君暴怒的一颗心才堪堪平静下来,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宴会厅。

    庆功宴依旧热闹,好酒好菜,载歌载舞,李贞淑并没有走,而是坐在多尔衮让给她的绝佳位置上找人。

    李贞淑知道,她在打量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打量她。福晋告假,王爷不在,只她一个还赖在这里,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正要起身离开,余光瞥见有人朝她这桌走过来,李贞淑立刻放弃了离开的念头。

    若有人愿意跟她说话,找个人打听一下也是好的。

    打过招呼之后才发现对方故意针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很中听,甚至夹枪带棒。李贞淑要离开对方都不放过,临走时还不忘嘲讽几句。

    为了找姐姐,她都忍了。

    谁知凤林大君忽然去而复ᴶˢᴳᴮᴮ返,不顾身份地与对方吵了起来,之后强拉着她走出宴会厅。

    “跟我作对的时候,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到盛京就怂了?”凤林大君刚被多尔衮羞辱完,回到宴会厅找李贞淑的时候,又看见李贞淑被一个满清官眷堵着嘲讽,顿时火往上撞。

    凤林大君身高腿长步子大,李贞淑穿着旗装花盆鞋哪里跟得上。

    眼看快摔倒了,她用力甩开凤林大君的手:“我怂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凤林大君决定先不跟李贞淑计较,把人拉到僻静处,说正事:“我去找过多尔衮了,那厮想反悔。他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请回国,要么自己去王府。”

    不等李贞淑选,凤林大君自顾自道:“多尔衮除了有张好皮囊,人品也就那样,不值得托付。况且他家里还有个善妒的母夜叉,你去了也是遭罪。如果他肯放你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多尔衮的人品,李贞淑算是领教过了,不敢恭维。他家里有母夜叉的事,凤林大君在驿站里早敲打过她。

    如果她猜得不错,刚刚主动跑过来为难她的那个官眷,不是母夜叉的亲戚,就是她的至交好友或者狗腿。

    母夜叉身边的人都如此锋利,更不要说她本人了。

    可这是她唯一一次能够接近盛京皇宫,并且进到宫里找人的机会。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在梦里,姐姐住的地方朱墙金瓦,与盛京皇宫很像。

    比起姐姐所经历的,眼前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李贞淑先谢过凤林大君,毕竟凤林大君为了她的事去找过多尔衮,看表情就知道过程多半不愉快,甚至还可能受了气。

    而且刚刚凤林大君所言,句句都是为了她好,可她接下来的话,恐怕会激怒他:“我选后者,明天便搬去睿亲王府。以后我的事,就不劳大君费心了。”

    说到底,她为联姻而来,不管多尔衮承不承认,她都已经是他的侧福晋了。

    果然,凤林大君暴怒,抖手指了她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第二日,李贞淑在驿站雇了一辆马车,厚着脸皮主动登门。

    谁知竟然扑了个空,王爷不在,福晋也不在,是王府总管事和后院的管事嬷嬷联合接待了她。

    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像是她的到来拆散了原本恩爱的王爷和福晋,让王府群龙无首。

    凤林大君不是说睿盛夫人是个貌丑无盐的母夜叉吗,因为很会种粮食很会赚钱,颇受满清皇帝倚重,连睿亲王见到她都有点英雄气短。

    可……怎么跟她在王府里听到的不一样呢?

    误差不是一般的大。

    出了王府角门,李贞淑身边一个叫翡翠的丫鬟给她出主意:“奴才在驿站里打听到,睿亲王府在城中还有一处别院,叫明园。侧福晋您说,睿盛夫人会不会住在那里呀?”

    其实明园不是她打听出来的,是凤林大君搬走前告诉她的。

    翡翠说完,另一个叫碧玺的丫鬟接话道:“在不在,去一趟不就知道了。反正马车最短租一天,花了这么多银子,现在回去怪可惜的。”

    一天见不到王爷福晋,就一天没办法从驿站搬出来。除了房费,还有衣食住行都要用银子。朝鲜那边的陪嫁多是实物,银子给的并不多,导致李贞淑的手头也不宽裕。

    这回李贞淑学聪明了,先让人给明园递拜帖,求见福晋。

    明玉接到拜帖,有些哭笑不得,她都把王府让出来了,这位侧福晋怎么还没完没了。

    明玉连多尔衮都不想要了,和离书也写好了,当然不会见多尔衮刚娶回来的侧福晋,更不会喝她敬的茶。

    明玉让人把拜帖原路退回,给出的理由是身体原因不方便见客。

    李贞淑无法,只得先回驿站。

    转眼半个月过去,李贞淑手里的银子水一般地往外流,眼看着要见底了。

    那个叫碧玺的丫鬟又给她出主意:“侧福晋,奴才跟驿丞打听过了,王爷好像一直住在军营,根本没回城。要不,咱们去军营找找?”

    再住下去,朝鲜国的脸都要丢光了。凤林大君给她们下了死命令,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把侧福晋弄进睿亲王府。

    李贞淑算计着手里的银票,又差人暗中典卖了几件嫁妆,让驿丞帮忙租了几辆马车拉上全部家当,又去了一趟睿亲王。

    睿亲王不是托凤林大君给她带话,让她选吗,她选后者,自己搬来王府住。

    王爷和福晋都不在,府中无人做主,朝鲜来的侧福晋主动登门,用装嫁妆的马车把府门给堵了,可把总管事愁得够呛。

    这位侧福晋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任他如何苦劝就是赖着不走,硬是从艳阳高照一直坐到日暮西山。

    总管事没有军营的通行令,也不敢打扰王爷练兵,只得亲自去了明园一趟,请福晋做主。

    听总管事说完,明玉这才知道,原来多尔衮凯旋之后一直住在城外大营,并没回王府。

    离谱的是,多尔衮自己不回王府,也没派人把朝鲜来的侧福晋接走。

    这位侧福晋到盛京半个多月了,居然一直被晾在驿站没人搭理。

    难怪前几日送了拜帖来求见她。

    这都是什么事啊,明玉懒得管,让总管事去城外大营找多尔衮拿主意。

    人是他带回来的,他想始乱终弃,凭什么让她做坏人。

    总管事苦着脸说没有军营的通行令,正好明玉有,让人拿了给他。

    总管事苦着脸离开,又苦着脸回来,说王爷军务繁忙,没空见他。

    院子里已然掌了灯,城门怕都关了,明玉心累地吩咐总管事让他回府先把朝鲜来的侧福晋好生安置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翌日明玉才梳妆完,宫里忽然来人传召,说皇后要见她。

    不年不节,也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皇后找她做什么?

    不敢怠慢,明玉即刻按品大妆匆匆进了宫,好巧不巧,在宫门口又又又一次与多尔衮偶遇了。

    这操蛋的缘分。

    男人一身戎装,都没来得及换朝服,显然也是被临时薅进宫的。

    大半个月没见,多尔衮更瘦了。

    上次见面还是在凯旋仪式上,那时候明玉就发现多尔衮瘦了一大圈。今日再见好像又瘦了一圈,让原本棱角分明的俊脸,变得越发锋利,好像一把才出鞘的利剑,冷而锐。

    目光落在男人腰间,明玉郁闷地想,再过两个月等她显怀了,腰身恐怕会比多尔衮还粗。

    想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眼见多尔衮已经看向她,避无可避,明玉只得硬着头皮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你……”

    话还没说完,多尔衮逃避似的飞快移开视线,好像没见她,大步朝宫门走去。

    明玉:“……”

    明明是他挑战了她的底线,一句话没说就领了一个侧福晋回来。现在怎么着,看多尔衮这表现,倒像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还有没有天理了!

    明玉冷哼一声,摸了摸袖袋里的和离书,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这些天全靠和离书帮忙排解,不然没烦死,也要被膈应死了。

    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从宫里出来得想办法堵住多尔衮让他签字画押。

    在心里做了决定,明玉吩咐传软轿,往清宁宫而去。

    谁知冤家路窄,等明玉赶到清宁宫东暖阁,多尔衮也在。

    不但多尔衮在,皇上和皇后都在,坐在一处唠嗑的还有礼亲王代善。见她走进来,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弄得跟三堂会审似的。

    明玉硬着头皮走进去,给皇上皇后行礼,与礼亲王互相见礼,看也没看多尔衮一眼,把他当空气。

    皇上、皇后对视,都无奈地笑起来,礼亲王不自在地勾了勾唇。

    考虑到明玉怀着孩子,皇后让人给她搬了个绣橔过来,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颇有些维护之意。

    明玉坐定,才见礼亲王张开嘴,好像要问她什么,话头却被多尔衮截住。

    “慢待朝鲜王女的事,是我的疏忽,与明玉无关。”多尔衮生硬道,“二哥有什么要问的,问我便好,明玉……明玉她什么都不知道。”

    刚才问他,他语焉不详,明玉一来倒知道抢话了,代善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昨天正好是代善的生辰,虽然不是整寿,家里还是简单操办了一下。

    晚上寿宴才开席,凤林大君忽然登门,提着一大堆礼物跑来给他祝寿。

    代善就知道这里边有事,果然凤林大君一开口便是他的王妹不远千里到盛京联姻,为的是两国交好,却无故被多尔衮晾在客栈大半个月。

    说着让人把他送给代善的生辰礼拿上来,一件一件打开,每件都是珍品,可每件礼物的锦盒里都有一张当票。

    凤林大君亲自把那些当票拿给代善,同时将朝鲜王女的嫁妆单子一并递过去,冷道:“说出去都没人敢信,我朝鲜最尊贵的王女被丢在驿站半个多月无人问津。睿亲王出尔反尔,ᴶˢᴳᴮᴮ睿盛夫人避而不见,都已经落魄到典卖嫁妆度日了。”

    他冷眼看向代善:“这就是大清皇帝承诺给我父王的庇佑?这就是两国结永世之好的联姻?睿亲王不认,想反悔,我想大清总有一个讲道理的地方吧。王爷您掌管礼部,事关邦交找您没错吧。”

    就这样,把代善好好的一个生辰宴给搅黄了。

    邦交联姻都归礼部管,代善想生气都找不到理由,只得好酒好菜地招待凤林大君,答应他第二天一早便去宫里告多尔衮一状。

    代善看了多尔衮一眼,又看明玉,见两人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顿时没了问下去的兴趣,转而向皇上讨说法:“皇上御驾亲征朝鲜的时候,臣还在家中养病,并不知道在朝鲜发生了什么。凤林大君忽然找到臣,臣不知内情,臣惶恐。”

    皇上,这俩滚刀肉,还是您自己审吧。

    您要是都审不出来,也别指望臣了,臣也是受害者。

    状是代善告的,问都不问就丢给他,这个老狐狸。

    可联姻是皇太极应下的,当时多尔衮也点了头,并没表现出任何抗拒的态度。

    回京之后忽然变卦,半点不像多尔衮的做派。又想到明玉进来之后都不拿正眼看多尔衮,皇太极怀疑多尔衮的变卦很可能与明玉有关。

    毕竟明玉善妒,大家都是知道的。

    多尔衮极宠爱明玉,大家也知道。

    为了跟明玉腻歪,脸都可以不要,更别说一个联姻的侧福晋了。

    可他是皇帝,申斥朝臣没问题。对上女眷,尤其是怀着孩子的女眷,由他来说就显得不合适了。

    万一他把话说重了,让明玉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他怎么面对多尔衮。

    于是皇太极看皇后。

    皇后知道这烫手山芋砸她手里了,强笑着对明玉说:“联姻涉及两国邦交,不是某个人能左右的,便是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耍小孩子脾气。”

    明玉:“……”

    天地良心,错在多尔衮,是他领了人回来却不肯好生安置,怎么到头来锅砸她脑袋上了?

    这个锅明玉不背。

    她站起身刚想为自己分辩,忽然眼前发黑,腿一软,摔在一个硬邦邦的怀中,听多尔衮急急哄她:“乖乖,不生气啊,不生气。我不要侧福晋,什么女人都不要,这辈子只你一个!”

    哪怕被当成替身,哪怕绝嗣,他也认了。

    就在刚刚那一瞬,多尔衮忽然想通了一切。

    他有明玉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当着一屋子人,多尔衮喊她乖乖,明玉的低血糖差点被他喊成高血压。

    想用力挣开多尔衮,可这男人两条手臂跟铁钳子似的,凭她那点力气哪里能撼动分毫。

    皇后眼瞧着两人动起手来,忙站起来喊多尔衮:“明玉怀着孩子呢,你仔细些!”

    作者有话说:

    多尔衮激动:乖乖,孩子还在是吗?

    明玉吸氧:和离书了解一下。

    第79章 忏悔

    孩子?

    哪儿来孩子?

    多尔衮愣住, 明玉趁机挣脱,才挣脱又被人捉回怀中,在脑门上狠狠亲了两下:“明玉, 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对不对?”

    明玉差点高血压变脑溢血,不是你的孩子,是我一个人有丝分裂的!

    怎么出去打了一场胜仗, 把脑子打坏了?

    看明玉又羞又赧气急败坏的眼神就知道, 他的孩子还在!

    他和明玉的孩子还在!

    他们的孩子好好的,再过几个月就要出生了!

    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做阿玛了!

    明玉怀着他的孩子,他却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 一点偏见, 躲了她大半个月。

    不但有家不回, 还莫名其妙弄了一个朝鲜女人回来给明玉添堵, 让明玉生气。

    明明都是他的错,却让明玉怀着孩子被召进宫来一同聆训。

    什么侧福晋, 什么联姻,什么邦交, 在他心里都不如明玉和孩子重要。

    再不能让别人把明玉和孩子架在火上烤了,多尔衮不由分说抱起明玉, 大步往外走。

    “……”

    皇后说教完明玉, 皇太极本来还想说多尔衮两句,结果一抬头人没了。

    朝鲜王女怎样安置, 凤林大君那边怎样交待, 皇后才开了一个头, 什么都还没说呢,多尔衮怎么就抱着明玉走了?

    想起凤林大君还在他的书房里等着,代善也坐不住了。

    他不敢拦多尔衮,只得伸着脖子大声嚷嚷:“怎么走了?朝鲜王女怎样安置,你们倒是给个准话啊!”

    多尔衮根本没理,倒是明玉大声回了一句:“放心吧,人已经在王府了!”

    “……”

    在皇太极心里,战败一方的王女不过是用来联姻的高级战俘,哪怕出身再高贵,也没法跟明玉相提并论。

    明玉虽然只是郡王的女儿,可科尔沁是漠南蒙古第一个主动投靠他的大部族,是蒙古四十九盟的领头羊。这么多年跟着他东征西讨,忠心耿耿,早被他划在自己人那一列。

    朝鲜是什么,朝鲜是明朝的附属国,要不是明朝自顾不暇,朝鲜到现在还是他的敌人。

    朝鲜国王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加强两国之间的联盟,皇太极自然愿意。可朝鲜若想借机生事,撕毁盟约,他不介意把朝鲜从一个国家变成大清的一个省。

    皇后与明玉同族又是同母,在她心里,明玉可比所谓的朝鲜王女金贵多了。

    就算今天代善不来告状,她也打算把明玉召进宫好好劝导一番,让她不要耍小性子跟多尔衮置气。

    不管是对科尔沁,还是大清,明玉与多尔衮之间夫妻和睦比什么都重要。

    如今多尔衮肯先低头对明玉示好,明玉也通情达理地将朝鲜王女接到王府安置,在皇太极和皇后这里,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

    至于接回去之后,明玉怎样对待这个侧福晋,那就是睿亲王府自己的事了。

    这会儿多尔衮和明玉都走了,代善还傻傻坐着没动,皇后看了皇太极一眼,皇太极挑眉:“礼亲王还有事?”

    当然有事,朝鲜王女安置好了,谁去平息凤林大君的怒火。那家伙浑身带刺儿,心眼被蜂窝还多,馊主意一个接一个,他都快被逼疯了。

    代善不想承认自己无能,委婉地把凤林大君的情况说了,皇太极蹙了蹙眉:“与番邦接洽是礼部分内,多尔衮管吏部,恐怕不方便出面。”

    自己分内的事都推给别人,要礼部何用?

    代善自己讨了个没趣儿,只得讪讪然离开,回家独自面对凤林大君的怒火去了。

    万一明玉妒火中烧对朝鲜王女做了什么,或者朝鲜王女自己作死对怀有身孕的明玉做了什么,又或者两个女人都没作,多尔衮哪天脑抽风要兑现明玉此生只有她一个的诺言……到时候,他与凤林大君与朝鲜恐怕还有不少嘴仗要打。

    明玉被多尔衮抱着,一路从清宁宫走到宫门口,沿途不知惊掉了多少个下巴。

    好家伙,上次他们被惊吓下巴还是两人甜蜜手牵手。睿盛夫人才怀上,就要睿亲王抱着出宫了,这要是来年生下个小阿哥,还不得骑在睿亲王脖子上啊。

    明玉享亲王仪仗,坐四乘大马车,马车足够宽敞,可多尔衮抱着她上了马车也没把她放下,而是让她侧坐在他腿上靠在他怀里。

    明玉嫌多尔衮身上硬,多尔衮二话没说,当场脱了甲胄,要不是明玉拦着,他敢把贴身穿的软甲也脱了。

    眼看快过年了,外面滴水成冰,马车里有炭盆和汤婆子也不算多暖和。多尔衮想为孩子做点贡献,抱着她给她送温暖,明玉并不抗拒。

    相反还有点享受。

    人皮沙发,人皮暖宝宝,就是不一样。

    “明玉,你别生气了,之前是我不好,是我不对。”多尔衮脸贴着明玉颈侧,低声忏悔,“我不该怀疑你,不该不问你一声,就认定你会不要我们的孩子。”

    “我害怕,特别害怕,我怕见到你,更怕你告诉我孩子没有了。”

    脖颈处有温凉的水液划过,一颗一颗坠入领口熨帖着衣领下的皮肤。声音顿了顿,短短数秒仿佛摧毁了谁的骄傲,也给了谁勇气和决心。

    “明玉,我愿意,我愿意做祁陈的替身,代替他陪你白头到老。”

    衣领下冰凉一片,冷得明玉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从头到尾,她都没想过不要这个孩子。

    而且她清楚地知道,祁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已经死了。哪怕多尔衮与祁陈共用一张脸,她偶尔恍惚,也没从把多尔衮当成祁陈的替身。

    她嫁的人是多尔衮,跟她滚床单的人也是多尔衮,孩子是多尔衮的,生下来叫多尔衮阿玛。

    可多尔衮为什么会这么想,以为她把他当替身,以为她会不要他的孩子。

    明玉把多尔衮埋在她颈侧的俊脸扒出来,与他四目相对:“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是谁的替身,也从来没想过不要肚里的孩子,你凭什么这么想我?”

    于是多尔衮猩红的眼睛更红了,也不解释,抱着明玉一通亲吻,明ᴶˢᴳᴮᴮ玉别开脸,推他:“你快说,别想蒙混过关!”

    明玉怀着孩子,多尔衮不敢跟她闹别扭,而且明玉太聪明,随便编借口根本瞒不过去。

    “我发现,你一直在喝避子汤。”多尔衮只得实话实说,“以为、以为孩子是个意外,你不想要,会想办法流掉。”

    “你知道,我那段时间非常、非常想要一个孩子。”眼前有些模糊,多尔衮抬手飞快抹了一下眼角,这才重新看清明玉的脸,“除了我爱你,想跟你有个孩子,我还怕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没有孩子没有依靠,会过得不如意。”

    “我说这些,绝不是危言耸听。如今蒙古和朝鲜都臣服了,皇上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山海关。”

    多尔衮低头吻了吻明玉冰凉的指尖,将人又抱紧了一些:“我父汗就是被山海关的红衣大炮炸伤的,后来伤重不愈殡天了。那时候我还没成年,在心里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我要杀进山海关,为父汗报仇!”

    “刀枪无眼,山海关的坚城利炮也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我步了先汗的后尘,皇上体恤你生育有功,看在孩子是我唯一骨血的份儿,也会对你多加照拂。”

    多尔衮望着明玉的眼睛:“没有孩子,只能等着被人收寄。有孩子,你才能有更多的选择。”

    明玉忽然想起一段野史来,好像有人推测,说多尔衮在攻打山海关的时候被红衣大炮炸伤,而且伤到了某处要害,导致从此不能生育,以致绝后。

    为了佐证这一观点,那人还把多尔衮唯一的女儿东莪格格的出生年份拿来说事,说东莪格格正是在那之前出生的。

    再加上原主关于多尔衮重伤的记忆,明玉几乎可以预见,在攻打山海关的某次大战中,多尔衮被红衣大炮炸伤,虽然没有死,也去了半条命。

    就算野史不靠谱,原主的记忆还是可靠的。

    在原主的记忆里,时间很模糊,只记得多尔衮受伤之后情绪一直不太稳定。

    起初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养好伤之后一度消沉,然后性情大变。变得暴躁易怒,冷血弑杀,两白旗精锐所过之处,人畜尽灭,没有活口。

    入主中原之后,多尔衮命多铎带兵南下围剿残明抵抗势力,并多次下令屠城。

    其中最恶臭的嘉定三屠和扬州十日屠,很多人都在骂多铎,其实都是多尔衮的手笔。

    想到这里,明玉忽然觉得,那段野史可能是真的。

    多尔衮被山海关的红衣大炮所伤,且伤到了要害,被人为地绝了后。

    为白月光守身如玉不想生孩子,和被炸伤了重要器官不能生孩子,绝对是两码事。

    骄傲如多尔衮怎么能忍,再加上性格里的偏执,他肯定恨毒了所有抵抗势力,甚至所有汉人,下令屠城也是他能做出来的。

    正是那一场惨烈的大战,把朝鲜史料中记载的“温文尔雅的儒将“变成了几乎可以与白起齐名的人屠。

    明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深觉这个孩子来得及时。若多尔衮有嫡子或嫡女,哪怕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他心里的恨会不会因此少一些?

    多尔衮心里的恨少了,等哪一日满清入主中原,被战争波及的百姓是不是也能少死一些?

    在这个时代生活越久,明玉越能深切地感受到南边朝政的腐朽,有的是听魏循说起的,更多的还是北逃灾民的现身说法。

    南边朝政已经烂到根了,哪怕老朱家人骨头再硬,也早晚会被满清这样更年轻更富有活力的政权取代。

    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回天。

    明玉只是历史洪流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她能做的,只是想办法让她看见的、接触到的那些人过得相对不那么艰难。

    如果她肚里的孩子能安慰到多尔衮,让他心里的恨少一点,再少一点,让南边被战争波及的穷苦百姓少死一些,明玉不介意继续留在多尔衮身边。

    哪怕这个男人脏了,可他在历史上举足轻重,明玉无法改变历史,或许可以感化这个在历史上举足轻重的男人。

    “不会的,你不会死!”明玉忍着恶心,环住多尔衮的腰,言不由衷地背着琼瑶剧台词,“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

    历史上,你活到了三十九岁,暂时还死不了。

    事实证明,多尔衮很吃琼瑶剧台词,闻言又红了眼圈,与明玉四目相对:“所以……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

    明玉呕。

    居然还能用类似的台词回应,叫她怎么回答?

    说不爱前功尽弃,明玉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是,多尔衮情绪有点激动,忍不住低头吻上明玉的唇。

    想到他和别的女人滚过床单,身子脏了,嘴也脏了,明玉下意识偏开头。多尔衮不让,明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伸手推他。

    拉扯间,袖袋开了,有两个纸卷掉到马车底板上,明玉看见了弯腰想捡,多尔衮怎么能劳动明玉,于是自己弯腰捡起来。

    捡的时候没注意只拿了一个边边,纸卷正好在眼前展开,“和离书”三个大字与他不偏不倚打了个照面。

    “……”

    作者有话说:

    明玉咬手指:书到用时方恨少,还有什么琼瑶式台词来着?

    多尔衮黑人问号脸:嗯?和离书?

    作者:请看清朝真人秀——史密斯夫妇,谢谢支持,鞠躬。

    第80章 敬茶

    明玉前脚才承认爱他, 后脚就把随身携带,并且已经单方面签字画押的和离书掉了出来,她到底什么意思?

    多尔衮把和离书卷好, 递给明玉,明玉感觉琼瑶剧台词都拯救不了她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跟多尔衮摊牌:“我善妒,眼里容不得沙子,一早便同你说了。你却不声不响地带了一个侧福晋回来恶心我, 我曾经……喜欢你没错, 可我爱洁净,受不了脏了的男人和脏了的黄瓜!”

    所以要和离。

    “黄瓜?”多尔衮正惊怒交加,却被明玉这个不恰当却又很形象的比喻给气笑了,“那个侧福晋是怎么来的, 我都不知道。他们都说我点了头, 可我根本不记得!我没脏, 黄瓜……黄瓜也没脏。”

    明玉怀疑地眯起眼, 种马本马素了两个多月,居然没偷腥吗?

    所有人都说他点了头, 多尔衮不知道该怎么跟明玉解释,只得在明玉面前发下毒誓, 说他的黄瓜要是脏了,让他一辈子不能用。

    明玉:“……”

    有了那段野史的警示, 和原主的记忆, 明玉知道黄瓜对多尔衮的重要性,姑且相信了他的话。

    不过男人的嘴, 骗人的鬼, 到底有没有脏, 还得问过另一个当事人才行。

    明玉还是没让多尔衮亲她,多尔衮也不生气,抬手覆上明玉并没有任何起伏的小腹,一脸有子万事足的模样。

    明玉猜多尔衮以后可能是个孩奴。

    “避子汤的事,我可以解释。”现在和离书和脏黄瓜的误会解释清楚了,明玉认为有必要把避子汤也一并说了。

    现在不说,难保以后不会变成一根刺扎在多尔衮心里,指不定什么时候爆发。

    多尔衮爱怜地摩挲着明玉的小腹:“不必解释。如果你一直服用避子汤,就不会有这个孩子了。”

    南边宫里的秘方,怎么可能出现意外。

    直到现在多尔衮才想明白这件事。

    其实他真正在意的是,明玉为什么一开始喝避子汤,后来却不喝了?

    明玉了解多尔衮,他嘴上越是不在意,心里就越在意。

    若不把他心里在意的那个点解释清楚了,他会自行脑补出若干情节,而且这些情节多半是负面的。

    明玉在多尔衮怀中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好,这才开口解释:“我听说女人太早生孩子伤身体,而且生孩子的时候很疼。我怕太早怀上,更怕疼,所以才会坚持喝避子汤。”

    后来嫌药汤太苦,还有怪味,便存了侥幸心理,认为安全期行房不用喝苦药汤,这才中了招。

    “后来见你想要孩子,我的心也软了。”明玉昧着良心说,“其实我很喜欢孩子,也想给……我爱的人生孩子。”

    如果条件允许,她宁愿一辈子单身,守着金山银山过。

    穿越之前,明玉也是演艺圈一线小花,演技自不必说,关键她肚里实实在在揣着货,由不得多尔衮不信。

    避子汤这根刺算是□□了。

    走到岔路口,随车管事问明玉回哪儿。多尔衮刚想替明玉回答回王府,这才反应过来,车是明玉的车,车夫和管事都是明玉的仆从,跟他没关系。

    明玉看多尔衮,多尔衮垂着眼并不看她,手指在明玉小腹上轻轻画圈圈,明玉想了想,还是说:“回王府吧。”

    多尔衮抬眸,商量她:“要不先去明园搬东西?”

    这是要把她彻底搬回去啊,明玉忙摆手:“不用!东西太多,一天搬不完,以后慢慢搬。”

    车和人都是明玉的,多尔衮说了不算,也并没坚持。

    先ᴶˢᴳᴮᴮ把人哄回家再说。

    马车在府门外停稳,明玉没急着下车,转头问多尔衮:“府中那一个你打算如何安置?”

    “府中?哪一个?”多尔衮并不知道明玉把朝鲜王女安置在王府居住的事。

    明玉斜眼看他:“你的侧福晋。”

    难得明玉在他面前俏皮一回,多尔衮爱极了,低头亲吻她的眉眼,哼笑:“我不知道什么侧福晋,我没有侧福晋,也不知道谁这么大胆子把人弄到我家来了。”

    昨日总管事拿着通行令到大营找他,多尔衮便猜到总管事先去找了明玉。

    没有他或明玉点头,打死总管事也没那么大胆子敢把人擅自留在王府安置。

    他没见总管事,所以这事八成是明玉干的。

    果然明玉承认了,说话却夹枪带棒:“你把人带回来,始乱终弃。同为女子,这点同情心我还是有的。”

    多尔衮想在明玉肋骨上弹琴,惩罚她的口无遮拦,又想到她怀着孩子,没敢轻举妄动。

    薄唇贴在明玉耳边,一边吹气一边说话,明玉登时臊红了脸,直推他:“谁要检查?脏死了!”

    多尔衮把明玉按住亲:“没脏。真的。”

    明玉瞪他:“……你再胡说!”

    多尔衮只顾亲她,不说话了。

    这一吻缱绻缠绵,诉尽相思,明玉感觉自己快被男人的荷尔蒙烤化了,撑不住轻哼出声。

    多尔衮立刻停下动作,明玉一脸懵:“怎么停了?”

    多尔衮哑声轻笑:“怀着孩子呢,得收着点。”

    明玉:“……”不是,谁先耍的流氓?

    “就算你没始乱终弃,人都到盛京了,你打算怎么办?”

    明玉接上之前歪掉的话题,暗戳戳钓鱼执法:“反正我怀孕了,你什么也做不了,憋着也难受,要不让她留下伺候?”

    多尔衮才不上当,他立起眼,凶巴巴的:“明玉,你以为我不挑的吗?谁想伺候就能伺候?”

    “得比你白吧,得比你美吧,得比你聪明,比你贤惠吧。”

    多尔衮真诚发问:“这样的人,有吗?”

    不管这样的人有没有,明玉的确有被恭维到:“出去打了一回仗,见了世面了,嘴跟抹了蜜似的。”

    话题再次歪掉,明玉泄气地想,算了,还是她来善后吧。

    进了府,明玉和多尔衮梳洗更衣之后去了正堂,让人把朝鲜的侧福晋叫来问话。

    李贞淑早得了消息,特意打扮得低调朴素,没办法,福晋貌丑无盐,她也不能太出挑。

    她本来还想靠美貌得到王爷的认可,谁知王爷惧内,福晋不愿意,王爷都不敢认她,吓得连家也不敢回。

    为今之计,只能抱福晋的大腿了。

    可等她走进正堂,直接被眼前一幕惊呆。

    王爷还是那个王爷,年轻英俊,身高腿长,清贵淡漠,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而端坐在他身边,仅有一桌之隔的那个女子,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眉眼如画,肌肤胜雪,腰身纤细欲折。那种易碎的脆弱感,让李贞淑无端想起了凤林大君喝葡萄酒常用的水晶杯。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与王爷很像,淡漠疏离,好像在看一个玩意儿。

    李贞淑一口气差点没喘匀,会不会是搞错了?

    她试探着朝坐在主位上的两个人行礼:“奴才见过王爷,见过……睿盛夫人。”

    说着抬起眼眸,看向那个绝色女子,只见她眉眼不动,淡声说:“起吧。”

    还真是睿盛夫人!

    李贞淑一边站直身体,一边在心里把凤林大君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他是不是眼瞎,天仙似的一个大美人叫貌丑无盐?

    难怪庆功宴那夜她精心打扮,睿亲王都不曾用正眼瞧她,谁家里有这样一个天仙,还能瞧得上外面那些庸脂俗粉啊!

    亏她还天真地相信了凤林大君的话,以为睿亲王的冷淡不是因为她不够美,而是惧内。

    今日见到睿盛夫人本人才明白,就是因为她不够美,也差太多了。

    非要做一个比较,那便是萤火与皓月争光。

    小丑是她自己。

    明玉瞧着这位朝鲜王女倒还好,容貌冷艳,苗条高挑,虽然衣着朴素,装扮老气,却是个御姐气质的人物。

    而且看着有点面善,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颜狗如明玉,说实话有点心水,但话还是要讲明白的:“我善妒,眼里容不得沙子,王爷也答应过我,这辈子只有我一个,不会再碰别的女人。”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回朝鲜去,王爷会写信给朝鲜国王说明情况并致歉,我赔你十里红妆。你以后有用得着王爷和我的地方,只要不违背盟约,有失道义,我们都会帮忙。”

    见李贞淑张了张嘴,明显不愿意回去的样子,明玉又给出第二个选择:“你留下也可以,在王府后院做一个挂名侧福晋,不许侍寝,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和王爷保你一生平安富贵,你该有的尊荣半分也不会少。”

    多尔衮诧异地看了明玉一眼,这就是心有灵犀吗,给出的选择几乎跟他一样。

    明玉挑眉,多尔衮淡淡“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李贞淑认真思考起来,她嫁到盛京是来找双生姐姐的,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能接近盛京皇宫的机会。

    她不可能错过。

    “我选第二个。”李贞淑不卑不亢道。

    在这个时代居然有人跟她怀揣相同的志向,不婚不育,一辈子做单身狗?

    明玉有点惊喜,也有点不信。

    毕竟这是古代,女孩子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对她们来说太难了。

    “好,选第二个,我依你。”明玉轻眯起眼,“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你敢阳奉阴违,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李贞淑指天发誓:“我以我二哥凤林大君起誓,若我违背誓言,叫他上刀山下火海,永坠阎罗,不得超生!”

    多尔衮正在喝茶,险些没喷出来。

    明玉却是眼前一亮,想见恨晚:“你是凤林大君的妹妹?”

    明玉还以为朝鲜送来联姻的所谓王女,多半不是朝鲜国王的亲闺女,顶多找个宗室女,认个干亲,号称王女送到盛京来。

    这种骚操作在古代并不少见。

    可见李贞淑胆大包天,竟然敢拿凤林大君发这么毒的誓,明玉便意识到可能误会朝鲜国王了,人家就是这么硬核,送真王女过来联姻。

    李贞淑没想到明玉会是这个反应,有点懵,半天才道:“……是,凤林大君是我哥哥,亲哥哥。”

    正瞌睡有人送枕头,正愁没有门路接近凤林大君,这不,凤林大君的亲妹妹自己送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明玉脸上的职业微笑终于有了几分真,吩咐人端茶过来,她要喝侧福晋敬的茶。

    谁知多尔衮不让:“既然是挂名,茶不喝也罢。”

    明玉坚持:“挂名那也是王府的侧福晋啊,名分还是要给的。”

    不管是否有事相求,明玉都会喝这杯茶。

    若她今日不喝,过不了多久整个王府都会知道,朝鲜来的侧福晋不招王爷喜欢,也不招福晋待见,福晋都没让她敬茶。

    虽然睿亲王府看起来一派和谐,可哪里都会有攀高踩低的奴才,她不喝李贞淑的茶,保不齐就有人敢给她脸色看。

    日子久了,再察觉到多尔衮根本不去她那屋,这样的侧福晋在王府恐怕还不如一个得脸的奴才风光。

    之前明玉答应会给李贞淑体面尊荣,就一定会给。如今又有了凤林大君这一层关系,不光体面尊荣,明玉还打算照拂她一二。

    这回轮到多尔衮膈应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侧福晋,等知道了也没关注。

    跟明玉一样,多尔衮也以为这次联姻不过是朝鲜国王使的一个障眼法,所谓的王女指不定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划拉出来的宗室女。

    不成想,朝鲜国王如此心诚,竟然把亲闺女送来联姻。

    再想到凤林大君对明玉毫不掩饰的觊觎,多尔衮肺都要气炸了。

    他甚至怀疑,朝鲜国王用亲女联姻其实是凤林大君鼓捣的。这样一想,昭显世子忽然重病,搞不好也是凤林大君的手笔。

    明玉并不知道多尔衮心中已然惊涛骇浪,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乎,吩咐人端茶进来。

    李贞淑接过茶盏,规规矩矩跪在明玉面前,双手将茶盏举过头顶,恭声说:“奴才李贞淑给睿盛夫人敬茶。”

    在王府,下人们都称明玉为福晋,可李贞淑从进门开始便只以封号称呼明玉,这让明玉又对她产生了几分好感。

    茶递到手边,明玉正要笑着接过,忽然从旁边伸出一条手臂将茶盏抢去。

    明玉转头看多尔衮,多尔衮也正在看明玉,明玉挑眉,多尔衮抬手仰头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连茶叶都没给明玉剩。

    像喝酒一样干杯,还把空杯子展示给明玉看,然后倒扣在桌上,站起身走了。

    气压低到不行的男声从门外传来:“饿了,什么时ᴶˢᴳᴮᴮ候开饭?”

    “……”

    喝茶就喝茶怎么把茶叶都嚼了,不苦吗?

    明玉一脸无语目送多尔衮离开,也没了再喝茶的打算,干笑着让人扶起李贞淑,干笑着替多尔衮解释:“别担心,王爷他不是针对你,是针对我。我怀着孩子,巫医说不宜饮茶,王爷他就……他就代劳了。”

    至于为什么嘎巴嘎巴嚼茶叶,明玉真的解释无能,自动跳过:“只要你信守承诺,我自然也不会食言,这茶谁喝都一样。王爷喝更好,更好!”

    李贞淑一脸懵地站起来,还没搞清楚状况。

    睿亲王什么毛病,怎么把她给睿盛夫人敬的茶抢去喝了,一滴水没剩,连茶叶都嚼了,还嚼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听睿盛夫人解释完,虽然有点牵强,李贞淑倒也能理解。

    毕竟睿盛夫人肚里揣着的是睿亲王的嫡长子或嫡长女,睿亲王格外重视一些也是有的。

    至于嚼茶叶,可能是睿亲王不为人知的癖好吧。

    明玉问李贞淑如今住在哪个院子,住得可舒坦,是否需要更换。

    李贞淑一一答了,说院子是她自己选的,最后道:“落梅轩虽然离正院远些,倒也清净自在。屋子后头就是花园,种了许多梅树,名字也应景。妾身爱梅,很是喜欢。”

    落梅轩?

    王府太大,且庭院众多,明玉不记得还有这么个院子,可听李贞淑说紧挨着花园,就知道位置有多偏僻了。

    院子是李贞淑自己选的,以她的高贵身份,完全可以选离正院最近的翊华院,可她却独独选了位置最偏的什么落梅轩。

    因为朝鲜战事的关系,明玉找人打听过朝鲜的情况,知道朝鲜国王子嗣不丰,嫡子只有两个,嫡女只有一个。

    与两个嫡子相比,朝鲜国王和王后似乎更偏宠独女。

    所以明玉万万没想到,朝鲜国王会舍得让独女远嫁盛京联姻。

    起初她猜,可能是多尔衮样貌太出挑,毕竟长了一张顶流脸,还是九头身大长腿,也不是第一次受人追捧了。

    娜木钟和巴特玛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不过看李贞淑给自己选的这个院子,和刚才的选择,明玉否定了之前的猜想,觉得这次联姻对李贞淑而言可能也是一种牛不喝水强按头的结果。

    这样,明玉良心上也能安稳一些。

    她还真怕来一个像娜木钟和巴特玛那样,对多尔衮痴心一片的。

    娜木钟和巴特玛成过亲,生过孩子,人生该有的都有了,就算多尔衮没有回应,她们也能看得开,日子照样过得很舒坦。

    可小姑娘情窦初开,未经人事,有时候为了所谓的爱情,什么都豁得出去。

    当年祁陈自杀,就有脑残粉差点跟着去了。

    要真是闹起来,明玉也觉得棘手。

    况且让一个深爱多尔衮的小姑娘嫁给他之后还这样守着,明玉也觉得有些残忍。

    看来多尔衮也并非人见人爱,她自己就不爱,人家李贞淑小姑娘宁可爱梅都不爱他。明玉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对李贞淑的好感值蹭蹭飙升。

    又问了几句生活起居上的事,刚要说到凤林大君这个正题,娜塔忽然凑过来附在明玉耳边小声说:“福晋快些吧,王爷催了几遍饭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饿死鬼投胎吗,没见她在忙正事吗,明玉烦不胜烦:“催饭就上饭,饭又不是我做的,让王爷先吃。”

    这才几点呀,她一点都不饿呢。

    娜塔支支吾吾:“饭早上了,王爷不吃,非要等福晋一起用。”

    这是等她喂吗,明玉还想说什么,李贞淑已然起身:“夫人快去吧,莫让王爷久等了。”

    同时在心里又把凤林大君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跟她说睿亲王和睿盛夫人只是联姻,并没有什么感情。

    来了才知道,睿亲王只对外人高冷,在睿盛夫人身边好像换了一个人,又温暖又贴心。

    与睿盛夫人说话的时候,全程看着她的眼睛,照顾她的情绪,目光温存到化不开。

    睿盛夫人不看他的时候,睿亲王也在看她,目光仿佛黏在睿盛夫人身上。

    不管屋里有谁,有多少人,明晃晃的宠溺都写在眼神里,半点也不避讳。

    还有点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意思。

    睿盛夫人善妒,睿亲王就把她晾在驿站不管不问。她自己厚着脸皮上门给睿盛夫人敬茶,睿亲王怕睿盛夫人心里不痛快,居然自己把她敬的茶水抢过去喝了。

    当时她还想不明白,现在全明白了。

    凤林大君说睿亲王惧内,倒不如说睿亲王深爱着睿盛夫人,毫不掩饰地宠溺,在某些时候甚至可以放下自己的尊严和面子。

    男人的尊严和面子有多重要,李贞淑在朝鲜见得多了,更听母后说起大清的男人是天,比朝鲜男人更爱面子,让她千万沉住气,不然再受宠的女人也会被抛弃。

    如睿盛夫人这般反驳睿亲王,就是她的母后也不敢如此与父王说话,更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坚持己见。

    尤其当着外人的面。

    在朝鲜的时候,李贞淑就听说过睿盛夫人的大名,知道睿盛夫人会种粮食会赚钱,羡慕得不得了。

    到了盛京才知道,清朝只有睿盛夫人一个女人名下有土地、食邑,其他官眷都只是男人的附庸,别说土地,想出趟家门都不容易。

    女人的地位比朝鲜还低。

    而睿盛夫人能在这种大背景下拥有自己的土地、食邑和封号,能种粮食能赚钱,绝对与睿亲王的支持分不开。

    事业上有人支持,感情中被人宠溺,而且这种支持和宠溺独属于自己,一辈子都不会与人分享。

    李贞淑狠狠羡慕了。

    眼睁睁看着李贞淑离开,而明玉关心了人家半天还没说到正题,心里别提多郁闷了,对着多尔衮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再加上怀孕之后胃里总是满满的,并不觉得饿,吃了几口明玉便放下筷子。

    “怎么不吃了?”听说明玉怀孕之后胃口一直不好,多尔衮破天荒亲自去了一趟厨房,吩咐灶上捡明玉爱吃的做,不必考虑他的口味。

    他口重,爱吃肉,爱吃辣,明玉跟他正相反。

    今天不知是心情好还是怎么回事,多尔衮觉得口味清淡的饭菜也很好吃,比平时多用了一碗,吃完却发现明玉早放下了筷子。

    对上多尔衮的目光,明玉揉揉肚子:“吃饱了,再多会撑。”

    多尔衮数过,明玉只喝了小半碗鸡汤,夹了一筷子笋,两筷子蘑菇,饭都没吃就说饱了。

    且不说她如今怀着孩子,就算没怀孕只吃这一点也太少了,多尔衮给明玉夹她最爱吃的红烧鹿筋:“乖,再吃一点,你太瘦了。”

    瘦到他以为孩子没了。

    别人家福晋怀着孩子都看起来胖乎乎的,比如多铎的福晋达哲。上次在庆功宴上给他行礼,多尔衮看了一眼,感觉达哲比之前胖了不少。

    再看明玉比他出征前还瘦,四肢纤细腰身苗条,再这样下去可不行,身体要被拖垮的。

    谁知鹿筋夹到明玉碗里,明玉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捂着嘴干呕起来。多尔衮慌地忘了叫人,自己拿了痰盂递过来。

    明玉对着痰盂什么也吐不出来,脸颊憋成樱粉色,眼泪围着眼圈打转。

    多尔衮心疼极了,将痰盂交给旁边的小丫鬟,净手之后把明玉抱坐在他怀里。

    因为孕吐此时屋里站了一圈服侍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多尔衮抱着明玉还有些拉不下脸,挣扎着要自己坐。

    多尔衮知道她脸皮薄,吩咐把痰盂留下,挥挥手屏退了所有下人。

    这一顿饭明玉是在多尔衮怀里吃的,多尔衮亲自给她夹菜喂到嘴边,吃一口给她揉几下胃,吃一口揉几下。肚里那一个也神奇地没闹她,竟然吃下了一小碗饭,并肉菜蛋奶若干。

    一顿比之前明玉一天吃的都多。

    作者有话说:

    李贞淑:凤林,你是不是眼瞎?@#¥%&*&%¥#@

    明玉:替我问你哥好,说我有事求见他。

    多尔衮:糟糕,好像被人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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