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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两人这边熟稔地说话, 那头,谢弘瑜跟肖梓晴大眼瞪小眼。

    在肖梓晴又一次暗暗瞪过来时,谢弘瑜无奈地拖走她:“你不是喜欢游湖吗?走走走, 我带你去游湖。”

    肖梓晴挣扎:“谁要跟你游湖,你放开我。”

    谢弘瑜没放开, 径直把她从小轩拖到了船上。

    萧韫心情不妙, 他不想杵在那碍他眼, 索性还是把其他“闲杂人等”一起拖出来了。

    “世子哥哥要带我表姐去游湖吗?”阿圆问。

    “你想去游湖?”萧韫拿帕子沾了点茶水,继续帮她擦脸。

    阿圆昂着脑袋任他擦,说:“想啊, 现在游湖最清爽了, 表姐说湖岸边还有糖水摊子呢。”

    萧韫莞尔, 擦完后顺手捏了捏她:“小馋猫。”

    “那沈哥哥去不去?”

    “你想去就陪你,不过”萧韫把一碟糕点推过去:“爬墙应该费了不少力气,多吃点好游湖。”

    他话中意有所指, 阿圆羞愧地低下头:“我错了,以后再也不爬墙了。”

    “只是这个?”

    “嗯?”阿圆茫然。

    “那李公子呢,还看吗?”

    “不看了, ”阿圆嘀咕:“我也没看着呢。”

    听这意思竟是有些遗憾?

    萧韫稍稍用力捏她一边脸颊, 很快, 阿圆的皮肤上就起了点红印子。

    心里满意了些,便亲自捏了块糕点喂她。

    看她小口小口地吃完, 他这才起身,带着阿圆下楼.

    鹭园湖景雅致, 因是连着南城湖畔的湖泊之水, 流入鹭园这边, 则建造了小桥、水榭、九曲凭栏。湖岸旁除了柳树, 还栽种了其他花卉植物,如今正逢初夏,放眼望去,各处姹紫嫣红。

    此时,有人漫步柳树下,也有人坐于高亭之上抚琴唱曲。清风袭来,游人泛舟湖中,观湖景、听琴音,很是惬意。

    鹭园湖泊小,没法停放私人画舫,若是想游船须租赁小舟。

    萧韫递了锭银子过去,船夫苦笑:“公子,小的找不开啊。”

    “拿着便是,无需找零。”

    话才说完,就被阿圆瞪了一眼,明晃晃地责备他大手大脚不知俭省。

    萧韫顿了下,默默地把银子收回来。

    “船家,”阿圆说:“我这有散钱呢。”

    于是,阿圆自掏腰包花了一串铜板租了只不大不小的船,船夫带斗笠撑着竹竿,载两人去了湖中央。

    这会儿日头有些晒,阿圆睁不开眼睛,于是拿了张帕子展开遮盖在头顶。

    小姑娘明艳俏丽,跪坐于萧韫对面,翘着兰花指遮头顶那点阳光。

    萧韫目光清清浅浅的,问她:“今日休沐为何不在家中多歇息?”

    “整日读书,我也想出来玩嘛。”

    “哦?”萧韫便问:“阿圆怪哥哥平日拘着你?”

    “我没有此意。”阿圆侧头看湖面波光粼粼,心情舒畅:“沈哥哥以前不也说劳逸结合吗?我这是实践沈哥哥的话呢。”

    萧韫勾唇。

    也不知为何,遇着这小丫头,心情蓦地变得晴朗许多。

    那些烦忧之事,也懒得去想了。

    过了会,日头越来越大,阿圆便让船夫把船撑到柳树下,正巧遇到柳树下有人钓鱼。

    她悄悄地往篓子里瞧了几眼,忍不住惊讶道:“鹭园湖中的鱼怎的这么鲜肥?”

    萧韫走过去,问:“老人家,这鱼卖不卖?”

    钓鱼的老人摆手:“不卖,老朽回去烘干了吃。”

    萧韫见阿圆馋猫似的还在瞧,温声道:“老人家分一条给我如何?我家舍妹多日不曾吃鱼,馋得很。”

    阿圆听到了剜他一眼。

    那老人家看小姑娘珠圆玉润可爱,笑问:“小姑娘,想吃鱼?”

    “嗯。”阿圆点头,又说:“若是伯伯不卖也无妨的。”

    “嗐,你哥哥都说你多日未曾吃鱼,我又怎会不卖给你。”老人家放下钓竿,起身去篓子里扒拉了会,寻了最肥的一条鱼过来。

    约莫有成年男子手臂粗.大。

    “你看这条行不行?”他问。

    “行的。”阿圆点头。

    鹭园旁边有酒楼,此时,已经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两人便径直去了酒楼。

    陈瑜早就定好了雅间,待萧韫进门时,低声在他耳边禀报。

    “殿下,属下已去查过,吏部侍郎家的李公子与褚姑娘并不熟。而是跟肖家长女相看过,两家即将定亲,想来褚姑娘今日是好奇过来瞧人长什么样的。”

    闻言,萧韫淡淡颔首.

    菜上好的时候,谢弘瑜和肖梓晴掐着点儿地找来了。

    谢弘瑜也爱吃鱼,但夹了两筷子之后,总觉得萧韫目光不善。

    搞得他莫名其妙。

    那厢,阿圆在跟肖梓晴说话:“表姐之前去哪游湖了?为何我没看见你?”

    提起这个,肖梓晴就气。

    谢弘瑜拉她去游湖,可哪里是游湖?他把人家船夫撵走,非要自己撑竿,结果撑了没多久说累不撑了。他自己往那一躺,折扇一盖,呼呼大睡。

    最后还是肖梓晴晒得不行,自己把船撑回来的,到现在她的手都还酸得很。

    她嫌弃地瞥了眼谢弘瑜,低声道:“别提了,今日实在倒霉。”

    再看萧韫坐在一旁,居然还主动帮阿圆挑鱼刺,还嘱咐慢点吃。肖梓晴顿时觉得,同样是世家公子,怎么谢弘瑜这种人就这么令人讨厌呢!.

    休沐过后,阿圆又回归了书院生活。

    只是没想到,她这一回书院,就又跟人打了一架。

    确切地说也不是她打,她只是上去劝架,但对方新仇旧恨加起来早就看她不顺眼,她便受了无妄之灾。

    事情是这样的——

    这日,午时下学过后,阿圆和程蔓歆、罗玉秀,还有曹薇一同去饭堂吃饭。路过时,听见树后头有人小声说话。

    原来是陈茹和陆亦姗,还有另外两个小姑娘在此乘凉。

    陈茹低啐了句:“我看她巴结褚婳巴结得挺勤快,也不嫌丢人。”

    冷不防听到阿圆的名字,几人面面相觑地停下来。

    就听树后的人继续道:“褚婳也不知是用什么手段勾的谢世子,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人人都捧着她呢。”

    “我看曹薇也是,堂堂曹将军的女儿,居然也放得下身段去巴结人,你们说她图什么?”

    “图什么?无非就是图谢世子呗。”

    嘿!!

    曹薇这暴脾气听了还能忍?

    她二话不说就冲过去:“你们几个跟碎嘴婆子似的,居然还敢污蔑起我来。”

    曹薇平日里偶尔练点拳脚功夫,陈茹这几个娇小姐哪是她的对手?个个被她像揍小鸡仔似的,鬼哭狼嚎。

    阿圆怕她下手太重闹出事,于是赶紧过去劝:“阿薇别打了,回头我们请慧兰公主主持公道便是,慧兰公主定不会轻饶她们。”

    陈茹一听她想去慧兰公主面前告状,原本早就看阿圆不顺眼得很,这会儿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就薅了把阿圆的头发。

    阿圆可不是站着挨打的人,且此时她们人多势众,她不带怕的。

    反手就薅了回去,还硬生生地扯了缕头发下来。

    这下,陈茹疼得哭天喊地,把监院也喊来了。

    监院一看又是她们几个,气得脸色阴沉。但鉴于现在惹事的两人,一个是曹将军女儿,一个是谢世子的徒弟,一时不知该如何罚。

    请教了慧兰公主后,便一人发一只水桶,让她们去后院把饮水缸打满水,不打满不准吃晚饭。

    所谓见者有份,连同罗玉秀、程蔓歆,以及所有在场的小姑娘,拢共七八个人,纷纷蔫蔫地拎着水桶出门。

    午时正是天气热的时候,到处晒得跟蒸笼似的,而且水井比较远,得去后山接。这么一来一回的,一桶水到达水缸里,晃晃荡荡地洒了一半。

    阿圆接连提了几桶后,累得胳膊打颤,停在路边一棵杨梅树下歇息。

    罗玉秀见了,也一屁股靠过来,累得直喘气。

    那边,陆亦姗和陈茹两人共抬一桶水,累得大汗淋漓。这路边也就这么棵杨梅树,想了想,索性也凑过来偷懒。

    就这么的,一棵树下围坐了七八个小姑娘,这会儿谁也不敢埋怨谁了,就怕再打起来,监院罚个没完。

    没过多久,不远处传来了点动静,一开始众人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是书院里的侍工。

    却不想,陆陆续续行来了几个衣衫褴褛之人,那些人见了她们,顿时眼睛发亮。

    尤其是阿圆此时手上捏着块糕点,被他们灼灼地盯着。

    她一慌:“你们你们是何人?”

    竟不想,其中一人上前就来抢她的吃食,还有人发现她布袋里头装了吃的,连布袋也抢了去。

    小姑娘们被这阵仗吓到了。

    “她们是什么人啊?”陆亦姗怕得很,都要哭了。

    “瞧着像难民。”

    “京城怎么会有难民?而且这里是慧香书院呢。”

    “难道是偷偷闯进慧香书院的?”

    难民越来越多,约莫有十几个,等抢完吃食,其中一个带头,又朝她们走过来。

    “把你们身上值钱的都交出来!”他说.

    山脚下,萧韫坐在马车里阖眼打盹。他昨日连夜出城办事,这会儿正准备回府。

    没过一会,护卫过来禀报。

    “殿下,前头二里地,发现有几个小姑娘被流民围住抢劫。”

    萧韫眉头都没动,仿佛睡着了。

    倒是陈瑜把那护卫训斥了遍:“这等小事你寻个人去撵走流民就是,无需来扰殿下清净。”

    那护卫迟疑:“可是”

    “可是什么?”

    “那几个小姑娘看着像慧香书院的学子,”他说:“前头也正是慧香书院后山。”

    闻言,萧韫睁开眼。

    第42章

    杨梅树下, 小姑娘们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许是阿圆此前打架余威尤在,光左手臂上就被好几个小姑娘紧紧抱住。

    搞得她不得不强装镇定。

    另一边, 曹薇也被好几个小姑娘紧紧抱住。她不知从哪里捡了根棍子,横在身前, 颇有气势地吼道:“大胆!可知这里是何地?这里是慧兰公主的地盘, 岂容你们放肆?”

    听见慧兰公主, 那些人果真犹豫起来。

    曹薇继续道:“我们的护卫就在附近,你们还不快退开!”

    这群流民中有那么一两个见过世面,也算比较聪明。观察了会, 嗤笑:“小姑娘别吓我们, 你们若是有护卫, 怎么会自己打水?”

    “我”

    “少啰嗦!快把值钱的交出来!”

    京城戒备森严,他们在附近转了许久,才得知慧香书院后山这地方有小路入城, 原是想今日悄悄入城乞讨,竟不想遇到几个富贵小姐。

    霎时,竟生了些大胆的心思。

    由于阿圆长得胖, 且白白嫩嫩的模样, 看着就像极了富贵人家的女儿, 于是,流民目光盯着她的比较多。

    阿圆紧张极了, 想起沈哥哥说过遇事多思考,于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会, 她说:“你们说得没错, 我们现在被罚打水呢, 身上没带银钱, 银钱都放号舍里头了。”

    “你们号舍在哪?”

    “在书院,得过去取。”

    “小丫头莫不是想骗我们?”

    “谁骗你了?”这时,程蔓歆也会意过来阿圆的主意,说道:“我自己存了好几两银子呢,谁出门带那么多银钱的?”

    听见好几两,这些人眼睛都发直。

    他们都是从常县来的,一辈子穷惯了,听见一两银子都了不得,何况好几两。

    “那你快去取来。”

    “她们呢?”程蔓歆指着同伴:“她们也有许多银子啊。”

    “你帮她们去拿,不许耍花招!快去!”

    就在这时,其他流民喊起来:“不好了,那边来人了!”

    众人纷纷瞧过去,就见几个护卫骑马跑过来,后头紧跟着的是一辆奢华的马车。

    这些流民顿时吓得四散,也有几个大胆的想上前去夺小姑娘们手上的镯子。

    而阿圆头上戴了支漂亮的蝴蝶珠花,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的,看着就值钱得很。

    有人欲往她头上伸手,结果还没碰着,那人突然一痛,胳膊顿时没了力气。

    陈瑜扔掉小石子,三两下走过去把人踢开。

    “褚姑娘没事吧?”

    阿圆见陈瑜过来,欣喜道:“陈大哥,怎么是你呀?”

    “我与公子正好经过。”

    “沈哥哥也在?”她扭头看过去,就见有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里头温声传来一句:“过来。”

    阿圆抬脚要走,却发现陆亦姗她们还抱着她手臂没放。

    陆亦姗吓得花容失色,惊魂未定,把阿圆当救命稻草似的不肯松手。

    阿圆嫌弃地撇嘴,横了眼箍得最紧的陈茹:“你放开!”

    陈茹讪讪地松手,她一松,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松开。

    阿圆这才抬脚往马车走过去。

    陈茹小声嘀咕:“马车里头是谁啊?”

    陆亦姗也诧异呢,但适才那声音听着些许耳熟,有点像像景王的声音?

    陆亦姗小时候去过宫宴,彼时萧韫还是太子,她听过萧韫的声音。萧韫的声音很特别,清润温和,却自带一股气势。

    可景王还在府里养伤呢,又岂会在这?

    她摇摇头,兴许是自己听岔了.

    马车里。

    阿圆一进车厢就道:“沈哥哥,你来得正好,适才有难民想抢我们的银子呢。”

    “受惊了?”萧韫见阿圆模样狼狈,额头碎发汗津津地贴在两旁。

    阿圆点头,随即又摇头,说:“我不怕的,他们只要钱不会害命。”

    “你如何知道他们只要财不要命?”

    “他们看着饿了许多天,若是穷凶极恶之徒,早就上前来抓我们了,哪里还会犹豫这么久。”

    萧韫轻哂:“阿圆竟有几分聪慧。”

    突然被他这么夸,阿圆不好意思起来,但唇角不着痕迹地翘起。

    “你们不在书院读书,来这做什么?”萧韫问。

    “我”提起这个,阿圆瞬间又蔫了,闷闷道:“我被罚了。”

    “嗯?”

    “我跟旁人打架”阿圆低头,声音轻到肚子里去,随后又赶紧说:“不是我惹事的,是陈茹她们说曹薇坏话,曹薇打陈茹,后来我上去劝架来着,就被人扯头发,所以”

    “所以你就打架了?”

    “也不算打架吧,”阿圆底气不足:“只是扯了下旁人的头发。”

    萧韫缓缓勾起唇,一整夜的疲惫这会儿奇妙地消散了许多。

    “饿不饿?”他问。

    阿圆点头,余光瞥见萧韫从抽屉里掏出个糕点匣子来,她抿唇矜持。

    “沈哥哥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

    “上回沈哥哥让我遇事莫冲动呢。”

    “但凡事并非一概而论。善良有尺,忍让有度,适当的锋芒可避免更大的祸端。”

    萧韫边说,边从匣子里捏了块糕点喂她。

    过了会,陈瑜过来禀报。

    “公子,那些流民都抓起来了。”

    “交给顺天府处置,”停了停,他吩咐:“再去查一查,京城为何会有流民。”

    “是。”

    阿圆吃了两块糕点又喝了杯茶,心满意足:“沈哥哥,我回去了,我们还得继续打水呢。”

    “打水?”

    “嗯,监院罚我们把学堂的水缸装满,不然晚上不准吃饭。”

    思忖片刻,萧韫吩咐外头的陈瑜道:“你送她们回书院,把适才的事跟监院说一遍。”

    而后,他转头对阿圆说:“不用打水了,你回去好生歇息,今日出这样的事,你们监院定不会再罚。”

    “哦。”

    很快,阿圆下了马车,还把那一匣子糕点也带了下来。

    杨梅树下,小姑娘们都还没走,见阿圆下马车,程蔓歆围过来,小声问:“马车上的人是谁啊?怎么还给你吃东西?”

    “是我师父。”

    “谢世子?”程蔓歆惊讶。

    “不是,是另一个师父。”

    闻言,陆亦姗和陈茹心情复杂。这个褚婳到底是什么命,师父们个个都来头不小,且不说谢世子,就马车里这位,虽不知是何人,但看这些萧杀凛然的带刀护卫,都知道不简单。

    阿圆倒是不知道这些,她抱着匣子跟程蔓歆说:“呐,我师父还送了我一匣子糕点,一会回去给你们吃啊。”

    “可我们不是还得打水吗?”

    “不打了,师父说监院得知我们遇流民铁定不会再罚我们。”

    听她这么说,众人齐齐高兴起来.

    回到景王府,萧韫沐浴换了身衣裳,陈瑜在一旁禀报道:

    “殿下,流民的事查清楚了。”他说:“这些流民是从渝州常县过来的,常县早就水灾泛滥,百姓们无家可归,官府没人管,这才来了京城。”

    “官府不管?”

    “也不是不管,而是灾民太多,管不过来。”

    早在前段时日,常县就发水灾,可渝州知府才上任没多久正是攒政绩的时候。因此知情不报,只想着把这事捂着瞒混过去。但他对水灾没经验,低估了形势,再想去处理时已经来不及了。

    常县水灾泛滥,百姓流离失所。

    于是,这才慌慌张张递上折子,请求朝廷拨银两救灾。

    萧韫听后,目光寒凉。

    陈瑜也唏嘘,瑜洲知府这下可是闯大祸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京城陆陆续续地来了许多流民。顺天府为了维护京城治安,不得不把流民撵去城外安置。

    但事情起得太突然,导致已经出了好几起流民骚扰周边村庄的事,甚至还发生大规模斗殴,出了人命。

    渐渐地,流民之事愈演愈烈,朝堂上弹劾渝州知府的折子满天飞。

    更有人把以前瑜洲知府段承运涉嫌贪污受贿的旧案也扒出来,这一扒,差点把贤贵妃的老底都掀干净。

    贤贵妃气得要死,在宫里摔了好几样珍贵的瓷器也不解气。

    “废物!都是一群不成器的废物!”

    “当初我就不该耳根子软帮他,我们段家这些不成器的,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骂完后,看向站一旁的信国公:“阿兄,你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比起贤贵妃,信国公已经麻木了,最近事情一桩接一桩,他都快忍得立地成佛。

    片刻,他说道:“眼下,只有尽快收拾常县这个烂摊子。”

    “阿兄,你没听朝堂上那些人弹劾吗?”贤贵妃说:“常县现在不能沾,谁沾谁倒霉,一个段承运罢了,弃了便是。”

    “贵妃娘娘,段承运是段家之人,即便你将事情都推脱给段承运,但那些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再者,这次打落血牙也要往肚里吞。”信国公沉声道:“常县我们不管也得管,哪怕不惜代价。”

    “为何?”

    “难道贵妃娘娘希望看到景王再次踏足朝堂?”

    闻言,贤贵妃顿时安静了.

    这日阿圆下学,收拾东西准备回澜苑,然而刚出学堂就遇到曹薇。

    曹薇在隔壁学堂,特地过来找她的。

    “阿圆,你去哪呀?”

    “我去师父那做功课呢。”

    曹薇听了有点同情:“下学了也不能歇息吗?”

    “嗯,”阿圆点头:“师父给了我许多书,让我一年内看完。还有谢世子也时常来教我作画呢,总之,不得闲的。”

    一听谢世子教她作画,曹薇又开始羡慕了。

    “你找我有事?”阿圆问。

    “有啊,”曹薇说:“过两日我二哥他们蹴鞠比赛,你去不去看?”

    “你二哥?”阿圆不解:“我都不认得你二哥,我去做什么?”

    “嗐,你去了不就认得了?我跟我二哥提过你呢。”

    “提我做什么?”

    “我二哥今年十四了,再过两年我娘就得给他相看姑娘。”曹薇嘿嘿一笑,挽着她手臂:“我就跟我二哥说,还相看什么,阿圆你就挺合适啊。”

    “?”

    阿圆惊恐:“合、合适什么?”

    “阿圆,”曹薇认真道:“我很欣赏你。你不知道你那天镇定自若跟流民说话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胆魄了,比起陈茹陆亦姗那些娇滴滴的姑娘来,我觉得这世上只有你最适合做我嫂子。”

    “再说了,我还想一辈子跟你玩呢,你往后若是成了我嫂子,我们就永远不分开啦!”

    “”阿圆憋了憋,道:“旁的不说,可你一辈子不嫁人?”

    “嫁人哪有跟你一起好玩?我才不嫁。”曹薇说:“我都跟我二哥说好了,等他十六届时你也及笄了吧?等你及笄我就让我二哥去你家提亲!”

    “”

    阿圆一言难尽道:“你跟你二哥这么说,你二哥就同意了?”

    “同意了啊。”

    “会不会太草率了?他又没见过我。”

    “我这不就跟你说事嘛,过两天去看我二哥蹴鞠比赛啊。到时候你们见面不就认得了?”

    “”

    “我跟你说,我二哥长得很好看。”

    阿圆义正辞严:“我又不是那种只看脸的肤浅之辈。”

    “我二哥本事也很厉害啊,”曹薇急道:“他蹴鞠厉害,打架也厉害呢。”

    “”

    “阿微,”阿圆心情复杂:“我们还小呢,你说这个会不会太早了些。”

    “所以啊,我得提前帮我二哥定下。你放心,我不会跟旁人说的,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嘛,我只悄悄跟你说。”

    “”

    “哎,到时候蹴鞠比赛你去不去看啊?”

    “我兴许没空呢。”

    “呐,你也只说是兴许,那我们约好了啊,不许反悔!”

    “?”

    “”

    说完,曹薇就称心如意地走了。

    阿圆没当回事。

    曹薇这人有时候细腻如发,有时候又大大咧咧行事奇葩于常人,或许过两天就把这事忘了也说不定。

    她想.

    出了书院门口,老远就看见萧韫派来的马车等在那里。

    不过今日来的人除了每日来接送的小厮外,还多了两个脸生的婢女。

    这两个婢女不苟言笑,待阿圆走近了,才中规中矩地行礼。

    “她们是?”

    “哦,褚姑娘,她们是陈总管派人侍候你的。”小厮说。

    “侍候我的?”

    “正是,陈总管说往后她们就跟着姑娘贴身伺候,在书院也如此。”

    “可书院不让带婢女呢。”

    这时,那两个婢女其中一个又行了一礼,说道:“奴婢们可在门口守候。”

    “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们还没有名字,求姑娘赐名。”

    实际上这两人是萧韫挑选过来的暗卫,早半个月之前就已经选好了。只不过她们平日只懂杀人、打架,哪里懂伺候?

    陈瑜怕她俩伺候不好,于是特地让她们学了半个月才过来。

    此时,阿圆见了两人,狐疑地点头了点头,说:“先回去吧。”

    等她回去再问问沈哥哥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要给她两个婢女.

    酉时二刻,阿圆回到澜苑,但萧韫却有事出门了,下人只说萧韫给她准备了礼,放在清漪院里头。

    阿圆好奇,一路小跑进清漪院,就见个大箱子放在卧室。

    打开一看,原来是把做工精美的古筝。

    “这琴是送我的?”阿圆高兴,爱不释手地摸了摸。

    婢女道:“除了古筝还有几本琴谱,一同放着了。”

    阿圆忍不住唇角上翘。

    她家里不宽裕,从未学过古筝,可实际上她心里是羡慕的。羡慕那些贵女们出口成诗,也羡慕她们会抚琴弄曲。

    没想到,她终于也有一把琴了。

    阿圆叫人把琴架起来,就这儿么放在卧室的西窗下,然后兀自坐在那摆弄了会。

    直到婢女说公子回来了。

    第43章

    萧韫刚踏进清漪院就见小丫头坐在那像模像样地拨弄琴弦, 只不过她不得章法,弦音不成调,引得婢女们好笑。

    他缓缓走近, 婢女们发现他,纷纷行了一礼。

    萧韫挥手让她们下去。

    “喜欢?”萧韫问。

    “嗯。”阿圆转头, 矜持地把唇角压了压, 可小梨涡却陷得深深的。

    她问:“沈哥哥怎么想到送我古筝?”

    萧韫昨日出城时, 恰巧遇见凌臻阁拍卖一批宝物,其中就有这把古筝。

    此古筝乃前朝名家蔡老先生私藏之物,实属难得珍品。萧韫想着小姑娘也该学点其他的了, 便花大价钱把这把古筝买回来。

    “会弹吗?”

    “不会, 但我见表姐弹过。”

    “以后你就会了, 哥哥教你。”

    “沈哥哥也会弹古筝?”小姑娘目光惊讶又崇拜。

    萧韫莞尔。

    “走吧,先去吃饭,吃完饭教你。”

    阿圆起身, 像只欢快的蝴蝶欢喜雀跃地跟在他身后。

    “对了,”她想起一事,问:“新来的两个婢女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 沈哥哥为何要给我找婢女?况且我在书院用不上呢。”

    她在书院用不上, 而回了澜苑, 澜苑有现成的婢女使唤。

    “这两个婢女会拳脚功夫,”萧韫道:“下次若是再遇流民便不用怕。”

    阿圆嘀咕:“可我又不是经常遇流民, 这么白养着人岂不是浪费银子。”

    萧韫转头,见她努嘴不满, 十足一副小管家婆模样。

    他抬手捏了捏她脸颊:“哥哥以前跟你说过, 哥哥送的东西, 你只管收下不许拒绝。”

    “哦。”

    沈哥哥真霸道.

    吃完饭, 萧韫原本要教阿圆弹琴,结果陈瑜过来禀报说有客来了。

    阿圆听着有客,以为又是来找萧韫做文章的,于是赶紧催促他过去。

    “你且去等我,”萧韫说:“我片刻就回。”

    “嗯。”阿圆乖乖巧巧.

    渝州知府段承运被弹劾的第三日,就听说信国公病了,然而在家养病没过一天,次日就进皇宫负荆请罪。

    彼时在宣德殿伺候的宫人亲眼瞧见信国公面色苍白、连头发都些许凌乱,一脸病入膏肓的模样哭跪在宣德殿外。直言是自己倏忽看走眼,竟不知段承运还牵扯贪污受贿之事。

    当初提拔此人纯粹是看在他政绩斐然以为能堪国家大任,却不想,才过两年,此人便酿成了滔天大祸。

    他惭愧多日,心中难安,自觉此次流民灾祸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将功补过。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还表了几分舍己为人、恢廓大度。没过多久,皇帝便让人把信国公请进了宣德殿。

    幕僚在书房禀报此事时,萧韫微微蹙眉。

    “这老匹夫动作倒是快。”

    幕僚问:“殿下,那我们是否也奏请?若是被他们抢了先,这机会恐怕”

    “不急。”萧韫问:“信国公举荐何人?”

    “布政使司右参议林迁。”

    “告诉顾景尘,让御史台全力弹劾此人。”

    幕僚心中一凛:“是。”.

    萧韫再回到清漪院时,晚霞将落,阿圆埋头坐在书房。

    她右手执笔,在一张干净的宣纸上写写画画。

    萧韫走到门口,示意婢女们噤声后将其挥退,兀自一人安静看了会。

    小姑娘专注得很,偶尔嘀咕几句,偶尔咬笔杆子蹙眉。面庞明艳姣好,唇边的梨涡浅而薄,一副天生不谙世事的模样。

    过了会,她发现了他,抬头望过来,眼里瞬间迸发欣喜。

    “沈哥哥忙完了?”

    “嗯。”

    “沈哥哥快来,”她招手:“我这里看不懂呢。”

    后头跟着的陈瑜觉得褚姑娘如今越发恃宠而骄了,这天底下谁人敢招手唤殿下过去的?

    可瞧他家殿下似乎并不在意,还颇是心情愉悦。陈瑜暗想,幸好褚姑娘是个小丫头,若是褚姑娘是可心意的成年女子,岂不得被殿下宠得没边儿?

    阿圆正在看琴谱,这是一本简单的琴谱,她往回听大表姐指点过几次,也能看得懂些许,但仍是有个别琢磨不透的地方。

    正好萧韫过来,她毫无所觉地拉着萧韫的袖子,问:“沈哥哥,这里是何意?”

    萧韫站在她旁边,温声解释。

    过了会,他直接让人把古筝搬来书房,说:“与其专研琴谱纸上谈兵,倒不如直接练习。”

    “可我还不会啊。”

    “我教你。”

    他让阿圆在古筝前坐下来,自己站于她身侧一一指导。

    “肩臂放松,手肘自然而曲,”萧韫道:“腕与手背平行不是这样。”

    见阿圆做了几次都没做对,他索性弯腰帮她纠正。

    “肩放松,手臂也要放松,”他手掌压着她的肩膀,耐心教导:“对,就是如此,只有放松身体,你的动作才能自如。”

    “还有这里,”他另一只手握住阿圆手腕:“不必用力,稍稍平行即可。”

    “指尖自然分离,切忌翘指!”

    不可翘兰花指这很为难阿圆,阿圆往回习惯了做什么都要翘一翘,她觉得这样好看呢。

    小拇指刚被萧韫压下去,结果没一会儿又不自觉地翘起来。直到“啪”地被萧韫打下去,斥责:“又忘记了?”

    阿圆委屈,挠了挠发麻的手背,嘟哝道:“我也不想啊,可就是控制不住。”

    “为何控制不住?”

    “就是控制不住嘛,我不信你事事都能控制自己。”

    “我能。”萧韫说:“你做不到只是不够努力。”

    “”阿圆抿唇:“好吧,我尽量。”

    可没过一会,那不听话的小拇指又翘起来了。

    “”

    萧韫无奈,只好忽视。

    两人这厢学弹琴,外头婢女端着茶在门口踟蹰,不知该不该进。

    婢女小声问陈瑜:“陈总管,奴婢这会儿是进还是不进?”

    里头殿下和褚姑娘看起来实在亲密,她不敢进去打扰。

    陈瑜抱着双臂,脸上一副欣慰的模样,瞧这一幕瞧得津津有味。

    “你说呢?”他不慌不忙道:“殿下正在教褚姑娘学琴,像是要喝茶的样子吗?”

    婢女摇头。

    “这就对了,”陈瑜说:“往后激灵着点,不光用眼,还得用脑子。”

    婢女茫然,不大懂。

    陈瑜轻笑,低低道:“褚姑娘眼下是褚姑娘,可往后及笄就不一定了。”

    殿下如今把自己整得跟亲爹似的劳心劳力,待褚姑娘长大了,看他舍不舍得也操心婚嫁之事。

    眼下观这情况,想必是难啰。

    陈瑜自觉窥破天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第44章

    朝堂上, 继段承运被弹劾后,信国公举荐前去处理常县灾情的人,林迁, 于次日也被弹劾。

    这次动作极快,几乎令信国公猝不及防。

    林迁此人, 是信国公新培植的人才, 平日基本上是丢在京城千里之外历练。可以说几乎没在京城这帮人面前露过面。

    然而这样的人, 不到一日就被扒出各样的罪证进行弹劾。而且御史台那些人的嘴皮子不遗余力,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林林总总。连林迁多年前上京赶考在铺子里买了个烙饼没付银子的事都被拉出来说了一通。

    直指此人行径无赖、德不配位, 不堪予大任。救灾涉及天下苍生之利, 有道德瑕疵的人你敢用?你就不怕他贪墨赈灾银两、鱼肉百姓吗?

    这话说出来, 信国公气得吐血。原本没病的,结果真病了。

    还嘴巴长泡,说话都不利索。

    就, 气得很!

    于是,他也开始指使党羽反扑,把顾景尘那边举荐的人也弹劾了遍。套路就照着这个来, 罪证什么的不管有没有, 没有就捏造, 反正往人品不行扯就对了。

    一时间,朝堂上乌烟瘴气。今天我弹劾你, 明天你弹劾我,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与此同时, 赶来京城的流民越来越多, 如今天气渐热, 数以千计的流民涌入京城周边, 给百姓的日常生活造成了极大困扰。

    顺天府几次上折子请求朝廷给予援助,但此时朝堂上党派明争暗斗,没人有空搭理他。

    直到有一天,一对母子因抢吃食而在混乱中惨死,此事像骤然滚沸的一锅开水,百姓们怨声载道。

    就在此时,景王府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直卧床养伤的景王出门了。

    景王出门,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开仓放粮,还自掏腰包在城门外建了数十个粥棚。同时,把顺天府安置不过来的流民安置进了他的庄子里。

    此举奇迹般地平息了许多百姓怨气。

    而且,在景王布施的第二天,国子监祭酒苏大人府里的家眷也开始设粥棚,还捐了许多银钱出来。

    紧接着,一些京城的内宅女眷们陆陆续续效仿,不论家世门第,不论官职高低,皆自发地在城外设粥棚、捐银子。

    就连褚家,也跟着去送了几锅粥。

    渐渐地,众人开始意会过来——朝堂百官们还在为救灾之事争执时,景王已经开始默默行动了。

    不仅救灾,还带头捐赠,悄无声息地就为朝廷解决了许多难题。

    户部收到捐赠的银子,连夜禀报皇帝,喜得合不拢嘴。

    原本户部每年的银子都用得紧巴巴,现在突然出现常县水患,户部尚书王大人都恨不得掐死段承运。

    这下好了,景王歪打正着地帮他出了许多力。

    京城这些勋贵世家都是极有底蕴的簪缨之家,有的甚至已经繁荣了百年,钱财捐赠起来毫不手软。虽不说能完全解决赈灾银两的事,但对于时常捉襟见肘的户部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户部尚书感动涕零,连夜入宫禀报此事,还大赞了番景王贤德.

    阿圆发觉萧韫这些天似乎格外忙,有时候连着几日都没见人影,有时即便见着了也只是匆匆吃完饭就走。

    她心里有点淡淡的失落。

    这天,夫子刚讲完堂课,她跟程蔓歆还有罗玉秀抱着书,打算寻个阴凉的地方背书。

    才出学堂,见曹薇也抱着书过来了。

    见了她们就嘿嘿笑:“一起啊,我带了果子。”

    她扬了扬书箱,里头满满一兜。

    几人在院子里寻了棵槐树坐下,此时正是槐花盛开之际,花香扑鼻。

    曹薇咬了颗果子,突然道:“你们知道吗,城外流民已安置上千人了。”

    “听说景王出门了,还去城外赈灾了呢。”

    “景王此前不是遇刺受伤了吗?”

    “对啊,听说都起不来床了。”

    “嗐,伤好啦,前几日就已经出门。”曹薇说:“我听我爹爹说的,景王得知城外流民惨状,竟是连饭都吃不下,仆人问为何不吃,景王说‘饿殍遍野,我又岂能咽得下饭’。于是,第二天景王就让人把府里的粮食都送给流民,且他自己每日也只喝粥度日。”

    “景王人真好!”

    “可不是,听说还把庄子也腾出来给流民住呐。”

    “岂止这些,”有人路过旁听了会,然后凑过来说:“我听说景王每日都要乘马车去城外安抚流民。”

    “是啊是啊,景王之前不是受了伤吗,我家小厮亲眼瞧见他下马车时还杵着拐杖。哎呦,真是心疼死了。”

    “不愧是咱们大塑第一美男子,真是人美心善。”

    “往后若是谁再敢说景王的坏话,我头一个撕烂她的嘴。”

    “算我一个!”

    “我也撕!”程蔓歆听了跟着附和,然后扭头问:“阿圆你呢?”

    阿圆这会儿真是感动得不行,景王这样的男子,合该有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嫁他!

    她郑重道:“我当然也要维护的。”

    几个小姑娘被景王的事迹感染,个个心生敬佩、豪情万丈。

    阿圆也越发仰慕起这位大塑第一美男子来。心想,若是能见得一面,她宁愿一个月不吃肉。

    然而,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在京城各家夫人们争先恐后地投入布施善举后,慧兰公主也决定带领慧香书院的学子们为流民布施,意在让学子们体会生活之疾苦。

    于是,紧锣密鼓地准备了几天后,慧香书院的学子们穿着统一的学子服,来到城外分发衣物。

    这些都是学子们亲手缝制的,有衣裳,有鞋袜。由于制衣时间赶,针脚比较粗陋,但如今流民们正缺衣物,有得换洗已经高兴得不得了,哪里还会嫌弃针脚问题呢。

    阿圆女红不好,她被分在鞋袜组,主要负责绣袜子,跟她分在一组的还有曹薇。

    此时此刻,两人站在一处给排队的流民们分袜子,阿圆记录各人所要的尺寸大小,曹薇就按着分发。

    两人还忙里偷闲说悄悄话。

    “哎,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吧?”曹薇说。

    阿圆埋头作笔录:“什么事?”

    “你不记得了?你答应今天去看我二哥蹴鞠比赛呀。”

    “啊?”阿圆抬头,扭了下酸疼的脖颈:“真要去啊。”

    曹薇默了默,说:“你莫不是想临时毁约吧?”

    “没有,可是现在不是忙吗?我还不得空。”

    “那忙完再去,”曹薇说:“我问过了,我们午时就结束,届时结束了就去。”

    阿圆抿了抿唇,一时找不到理由拒绝。

    两人从上午卯时一直忙到巳时末,站得腰酸腿疼。过了会,有其他学子过来接替后,她们才走到一旁歇息。

    “我可是跟我二哥说好了啊。”曹薇说:“今天有许多人看蹴鞠比赛呢,我们得早些去才能站前排。”

    “这么热闹?”

    “当然,我二哥每回比赛都能拔头筹。”

    “哦。”

    阿圆百无聊赖,望着不远处流民们排队,随口问:“你二哥叫什么名字?”

    “曹靖。”

    “哦。”

    “我跟你说,我二哥这人”

    曹薇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前方一阵骚动,有人喊:“景王来了。”

    “哎呀,”曹薇站起来:“景王来了?”

    “哪呢?”阿圆也站起身。

    远远的,有辆精致的马车行在官道上,上头有景王府的标志。马车后头跟着十数辆马车,据说载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应该是送药材过来了。”旁边有人讨论起来。

    “城外缺医少药,景王这些天陆陆续续送了许多药材,可真是帮了大忙。”

    “不只药材,连城里头的大夫也请来了不少。”

    “听说都是从卫国公府的药铺请过来的。”

    “管他哪里,反正是景王仁善,哎呦”那人同情道:“听说景王这次可是掏空家底了,一个闲散王爷掏这么多,他往后要如何度日哟!”

    “可怜景王还没娶妻呐,啧啧”

    阿圆踮着脚,还在瞧官道上的马车,马车越走越近,渐渐被站前头的身影遮挡。

    “阿微,”她开口道:“我们去那边看景王如何?”

    曹薇对景王不感兴趣:“看他做什么?”

    “你就不好奇景王长什么样?”

    曹薇不解:“景王难道多一只眼睛不成?”

    话刚说完,又听见有人说卫国公府的谢世子也来了。

    曹薇拉起阿圆的手:“走,过去看看也无妨。”

    “”

    两个小姑娘挤在人群中,各自踮着脚张望,然而望了许久,仍是没见到人影。

    阿圆扬得脖颈酸,略感遗憾。

    正想转回去歇息,脑壳就被人敲了下。

    “小丫头,在看什么?”

    “欸?”

    阿圆听见熟悉的声音,转头,就见萧韫一身墨色锦袍站在她身后。

    “沈哥哥?”阿圆已经好几天没见着萧韫了,很是高兴:“沈哥哥为何在这?你是不是也来施粥?”

    “并未,只是路过。”萧韫问:“适才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差点被人撞了都不知道。

    “哦,我看景王呢。”

    “”

    “沈哥哥见过景王吗?”

    “没见过。”

    跟着的陈瑜摸摸鼻子,心想,他家殿下骗小姑娘越来越娴熟了,眼睛都不眨一下,也不知道以后褚姑娘得知真相该如何。

    阿圆问:“沈哥哥路过这里,是又要出城吗?”

    她这段时间得知萧韫经常出城办事,具体做什么她不得而知,总之,已经是许久都没见着人了。

    见她大眼睛莹润,目含不舍,萧韫捏了捏她脸颊:“不出城,今日陪你吃午饭如何?”

    “好啊。”阿圆欢喜。

    这时,前头有人往后退,差点要撞上阿圆时,萧韫顺势把她拉过来。

    “走吧,”他说:“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阿圆点头,随后又扭头到处寻人。

    “找谁?”

    “我的好友曹薇。”阿圆说:“我们刚才还在一起的。”

    她寻了一会儿没寻到。

    陈瑜说道:“褚姑娘,兴许你的好友遇见了别的同窗一起说话去了。”

    “哦。”阿圆点点头,又看了看四周,心想,曹薇找不到她应该会自己回去的,遂也不担心。

    她跟着萧韫走,手仍被他拉着也无所觉。

    众人望了许久也没见景王下马车,纷纷猜测:“看来景王伤得不轻啊,每次来都没见到人。”

    “唉!真是可惜了!”

    那人也没说是可惜什么,但阿圆听了莫名就很理解。

    她说:“沈哥哥,听说景王这次捐了许多银子和米粮。”

    “嗯?”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瘸了呢?”

    “什么?”萧韫错愕片刻,敲她脑袋:“又从哪里听来的?”

    “有人说亲眼见他杵着拐杖出门,而且”阿圆说:“景王一直在马车里不出来,可不就是不良于行吗?”

    “”

    阿圆继续嘀咕:“而且这次赈灾又掏空了家底,往后可怎么办?他连媳妇都还没娶呢。”

    “”.

    两人上了马车后,萧韫带她入城,去了京城最大的一家酒楼。

    阿圆今日起得太早,何况要准备许多东西,所以只来得及匆匆吃几口,这会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萧韫怕她饿得难受,便让陈瑜去对面的糕点铺子买了些热乎的过来,让她先果腹。

    这会儿,他坐在雅间,慢条斯理地喂小姑娘。

    阿圆吃得小口小口的,边吃还边碎碎念这几日的情况。

    “沈哥哥上次给我的书已经看完了,还有几处不大懂,等沈哥哥给我解惑呢。”

    “还有你上次教我的那首曲也已经练完了,回去我弹给沈哥哥听。”

    “前些日子糖酥恹恹的,我请大夫来看,说是吃坏了肚子”

    “对了,花糕调皮,不小心打坏了一只花瓶,我已经让人重新补了放在书房”

    “还有”

    萧韫耐心听,等她吃完一块,又拿了一块喂过去。

    过了会,谢世子也赶过来了。

    他听说阿圆在这,便不请自来,一进门就问:“小阿圆,几日不见,可想哥哥?”

    谢弘瑜这人,身上自带一股风流,有时候连说话的语气都显得轻佻。

    结果被萧韫冷冷地斜了一眼,他这才收敛几分。坐在阿圆旁边,问:“小阿圆,有没有想师父?”

    “想的。”

    “有多想?”

    “”

    阿圆不知如何回答,她下意识地觉得这句话诸多陷阱。

    “啧啧”谢弘瑜不大是滋味,但还是得逞地笑道:“想就够了,为师旁的不在乎。”

    “”

    等了会儿,菜还没上,未免谢弘瑜再问出什么惊天泣地的话,阿圆起身道:“我有点事出去一会儿。”

    出门在外,人有三急,姑娘家脸皮薄,一般都会说“有点事。”

    谢弘瑜懂,赶紧道:“小阿圆只管去,不必急着与为师叙旧。”

    “嗯。”

    阿圆出门了。

    然而好死不死,在门外就遇到了曹薇。

    曹薇身边还站着个人,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那少年穿着身黑色的蹴鞠服,高高瘦瘦,模样俊朗,但就是看起来有点冷。

    曹薇见了阿圆,惊讶:“阿圆,我到处找你呢,原来你在这。”

    “找我做什么?”

    曹薇眨了下眼睛,悄悄道:“见我哥哥啊。”

    说着她去拉旁边的少年,兴奋道:“哥哥,你看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同窗褚婳。”

    “”

    阿圆尴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听她道:“我们打算下午去看哥哥蹴鞠比赛呢。”

    下一刻,阿圆身后的门倏地打开。

    萧韫和谢弘瑜双双冷眼站在门口。

    第45章

    萧韫目光落在少年郎身上, 审视了片刻,没说话。

    倒是谢弘瑜,缓慢打量了会曹靖, 然后又看了看一脸慌张的阿圆,意味不明地“啧”了声。

    他这一声啧, 把沉凝古怪的气氛打破。

    曹薇出声问:“阿圆, 他们是?”

    彼时萧韫还是太子时, 曹薇她们还小,没见过。后来萧韫被废黜常年不露面,她们这些小姑娘更不认识, 连曹靖也不认得萧韫。

    但曹靖认得谢世子, 他此前在诗会上见过。

    于是, 曹靖拱手朝他行了一礼:“谢世子。”

    这一声谢世子出来,曹薇立马看过来,激动得很:“你就是谢世子?”

    “嗯?”谢世子莫名其妙。

    “我是曹薇, ”曹薇道:“是阿圆的同窗呢,久仰谢世子大名,我曾在书斋见过你的画作”

    她还没巴拉完, 就被自己哥哥拉了下。

    曹薇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莽撞失礼, 赶紧讪笑停下来。

    阿圆站在一旁头皮发麻, 她没敢转身,但清楚有道视线冰冰凉凉地落在自己身上, 像一块大石,压得她脖颈沉重。

    曹薇后知后觉发现气氛不大对劲, 低声问:“阿圆, 他们就是你说的两位师父?”

    阿圆点头。

    “哦。”

    气氛短暂地沸腾了会, 又突然安静了。

    少顷, 萧韫淡淡出声:“进来。”

    这语气旁人听不出来,但阿圆却知道,带着些许压制的怒意。

    她垂着头,像做错事被长辈们抓包的孩子,僵硬而紧张地转身进屋。

    都没来得及跟曹薇说什么。

    而曹薇这边也被她哥哥拖进另一间包房。

    “二哥,”进屋后,曹薇忐忑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曹靖始终冷冰冰的,面容寡淡,不过对他这个妹妹还算有耐心。

    “你何故当着人家师父的面说那些话?”

    “我不知道她师父也在啊?”

    “即便不在,也不能说。”

    “可是,我这不是高兴嘛。”曹薇笑嘻嘻地去瞧曹靖:“二哥,你适才也见着我的同窗了,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

    “诶?”

    曹薇不满意,问道:“哪里不如何?是我同窗不好看还是你嫌她矮?”

    “”

    忍了忍,曹靖道:“不是指你同窗,是指你办的事不如何。”

    “可你之前不是答应我,说以后等她及笄了去提亲的吗?”

    “”

    此前,曹靖正在书房研究兵法,被他妹妹缠得烦,只想着快些打发她走,也没仔细听她说什么就胡乱应下了。

    没想到是这样的事。

    而且还在这遇到她那同窗,还遇到了那同窗的师父。

    想起适才的场面,曹靖自己都觉得尴尬,仿佛他真的要拐骗人家小姑娘似的。

    曹薇观察他二哥的神色,黛眉微拧:“二哥你之前莫不是敷衍我呢,若是如此那我便告诉爹爹去。”

    “不是敷衍。”

    “那你说说,我同窗可还好?反正我很喜欢她。”

    “那也是以后的事,你说这么早做什么?”

    曹薇不依:“早一点不好么,早一点定下啊,我喜欢跟阿圆玩,如果她成了我嫂嫂,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

    曹靖耐着性子道:“适才你也瞧见了,此事你同窗的师父肯定不同意,往后不准再说了。”.

    这边,阿圆进屋后,一直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萧韫睨了她一会,开口道:“你从实招来。”

    “招、招什么?”

    萧韫凉凉地掀眼,阿圆顿时脖颈一缩。

    “此事”她支支吾吾:“是个误会。”

    “哦?是何误会?”谢弘瑜也不咸不淡地在一旁帮腔。

    “是这样的,”阿圆苦闷道:“前些日曹薇过来找我,说喊我去看他二哥蹴鞠比赛,我当时说忙兴许不得闲。可曹薇说只是‘兴许’那就是得闲,于是她自己定下”

    “说重点!”

    阿圆抿了抿唇。

    犹豫了会,才难以启齿道:“曹薇说想让我当她嫂嫂,还说等我及笄了,就让他二哥来提亲。”

    空气死寂

    继续死寂

    阿圆脸颊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半晌,才听萧韫出声:“你同意了?”

    “我、我”

    “你才多大,就急着考虑这事?”

    “我没有!”

    阿圆冤枉:“我都还没答应呢。”

    “言下之意,你还想答应?”

    “”

    萧韫越说面色越沉,但又不得不忍着,生怕语气重了点小丫头就要哭鼻子。

    可自己养得好好的小兔子,居然有狼崽子觊觎,想到此,他胸口就仿佛堵着一层棉花,莫名恼火。

    谢弘瑜虽然心里也不大是滋味,他的小徒儿还没焐热呢,就想着跑去嫁人了。

    实在是欠教训得很!

    不过眼下,见萧韫似乎比他还不是滋味,他心里就舒畅了点。

    况且也不忍小徒儿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便出声劝道:“我看小阿圆也并不知情。”

    阿圆可怜地点头。

    “她年纪还小,哪里懂这些”男女之事?

    阿圆继续点头。

    “可能真是个误会。”

    阿圆忙不迭地点头。

    小姑娘垂着脑袋,点头的时候跟小鸡啄米似的,迅速而用力。

    萧韫瞥了眼她纤细的一截后脖颈,上头脊骨突出,还真怕她太过用力,脑袋掉下来。

    渐渐地,他眸色温和了点:“暂且信你。”

    阿圆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烫意也降了许多。

    很快,她又听见萧韫勒令的语气道:“你还小,当以学业为重。”

    “嗯。”

    “未及笄前,不准胡思乱想。”

    “嗯。”

    “还有,往后不许跟你同窗的哥哥见面,否则”

    阿圆紧张地抬眼。

    “否则,打断你的腿!”

    萧韫原本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却不想,这一吓唬,把人都弄哭了。

    阿圆从未听萧韫说过这么重的话,忍不住浑身一抖,眼泪也飞快地蓄在眼眶,欲落不落的。

    谢弘瑜瞧了,说道:“你何必如此吓她?我们阿圆又岂会是那等胡作非为的小姑娘?”

    “过来,”谢弘瑜招手:“坐哥哥旁边。”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阿圆眼眶里的泪就颤颤巍巍地落下。豆大的泪水亮晶晶地划过娇嫩的脸颊,然后挂在下巴处。

    跟兔子似的,也不敢哭大声,呜呜咽咽,连外头的陈瑜听了都心疼得很。

    萧韫也有点后悔。

    见小姑娘泪珠大滴大滴地挂在下巴处,又一点一点落在胸口衣裳上,他仿佛自己的心淋了一场雨,闷闷涩涩的。

    少顷,他斜眼看向谢弘瑜。

    谢弘瑜这边正准备大显身手哄人呢,冷不防被萧韫斜过来,顿时了然。

    行,他自己吓哭的姑娘,还是他自己哄吧。

    于是,谢弘瑜寻了个借口,连饭也没吃就出门了。

    谢弘瑜一走,屋内就只剩下萧韫和阿圆,两人之间隔了点距离。

    萧韫默了会,伸手过来拉她。

    但阿圆此时心里委屈,还憋着股气,飞快地退了一步。

    萧韫拉了个空。

    他顿了顿,问:“生气了?”

    阿圆瘪唇,别过脸。

    “过来。”萧韫声音放柔了些。

    阿圆没动。

    “过来,嗯?”

    阿圆还是没动,只低低地吸鼻子。

    萧韫无奈,索性起身走过来,径直把她拉坐下,然后从袖中掏出帕子亲自帮她揩眼泪。

    “哥哥适才”他停了会,目光淡淡扫了眼门口。

    下一刻,门外立即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继续道:“哥哥适才语气重了些,你莫往心里去。”

    阿圆抽噎了下,难过极了:“你根本就不信我。”

    “我信。”

    “可你凶我了。”

    “我只是语气重了点。”

    “那你还说要打断我的腿呢。”

    “”

    萧韫默了默,好声好气道:“哥哥收回那句话如何?”

    闻言,阿圆这才舒坦了些。

    萧韫继续帮她擦泪,但小姑娘仿佛是水做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

    越擦越委屈的那种!

    似乎怎么都哄不好了!

    萧韫长这么大就没哄过人,他略显无措。不过跟阿圆相处了这么久,也算是摸到了点门路。

    想了想,他道:“阿圆莫哭,回头哥哥给你买糖吃。”

    阿圆嫌弃地低哼了声:“当我还是三岁小孩么。”

    “那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

    “阿圆不生气了?”

    在他帕子又伸过来擦泪时,阿圆稍稍别开,自己抬袖子抹了把,表示还生气。

    萧韫暗暗无奈。

    “阿圆要如何才能不生气?”

    他头疼得很,早知道小姑娘这么难哄,就该语气轻一些。

    过了会,他坐直,认真道:“只要你说出来,只要哥哥做得到,必定应你。”

    他做小伏低,语气轻轻柔柔,在她耳边跟吹羽毛似的。

    吹了这么会儿,阿圆心里的气也散得差不多了。眼泪也止了些,只不过眼眶才哭过还是红红的,睫毛也湿哒哒,长而凌乱地贴在下眼睑。

    她没吭声,不想那么快就原谅他。

    凭什么他问都没问几句就误会她?

    还说要打断她的腿呢。

    一想到这句话,她就伤心难过。

    萧韫仔细地瞧小姑娘神色,琢磨了会,说:“哥哥是担心你被人骗了,你年纪还小,不知世道险恶。外头的那些小郎君看着长得好,但其实一肚子坏水。”

    阿圆想起李茂彦来,那双眼睛看着长得清秀,却不想是个钦犯。

    遂,把这话听了进去,没反驳。

    萧韫放心了些,继续道:“哥哥与你相识这么久,难道哥哥会害你?”

    阿圆摇头。

    “这便是了,哥哥也是一时心急,担忧你所以才语气重了点。”

    “只是重了点吗?你都说要打断我的腿呢。”

    “”

    这句话一时半会恐怕是忘不掉了。

    萧韫没辙。

    “哥哥不会打断你的腿,但往后你那个同窗的哥哥不可再见面,嗯?”

    阿圆赌气了会,才点头。

    随即想到什么,她说:“可若是同窗的哥哥来见我呢?”

    “他来见你?”

    “嗯,”阿圆为难地说:“听曹薇的意思,她哥哥好像好像并不反对呢。”

    “”

    萧韫默了几息,眸色微冷,但出口的话却不得不温和。

    他道:“他不会来见你。”

    “沈哥哥怎么知道?”

    萧韫淡淡地笑了笑,没回答,而是道:“阿圆只须乖乖在书院读书,旁的事一概不要理,明白?”

    “嗯,明白了。”

    至此,萧韫约莫哄了两刻钟,才把人哄好。

    等吃完饭出门时,萧韫跟陈瑜低低交代了几句。

    陈瑜听后,立马道:“属下即刻去办,保准不让曹公子靠近褚姑娘半分!”

    第46章

    赈灾之事朝堂上争执不定。

    而此时, 也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风声,百姓得知渝州知府段承运是贤贵妃娘家人,骂声逐日喧嚣尘上。甚至有人大骂贤贵妃是妖妃助纣为虐, 不堪贤德之名。

    贤贵妃听后,又是狠狠气了一场, 并在皇帝面前抹眼泪直呼冤枉。皇帝不忍, 不仅好生赏赐了番贤贵妃, 还连着三日留宿其宫殿。

    如此举动,顿时令众人看不懂了。

    夜幕沉沉,景王府书房。

    幕僚道:“殿下, 依属下看, 我们的计划恐怕得提前。”

    “不可。”顾景尘出声。

    “为何?”幕僚道:“此时不一举出击, 待贤贵妃固宠后,我们恐怕再难有机会。”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还得等一等。”

    “还等什么?”

    少顷, 萧韫开口道:“顾丞相言之有理,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眼下局势,按理说贤贵妃一党已经岌岌可危, 他只需再耐心几日, 便可光明正大涉足朝堂。

    可如今, 皇上态度模棱两可,似乎有意对贤贵妃娘家人做的事既往不咎。

    旁人不理解此举, 但萧韫却看得清。

    无非还是平衡朝堂罢了。今日贤贵妃一党被打压得快喘不过气,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又岂会容许旁人一家独大?

    只不过, 眼下形势确实于他不利。

    思忖片刻, 萧韫道:“再等一等。”

    幕僚见萧韫和顾景尘两人老神在在坐着, 却是心急得很。

    “顾丞相, 我们到底等什么?”

    “等东风。”顾景尘淡淡道。

    他打量了眼萧韫,也暗赞景王实在沉得住气,连他都有几分快坐不住了。

    变数太多,谁也难保证宫里的那位在想什么,有时候需要乘势而进。

    如今势头虽猛,但还差点火候。

    “火不够旺,”顾景尘道:“再等一股东风。”

    “什么东风?哪里来的东风?”

    “现在没有,制造一番就有了。”.

    就在贤贵妃承宠没多久,某日,突然传出三皇子在城外打死难民的事。

    这件事,顿时令短暂安静的朝堂又起轩然大波。

    三皇子此前因涉嫌刺杀景王,被皇帝禁足半年。而如今才过去两个月,却出现在城外,还惹出了打死流民之事。

    后来才得知,原来三皇子禁足期间并没有安生待在府邸,而是带着爱妾经常出城游玩。

    前日,正是三皇子跟爱妾骑马归来的路上,遇到了几个流民。

    那几个流民是刚从常县过来的,已经饿了多日,见了三皇子的马车便不管不顾拦下要吃食。

    三皇子的爱妾何曾见过这样的情况,被吓得花容失色。因此,三皇子一怒之下让人把流民打死了。

    此事一传出来,百姓的怒气像鞭炮似的炸开。

    沉寂没两天的御史台又开始猛烈地弹劾,不仅三皇子,连同贤贵妃也弹劾了进去。

    这下,贤贵妃真是气急攻心,病倒了。

    她头上绑着块抹额,一盏热茶生生地砸向三皇子:“你诚心要气死我!”

    “母妃,我”三皇子此时也是百口莫辩。

    他的确出了城,也的确带着小妾,那几个流民他只是让护卫撵走而已,竟不想,护卫下手重,闹出了人命。

    “我知你蠢,竟不知你这般蠢!”贤贵妃气得口无遮拦。

    这几日为了伺候皇上,她放下身段学那些不入流的把戏,也累得不轻。

    眼看着快把皇上哄好了,竟不想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又闹出这事来。

    眼下是什么情况?

    若是平时几个贱民而已,死就死了。可如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真是没有精力再收拾这个烂摊子。

    如此,贤贵妃在宫殿打骂了一番三皇子后,对外宣称闭门养病。

    此举有卖惨嫌疑,只不过三皇子打死流民是以挑衅百姓,禁足期间出城更是挑衅龙威。谁也帮不了他。

    于是,皇帝很快又下了道圣旨,减三皇子封邑,并把他扔去皇陵反省。

    直言,何时悔过了何时再回。

    尽管如此,百姓讨伐之声犹未平息,就在皇帝头疼之际,中书省左丞上了道折子,推举景王为此次赈灾人选。

    这奏折是当堂扬声念出来的,念完后,奇迹般地没人反驳。

    由顾丞相带头附议,跟着陆陆续续金銮殿下跪了一大半人也跟着附议。

    再之后,皇帝思忖了半日,于傍晚宣召景王入宫。

    父子俩难得地吃了顿晚饭,也不知期间说了什么。第二天,皇帝下旨任命景王为此次赈灾钦差,即刻前往渝州安抚百姓。

    至此,被废黜了三年的前太子萧韫,又以这样醒目而耀眼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萧韫忙完回到澜苑径直朝书房走,陈瑜跟在身后禀报事情。

    “户部已经派人来说都准备好了,还将账册也送了一份过来请殿下过目。”

    “如今渝州动荡不安,一切还是以殿下安危为主。何将军此次派人随行护送,人马现已驻扎在城外,随时听令。”

    “另外,顾丞相着人送了一箱子衣物过来”

    萧韫脚步停下,转头问:“他送衣物过来做什么?”

    “哦,这箱子衣物是送去甫州的。”陈瑜说:“去渝州会经过甫州,而顾丞相的幼妹正在甫州求学,就想着正好托殿下送去。”

    “”

    什么幼妹,分明是顾景尘的小未婚妻。

    他倒是会托人办事,居然都托到他头上来了。

    萧韫默了片刻:“罢了,届时带上。”

    他抬脚继续走。

    “殿下,”陈瑜停了下,问:“明日殿下便离京,澜苑这边该如何安置?”

    一座宅子罢了,能如何安置?陈瑜这话无非指的是褚姑娘如何安置。

    萧韫这几日忙,倒是一时没考虑这些。

    这会儿,他边走边思忖,说道:“跟往常一样,每日接她回来,派人好生护着。”

    “是。”

    “还有,我不在的这期间,去寻几个夫子过来。”

    “大概是哪方面的夫子?”

    “琴棋书”想了想,萧韫索性道:“罢了,拿我的帖子去请陆老先生来,届时让他教导小丫头。”

    陈瑜心下惊诧,但又觉得此举理所当然。

    陆老先生乃太子太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才学渊博,琴棋书画更不在话下,曾亲自教导过萧韫多年。如今致仕在家中,许多人想拜入其门下也不得法。却不想,他家殿下欲让褚姑娘跟着陆老先生。

    殿下对褚姑娘果真比亲闺女还上心。

    陈瑜思绪飘了一小会,见前头的人突然停下来。

    萧韫转身,问:“她人呢?”

    陈瑜立即会意:“已经从书院回来了,正在清漪院。”

    萧韫抬脚往清漪院走。

    “殿下,”陈瑜追问:“殿下不去书房吗?幕僚他们”

    “还等着”三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萧韫人就走远了.

    阿圆刚吃完饭,正在逛园子消食。

    她手里捻着朵适才刚刚从枝丫上掉落的芍药,边走边跟两个婢女说话。

    萧韫送的这两个婢女,阿圆后来给她们取了名字,一个叫桃素、另一个叫莲蓉,桃素原本是叫桃酥的,可婆子们笑说这是个吃食的名儿,后来阿圆就改成了桃素。

    这两人皆是十七八的年纪,这样的年纪比阿圆大了五六岁,而且又是新来的,平日里少言寡语,主仆三人几乎没什么话说。

    阿圆是个省心的主子,向来事不多,也就没派她们做什么。以至于,两人大多数时候像空气一般,阿圆走哪她们就跟到哪。

    起初还觉得不大自在,不过这段时日相处得久了,阿圆也渐渐习惯了。

    这会儿,阿圆边走边百无聊赖地问:“你们家乡远吗?”

    “回姑娘,远。”

    “你们家乡有土特产吗?”

    “回姑娘,有。”

    “土特产多不多?”

    “回姑娘,很多。”

    “”

    就不能多说两句?

    阿圆没法子,每回跟这两人说话都是这样,聊三两句就聊不下去了。

    罢了,她懒懒地叹了口气,想着消食完就回去练琴。

    然而才走上台阶,阿圆似有所感,猛地抬头,就见游廊尽头出现个身影。

    那人正朝他走来。

    “沈哥哥?”

    萧韫背着晚霞,光辉在他身后忽闪忽现的,闪入阿圆的眼睛,令她看不真切。

    她努力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自从上次在酒楼吃饭过后,她已经多日没见萧韫。此时,见果真是萧韫回来,她提着裙摆跑过去。

    适才脸上恹恹的情绪早已消失不见,只剩欢喜。

    “沈哥哥回来啦?”

    小姑娘像只蝴蝶似的奔过来,萧韫不自觉地勾起唇。

    “吃饭了吗?”

    “吃了,”阿圆说,随即面色愧疚道:“我以为沈哥哥今日不回澜苑,便自己先吃了。”

    也不知从何时起,两人都习惯在一起吃晚饭。只要萧韫在澜苑,不论谈事多晚,阿圆都会等他。

    萧韫也知晓,凡是到了晚饭时辰,哪怕正在谈事也会停下来,先陪她吃饭。

    这习惯由来已久,在阿圆心里已然成了每日必做的事。只不过这些日子萧韫不在,她就总觉得少了什么没做。

    “无碍,”萧韫说:“我已经在外头吃过。”

    “嗯。”阿圆点头,又笑起来,唇边两个深深的小梨涡。

    “沈哥哥忙完了吗?”她问:“明日不出去了吧?”

    她目含期盼,眼睛亮晶晶的。

    萧韫喉咙滚了滚,没忍心开口,而是问:“小丫头有事?”

    “唔也不是什么大事,”阿圆说:“我又学了一支曲,明日想弹给沈哥哥听。”

    “既如此,那今日便弹给哥哥听。”

    “哎呀,”阿圆不好意思:“你今天突然回来,我都没准备好呢,万一弹错了呢?”

    怎么说,她也得练一练啊。

    跟在身后的陈瑜心里感慨,褚姑娘见到他家殿下后脸上的变化又怎么瞧不出来呢。褚姑娘这般依赖他家殿下,才几日不见就如此,若是得知殿下将离开一年半载,那岂不得伤心?

    萧韫也是这么想的。

    迟迟没开口跟她说。

    阿圆问:“沈哥哥既是吃过饭了,这会儿过来有事?”

    “没事,过来看看你。”萧韫说。

    阿圆一听,又笑了:“我正在消食,一会儿回去了我煮茶给哥哥喝,我前日刚学了泡茶。”

    “为何学这个,婢女做就是。”

    “可我想亲手给沈哥哥泡茶呀。”

    唉!陈瑜再次感慨。这褚姑娘一句一句地往他家殿下心里灌蜜,这不是诚心让殿下心软不舍得走吗?

    此时别说殿下了,他都不舍得啊。

    萧韫眸色温和,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好。”

    两人沿着游廊走,又下了台阶。

    阿圆一蹦一跳地走在前头说近日的趣事,说得高兴了还转身倒退着走。

    手里捏着那朵芍药,轻轻摇晃。

    “花糕看着傻里傻气,但很是聪明,它抓不到糖酥,竟知道借用椅子爬上桌去,沈哥哥你说好笑不好笑”

    “夫子年纪大了,那天讲学竟不知不觉睡着,等下学了醒来看,学堂里都已经空空荡荡”

    “世子哥哥昨日过来了,送了许多东西,有我的,还有沈哥哥的,连花糕和糖酥都得了一份”

    都是日常琐碎之事,但此时萧韫却眸子含笑,听得津津有味。

    时不时,伸手虚扶她,怕她这么退着走摔倒了。

    阿圆说了一会,想到什么,然后问:“沈哥哥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嗯?为何问这个?”

    “中元节要到啦,届时我休沐去铺子里买绳子,我给沈哥哥做一条手绳如何?”

    手绳有驱邪之用,这是大塑百姓们过中元节的习惯。阿圆往回每年都会给她爹爹和娘亲编一条,她编制这个最是在行。

    萧韫脚步停下来,目光柔和地看着小姑娘。

    默了默,开口道:“不必做,哥哥得离开京城一段时日。”

    阿圆脸上的笑缓缓淡下来,细细的黛眉蹙起:“又要走啊。”

    “嗯。”

    “去多久?”

    “兴许两年。”

    阿圆一顿,还以为自己听岔了:“沈哥哥说多久?”

    她惊讶又慌张的模样,令萧韫心里揪了下。

    也不知怎的,竟是不忍心起来。

    “原本是两年,”他说:“但可以早一点回,大概一年半。”

    萧韫打定主意,尽早处理完渝州的事情。

    阿圆过了许久才消化这件事,也没问他去做什么,只是闷闷地“哦”了声,手指揉着那朵芍药。

    萧韫视线落在那朵七零八落的花上,仿佛她揉的不是花,而是自己的心。

    也跟着七零八落。

    他缓缓吐出口气,说:“阿圆放心,哥哥一定会尽早回来。”

    阿圆蔫蔫地点头。

    “你就不问哥哥去做什么?”

    “那哥哥是去做什么?”

    “哥哥即将入仕,这回是去办差的。”

    闻言,阿圆抬头,眼睛又亮起些光芒:“哥哥是给朝廷办差?”

    “嗯。”

    “那等哥哥办差回来,是不是就可以入仕做官了?”

    “可以这么说。”

    “太好啦!”

    阿圆高兴起来。

    她一直觉得沈哥哥给人做文章不是什么正经事业。男子都讲成家立业,也有先立业再成家的,但她的沈哥哥连份像样的事业都没有,她都替他愁以后日子该怎么过,甚至担心沈哥哥恐怕媳妇都讨不着。

    这下好了,沈哥哥有差事了,而且还可以做官,下半辈子的生活也变得有盼头起来。

    见她脸上一会欢喜,一会儿欣慰,萧韫问:“你为何如此高兴?”

    “我当然高兴啊,”阿圆说:“沈哥哥有差事做,那沈哥哥就不是无业游民了。”

    “?”

    萧韫心情复杂:“你平日是这么想的?”

    “不是我这么想,而是”阿圆一言难尽:“沈哥哥平日除了做文章,就是赏花游湖打马球,总觉得跟街上那些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别无二致。”

    “”

    旁边的陈瑜差点要笑出声,见他家殿下脸黑,又不得不忍住。

    可不是闲么?殿下被废黜,什么事都不能明着做。在世人眼里就是个闲散王爷,不干点闲事怎么行?

    被小丫头这么一打岔,萧韫离别的那点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嘱咐道:“往后不许偷懒,哥哥已经给你请了夫子,每日下学你得回澜苑。嗯?”

    “嗯。”阿圆点头。

    “要经常写信给哥哥,事无巨细汇报你的学业,可知?”

    “知道啦。”

    “还有,不准跟曹家小郎君见面!”

    阿圆一愣:“曹家小郎君是谁?”

    萧韫幽幽道:“你同窗的哥哥。”

    “哦。”

    见她这态度,萧韫不放心,又叮嘱道:“未及笄前不准偷偷喜欢旁的男子,你还小,涉世未深容易被骗,可明白?”

    阿圆脸一红,嘟囔道:“我还小呢,沈哥哥竟与我说这个。”

    萧韫莞尔,手上用了点力:“听明白了?”

    “明白了!”阿圆脸颊疼。

    暗自撇嘴,沈哥哥真是越来越霸道了。

    萧韫见她敢怒不敢言,最后恶劣道:“小丫头近日胖了许多,该忌口了!”

    阿圆气,“啪”地打开他的手.

    翌日,阿圆起床时就得知萧韫离开了京城。

    与往日那些平淡的清晨一样,阿圆穿好衣裳后,洗漱、吃早饭、去上学。

    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只心底开始有了期盼与挂念。

    她依旧每日下学回到澜苑,看书、练琴、作画。偶尔跟从夫子出门游学,偶尔也给萧韫写信。

    偶尔,还会去马场见白蛟,一待便是一整天,放肆而自在。

    就这么地,时光如盛夏的风,悄悄吹来又走,阿圆也不知不觉长大了。

    第47章

    初春, 天气微寒。

    晨间起了阵风,吹得庭院芭蕉簌簌。

    “今日风怎这么大?”婢女端着盆走到廊下,捋了捋被吹乱的衣裙, 然后悄声问:“姑娘醒了吗?”

    另一个婢女看了看天色:“应该醒了,且等一会。”

    果然, 没过多久, 里头传唤。

    婢女们推门进去, 一阵暖气顿时袭了满怀。

    如今已是二月,屋子里还燃着地龙。地龙这东西一般是极其富贵的人家才用的,但她们姑娘怕冷, 从去年初冬开始就一直燃到现在。

    这会儿, 屋子里很是暖和。

    婢女们端着东西往里间走, 绕过紫檀雕漆描金琉璃屏风,见床帘还落着,里头影影绰绰露出少女的身姿。

    虽隔着帘子, 却能瞧见那少女婀娜撩人的曲线。

    她缓慢地伸了个懒腰,声音软绵轻柔:“现在什么时辰了?”

    “姑娘,卯时三刻。”婢女问:“姑娘要现在起吗?若是还想睡也不打紧, 今日不必上学。”

    今天书院休沐, 阿圆此前一整个年都在家中度过, 因此提前跟父母说了今日不回去。她昨夜下学就来了澜苑,晚上径直歇在这里。

    她已经在澜苑住了两年多, 比起家中来,阿圆觉得澜苑更自在。

    况且澜苑还有许多她喜欢看的书。

    “不了, ”她说:“还是起吧, 一会儿我还得去书房温习功课。”

    “姑娘昨日刚来癸水, 正是畏寒的时候, ”婢女说:“书房没地龙,姑娘不妨就在屋子里温习。”

    “不行,我在这里只想睡懒觉,还是去书房更好些。”

    阿圆掀开被褥下床,刚转了个身,婢女就“哎呀”出声。

    “怎么了?”

    “姑娘的癸水竟来得这么多?连衣裳都沾上了。”

    阿圆扭头对着镜子,想瞧一瞧来着,结果就被婢女拦住。

    “姑娘别看。”

    她们姑娘晕血这事大家都知道。还记得第一次来癸水的时候,彼时也是衣裙上染了一大摊血,她们姑娘直接晕了过去。

    果然,阿圆立即闭上眼睛,也不敢看了,站着等婢女们备水。

    等热水备好了,她才去净室沐浴.

    阿圆的身子长得极好,如今澜苑就她一个主子,众人服侍得尽心。

    尤其是厨子,不只做得一手好菜,还极懂得养生,燕窝鱼翅各样的东西变着法儿地给她做。

    萧韫离开的那一年,阿圆肉眼可见地长胖了许多。

    彼时她身边的好友,曹薇、程蔓歆她们都在抽条长个,只她还是个圆乎乎的矮冬瓜,阿圆都愁死了。

    不过后来有段时间突然开始抽条,就跟出笋似的,一节一节地日渐变高变瘦。

    直到如今,阿圆竟是出落成了个纤秾合宜的美人。

    不过,她身子虽纤瘦,某些地方却长得毫不含糊。婢女帮她解衣时,都不大敢看。

    藕荷色的兜衣下,形状圆润姣好,沟壑险峻。一般解到这里,阿圆就不让她们解了,喊她们出去。

    她跨入浴桶里,自己慢慢解开,然后坐入水中。

    温热的水包围过来时,她舒服地喟叹了声.

    沐浴结束后,阿圆坐在桌边吃早饭,然而才吃到一半,就听见窗户“砰”地一声响。

    伺候的婢女顿时拧眉,斥道:“肯定是哪个丫头偷懒忘了关窗,今晨风这么大,估计一会要下雨。”

    “今天要下雨吗?”阿圆抬眼。

    “估摸是要下一场的,天阴沉沉呢。”

    婢女说完,阿圆撂下筷子就跑出门。

    “哎,姑娘上哪去?”

    “我去藏书阁,”阿圆丢下话:“早饭不吃了,一会儿你们送些糕点过来。”

    她昨夜在藏书阁待到半夜,都忘了关窗,她还记得自己作了幅画呢,可不能让雨打湿了。

    少女着了身水绿银丝绣长裙,身姿轻盈如柳絮,只一个转身,就消失在廊下.

    阿圆一气跑到藏书阁,上了二楼小轩。

    此时,有小厮正在关窗,风把桌面上的画卷吹落地上,有一名小厮蹲在地上收拾。

    “我来吧。”阿圆走过去,先是审视了遍画作,见只是吹落而并没有损坏,她松了口气。

    这幅画可是花了近半个月作的,将要送给婧儿姐姐做成亲之礼。

    婧儿姐姐去年游学回来了,然而甫一回京,就爆出了个惊天消息——

    原来,颜婧儿并非顾丞相的异姓妹妹,而是顾丞相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此消息一传出来,有人欢喜有人失落。

    欢喜的自然是颜婧儿亲近的好友,比如褚琬、宋盈,比如阿圆。

    阿圆没想到婧儿姐姐居然跟顾丞相有婚约,而顾丞相那样的男子,许多贵女们都悄悄爱慕呢,却不想是婧儿姐姐的未婚夫婿。

    她能得这样好的夫婿,大家自然是为她高兴。当然,那些曾爱慕顾景尘的贵女们,恐怕就要伤心一阵子了。

    阿圆蹲在地上,缓缓卷起画,然后用细绳把它绑起来,再放到博古架上。

    不经意间,瞥见博古架上放着的玉笛,她动作停下来。

    这是沈哥哥的玉笛。

    沈哥哥已经离开快两年了,他分明说好会尽快回来的,每回在信里头也是这么承诺。

    可每回都没兑现,下一次写信又说被旁的事情耽搁了。

    想到此,阿圆撇撇嘴,心里冷哼了声。

    “姑娘,窗都关好了,可还有吩咐?”这时,小厮问。

    “没了,你们下去吧。”随即,又吩咐道:“去燃盆炭火过来。”

    她想在这待一会。

    “是。”小厮们下去了。

    阿圆拿起那支玉笛,用帕子擦了擦,然后放在唇边吹起来。

    这两年间,她学了许多东西。

    乐器不只有古筝,还涉略了古琴,以及短笛。另外还学了骑马,如今她御马技术娴熟,都能跟曹薇她们跑马比赛了。

    还有就是作画。

    谢世子偶尔会过来澜苑教她作画。起初萧韫离开时他来得很是勤快,后来变少了。

    是何时变少的?

    应该是阿圆抽条之后,许是觉得不大方便,便渐渐来得少了。

    再后来,谢世子索性让阿圆每月把画作送去卫国公府,若是画得好,他就让人带礼物过来。若是画得不好,带来的就是一封谢大爷不讲情面的信。

    上头指指点点说出各样的毛病,有时候都能把阿圆说得脸红羞愧、无地自容。

    总之,谢世子别的都好,但在作画上俨然是个极其严厉的师父。

    阿圆吹完一曲,觉得今天发挥不好,也不知是不是来癸水身子弱的原因还是怎么,气音不稳,曲调毫无意境。

    她索性放弃,把玉笛放回博古架上。

    过了会,婢女们端食盒过来了,除了带来糕点吃食外,还带了一封信笺过来。

    阿圆瞧见上头龙飞凤舞的“阿圆亲启”四个字,就知道是谁写来的。

    “今早到的?”她问。

    “昨日夜里就到了,但昨夜姑娘歇下了,小厮没送过来。”

    阿圆点头,接过信笺,打发婢女们离开。

    等屋内安静后,她矜持的唇才缓缓翘起来。

    虽然沈哥哥这人讨厌,而且总是言而无信,但她还是很期盼收到他信笺的。

    唔让她猜一猜,若是没猜错,里头肯定又写了何时回京的话。

    阿圆趴在软榻上,先是拉了张毯子盖住自己,下巴陷进软枕中,这才拆开信笺。

    不过令她诧异的是,这回信上却并没说归期何时,而是说了近日在渝州的一些琐事,顺便问问她过得好不好之类的,内容跟往回差不多。

    看完信,阿圆心里不大高兴。

    又是因为有事耽搁了吗?

    还是沈哥哥自己也觉得总是食言,便不承诺了?

    哼!

    爱回不回!

    阿圆把信笺扔地上,趴在软枕上蔫蔫地盯着看了会,随后又起身去捡起来。

    唉!

    罢了!

    沈哥哥以后是要入仕做官的人,当然得好生办差,有事耽搁也正常。

    这般自我安慰了一通,阿圆去书架上找了本书来看.

    春雨霏霏,连着下了好几日才放晴。

    阿圆的癸水干净后,又回归了书院生活。

    慧香书院学制三年,今年是她们在书院最后的一年,待过了五月,就要从慧香书院结业了。

    因此,这最后一年的学业还颇是紧张,从早上到下午,讲堂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阿圆和好友们整日不是背书就是背书。

    这日,几人窝在号舍里背书。

    “哎你们见了吗,京城来了许多考生,好些客栈都住满了。”过了会,曹薇在一旁说。

    没过多久便是三年一度的春闱,天下学子寒窗苦读就为了一举高中。从去年冬开始,京城就陆陆续续地涌入了许多学子。

    有的在京城租屋子住,有的住客栈。临近考试,客栈几乎都要住不下了,放眼望去,街道上、酒楼里、茶寮中,随处可见考生们。

    阿圆今早乘马车来书院时,还听了一耳朵路人谈论春闱的事。

    “苏州有几个学子,夺魁的呼声很高啊。”曹薇继续道。

    “你如何知道?”程蔓歆问。

    “嘿嘿”曹薇神神秘秘道:“我哥哥今年也参加春闱,听他说的。”

    “而且”她凑过来:“我还听说苏州的这几个学子长得最俊呢。”

    都是十五六的少女,对男女之事也懂了许多。再谈到这种话题,反而没以前小的时候放得开。

    这会儿,个个皆是微微红着脸。

    罗玉秀啐道:“呸!都在说考试的事呢,你提俊不俊做什么?”

    “这很重要啊。”曹薇说:“若是个花白胡子老头当了状元,届时游街多瘆眼睛啊。”

    她话落,几人好笑得不行。

    “我看你不是想看状元游街,你是想物色人选,届时好榜下捉婿吧。”

    听她们这么一打趣,曹薇脸就红了。

    这一脸红,众人顿时明了。

    “看来你真是这么想的。”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曹薇也不扭捏:“我都打听好了,那几个苏州来的学子就住在百福客栈。”

    “所以呢?”

    “所以”曹薇眼睛一眨:“我想去瞧瞧,你们去不去?”

    “这不好吧,若是被发现多羞人啊。”

    “我们又不是去客栈瞧,我打听得知他们明日会在聚贤茶楼辩论文章,届时我们就当去凑热闹如何?”

    曹薇仔细说了一番安排,然后道:“怎么样?你们去不去?”

    几个姑娘都有点心动。

    程蔓歆当即道:“若是阿圆去,我就去。”

    “啊?”阿圆正在想事,突然被提名字,回过神:“什么?”

    “明天我们想去看苏州学子辩论文章,你去不去?”

    “明天我还有事”

    “听说苏州那几个学子长得很俊呢,而且才学极好。”

    “也也可以抽空。”阿圆改口道。

    于是,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定下了。

    只是,令阿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在那样的场合猝不及防地撞见了萧韫。

    第48章

    翌日午时下学后, 阿圆便和曹薇、程蔓歆、罗玉秀几人去了聚贤茶楼。

    聚贤茶楼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这里邸店林立、百货云集,随处可见衣着华贵的行人。

    她们的马车才到聚贤茶楼门口, 就见这里门庭若市,人群进进出出, 还不乏各家女眷们。

    程蔓歆惊讶:“天啊, 这么多人?”

    “当然, ”曹薇说:“今日是苏州和沂州两拨学子在此辩论,这两个地方来的学子是夺魁呼声最高的。”

    “而且”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今日来这看热闹的可不止我们,你适才瞧见了吧, 好些夫人们带着女儿也来了。”

    程蔓歆惊讶:“都是来物色女婿的?”

    “嘘——你别那么大声。”

    程蔓歆赶紧闭嘴, 四处看了看, 这才紧跟着曹薇和阿圆她们进门。

    聚贤茶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一共分三层,一层是大堂, 堂中央设了处高台,平日是唱戏说书的地方,而如今有个学子站在上头慷慨激昂, 台下四周皆坐满了人。

    二层和三层是封闭的雅间, 呈回字形分布。说封闭其实也不全然, 推开雅间的格窗往下望,能清楚地瞧见大堂里的情况。

    如此设计, 倒是方便了今日各家夫人小姐们窥探未来女婿了。

    曹薇早就在此定了个雅间,还是她爹爹帮着订的。曹薇跟她爹爹商量好届时出榜了就捉个女婿回去, 因此, 对于女儿要来看学子们辩论, 他一点也不反对。

    几个姑娘进了二楼的雅间后, 兀自站在窗前打量。

    “现在还没开始,”曹薇说:“苏州的学子还没来。”

    “你如何知道?”

    “我上楼的时候听人说了。”

    阿圆往窗外瞧了眼后,径直坐回椅子上喝茶。然而才品了一口,就微微蹙眉放下了。

    罗玉秀见了,问:“阿圆不喜欢喝茶?”

    “并未,”阿圆摇头:“我喝不惯这个。”

    “这还喝不惯?”罗玉秀笑她:“你这嘴巴实在是太金贵了点,这茶可是聚贤楼的臻品,一两茶叶都值当许多钱呢。”

    阿圆笑了笑,从旁拿了块糕点细嚼慢咽地吃。

    澜苑有许多好茶,萧韫不在京城,但凡景王府所得的好东西,陈瑜都让人送到澜苑去。

    一年四季新鲜水果不断,连茶叶也皆是新采摘的。因此,把阿圆的嘴巴养得刁了些,寻常茶叶,若是品一口不大满意就不想喝了。

    这时,大堂开始热闹起来,人声鼎沸。

    “来了来了,苏州的学子来了。”曹薇在那边喊。

    “在哪呢?”

    几人凑过去,只见一楼大堂里乌压压的人群,谁是谁都分不清楚,不过人群中还是有那么几个出挑的。

    许是身姿挺拔,又许是模样年轻俊朗,惹得其他人也纷纷注目。

    阿圆还听见隔壁雅间的夫人小姐们谈论这些学子的家世背景。

    其中有个叫霍高旻的被提及得最多。

    阿圆忍不住问:“霍高旻是谁?”

    “哎呀,”程蔓歆打趣他:“阿圆莫不是也想瞧这位公子?听说他才学最是了得,极有可能中会元呢。”

    阿圆正想解释自己只是听说,那厢大堂就突然起了阵骚动,紧接着骤然安静下来。

    原来是辩论开始了.

    而此时,聚贤茶楼三楼,一处宽敞奢华的雅间里。

    三名男子围坐于桌前品茶,其中一位玄色锦袍男子端坐于北侧,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茶杯。

    此人,正是离京两年的萧韫。

    萧韫昨日夜里刚回京城,才歇息没多久,就被顾景尘和苏云平约至此地谈事。

    谈的也不是别的,正是眼下大热的春闱。

    “贤贵妃一党近日频频动作,又想故伎重施利用科举清除异己。”

    “这么急也不怕露马脚。”

    “渝州之事办得很是利落,眼下已经结束,我看他们是害怕殿下回京。”

    “不论如何,六年前我们大意失策,如今不会再重蹈覆辙,索性将计就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便是萧韫与顾景尘谋划了六年的事。

    “绸缪六年,成败便在此举。”苏云平难掩激动:“殿下总算要熬出头了。”

    萧韫神色平静,这两年在外历练,肤色黑了不少,整个人比之前变得更沉稳许多。

    他下颚线条锋利,延至耳边的鬓发间。长眉如剑,眼睫微微下压不动声色的模样,透着一股坚毅内敛的上位者气势。

    “此时言之过早,”萧韫放下茶杯,淡淡道:“未到最后,切忌掉以轻心。”

    苏云平正色:“殿下说得是。”

    顾景尘坐对面,眉目闲适中透着股春风得意。

    事情谈完,苏云平转而打趣他:“颜姑娘回京后,顾大人越发的风采照人了。”

    顾景尘八风不动,眼皮都未掀半寸,只唇角浅浅地勾了下,是男人们才懂的意味。

    萧韫问:“婚期定在何日?”

    “五月十六。”顾景尘道:“等这次春闱的事忙完,便办酒。”

    苏云平跟着感慨:“光棍了二十六年,如今总算是要成家了。”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瞥向萧韫。

    苏云平不敢调侃萧韫,但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催促殿下您也老大不小了,何时成婚。

    萧韫的一帮智囊团中,就数苏云平喜爱八卦,众人见怪不怪。萧韫没吭声,继续慢条斯理地品茶。

    此时,楼下大堂传来一阵欢呼声,有人拍掌叫好。

    苏云平走过去,推开窗探了眼,说道:“此次进京赶考的学子们,就以苏州和沂州的学子最出风头。”

    “苏州出了位霍解元,童试、院试、乡试皆是第一,若此次再中,可就是三元及第。”

    “这位学子叫什么?”顾景尘问。

    “霍高旻。”

    这个名字,楼下雅间的夫人小姐们也在谈论,声音还不小。

    苏云平笑:“看来这个霍解元很受欢迎呐。”

    “我家没适龄的闺女,若是有”苏云平摸了把短须,说:“也喊我家夫人来物色一个。”

    许是想起什么,他转头问萧韫:“景王殿下,下官记得殿下养了只兔子,应该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吧?”

    提起阿圆,萧韫平静的面色有了些许变化,变得柔和了点。

    他淡淡“嗯”了声。

    两年未见,也不知那小丫头长大了多少。

    这边几人正谈笑着,楼下,突然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

    “阿圆你快看!那就是霍公子!”

    这声音不大,夹杂在人群喧闹之中,但奇妙地听得很清晰。

    萧韫动作一顿。

    他缓缓起身往窗边走去,透过薄薄的纱帘瞧见二楼西面一扇窗户打开。

    而此时,几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齐齐倚在窗边瞧楼下大堂。

    中间那个穿锦绶藕丝缎裙的姑娘,身姿略微高挑。她神态悠闲、眉目灵动、梨涡含笑。因侧着脸,一股青丝落于身前。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

    萧韫目光定住,微微眯眼。

    尽管小丫头变化极大,但微微圆润的脸颊和明艳的五官,一看便认得出来。

    此刻,她伸长脖颈瞧楼下那个叫霍高旻的学子,瞧得津津有味。

    萧韫默默打量了会,脸上辨不出情绪。

    苏云平还以为他在看大堂的学子,于是在一旁说道:“二楼雅间都被各家夫人小姐们包了,想必都是来看这位苏州霍解元的。”

    “如此一瞧,这霍解元一表人才,果真是个难得的女婿人选。”苏云平无知无觉地玩笑道:“殿下瞧着可还好?若是满意,倒是可以着手准备嫁妆啰。”

    “”.

    阿圆确实在瞧那个苏州学子,她倒想看看这么多夫人小姐们赞扬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只不过看了几眼,她略感遗憾。

    好看是好看,但比起沈哥哥和世子哥哥来,差远了。

    唉!

    她暗暗叹了口气,觉得今日白来一趟了,正想转回去吃糕点,却似有所感地抬头。

    斜对面的三楼,有一间厢房的窗半开,隔着帘子,瞧得见里头影影绰绰的人影。

    但看不清模样。

    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而且还看了许久,那目光笔直还带着点凉飕飕?

    为何凉飕飕的?

    阿圆想了会,没想明白,索性懒得想了。

    如此又坐了一会儿,她腹下发涨,便起身对曹薇她们道:“我去方便则个,一会儿再回。”

    那三人还在看,看得颇是得趣,都没空理她,就只罗玉秀转头挥了挥手:“去吧,人多,你小心些。”

    阿圆下楼如厕,然而等她如厕回来,才拐到楼梯口,就碰见了个熟悉的人。

    陈瑜笑嘻嘻地等在那里:“褚姑娘,许久不见!”

    陈瑜没跟萧韫去渝州,而是被留下来部署京城的事,连同澜苑里阿圆的事也由他打理。

    但陈瑜不经常露面,他似乎很忙,偶尔隔几个月才在阿圆面前出现一次。

    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阿圆的屋子要修地龙的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陈大哥?”阿圆问:“你何时回来的?”

    “昨日就回了。”

    “又有事忙?”

    “正是,”陈瑜道:“眼下是最忙的时候。”

    “哦。”

    阿圆知道陈瑜并没有跟萧韫一起,所以也没想到萧韫会回来,因此,只是简单地寒暄了会,她便打算上楼。

    然而,她才抬脚,就又被陈瑜拦下。

    他低低道:“褚姑娘,公子回了,要见你。”

    阿圆浑身一定,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谁?谁回了?”

    “公子,昨夜小的与公子一同回来的。”

    闻言,阿圆顿时大喜:“他在哪呢?可是回府了?我现在就回去。”

    “没回府,在对面酒楼,小的领姑娘过去。”

    盼了许久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回来了,怎么说呢?

    阿圆心情激荡。

    一路上脑子里回忆的都是萧韫离去时的模样——

    那个俊朗好看的沈哥哥,那个爱捏她脸颊喜欢逗她的沈哥哥,那个对她关怀备至的沈哥哥,还有,偶尔霸道严厉但眸子却温柔的沈哥哥。

    是她挂念了两年的沈哥哥呐,如今终于回来了。

    她满怀欢喜地推开门,然而当见到人时,一句“沈哥哥”紧张地卡在喉中。

    眼前的沈哥哥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变了许多。

    男人一身玄色锦袍站于窗前,听见动静,缓缓转身。

    他肤色黑了些,身形也瘦了些,但依旧不掩挺拔颀长。五官轮廓分明,眉眼俊美英武,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眸子淡淡看过来时,竟带着点犀利,仿佛能轻易看穿人心。

    此时,整个人的气势,如他锦袍上的金线刺绣纹云一样,张扬且迫人。

    令阿圆觉得有些陌生。

    萧韫见她傻愣愣的模样,缓缓开口:“小丫头,不认得哥哥了?”

    阿圆咽了咽喉咙,小声地喊:“沈哥哥,你回来啦。”

    萧韫也在打量长大的阿圆。

    小丫头长高了,也变瘦了,模样还挺好看。

    一身锦绶藕丝缎裙,搭着件斗篷,斗篷是白色的,显得她肤色如瓷般剔透白皙。身姿高挑匀称,目测已经齐平他的肩膀。

    萧韫不由得感慨。

    往回只到他胸膛的小姑娘,竟是长大了。

    他眸子溢出点笑:“怎么,见到哥哥生疏?”

    许是两年未见,沈哥哥跟想象的不大一样,阿圆的确是生疏的。可也就生疏了那么一小会,眼下萧韫又捉弄她,她心里那点儿生疏立马就消散了许多。

    她撇撇嘴走过去,径直坐下:“沈哥哥昨日回来为何没在信中提,害得我以为”

    萧韫也坐下来:“以为什么?”

    “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我若是不回来,你当如何?”

    “还能如何?”阿圆故作无所谓:“我过我的日子就是。”

    萧韫勾唇。

    “回。”他温声道:“原本是想先不跟你说,给你个惊喜。却不想小丫头倒是令我惊讶了一番。”

    “嗯?”阿圆偏头看过去。

    “你来这做什么?”萧韫问。

    他指的是聚贤茶楼的事。

    提起这个,阿圆坐直,略微窘迫。

    随即又想起之前感受到的那道目光,便小心翼翼地问:“沈哥哥刚才也在茶楼?”

    “唔”

    “那沈哥哥看到了?”

    “都看到了。”

    “”

    阿圆这才后知后觉地羞臊起来,脸颊也有点烫。支吾道:“我其实是陪好友过来的。”

    她长大了,有些事不像小时候那般懵懂无知,越是懂得多便越是容易羞臊起来。

    以前还能跟沈哥哥说些亲密无间的话,可如今倒是有些难为情起来。

    “总之”她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什么样?”萧韫问。

    “反正我是闲着没事过来瞧热闹的。”阿圆没底气地说。

    “你可知今日前来聚贤茶楼的夫人们是来做什么的?你一个小丫头过来凑什么热闹?”

    “还伸长脖颈瞧,”萧韫揭穿她:“那苏州霍解元就这般好看?”

    “”

    阿圆咬唇,抬头忿忿地瞪了眼萧韫。

    适才还觉得沈哥哥变了许多,这会儿看来,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个逮着她就喜欢数落的坏蛋。

    少女面容姣好,水眸清澈,黛眉秀气地笼起。

    这么朝你瞪过来时,那一抹嗔怒宛如海棠拂水,羞答答、娇滴滴。

    萧韫顿了顿。

    随即停下来,不忍再说她。

    第49章

    “沈哥哥昨日何时到的?”阿圆问。

    “夜里子时。”

    “我早上起床没听见沈哥哥院子里的动静呢, 莫不是哥哥没回澜苑歇息?”

    昨晚萧韫在景王府歇的,阿圆自然是没听见动静。

    萧韫道:“怕打扰你,所以歇在客栈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 阿圆就心疼了。沈哥哥在外边办差这般辛苦,好不容易回来, 却还担心扰她。

    客栈里的东西哪有家里用得舒适?

    阿圆抬眼, 说道:“沈哥哥还是赶紧搬回澜苑, 往后无论多晚都不碍事的。”

    小姑娘水眸莹润,眼里满含关切。

    “好。”萧韫应道,然后问她:“吃过饭了?”

    阿圆和同窗们是吃过午饭才来的, 晚些还得回书院去。她点头道:“已经吃了。”

    “那就再陪哥哥吃一点。”

    过了会, 小二端菜进来。阿圆看见偌大的桌上只有四菜一汤, 而萧韫吃得慢条斯理、神情自然。

    她不禁想得有点多,这一想多,眼里便不免就流露出些许心酸。

    饭也不吃了, 就这么盯着萧韫打量。

    萧韫原本没觉得什么,但被她打量久了,有点不自在。

    他笑问:“许久不见哥哥, 是不是变了许多?”

    阿圆点头:“变黑了, 也变瘦了。”

    她问:“差事是不是很辛苦?”

    “嗯。”

    “出门在外银子不够花吗?”

    “嗯?”萧韫抬眼。

    “我以前虽觉得沈哥哥大手大脚不知俭省, 可真见沈哥哥如此俭省,我就”

    阿圆想到自己在澜苑吃好穿好, 而他自己出门办差却艰苦度日,原来是沈哥哥把钱都省下来花在她身上了。

    以前沈哥哥吃饭哪里只会吃四菜一汤?定是要弄满满一大桌的。

    可如今

    也不知沈哥哥这两年过的什么苦日子, 她的沈哥哥实在太不容易了!

    萧韫竟不知她想了这么多, 但清楚她定是误会了。

    他笑了笑, 也没解释。

    去渝州这两年, 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百姓疾苦。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他不敢相信这世间还有人以尸为食。

    百姓敝衣粝食、饥寒交迫,他又怎能自己大鱼大肉?便索性下令所有官员一律跟从百姓饮食起居。

    因此这两年,萧韫在渝州与灾民们同吃同住,喝粥吃咸菜都是常有的事。

    已经习惯了。

    如今吃饭也不再讲究精致,能吃饱就行。

    见小丫头还一副于心不忍的模样,萧韫放下筷子,认真道:“哥哥听从阿圆的建议,过清俭日子,你怎么还不乐意了?”

    “也不是不乐意,就是”就是心里难受啊。

    “别多想,哥哥过得不差。”萧韫说:“再说了,哥哥以后还得养阿圆,自然得省着些。”

    阿圆嘟唇不依:“我又不要沈哥哥养,若是让沈哥哥这么节省,我宁愿”

    “宁愿什么?”

    “宁愿”早点嫁人这话阿圆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委婉提示道:“哪有姑娘家在家里待一辈子的?”

    总要嫁人嘛,届时等她有夫君了,就不用沈哥哥养了。

    萧韫听出来她的意思,眯了眯眼。

    “你父母给你说亲了?”

    阿圆脸热,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沈哥哥说什么呢,我还在读书。”

    “既如此,阿圆为何急着嫁人?”

    “我没有。”

    “你适才就是这么想。”

    “”

    阿圆觉得沈哥哥一定在她身体里装了第三只眼睛,她想什么他居然清清楚楚。

    “嗯?”萧韫板着脸,似乎不大高兴。

    “也就刚才想了那么一小会,”阿圆手指比了一点点,说:“反正就是不想让沈哥哥花销了,沈哥哥挣银钱不容易,况且还要还债,还要存银子娶媳妇呢。”

    “我不急娶妻。”

    “怎么不急?”阿圆不赞同这话,正义严辞道:“沈哥哥都一把年纪了,别总以为还能等,可等你忙活回来,发现年纪越来越大,届时可没有好姑娘愿嫁你。”

    “”

    萧韫默了默,缓缓问:“年纪大?”

    “嗯。”阿圆点头,没明白他这神色是在意什么。

    萧韫也不知道自己在在意什么,他只觉得此时此刻有些匪夷所思。

    他为何坐在酒楼,与个小姑娘谈这样的事?

    阿圆从他的面部表情后知后觉地也发现了这一点。

    这话题是如何谈到这里的?

    两人这才刚相聚没多久呢。

    阿圆清了清嗓子,坐直:“总之,沈哥哥多为自己考虑些,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是么?”萧韫幽幽的,要被她之前那番话气笑了。

    这小丫头,居然嫌他老。

    过了会,阿圆问:“沈哥哥这次回来会一直待在京城吗?”

    “嗯。”

    “那沈哥哥以后在京城做官?”

    萧韫抬眼。

    “是沈哥哥说的啊,”阿圆说:“若这次差事办得好,就可以入仕做官了。”

    她继续道:“我想着沈哥哥有份稳定的差事,前途也就有了盼头,想必以后娶妻也会容易些。”

    “”

    萧韫放下筷子,心情复杂地问:“小丫头,若是哥哥往后娶不着妻,该如何?”

    “怎么娶不着?”

    “你不是说哥哥年纪大,没好姑娘愿嫁我吗?”

    “那等你入仕做官了,可能就不一样了嘛。”

    “哪不一样?”

    “沈哥哥,”阿圆这会儿也变得心情复杂起来:“我们真要一直谈这种事?”

    “”

    这不是你提起来的?

    这顿饭,两人都吃得很复杂,复杂得连许久没见的那点儿生疏都搞没了。

    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在澜苑相处的日子。

    出门时,萧韫还嘱咐:“我派人送你直接回书院,不准再去聚贤茶楼。”

    阿圆敢怒不敢言:“知道了。”

    “也不准再想嫁人的事。”

    “”阿圆忍无可忍:“沈哥哥还管我心里想什么吗?”

    “自然。”

    “我若是想了呢。”

    “若是敢想,我就”

    阿圆现在不怕他,抬眼瞪过去。心想,他若是说出那句“打断你的腿”,她立马就哭给他看。

    萧韫没说“打断你的腿”,而是静默地瞧了她一会。

    而后勾起唇。

    似笑非笑道:“你若是想嫁人,你想便是。”

    他这么说,阿圆的脸反而涨红起来。

    她别过头:“我才不想!”

    最后,她明目张胆地嘟哝了句:“沈哥哥真讨厌!”

    然后转身提着裙摆噔噔噔下楼。

    第50章

    阿圆回到书院时, 程蔓歆她们也回来了。

    “阿圆,你此前去哪了?”程蔓歆问。

    此前她要去见萧韫时,只派人回去说一声她有事离开, 具体什么事没说。

    “遇见故友,便去说了会话。”她在号舍换了身衣裳, 然后收拾书箱准备去学堂。

    程蔓歆收拾结束, 也跟她一起出门。

    路上问她:“你觉得那霍公子如何?”

    “我?”

    “对啊, 你今日不是也去瞧了吗?”程蔓歆悄悄说。

    阿圆眨眨眼睛,没明白。

    程蔓歆促狭一笑,低声道:“我跟你说啊, 曹薇看上那霍公子啦, 说回去就让他爹爹准备好, 届时抢人。”

    “这么快?”阿圆问:“可我听见好些夫人也看中霍公子呢,曹薇能抢得过吗?”

    “嗐,他爹爹是何人?咱们大塑的曹将军, 曹将军看中的女婿那自然是抢得过的。”

    “可是”

    “可是什么?”

    “霍公子如何想?”阿圆问。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一般都会提前通气儿。若是霍公子也有此意,那这亲事想来是成的。”

    所谓榜下捉婿, 倒也不是不管不顾地把人捉回去当女婿, 自然是有中间媒人前去与这些举子通气, 说“某某某大人看中你啦,欲招你为婿, 意下如何哇”这样。

    若是双方都同意,那榜下捉婿只是个乐趣罢了。

    “阿圆, 下个月靖安公主举办马球赛你去不去?”想到一事, 程蔓歆说:“陆亦姗她们也去呢。”

    “我兴许不得闲。”

    “你要做什么?”

    沈哥哥如今回来了, 自然是有许多事要忙, 阿圆自己也要忙,一来忙于学业,二来嘛,也不知为何她想多陪陪沈哥哥,毕竟打马球赛,还得花时间去练球,确实不得闲。

    “我师父给我布置了许多课业呢。”阿圆道。

    “哦。”程蔓歆同情.

    当日,阿圆一下学就赶回了澜苑,问小厮萧韫回来了没。

    小厮说已经回来了,不过这会儿人不在,又出门去了。

    阿圆淡淡失落,想着沈哥哥甫一回京就这般忙。

    她回到自己的清漪院,婢女问她今晚想吃什么,阿圆百无聊赖说随意。过了会却亲自跑去厨房里吩咐饭菜。

    沈哥哥这些日子在外头风餐露宿,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都变瘦了,她吩咐厨子做丰盛些,好让沈哥哥养肉。

    没过多久,婢女跟她说小厮抬了一箱子东西过来,是萧韫吩咐人送来的。

    “是什么?”阿圆问。

    “奴婢不知,姑娘不若去看看?”

    “好。”阿圆在井水边洗了洗手,然后起身回清漪院。

    是一箱子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满满当当,看来不是一下子收罗的,而是收罗了许久。

    阿圆蹲在地方扒拉了会,见里头有机巧匣、九连环、孔明锁等等都是小孩子喜欢的。

    她撇撇嘴,沈哥哥怎么还送她这个?她都长成大姑娘了,早就不喜欢这些东西了。

    扒拉了会,见时辰还早,阿圆起身去书房温习功课。

    萧韫忙完,从景王府暗道过来的时候,就听说阿圆下学回来径直让厨房给他准备了许多好菜。

    他清冷了一天的面色这才变得柔和了些。

    “她人呢?”

    “在书房。”

    “嗯。”

    萧韫抬脚,往清漪院走。

    时隔两年,清漪院变化颇大,原先植被稀疏的小院子,如今小径旁栽满了各样的花草。

    一踏进院子,便可瞧见一株桃树,此时此刻,树上熙熙攘攘地开了几朵桃花。

    萧韫停脚打量。

    陈瑜在后头解释道:“这是后来褚姑娘亲手栽种的,原本这块地方种了片水仙,可迟迟没开花,褚姑娘就说种这个浪费,于是换成了桃树。”

    “除了桃树,还有李子树、枇杷树等等。”陈瑜也好笑道:“褚姑娘说,如此不仅可以赏花,还能吃果子。”

    闻言,萧韫莞尔。

    这时,小书房里传来一阵零散的琴音,像是正在调弦。

    但很快,悠扬婉转的琴音就传了过来。

    “应该是褚姑娘在弹琴。”陈瑜道。

    萧韫走过去,婢女在回廊处瞧见了,正欲行礼。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们下去。

    回廊空旷,余晖静谧,只余琴音瑟瑟,时而丝丝缕缕如流水轻淌,时而鼓鼓颤颤如玉珠落盘。

    少女坐于圆凳前,指尖轻挑,弦音从指缝间流出。她略低着头,神情专注,侧颜映在余晖下,显得柔美姣好。

    有那么瞬间,时间仿佛静止,变得如梦如幻起来。

    萧韫站在门口,默默地打量里头抚琴的人。

    阿圆似有所感,抬头见萧韫过来,顿时停下来。

    “沈哥哥你回来了?”

    “你继续。”萧韫道。

    他听得认真,阿圆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适才只是觉得看书累了,便弹会琴放松一下,竟不想连沈哥哥何时来的都不知道。

    “我已停下,”阿圆故作气恼,娇蛮道:“断是没那种意境了。”

    意思是你已经打扰我了,我如何能继续下去?

    萧韫勾唇。

    “沈哥哥还站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萧韫抬脚进屋,也不知为何,以前常来的小书房,如今再来竟有些无所适从。

    他坐在椅子上四处看了看,两年间,这里头添置了许多东西。

    心想,许是东西变多、屋子变小了的缘故,以至于有些不习惯。

    阿圆收拾好琴谱,然后在桌上铺宣纸,用镇尺压着。便说道:“沈哥哥来得正好,我原先作了幅画,却一直没题字,总觉得自己的字写得不好。”

    萧韫问:“你这两年偷懒没练字?”

    “我怎么没练?”阿圆美目一横,不满道:“可我整日忙的事有许多呢,也不能成天练啊。”

    “都忙什么?”

    萧韫听她说日常的琐碎事,比如早上起床要去书院,下午背书,还得赶回来跟夫子做功课,做完功课还得看书,通常天色暗了才会得空练琴。至于练字,也是晚饭消食过后,点着灯练的。

    她恨不得自己有七八双手脚,这样,事情便也轻省些。

    萧韫静静听着,见她说这些时梨涡含笑,便也知道小丫头日子过得充实,乐在其中。

    “有时候我还得陪花糕和糖酥玩,得空了还要去马场看望白蛟。”她说:“我都忙死了。”

    她絮絮叨叨,唇瓣微瘪的模样,透着股纯真娇憨。

    “沈哥哥你快来,看我现在写的字如何。”阿圆招手。

    萧韫这才懒懒地起身走过去。

    阿圆提笔站在桌前缓慢写字,萧韫就站在一旁观摩。

    她的字迹比起两年前来,已经大有长进,笔墨酣畅,行云流水。

    萧韫看着看着,渐渐闻到一阵清香。

    起初还以为是屋子里种了花,然而巡视了一圈,才发现,屋子里并没有花,这香气是从小丫头身上传来的。

    一时间,萧韫有些感慨。

    他的小丫头果真是长大了,都开始学成年女子用花露了。

    也不知是两人站得近还是怎么的,萧韫觉得她身上的那阵花香越来越浓,以至于最后连她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整个鼻尖以及整个脑子里都是那阵花香。

    “沈哥哥?沈哥哥?”阿圆唤他。

    “什么?”萧韫努力忽视香气带来的困扰。

    “这样写会不会显得不够遒劲?”

    “不会。”

    “可我总觉得不太顺手,沈哥哥你看这样行不行?”

    她把袖子捞起来些,露出一截白皙如瓷的手腕,继续缓缓在宣纸上写字。

    少顷,萧韫问:“你书房还燃炭盆?”

    “啊?”

    “有点热。”萧韫说。

    “没啊,”阿圆道:“我嫌燃炭盆灰尘多,就不喜在书房里放炭盆。”

    “沈哥哥觉得热?”阿圆不解:“现在才二月呢,那我去把窗再开大些。”

    “不必了。”萧韫阻止她,而后问:“饭菜何时准备好?”

    “沈哥哥饿了?”

    “唔”

    “那我去让婢女们摆饭。”阿圆转身走去门口吩咐。

    她这一离开,香气淡了,空气也不再稀薄,萧韫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陈瑜在外头看了看天色,纳闷:“这么早就摆饭了?”

    却见他家殿下脚步匆匆出书房,然后跨进饭厅.

    饭厅里,萧韫坐在椅子上,思绪有些乱。他转头看了眼此时站在廊下吩咐婢女的小姑娘。

    娉娉婷婷,举手投足已然有了成年女子的成熟与稳重。

    萧韫突然想起苏云平说的那番话——“殿下养的兔子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吧,看来殿下也要准备嫁妆啰。”

    他开口喊道:“阿圆,进来。”

    阿圆这边吩咐婢女把下午晒的书整理回小轩,听见他喊,于是抬脚进饭厅。

    “沈哥哥。”

    “坐。”

    阿圆在对面坐下来。

    斟酌了下,萧韫问:“你父母可曾与你提起说亲的事?”

    他冷不防说这个,饶是阿圆已经跟他探讨过许多遍,也还是觉得脸热。

    “沈哥哥为何问这个?”

    “我听说闺阁女子出嫁前都得由嬷嬷教导,还要学打理中馈。”萧韫问:“这些你可学过?”

    阿圆羞赧,嘟哝道:“我哪里得空学那些,我还在书院读书呢。”

    也是,萧韫点头。

    想到她父母即便要教她也得等她念完书。

    不过,他想了想,说道:“回头哥哥给你找个嬷嬷过来。”

    阿圆脸更热了,她当然知道嬷嬷是干什么的,她的同窗好友们身边都开始有嬷嬷教导了。

    程蔓歆去年中旬家里就给找了个嬷嬷,而罗玉秀更早,前年就已经有了。

    这些嬷嬷们除了教导日常礼节,连同以后嫁去夫家该如何操持家业、服侍夫君等等都会教。

    而阿圆家中条件有限,想来是不会请嬷嬷的,而是由母亲自己教,毕竟她姐姐就是如此。

    可现在,沈哥哥居然说要给她找嬷嬷。

    她心情复杂得很。

    过了会,等菜上来了,她问:“哥哥为何要给我找嬷嬷?我没那么快”

    她没那么快嫁人呢。

    萧韫也知晓没那么快,他甚至根本就不想把她嫁出去。

    但适才见她沉着主事的样子,便想,若是她早点学起来,肯定比旁人学得更好。

    而且,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萧韫总觉得,别家姑娘该有的东西,他家的姑娘也要有。

    还得比旁人更好才行。

    陈瑜在门口听得心情复杂。

    得,他家殿下当爹当上瘾了,竟开始张罗嫁女儿。

    也不知到时候舍不舍得真把人嫁出去.

    阿圆吃饭吃得快,平日里赶时间背书练出来的速度。因此,当她吃完,萧韫还在慢条斯理地吃。

    想了想,阿圆问:“沈哥哥送我一箱子小孩的玩意做什么?”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哪还能玩那些?”

    萧韫这才记起来自己从渝州带回来的一箱子礼物。

    那些都是他在渝州买的,每走到个地方见到新奇的便买下来,想着带回去给小丫头玩。两年下来,七七八八地竟攒了一箱子。

    彼时脑子里都是小丫头圆润矮小的模样,哪曾想到等东西带回来,她已经变成大姑娘了。

    大姑娘只喜欢首饰珠花,自然是不再喜欢那些小玩意。

    萧韫默了默,说道:“带回来了你便留着。”

    “可留着也没什么用啊。”

    “怎么没用?你若不喜欢回头给小孩儿们玩就是。”

    “现在哪里有小孩儿,我表弟都已经六岁了。”

    “那就等以后有小孩再用。”

    “”

    “沈哥哥!”阿圆真是觉得越说越没边儿了,她涨红着脸:“我都还没嫁人呢,你就说这个。”

    “?”

    萧韫发现她误会了,他那话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也没想那么多。

    可这会儿回过味来,确实是有些不妥。

    两人一时间都有点窘。

    只不过萧韫擅于掩饰,常常面不露声色,也就没看出什么。

    倒是阿圆,脸红了好半晌才慢慢缓下去。

    她甚至懵得很,话题是如何扯到这来的?

    就,莫名其妙.

    眼下离春闱已没几天,随着考试临近,整个上京城都笼罩在科举严峻的气氛中。

    就好像这座繁华的都城突然被人按了机关,机关开启后,全部陷入寂静。

    连带着在街上走货的商贩吆喝声都变得小了许多。

    每回春闱都不乏一些有望夺魁的士林学子,这回同样如此,京城的各处赌场、暗庄都在对各个学子明码标价下注。

    平静景象下,是一群人在屏气凝神地等待狂欢。

    也有人韬晦耐心地等待猎物入局。

    “今年入京赶考的举子一共有一千三百名,除了京城世家子弟,其余皆在我们的监视范围内。”幕僚禀报道。

    “可有收获?”顾景尘出声问。

    “有,”幕僚道:“几日前发现有几名举子行事很是反常。”

    “哦?”

    “眼下科举临近,旁的举子要么是互相交流文章,要么就是急着找关系拜师门。可这几位举子”幕僚道:“竟是一点也不慌张,反而悠闲自在地出入烟花柳巷之地。”

    考生逛青楼,自古以来见怪不怪,最是风流不过书生。

    只不过,都这时候了,还成日流连青楼,那便极其不合常理了。

    “属下已经查清楚,这几名举子原本是来自贺州的寒门子弟,却不想来了京城锦衣玉食,想必其中大有蹊跷。”

    “派人盯紧了,”萧韫开口吩咐:“但别打草惊蛇。”

    “是。”.

    在慧香书院读书的这三年,阿圆几乎每天寅时就起床,虽然澜苑离书院不远,但她也习惯了这个时辰醒来。

    初春,寅时的天还没开始亮,屋内燃着灯,婢女们忙活帮阿圆穿衣裳。

    “从今年初开始,姑娘好像又长身子了。”婢女说。

    “是么?”阿圆照镜子。

    “姑娘自己自是不察觉,可奴婢每日帮姑娘穿衣裳,当然清楚。”

    阿圆高兴:“我又长高了?”

    “个子倒是没高多少,就是身前的肉多了些。”婢女道:“奴婢看衣裳又紧了呢。”

    “”

    阿圆低头瞧了眼胸前,难怪这段时间她经常觉得刺疼。

    过了会,她吩咐:“桃素,你去小轩把我的那幅《喜鹊报春》取过来。”

    “姑娘不是要去书院?”

    “嗯,但回头还得去别的地方。”

    吃过早饭,阿圆准备出门,然而才下台阶,婢女就匆匆过来问:“姑娘收拾好了?公子现在在门口等姑娘了。”

    “等我做什么?”阿圆诧异。

    “适才小厮说姑娘的马车车牙子坏了,得修整。正好公子今日出门顺路,就说送你去书院。”

    “沈哥哥竟也这么早么?”阿圆嘀咕,抬脚快步往大门口去。

    走到门口,果真见一辆宽敞精致的马车停在朦胧的晨雾中。

    “沈哥哥?”阿圆唤了声,里头没人应。

    她奇怪地打量了会,心想难道沈哥哥还没来么,然而等她钻进马车,里头坐着的男人正靠着车壁阖眼歇息。

    因着这会儿天没亮,马车里也没点灯,四处昏暗。阿圆大概只看清他脸上模糊的轮廓。

    “沈哥哥还困么?怎么不多睡些再哎呀——”

    她不小心踩到裙摆,整个人往前一扑。

    就在以为自己要撞上车壁上时,有人接住了她。紧接着鼻子撞到个硬邦邦的胸膛,顿时一阵酸意涌来,她疼得眼泛泪花。

    “冒失!”萧韫温声斥责,他的嗓音在清晨有点慵懒。

    阿圆委屈得很,早知道还不如撞车壁呢,兴许车壁比他胸膛软些。

    她从萧韫怀里爬起来,揉了揉鼻子,等缓过那阵酸意了,才闷闷道:“天这么黑,我瞧不见啊。”

    “撞到哪了?”

    “鼻子。”

    “流血了?我看看。”

    萧韫下意识捏起她下巴,然而等看到她泛湿的眼眶和嫣红的唇时,竟愣了下。

    随即飞快地放开她。

    他动作过□□速,阿圆触不及防,屁股还没坐稳呢就“砰”地又栽了下去。

    萧韫:“”

    阿圆:“”

    “沈哥哥!”阿圆气:“你是故意的?”

    萧韫心虚,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适才,心里突然划过一丝莫名的东西,极快,快得他自己也看不清楚。

    这会儿只觉得很不自在。

    袖中手指还有些烫,上头留着小姑娘娇嫩皮肤的余温。

    他缓缓深吸口气。

    小姑娘长大了,不该再像以前那般看待,即便是亲兄妹也要有所距离才是。

    此时,马车狭小昏暗,再闻着她身上若有似无传过来的香气,实在是

    萧韫暗道后悔,不该开口送她这一程。

    阿圆自己揉了会鼻子,说:“没流血,就撞到沈哥哥的骨头了。”

    她嗫嚅:“也不知沈哥哥的骨头是什么做的,这般硬。”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萧韫觉得连骨头都不自在起来。

    实在煎熬。

    过了会,为了缓解车内气氛,萧韫问:“这两年在书院过得如何?”

    “沈哥哥怎么还问,我不是每次写信都跟你说了么。”

    “”

    “最近书院有什么趣事?”

    “成天背书,哪有趣事。”

    “何时考试?”

    “沈哥哥是指结业考试吗?”阿圆说:“结业考试得等五月呢。”

    “那也快了。”

    “嗯。”

    不过提起结业考试,阿圆有点伤感,说道:“届时我不用再读书,兴许得搬回家去住了。”

    闻言,萧韫抬眼:“我准你搬了?”

    阿圆睁大眼:“我结业不搬回家住,我爹娘铁定要骂我的。”

    “那我去跟她们说。”

    “沈哥哥如何说?”

    “就说,你学业还未完成,再需个一年半载。”

    阿圆抿了抿唇,道:“沈哥哥的意思是我还得再住一年半载么。”

    “怎么,不乐意?”

    “不是不乐意,只是”

    再住一年半载,她都十七八了啊,届时成老姑娘了,她还怎么嫁人?

    萧韫仿佛清楚她心里的想法,幽幽道:“嫁不出去就别嫁了。”

    “”

    年少慕艾的姑娘家哪有不想嫁人的?即便阿圆平日忙得很,有时候也忍不住向往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呢。

    听萧韫这么一说,她自然不乐意。

    气哼哼地挪坐一旁,不想理他。

    气氛奇怪地沉默了会。

    此时天也渐渐亮起来,偶尔,帘子缝隙透进来些光。

    萧韫瞥见小丫头敢怒不敢言地坐那,娇娇气气。

    他微微勾唇。

    目光一转,看见地上书箱里放着一幅画,他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给婧儿姐姐准备的成亲礼,画了大半个月呢。”

    “对了,”提起这个,阿圆想起来,便开口道:“沈哥哥,我今日下学不回澜苑吃晚饭了。”

    “不回澜苑,你上哪去?”

    “我跟世子哥哥约好了在酒楼见面,下学后,我得把画拿去给他看呢。”

    她话落,萧韫适才还舒畅的心情,莫名一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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