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经肖大人一说, 众人纷纷起身凑过来看画。
“久闻谢世子丹青了得,今日一见,果真超凡脱俗。”
“是啊是啊, 彼时听说那富商愿出百两黄金,谢世子都不屑于顾。这画”那人摸了把胡须, 狐疑地看向小阿圆:“真是谢世子所作?”
阿圆听见百两黄金也震惊了, 说话都结巴起来:“不不知道哇, 我没亲眼看过世子哥哥作画呢。”
“”
这时,褚夫人回过神,拉着女儿问:“阿圆, 你为何认得卫国公府的谢世子?”
“娘, 不是我认得的。”阿圆说:“是师父认得的, 他经常给谢世子做文章呢。”
“哦!”褚夫人点头:“原来如此!”
沈霂此人的才学连国子监祭酒苏云平都敬佩,想来认识些名家大儒也不稀奇。
只不过
缘何谢世子跟女儿的交情就值当送这么贵重的画?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又纷纷转头去看阿圆。
阿圆咽了咽口水:“兴许是世子哥哥弄岔了?原本不是要送这幅?”
“这画如此宝贵, 还能弄岔?”肖大人道:“依我看,就是送你的。”
他笑道:“这些文人雅士,最是喜欢交友, 行事也古怪于常人。兴许谢世子觉得与我们阿圆有缘, 便送了呢。”
“再说了, ”肖大人说:“这画在我等眼里值千金,可在谢世子眼里或许就是一幅画, 送也送得。”
其他人听后赞同地点头,如此, 看向阿圆的眼神变得欣慰和赞赏起来。
有人笑:“阿圆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也莫要再说她胖, 依我看, 这就是福气相,说不准以后的女婿是个金龟婿呐。”
“是啊是啊。”旁人跟着附和。
倒是坐在角落的刘夫人脸上虽笑着,心里却渐渐不是滋味。
刘夫人的丈夫跟褚大人同品级,因此处处喜欢跟褚夫人争一头。此前褚家大女儿考上国子监,她心里就一直不得劲,后来她二女儿寻了个好夫家,才觉得扬眉吐气了些。便喜欢到处说,连巷子口的旺财都晓得此事。
却不想,这个一向考试倒数还爱吃的褚家幺女,竟能有这般造化。
如此比较起来,自家女儿定的那点亲事就不够看了。
想到此,宴席还未吃完,她心里已经胀满了酸水,再是吃不下.
有了前头这些惊风骇浪,等到萧韫派人送礼过来时,褚家夫妇已经彻底淡定了。
萧韫送的礼有点特别,小厮提过来时,是用一个笼子装的,上头还盖着绸布。绸布下,笼子晃晃荡荡,还发出软软糯糯的叫声。
阿圆顿时明白里头是什么,赶紧跑过去掀开绸布。
“阿娘,”她欢喜道:“沈哥哥给我送了一只猫来!”
这只猫跟寻常见到的不一样,毛色纯白夹杂浅灰,绒毛极长,身肥腿短。脖颈处还绑着根红绳,红绳下套了颗拇指大的铃铛。
最惹人喜爱的当数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水眸如有莹光流动,就这么安静望着你时,都能把你的心融化。
“天啊,”在场的小姑娘们都围过来,个个稀罕得不行:“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猫。”
“这是什么品种的猫呀?”
“竟是比靖安郡主的那只还好看呢。”
“岂止是好看,还通人性。”
阿圆伸手摸它脑袋,小猫喵呜地叫了几声,然后使劲偏着脑袋蹭她的手。
很是听话乖巧。
“阿圆,”肖梓晴说:“我瞧着,这只猫与你很像啊。”
阿圆不解:“哪里像了?”
“你看看”肖梓晴比划:“眼睛也是圆溜溜的,腿短,脾气乖巧,连胖的模样都相似呢。”
顿时,大人们笑起来。
“说的是,”肖夫人说:“莫不是你师父按着你的模样找了这么只猫?”
阿圆努嘴,却不生气,嘟哝道:“才不是,我腿比它长的。”
她本就长得圆润可爱,此时一人一猫相贴的画面,竟是格外招人稀罕。
“快给它取个名字。”旁人催促。
“叫什么好呢?”阿圆想了会,眼睛一亮:“不若叫糖酥?”
“你个馋嘴的,”肖夫人指着外甥女笑得肚子疼:“你喜欢吃便罢了,怎的猫也要拖累这么个名字?”
她话落,其他人也纷纷好笑。
于是,就这么的,初来褚家乍到的小猫咪,从此得了个糖酥名儿.
得了猫的阿圆,欢喜得连午觉都不想睡了。宴席结束后,她抱着猫爱不释手,坐在自己小院里的葡萄架下逗猫玩。
“糖酥,快叫一声来听听。”
“瞄~”
“糖酥喜欢我吗?”
“瞄~”
“我也喜欢糖酥呢。”阿圆把小猫提起来,对着它的脸就好一顿吸。
“呜呜呜呜呜我太喜欢你啦!”
糖酥被她吸得不耐烦,用爪子抵着阿圆的脸:“喵呜~~~喵呜呜呜呜~~~~”
阿圆哈哈笑.
萧韫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灿烂春光下,小姑娘一身浅白绣花菱纱襦裙坐于石凳上。她人小,裙摆铺陈在青石板上,像一朵睡莲。
而睡莲中的小姑娘怀里抱着只猫,此时,她正拿着块粉色的布料,专心做针线。
她微微低头,只看得见圆溜溜漆黑的后脑勺,她做得专注,若不是手上扯线的动作,还以为睡着了。
过了会,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显然困极了也不想睡。
这边,阿圆打了个哈欠,继续跟针线较劲。忽然,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砸了下。
轻轻的,也不疼,但就是很恼人。
砸一下,再砸一下。
想到什么,阿圆倏地转头朝屋檐上看去。就见萧韫坐在那,手中漫不经心地捻着两颗葡萄。
“沈哥哥?”阿圆高兴起来,正欲起身,却又怕打扰怀里的猫睡觉,于是小声道:“沈哥哥何时来的?”
“刚来。”萧韫问:“小丫头,在做什么?”
“在给糖酥缝衣裳呢。”
“糖酥?”
“嗯,”因此前这名字被人笑话,阿圆有点不好意思:“我想了许久才想的名字呢。”
萧韫莞尔,足尖一点,跃下去。
然后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阿圆想了想,问:“沈哥哥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嗯?”
“帮我抱一抱糖酥。”
“为何?”
“我去帮沈哥哥沏茶来,”阿圆说:“宝音在前头帮我娘收拾东西呢,这会儿只有我一人。”
萧韫迟疑了下,有点拒绝。
阿圆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等他答复。
萧韫睨了眼毛绒绒的猫崽子,然后喊陈瑜进来。
陈瑜心里苦。
他家殿下不喜这些畜生的毛沾身上,可他家殿下不知道,他陈瑜怕猫啊!
他最是怕这些毛绒绒的畜生。
此前是为了给褚姑娘送生辰礼,想着小姑娘都喜欢这些,殿下才让人去寻的。
这小东西寻回了在澜苑养了几天,这几天,萧韫只远远瞧了眼,就吩咐道:“先养着,别饿瘦了。”
然后,他家殿下就再没问过这小东西的情况,吃喝拉撒都是陈瑜自己过问的。
唉!
陈瑜翻.墙进去,忐忑小心地从阿圆怀里接过小猫,还得笑道:“褚姑娘,让小的来,小的最擅长抱猫。”
“好啊,”阿圆欢喜:“糖酥就交给陈大哥了。”
然而,等阿圆沏茶回来,竟是一心专注缝制衣裳,忘了把猫接过来。
“”
陈瑜沧桑得很。
“今天生辰过得可好?”萧韫问。
“好的。”阿圆点头:“我娘摆了两桌席,请了许多人来呢。”
“我还收到了许多礼,有姐姐的,还有表姐的,还有爹娘的,还有”她一一数:“陆大哥和世子哥哥的。”
“谁?”
阿圆眨眨眼:“陆大哥,哦,就是靖海侯府的那个陆大哥。”
“他为何送你礼物?”
想起此前席上大人们说交友的事,她便道:“我跟陆大哥是好友呀。”
萧韫喝茶的动作顿了顿。
“哦?”他缓缓问:“送了你什么?”
“一把短柄铜镜,我可喜欢啦。”
“”
“谢世子呢?”
“世子哥哥送的是一幅画。”
说到此,阿圆有点纠结,说道:“沈哥哥,我舅舅说谢世子送的画价值千金。”
萧韫勾唇,这倒不假,谢弘瑜为了收徒竟不惜如此下血本。
“可我觉得太贵重了,”阿圆说:“我不能收的。”
“沈哥哥可否帮我跟世子哥哥说一声,把画收回去?”
“不必,”萧韫淡淡道:“他送你,你收着就是。”
“可是好贵呢。”阿圆嘀咕:“万一有小偷惦记,我往后会睡不着的。”
“”
“小偷不会惦记。”
“为何?”
“因为从今日起,所有人都知这幅《纵雪踏梅》在你的手上,若是旁人拿去当银子或是做其他,世人只会认为是赝品。”
且还要冒着被卫国公府谢世子追杀的风险,想来也没人愿意做这种事。
“哦。”阿圆似懂非懂地点头:“可我还是觉得太贵重,受之有愧。”
“小丫头,待你下次见到谢世子,你便不会这么想了。”
“诶?”阿圆偏头疑惑。
萧韫勾了勾唇,没作解释。
过了会,阿圆想起什么,说道:“沈哥哥,我也有礼物要送你。”
闻言,萧韫总算了提了点兴致,适才因陆亦桓送礼引起的不快,顿时散了不少。
“是什么?”他问。
“还不能告诉你。”阿圆说。
几天前,她抽空去了木匠铺子定做傀儡子,也已经开始悄悄地给傀儡子缝制衣裳,兴许明天就能做好了。
等明天下学之后,她就去拿,届时再送去澜苑,给沈哥哥一个惊喜。
沈哥哥这么喜欢傀儡子,她想,他一点会喜欢的。
小丫头居然还卖起了关子。
萧韫好笑,伸手捏了捏她脸颊:“好,那哥哥等你的礼物。”
“对了,”阿圆突然开口问:“沈哥哥穿多大的鞋?”
“嗯?为何问这个?”
“我这几日女红精进不少呢,”阿圆忸怩了下,说:“想着给沈哥哥做一双鞋试试。”
阿圆想过了,做衣裳太难,做鞋子就比较容易些。
倒是萧韫,想起之前那张粉粉嫩嫩绣花的帕子,心情复杂。
这回,是真的想拒绝。
他说:“不必,哥哥有鞋穿。”
同时他心里有点古怪,问:“为何想给哥哥做鞋子?”
“不为何啊。”阿圆理所当然道:“我想孝敬师父。”
“真不必。”
“要的,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就当孝敬爹爹了。”
“”
第32章
小姑娘面色认真, 神情执着,萧韫心情复杂了会。
罢了,一双鞋而已, 她想做就做。
他淡淡瞥了眼站一旁忍得辛苦扭曲的陈瑜,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
陈瑜如大赦似的赶紧把猫交给阿圆。
这时, 猫也已经睡醒了, 在阿圆的怀里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 原本圆滚滚的身子被拉得细长。
“喵呜~”
阿圆摸摸它的肚子,转头问萧韫:“沈哥哥在哪找的这只猫?”
“喜欢?”
“嗯。”阿圆点头:“很喜欢,不只我喜欢, 表姐和舅母她们也喜欢呢。”
萧韫看了眼她怀里的小猫崽, 此时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歪着脑袋打量他, 像看稀奇的东西似的,一动不动。
这副稚嫩憨态,竟是与小丫头别无二致。
彼时也正是见它与小丫头几分相似, 萧韫才留下这只猫。这会儿看着两只圆润的小东西,颇是令人愉悦。
“友人送的。”萧韫说。
“哦,沈哥哥的朋友是养猫的?”
“嗯。”
阿圆逗弄了会糖酥, 开始打哈欠。
“没歇午觉?”萧韫问。
阿圆不好意思道:“我今日睡不着。”
今天收到了这么多礼, 她光是拆礼都拆了许久, 更何况还有一只猫黏在身边,她就更不想睡了。
“既是睡不着, 哥哥便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小丫头的生辰,自然得送件像样的礼给你。”
“哥哥不是送了吗?呐, 糖酥就是。”
萧韫撸了把她黑漆漆的脑袋, 觉得今日手感与往日不同。
定睛一看, 才发现小姑娘已经换了发髻, 往回是在头上梳双丫髻,而今日却是留了些长发披散在身后。
见他目光打量过来,阿圆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道:“宝音说今日起我就虚岁十三了,已经是大姑娘了,就得梳大姑娘的发髻。”
她突然想起,早上梳头时,宝音促狭说再大点就能嫁人的那番话,莫名地,脸颊开始羞起来。
“”
萧韫的手悬在半空还没收回,见小丫头说着说着就脸红,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
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十二还小,嫁人的事太远。”
“我我才没想这个。”阿圆没底气道:“我以后才不嫁人。”
“是么,”萧韫轻笑:“以前是谁说想嫁个老实爱吃的夫君的?”
“”
彼时他跟她说了秘密,阿圆觉得跟沈哥哥算交心了,便说了这话来着。竟不想,如今被他拿捏把柄笑她。
阿圆脸红扑扑,气鼓鼓地瞪他一眼。
“不许你笑我!”
“还有!”阿圆破罐子破碎,凶巴巴警告:“我已经虚十三,不是小丫头了。”
“行,你不是小丫头。”萧韫又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然后起身:“走吧,哥哥带你去个地方。”
奇妙地,他竟生出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暗想,往后哪个小子若是娶他的小徒儿,定要好生查一查身世背景姻亲关系.
萧韫带阿圆出了城西。
阿圆原本没想睡觉,但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中,她忍不住迷迷糊糊睡着了。
脑袋一歪一歪的,连何时靠在了萧韫的手臂上都不知晓。
萧韫就这么提着手臂让她靠了一路,然后自己默默地从暗格里掏出密信来看。
外头,陈瑜骑在马上,不小心透过晃动的车帘瞥见里头的光景。
褚姑娘靠着他家殿下,一边脸贴着殿下手臂,压出点肉嘟嘟的弧度。
他忍俊不禁,同时莫名地冒出个想法——若是褚姑娘往后长大,殿下可会把她留在身边?
按着这么个宠爱程度,也不是没可能啊.
马车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地方。
等下马车时,阿圆立马又生龙活虎了,转头见萧韫揉胳膊,她奇怪道:“沈哥哥手臂疼?”
萧韫意味不明地睨她,没说话。
阿圆想起隔壁李婶也常常揉胳膊,因为她得了风湿之症,想了想便说道:“沈哥哥要注意些,莫要以为年轻就不当回事,等老了可有得受。”
“什么?”
“年纪轻轻身体就这么多毛病,沈哥哥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
“沈哥哥,这里是什么地方?”阿圆站在门口,见地方偏僻,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
“褚姑娘,”陈瑜刚吩咐人进去准备东西,走过来道:“一会您就知道了,准是褚姑娘喜欢的。”
“是吗?”阿圆期待起来。
果然,当进门看见里头的场景后,阿圆又惊又喜,大眼睛弯弯,小梨涡深陷。
这里是萧韫私人的跑马场,寻常人不得入。不远处有一排马厩,一眼望过去,马厩里数十匹骏马,皆是膘肥体壮。
阿圆头一回见这么多、这么好看的马,目不转睛。
“沈哥哥?”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萧韫:“你要教我骑马吗?”
小姑娘的快乐最是能感染人,见她如此高兴,萧韫也忍不住扬起唇来。
“过去看看,挑一匹喜欢的。”
“嗯。”阿圆欢喜溢于言表:“我太喜欢啦!”
说着,她竟是毫不自觉地牵起萧韫的手,走得极快。
萧韫垂睫看了眼,没说什么,任她牵。
就这么,他被小姑娘拖着,不紧不慢地走在身后。
“沈哥哥你走快点,我喜欢那匹枣红色的。”阿圆指着马厩最边上的几匹马。
那几匹马比较特别,跟其他马不一样。其他马身姿高大,看起来彪悍狂野。而这几匹身姿娇小,斯斯文文地低头吃槽里的干草。
而且这几匹毛色漂亮,有黑色、白色、枣红色,而阿圆一眼就看中那匹枣红色。
跟在身后的陈瑜暗暗点头。褚姑娘颇有眼光,且不说那些小马都是下头人四处收罗敬奉给殿下的,就说那匹枣红的乃西域汗血宝马,皮薄毛细、步伐轻盈,速度及耐力都比其他马强。
过了会,两人走到马厩旁,阿圆才发现,从远处看这些马比较小,可走进后,却个个比她高大。
见她过来,那匹枣红马像极通人性似的,竟然还抬头瞧了她一眼。
阿圆激动,扯着萧韫的袖子就问:“沈哥哥你看,它是不是喜欢我?”
“我也喜欢它呢,我可以选它吗?”
“褚姑娘好眼光!”陈瑜道:“这匹马叫白蛟,速度极快,气势如虹,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若是褚姑娘喜欢,不妨上前与它亲近亲近。”
“如何亲近?”
“摸一摸它的脸,或是喂它吃东西。”
说着,陈瑜从旁边马夫手里拿过一块糠饼递给阿圆,说:“褚姑娘试试。”
阿圆接过,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后把糠饼递过去。见白蛟张嘴,她又吓得缩了缩。
毕竟她是第一次喂马,虽然褚家也有马,但褚家的马长得又老又不好看,阿圆从未喂过的。
而白蛟虽看着比旁的马斯文,可甫一张嘴,就露出大颗大颗的牙齿,还颇是有些唬人。
“它不会咬我吧?”
萧韫勾唇,上前握住她手腕,拉着阿圆颤颤巍巍地喂过去。
白蛟舌头一卷,就把糠饼夺了去,粗糙的舌头还不小心把阿圆的手也卷了下,吓得阿圆大跳。
白蛟毫不客气地嚼起来,吃得极满足。
阿圆心惊胆战地看了会,随即仰头看向萧韫,笑道:“沈哥哥,白蛟真有趣。”.
等白蛟吃完糠饼,萧韫让人把马牵出来,说:“你骑上去试试。”
“现在吗?”阿圆忐忑:“可我不敢。”
她以前从未骑过马。
萧韫走过去,教她:“踩着马镫,手扶这里,微微用力,另一只腿跨过去即可。”
阿圆咽了咽喉咙,按着他说的做。
可尽管萧韫给她找了匹身形小的马,但对于娇小的阿圆来说,还是比较庞大。
她腿短,努力跨了好几遍都没跨过去,脸色渐渐涨红。
萧韫眸子不禁溢出点笑,但碍于小姑娘要面子,没笑出声。
过了会,阿圆嘿咻一下,总算跨上去了,还没来得及高兴,白蛟突然仰头长啸,她吓得“嗷呜”地立即抱住马脖颈。
死死趴那不敢动。
萧韫:“”
陈瑜:“”
马夫:“”
“坐直试试?”过了会,萧韫温声道。
“呜呜呜呜我坐直了的。”阿圆抱着马脖颈,扬起头,以此显示她真的努力了,至于直不直那就靠缘分。
“公子,”陈瑜道:“想必褚姑娘以前从未接触过马,一时有些害怕。”
萧韫无奈。
害怕还怎么教?
“不若让人带褚姑娘先熟悉熟悉?”
陈瑜原本想说,找个马夫牵着褚姑娘慢慢走两圈来着,结果,就听见他家殿下打了个口哨。
口哨尖锐清澈,仿佛划破云霄。
很快,从不远处的树林中冲出一匹黑色骏马,他身姿矫健,毛色在阳光下竟是亮得如抹了油一般。
那马许久未见主人,兴奋得很,昂首嘶鸣一声,双足腾空,飞驰而来,眨眼间就到了萧韫近前,还拿黑漆漆的大脑袋不停地蹭萧韫的肩。
阿圆看得稀奇,问:“沈哥哥,这是你的马吗?”
“褚姑娘,”陈瑜说:“这是公子的马,叫疾渊。”
“它为何不在马厩里头,而是从林子里出来?”
马夫赶紧道:“疾渊不跟旁的马住一处,它生性不羁喜自由,适才是吃饱了去林中散步。”
“哦,”阿圆点头,赞道:“这马很有闲情逸致呢。”
几人在这闲聊,那厢萧韫等疾渊蹭完,他翻身一跃跨于马上。
然后,就这么随手一捞,阿圆原本还在话家常的,被触不及防捞到他身前坐着。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疾渊撒蹄子兴奋地跑远了。
阿圆吓得忘了尖叫,迎着凌厉的风,头发全部吹落在萧韫胸口,有几丝还绕着他脖颈。
不过萧韫并不察觉,而是单手扶着小丫头,拉着缰绳,“策”一声,恣意地在马场里奔跑。
马场极大,山丘连成片,放眼望去四处皆是春天的盎然绿意。
渐渐的,阿圆由紧张变得兴奋,开始欢呼:“沈哥哥,疾渊跑得真快!”
也许有萧韫在身后,阿圆感到很安全,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
她指着不远处的山头,那里有许多橙黄的果树,然后说:“沈哥哥,我们去那边看看。”
疾渊似乎能听懂小姑娘的话,不等萧韫发号施令,它自己一阵风似的就跑到了树下。
到了近前,阿圆才看清这些是枇杷树,此时正好是枇杷成熟之季,树上一串串金黄的枇杷,果大肥硕,很是喜人。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低声问:“这是谁人种的?果子结得真好。”
她的小院里也种了枇杷树,但结的果子不多,都不够她吃两天的。
萧韫低笑:“想吃?”
“想是想,”阿圆四处看了看,说:“可是旁人种的果树,我如何能偷吃?”
“无碍,”萧韫直接伸手摘一颗下来,递过去:“回头给些银钱就是。”
“可是”阿圆说:“我们问也不问就先吃了,若是果树主人知晓,生气了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萧韫逗她:“那就只能把你先抵押给果树主人做童养媳了。”
阿圆努嘴:“沈哥哥真坏!”
萧韫笑,随即解释道:“你吃就是,这一片庄子是哥哥友人的,友人出远门,嘱咐我帮着照料。”
“哦!”阿圆瞪他:“哥哥不早说?太坏了!”
“”
阿圆垫脚摘了几颗,然后选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慢慢地剥皮。刚剥好一颗正欲放入口中,突然就被人夺了去。
阿圆还以为是萧韫,可一抬头看见张人畜无害的脸,顿时懵了懵。
“世子哥哥?”
谢弘瑜眯眼笑得风流,边嚼着口中的枇杷:“小阿圆剥的就是甜。”
“世子哥哥为何也在这?”
“我一直在这。”
萧韫的马场是京城最大的马场,以前萧韫还是太子时,皇上赐给他的,连着周围一整片庄子都是他的产业。
旁人来不得,但谢弘瑜跟萧韫交好,经常得闲来此纵马。
今日原本是过来骑马散心,却不想瞧见萧韫带小姑娘策马过来。
谢弘瑜着了身黑色骑装,懒懒散散地站着,阳光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照得整个人透明且妖艳。
阿圆喜欢看脸,对于这么张比女子还精致的脸,实在是赏心悦目。
如此,便忍不住多了看两眼。
萧韫眉头微蹙,走过去问:“何时到的?”
“到了一整天。”
见他眉目倦怠,问道:“有心事?”
谢弘瑜抬眼,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
他转身,从阿圆的手上又扒拉了两颗果子过来,自己剥皮,然后漫不经心道:“如今我祖父年纪大不太管事,那些人越来越放肆了,居然插手管起我的婚事来。”
谢弘瑜父亲八年前战死沙场,母亲次年跟着去世,彼时谢弘瑜也才不到十岁。之后他被祖父养在膝下,并请封了世子,只待他成年娶家室,便可袭国公之位。
大房人寡,而卫国公乃男子,外头的事能管得了,却管不了内宅之事,这些年内宅中馈便暂时交到了二房夫人手中。
可人一旦掌权久了,容易生贪念。
二房夫人便是如此,她执掌中馈多年,又岂会甘心拱手让给其他人?因此,二房夫人把娘家的外甥女接进府中,有意配给谢弘瑜做妻子。
算盘打得响亮,只不过此事,老卫国公没松口,也就一直搁着。
谢弘瑜也不愿娶那表妹,但那表妹近日变得烦人得很。许是觉得住了一年都没能讨得谢弘瑜欢心,便开始剑走偏锋,频频出昏招。
起先还好,谢弘瑜不愿与女子计较。可昨日,他喝了点酒在书房作画,那表妹竟是半夜过来送夜宵,出门莫名其妙衣衫不整还哭哭啼啼。
彼时正巧有下人经过,也不知是怎么传的,今日一早起来,整个府邸下人都在议论此事,说他欺负了表姑娘。
谢弘瑜头一回见识“女子与小人难养”,他一个大男人却不好去跟内宅妇人勾心斗角,只告诉了老卫国公事情原委后,自己收拾东西来马场散心。
“我断不会娶那种心机深沉的女人。”谢弘瑜说。
许是说的声音有点大,他看了眼阿圆,见她只埋头吃果子,便跟萧韫走远了些说话。
萧韫淡笑,拍了拍他肩膀:“你年纪也不小了,你一日不成亲,便一日有这些事烦你,不若还是入仕为好。”
“我这人不喜入仕,况且有那些人在,你以为我能落着好?”
谢弘瑜跟萧韫的关系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萧韫被废黜,谢弘瑜若是入仕,贤贵妃和信国公又岂会不疯狂打压?
他才不会那么傻,还不如私下帮萧韫做事来得痛快。隐忍几年,待萧韫得势再入朝堂也不迟。
“既如此”萧韫干脆道:“你还是成亲吧。”
“”
谢弘瑜跟萧韫一样,是个打光棍打习惯了的人,嫌成亲麻烦。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况且”他说:“我连个喜欢的姑娘都没有,找谁成亲去?”
“你问我?”萧韫挑眉:“难不成让我给你变一个出来?”
“京城这么多贵女,你挑一个就是。”
“哦,”谢弘瑜懒懒的,心情一放松就有点不正经起来,下巴抬了抬,看向远处坐在石头上吃果子的阿圆,说:“可惜小阿圆还没长大,不然我铁定娶她。”
他话音才落,就发觉萧韫气势倏而变冷。
谢弘瑜心里一突,适才嘴欠不小心说错话了。他赶紧解释:“我并非打小阿圆的主意,而是喜欢阿圆这性子罢了。”
他说:“京城若是能找出小阿圆这样可心的姑娘,我谢弘瑜马上就娶!”
闻言,萧韫凉凉道:“别想了,你还是打光混吧。”
“”
话题突然冷场,谢弘瑜只好换个话头,不过还是与阿圆有关。
他问:“上次我与你商量的事,考虑得如何?”
萧韫背着手,摩挲着马鞭上的纹理:“是你收徒,你问她便是。”
谢弘瑜眼睛一亮:“意思是你同意了?”
他顿时高兴起来:“你等着,我这就去问小徒弟。”
萧韫勾了勾唇。
他上次在书房见阿圆作画,便看出了小丫头的天赋。她并非不会,而是不曾有机会学,人总有所长,若作画是她擅长的,他倒是不好拦着谢弘瑜收徒。
毕竟,他也不得不承认谢弘瑜在丹青上比他优秀。
那边,谢弘瑜走过去,先是跟猴子似的窜树上摘了许多枇杷,然后献宝般捧到阿圆面前。
“小阿圆?”他依旧是大灰狼哄小白兔的语气:“哥哥剥枇杷给你吃啊。”
这里的枇杷又大又甜,还水多,阿圆本身就有些渴,见他摘了这么多,点头道:“谢谢世子哥哥。”
“哎,别客气!”
等阿圆吃了两颗,他问:“甜不甜?”
“甜。”阿圆点头。
“想不想哥哥以后送其他好吃的给你?”
阿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提到送东西,她想起他送的画,便道:“世子哥哥,你今日送给我的画太贵重了,不能收?”
“如何不能收?就是一幅画罢了。”
“可是他们说价值千金呢。”
“那是他们抬举我胡说的,那样的画我能一天画十幅信不信?”
“信,”阿圆点头:“如此一来,世子哥哥岂不是变成大财主了?”
谢弘瑜一愣,随即大笑。
他笑得肩膀颤抖,过了好一会才说:“哥哥不缺银钱,不会卖画,因此那些画在哥哥眼里就是画,不是银钱。懂不懂?”
阿圆缓缓点头:“不太懂。”
“”
“总之,”谢弘瑜说:“哥哥送你的,你收下便是。”
他目光一转,细声问:“小阿圆是不是觉得受之有愧?”
阿圆连忙点头:“嗯嗯嗯。”
“既如此”大灰狼露出尾巴,笑得一脸祥和:“那小阿圆拜我作师父,那画就是你的了,而且,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这么简单?”
“嗯?”
阿圆很想同意,但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萧韫,说:“可是沈哥哥会不高兴呢。”
“只要你沈哥哥同意,你就同意?”
阿圆点头。
谢弘瑜啧了声,已经预感他这个二师父往后的地位有多可怜了。
他心情复杂了会,扭头就问萧韫:“沈兄,你的小徒弟欲拜别人为师,你意下如何?”
萧韫:“”
阿圆:“”
第33章
萧韫似笑非笑, 没回答谢弘瑜,却是看向阿圆。
阿圆被他的目光压得垂下脑袋,嗫嚅问:“沈哥哥同不同意嘛?”
萧韫走过去, 在她脑袋上撸一把:“小丫头想学作画?”
“嗯。”阿圆点头。
“低头做什么?想学便学,你自己决定。”
阿圆缓缓扬起脸, 眼睛渐渐明亮, 小酒窝也变得越来越深。高兴地跟谢弘瑜眨了下眼睛:“世子哥哥, 沈哥哥同意啦。”
“啧”
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谢弘瑜心酸得很。
庄子有别院,几人骑马去别院里头, 谢弘瑜坐椅子上正儿八经地喝阿圆的拜师茶。
其实他这人向来不讲究俗礼, 拜师茶这些, 喝不喝都不打紧。但他听说萧韫喝过阿圆的拜师茶,于是当即扯着两人去别院,也要喝阿圆的拜师茶。
喝完茶的那一刻, 谢弘瑜感慨又满足:“没想到我竟然也有徒弟了。”
倒不是他收不到徒,实际上想拜他为师的人极多,就连卫国公府的那些旁支亲戚都想让子弟走关系拜他为师。
只不过谢弘瑜这人性子洒脱, 一切只看心情, 一切只看眼缘。
他对于这个“眼缘”徒弟小阿圆觊觎已久, 一朝得偿所愿,竟是开始摆起了师父的谱来。
“小阿圆, 往后我便是你的师父了,叫声师父来听。”
阿圆规规矩矩, 站得笔直, 郑重而清亮地喊了声“师父。”
也不知为何, 谢弘瑜听见这声“师父”浑身不得劲,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直到听见阿圆甜甜地喊“沈哥哥”时,他才了然。
“罢了,”谢弘瑜说:“你记得我是你师父就行,往后还是喊世子哥哥吧。”
“为何?”阿圆不解。
谢弘瑜总感觉这声“师父”令他与阿圆拉开了距离,两人像是从同辈变成了长辈和晚辈似的。况且,谢弘瑜也想让她甜甜地喊“哥哥”。
萧韫在一旁坐着喝茶,淡淡掀眼:“如今拜师茶也喝了,够了?”?
谢弘瑜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萧韫道:“若是无事,我便带她走了。”
“”
他谢弘瑜才收了个徒弟,还没捂热乎呢就要被他带走,还是不是人?
“还有事。”他说。
谢弘瑜想了想,从腰间扯下块玉佩递给阿圆:“小阿圆,今日拜师仓促,哥哥没来得及准备,这块玉佩就送你了,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阿圆看了眼玉佩,没接。
谢弘瑜挑眉:“嫌太粗陋了?”
“师世子哥哥,”阿圆抿了抿唇:“我不能收,你已经送了许多东西给我,可我都没什么送世子哥哥呢。”
“嘿”谢弘瑜高兴起来,趁机问:“小阿圆要送东西给我?”
“”
她不是这个意思。
“拿着,”谢弘瑜把玉佩塞她手中,说:“这块玉佩是我的信物,你往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大可拿这块玉佩去卫国公府寻我。”
阿圆迟疑,转头看向萧韫。
萧韫默许:“收着吧。”
谢弘瑜的信物可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有这块玉佩也好,毕竟有时候他并不方便出面。眼下他已被摆上了明处,往后朝堂之事只会牵扯越多,若是忙起来,有谢弘瑜照看小丫头也未尝不好。
如此,拜完师后,萧韫带着阿圆离开了。
天色已是夕阳西下,阿圆和萧韫回到马场也没再骑马,而是又跟白蛟熟悉了会。
临走时,阿圆依依不舍地与白蛟道别:
“我得空会来看你的,你可别忘记我啊。”
“我下次给你带好吃的过来。”
“哎,你长得真好看,要是能跟我回家就好了。”
萧韫道:“此马招摇,不宜送去你家中,暂且养在此处。”
这是西域贡马,平日多用来做战马交.配,连皇亲贵胄都未必能拥有。
“嗯。”阿圆蔫蔫点头。
随即,萧韫又道:“你若是不舍,往后每月我抽一天空闲教你骑马。”
“好。”阿圆缓缓弯起眼睛。
萧韫勾唇:“你自己若是想骑马了,只需跟陈瑜说一声,他送你过来。”
“真的?”阿圆这下是真高兴得不得了。
她喜欢白蛟,虽然今天才刚刚熟悉,可她现在就已经想象以后骑着白蛟撒欢奔跑的场景了。
萧韫好笑:“自然,你想何时来就何时来。”.
次日慧香书院开堂,阿圆在家中歇息了一晚,天蒙蒙亮就起床了。
出门时见她爹爹和娘亲等在门口。
他爹爹依旧牵着他那匹老马,身上洗旧了的官袍被熨得平坦笔直。
就这么站在朦胧晨雾中,笑着摸她脑袋:“我的阿圆又长一岁啦,还考上了慧香书院,真是了不得。”
“好好读书啊,”褚文耀说:“爹爹去上职啦。”
“嗯,爹爹慢走。”
褚文耀翻身上马,他翻了两次才翻上去,而后挥手道:“你们也赶紧启程吧。”
褚夫人等丈夫骑马嘚嘚离开,她走过来牵女儿:“走吧,我们也上马车,娘送你去书院。”
“阿娘,”上马车后,阿圆问:“爹爹每日都这么早吗?”
“都这么早,遇上大朝会,还会更早些。”
“哦。”阿圆突然有点鼻酸,道:“我往后定会好生读书。”
“乖。”褚夫人也摸了摸女儿的头.
阿圆休沐了一日再回到慧香书院时,发现气氛有点古怪。
同窗们都喜欢偷偷看她,确切地说,都在暗暗打量她。就连两个好友,程蔓歆和罗秀灵也是如此。
搞得阿圆一头雾水。
等夫子讲学结束后,三人抱着书坐在学堂外的槐树下背书。直到程蔓歆第三次打量过来时,阿圆忍不住开口问:“你们为何这么看我?”
程蔓歆停下来,低声问:“阿圆,听说昨日是你的生辰?”
“嗯。”阿圆点头。
“生辰过得怎么样?快给我们说说。”
闻言,罗秀灵也停下来。
“挺好的,我娘备了两桌席面,街坊邻居和舅舅家的表姐们都来了。”
“嗐,谁要听你说这个?说说你都收了什么礼?”?
阿圆不解她们为何好奇这个,但还是如实说道:“可多啦,有笔墨、还有衣裳、帕子,还有珠花首饰,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比如短柄铜镜”
接着,她把铜镜构造说了遍,然后道:“可惜我放家里没带来,不然也给你们把玩。”
“对了,还有一只猫。”
“猫?”
“嗯,”阿圆说:“叫糖酥,很可爱呀,小小肥肥的一只。若是以后有机会,也让你们看看。”
“我怎么还听说卫国公府的世子送礼给你了?”程蔓歆问。
这事传得热闹,昨日阿圆生辰结束后,卫国公府世子送画的事就由街坊邻居传开了。
下至平明百姓,上至世家勋贵们,纷纷对谢世子这大手笔咋舌不已。
同时,褚家幺女褚婳这个名字,也一时被众人所知。
程蔓歆跟所有人都一样疑惑,她问:“阿圆为何认得谢世子?”
“哦,是我师父认得的。”
“你师父认得,他就给你送这么贵重的礼?”
显然这个理由很难令人信服。
若不是阿圆才十二岁的姑娘,众人铁定以为谢世子看中了褚家幺女。可恰恰由于阿圆才十二岁,又是个小门小户出身,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竟是交情如此之深。这里头的缘故实在令人好奇得很啊。
“我师父认得,我就认得了。”阿圆说:“不过后来,谢世子也是我师父了。”????
她轻飘飘地丢出这么个大消息,使得程蔓歆和罗秀灵触不及防。
两人皆是不由自主地将嘴张大,很是震惊。等回过神来,程蔓歆抱着阿圆疯狂摇晃:“啊啊啊啊啊谢世子居然是你师父?”
“天呐!你居然是谢世子的徒弟!”
“呜呜呜呜我是谢世子的徒弟的同窗呢!”
阿圆:“”
她这一吼,吼得整个慧香书院的人都知晓了。
还没到中午,大家都跟看猴儿似的跑来看她,还窃窃私语。
中午,阿圆去饭堂的路上,老远就有人慕名而来,躲在树下悄悄道:“对,就是她!谢世子的徒弟!”
“哇!那她是不是丹青也很厉害!”
“我就说嘛,她肯定是有一技之长才考进慧香书院的,哪里是陈茹说的那样?陈茹肯定是嫉妒她!”
“哎!”阿圆叹气。
这些人把她夸成一朵花,她惭愧得很。
她们继续道:
“真是羡慕死了,我若是能拜谢世子作师父该多好!”
“谢世子到底是怎么看上她的?我丹青也厉害啊,为何没收我为徒?我不服!”
听见这句“我不服”,阿圆心头一跳。
果真,下一刻,有个姑娘就冲到了跟前,宣战道:“你就是褚婳?我要跟你比试。”
阿圆咽了咽口水,紧张地问:“比试什么?”
“当然是作画啊。”
“可我还没吃饭呢。”
“”
吃饭大过天,阿圆当然不会跟她比试,她好不容易背完书就是想快点去饭堂吃红烧肉。
再有,她自己几斤几两很清楚,断然不会轻易给谢世子丢脸。
唉!
早知道就不说自己是谢世子的徒弟了,也不会总是担心自己有辱师门。
这时,程蔓歆走过来,挽着阿圆的手,无比骄傲地对那姑娘道:“谢世子的徒弟也是你想挑战就能挑战的?我劝你还是回去多练几年再来,可别丢人现眼了。”
阿圆:“”
那姑娘一脸屈辱羞愤,目光受伤地问阿圆:“你是因为瞧不起我,才拒绝与我比试?”
“”
“呜呜呜呜我从小就开始学作画,你们你们”她指着阿圆,颤抖道:“你等着,我三年后再来。”
“”
第34章
阿圆心情复杂地被程蔓歆和罗玉秀挽着走, 她被夹在中间,俨然成了两人守护的珍贵动物。
就连在饭堂里遇到陆亦姗她们几人,也不知是羞愧还是什么, 原本几人排队在前头的,见阿圆过来, 竟是自动让出位置去了别的地方排队。
当然也不是心甘情愿, 恐怕还是碍于谢世子的名头。
这里头心里最不是滋味的要数陆亦姗了。她堂堂侯府小姐, 连谢世子的面都还不曾见过呢,甚至想请谢世子在风筝上作画都是央了堂哥许久。
当然,最后那画竟然也不是谢世子所作, 可见求他作画是件多难的事。
而她褚婳, 一个小门小户之女, 何德何能拜谢世子为师?
想到此,她心里就灌满了酸水。
陈茹如今不大敢跟阿圆正面交锋,但悄悄说小话还是敢的。她见陆亦姗不大开心, 便道:“她还真是有本事,也不知用什么法子勾搭上谢世子。”
这话酸味冲天,谁人都听得了然, 但没人反驳, 毕竟褚婳确实令人嫉妒得很。
陆亦姗也知晓陈茹说的是酸话, 谢世子又岂是旁人想勾搭就能勾搭上的?且不说谢世子,就
她想起自家大哥陆亦桓, 昨日褚家女生辰竟也去送礼了。别以为她不知道,那短柄铜镜可是她大哥费了许多工夫从胡商那淘来的。
想到此, 她忍不住转头悄悄看过去, 心想, 这个褚家女难不成是狐狸精变的?
竟是谁人都喜欢她!.
阿圆在书院过了一天“胆战心惊”的生活后, 下学赶紧回号舍收拾东西出门。
“你上哪去?”程蔓歆逮着她问:“可要我们陪你?”
自从得知阿圆是谢世子的徒弟,程蔓歆和罗玉秀就把她当成了需要保护的小妹妹。
“不必的,”阿圆说:“我去去就来。”
她今日还得去木匠铺子取傀儡子,傀儡子衣裳缝好了,就等一会取了东西就换上去。
此前她已经跟陈瑜说了自己有事,所以今日澜苑的小厮没来接她。因此出门后,她花十几个铜板雇了顶轿子去木匠铺子。
木匠铺子离书院稍稍有点远,约莫走了两刻钟才到。取了傀儡子后她又去了干果铺子,买些零嘴带回去给程蔓歆和罗玉秀她们吃。
却不想,才出铺子没多久,就被人从身后撞过来。
那人速度极快,力气也极大,阿圆被他撞飞。所幸阿圆身子胖,在地上滚了两圈后自己爬起来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布袋,里头的傀儡子完好,松了口气。
正要抬眼去看是谁人撞她时,却触不及防对上一双秀气而凌厉的眼。
阿圆心下一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尽管这人已经剃掉络腮胡子变了个模样,但这双眼睛她认得,正是沈哥哥说的那个朝廷钦犯。
此时此刻,那人紧紧盯着她,令她毛骨悚然。
李茂彦发现撞了人,转头看了眼,当认出这就是曾经在酒楼撞到的那个小姑娘时,他停下脚步。
也不急着逃了。
他缓缓走过去,温声问:“小姑娘,撞疼哪里了?”
这人适才眼里分明一股凶煞,却瞬间变得温和起来,更令阿圆害怕得想哭。
可她不能哭,她得强装镇定。
他还不清楚自己已经知晓他是钦犯,若是让他看出自己得知秘密,铁定被他灭口。
阿圆站起来,腿都是软的,摇头道:“不疼,不碍事。”
“小姑娘还是让我看看,走,我带你去前头药铺找大夫。”
他一只手箍住阿圆的手臂,阿圆动弹不得,只能乖乖跟他走。
可分明说好是去前头药铺,但经过一家客栈时,他却突然改了方向,径直带她走进客栈里。
“要一间上房,”他对掌柜说:“我与侄女来京城投奔亲戚,且在此歇息一天。”
阿圆不知这人带她来客栈要做什么,她被他点了穴位,连说话都说不出来。
她真是怕死了!
等进了屋子,那人才在她脖颈处轻轻一点,随即皮肤微疼了下,阿圆大口呼吸,能发出声音了。
“你你你”阿圆说话颤抖:“你要做什么?”
“小姑娘别怕,我只是想让小姑娘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阿圆见他把四周的窗户关上,她恐慌得心跳如雷。
等他把外套脱下来时,才发现这人受了伤。也不知是剑还是刀砍的,衣裳破了道长长的口子。
阿圆赶紧扭头,不敢看。
李茂彦察觉她动作,想起来这小姑娘晕血,于是走到屏风后头去脱衣裳。
过了会,他闷哼了声,而后“哐当”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随后,他缓缓走出来。
阿圆死死地闭着眼睛,没敢看,但感受得到那人在屋里找什么东西,随后停了停,朝她走来。
下一刻,她嘴巴被迫张口,有颗圆溜溜甜滋滋的东西放进她嘴中,滑入喉咙。
阿圆惊恐地睁大眼睛。
她看过话本子,知道这些亡命之徒喜欢喂人吃毒药。她哭出声:“呜哇你给我吃什么毒药了?”
李茂彦动作一顿,竟变得好整以暇起来。
说:“小姑娘真聪明,这毒药叫一寸红,吃入腹中,不出两刻钟将会七窍流血而亡。”
“呜呜呜呜”
阿圆想到自己快要死,连害怕都顾不上了,难过得大哭起来。
“我为何这么倒霉,死得这么突然?我还有许多事没做,我还没学骑马,还没跟爹娘见最后一面,糖酥也还等着我回家”
她巴拉巴拉难过了一大通。
“”李茂彦语塞片刻,道:“也不一定会死。”
阿圆倏地停下。
“若是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便给你解药。”
“怎么听话?”阿圆哭得累,打了个嗝。
“你适才看见街对面的药铺了吗?”
阿圆点头。
李茂彦道:“你且去帮我抓副止血药过来,越快越好,等你回来,我就给你解药。”
阿圆疯狂点头。
“当然,”李茂彦目光骤然一凶:“你别耍花招,也别声张此事,若是掌柜问你为何抓药,你就说舅舅跌断腿流血不止。其他话一句也别说,否则”
阿圆立即摇头:“我不说我不说!”
“很好!”
见她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连珠花都甩出去老远,李茂彦突然想伸手撸一把。
实际上他已经伸出了手,然而伸到一半,才发现此举不妥,便又收回来。
阿圆以为他又想给自己点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颈。
“去吧!”李茂彦说。
“我我”阿圆弱小无助,小心翼翼。
“吞吞吐吐何事?”
“我没银钱抓药了,适才买零嘴花完了。”
“”
李茂彦瞥了眼小姑娘身前鼓鼓囊囊的布袋,艰难地抬手去掏钱袋。但掏了许久也没掏着,这才想起来,他逃生途中钱袋不知何时丢了。
“你你也没有吗?”阿圆小声问。
“”
李茂彦起身,走去屏风后,从脱下的外袍上扯了颗玉扣下来。
交给阿圆说:“这个拿去,够抓药了,若是掌柜找零,你自己留着买糖吃。”
“哦。”阿圆接过来。
阿圆出门了,鬼鬼祟祟,忐忐忑忑。
李茂彦躲在屋里,透过窗户缝隙查看外头的情况。
他今日被萧韫追杀,身上受了一处箭伤,还有一处刀伤。刀伤倒是无碍,可袖箭深入骨肉,急需拔出来,不然后果堪忧。
适才已经把杀手甩开,想必一时半会不会追到这里来,只待他在此养伤休整半日,定能有机会逃出京城.
这厢,阿圆揣着玉扣,紧张地去了药铺,按李茂彦所吩咐的,跟掌柜要了些止血的药。
因要得多,掌柜果然问她:“小姑娘,这药是给谁用的呐?”
“我舅舅摔摔断腿了,流了许多血。”
“怪可怜的,”掌柜同情:“你且等着,我让人去给你抓药。”
由于紧张,阿圆不停地扣弄手里的玉扣,然而扣着扣着,她突然停下来。
她的心砰砰砰直跳。
她居然生了个大胆的想法——
那人是钦犯,不能就这么让他逃了!沈哥哥说过,若是向官府提供线索能有一大笔赏银,。
她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活下来,若是不能,希望临死前能帮上沈哥哥的忙,也算了了桩心愿。
想到此,阿圆胸口顿生一股勇气,汹涌澎湃。
她转头往四周瞧了瞧,见没人,于是从布袋里摸出个东西来。
是昨日谢世子给她的玉佩。
她凑过去,悄悄问道:“掌柜伯伯,你能帮我把这个送去卫国公府吗?”
第35章
听到阿圆提卫国公府, 掌柜的顿时精神,接过那枚玉佩仔细看了看。
没错!
这确实是他们世子爷的的信物,可如此贵重的信物为何会在这个小姑娘手上?
为了确认情况, 掌柜仔细问:“小姑娘的姓名是?”
“我叫褚婳。”阿圆急急忙忙说。
“哦,原来是褚姑娘。”
说来也是巧, 这家药铺是谢家的产业, 掌柜为谢家做事多年, 卫国公府谢世子的事自然关注得多。昨日就听说谢世子送了幅珍贵的画给褚家姑娘,想来应该是眼前这位了。
有了送画的事,如今再看这小姑娘拿着如此重要的玉佩, 倒也不稀奇。
“褚姑娘遇到了何事?”见小姑娘小心翼翼, 掌柜的一眼看出是遇到了麻烦。
“我、我”阿圆不能说太多, 只悄悄问:“掌柜可以现在派人帮我送去吗?”
“可以。”
“那就给世子哥哥说,客栈有钦犯。”
一听钦犯,掌柜的也吓了大跳, 立即不敢多问了。
这时,小厮把药包拿过来,阿圆飞快地把那枚玉扣递过去, 然后说:“我得回去了, 不能耽搁太久的。”
掌柜了然, 见小姑娘出门,立即吩咐人道:“快快快!马上去见世子爷!”.
阿圆揣着药包回到客栈, 紧张地进门。见李茂彦站在窗边不知看什么,她心下陡然一跳, 还以为自己适才的小动作被他看了去。
李茂彦听见动静, 转过身来。
“回来了?”
阿圆咽了咽口水, 没敢回话。
“把药拿过来。”李茂彦说:“你去跟店小二讨一盆热水过来, 还有干净的帕子。”
还要她帮着做事?
阿圆想哭了,低声道:“解药呢?解药何时给我?”
“到时辰自然就给你”伤口引起了一阵疼痛,李茂彦咳了两声:“快去!”
阿圆不敢耽搁,很快又跑出门去找店小二要热水和帕子。
过了会,她战战兢兢地端着盆进来,发现屋里没人。她四处看了看,听见屏风后头传来了点动静。
阿圆悄悄走过去,低声问:“水来了,要放哪里?”
“端进来。”
“哦。”
“慢着——”李茂彦迅速道:“闭上眼睛。”
可他说晚了,阿圆已经端着盆转过屏风,入目就见地上一大摊血,还有他肩膀血肉模糊的地方。
而李茂彦此时正咬着衣裳,大汗淋漓地用匕首割开血肉拔箭头。
顿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阿圆栽倒下去。
李茂彦暗道失策,眼疾手快地接住她手里的盆,不至于让热水洒落她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圆醒来,模模糊糊地看见楹窗透进来的光。
室内安静,一时间她还以为自己在家中歇午觉。可当意识渐渐回拢后,就开始难过地呜呜咽咽哭起来。
李茂彦原本在阖眼歇息,听见声音,他缓缓睁眼,就见小姑娘窝在角落眼泪婆娑。
他盯了会,见她没有停的架势,出声问道:“为何事所哭?”
“呜呜呜呜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嗯?”
“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肯定毒发身亡了呜呜呜呜”
“”
李茂彦语塞片刻,无可奈何道:“你还没死。”
阿圆一顿,眼泪停了会,没片刻又默默流出来:“那我什么时候死?”
“你想死?”
阿圆摇头:“我不想啊,可你一直没给我吃解药。”
经她这一提醒,李茂彦才想起来解药的事。他沉吟片刻,转头见旁边桌上一盘橙黄的果子,便顺手拿了一颗,剥皮。
“过来。”他说。
“做什么?”阿圆破罐子破摔。
“给你解药。”
闻言,阿圆眼睛一亮:“真的?”
“你吃不吃?”
“吃吃吃,要吃的。”阿圆赶紧走过去,看也没看,就张嘴把李茂彦递过来的东西吃进嘴里。
入口的那一刻,隐约有种熟悉感——甜甜的,还水水嫩嫩。
心想,这解药居然跟枇杷一样甜,她“咕咚”一声吞入腹中。
李茂彦:“”
吞完后,阿圆大眼睛茫然地看了会李茂彦:“我今天不用死了是吗?”
“?”
阿圆怯怯地问:“那我可以回家了吗?我明天还得上学呢,我我我”
她捂着肚子,小声道:“我饿了,想回家吃饭。”
李茂彦出声道:“你还不能走。”
“为何?”
“待我离开客栈,你方能离开。”
李茂彦适才拔箭头时流了许多血,身体虚弱需要歇息,有小姑娘在这,能帮他盯着些。
“那我何时能回家?”眼看外头天色暗下来,阿圆心慌。
“明日一早,”李茂彦指着窗边的椅子,说:“你且去那坐着,若是有人来,喊我。”
“哦。”阿圆默默退回去,坐在椅子上.
另一边,景王府书房。
萧韫、谢弘瑜以及顾景尘,还有景王的几个幕僚,皆面色沉默。
少顷,有人开口道:“殿下,李茂彦此人诡计多端,这三年来坏了我们许多谋划。今日他让褚姑娘去药铺抓药,想来伤势严重,如此天赐良机,不妨将他活捉。”
“不可!”谢弘瑜立即道:“我听掌柜之言,小阿圆慌慌张张回客栈,应是被劫持,如今她在李茂彦手中命在旦夕,不可贸然行事。”
“一个闲杂人等罢了,何须如此顾虑!成大事者若妇人之仁,定容易”
幕僚话还未说完,就被顾景尘淡淡掀眼看过来,他顿时住口,会意地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景王。
萧韫坐在太师椅上,手指缓缓摩挲着扶手浮雕,目光沉凝,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谢弘瑜也看向萧韫,自是知他心里想何事。此刻,既怕他迟疑,又怕他不迟疑。
李茂彦此人原本是萧韫的得力幕僚,三年前叛变,构陷科举舞弊案害得东宫太子萧韫被废黜,另有许多人牵扯其中命丧黄泉。此人不除,将是萧韫起复之路的极大障碍。
可若是不迟疑那小阿圆该怎么办?想到那样玉雪可爱的小徒弟就这么没了,他于心不忍。
“难道就要白白错失这个机会?殿下”那幕僚忍不住再次出声道:“错过这次机会,待李茂彦逃出京城,恐怕再难杀此人。”
话落,局面似乎又僵了起来。
“顾丞相有何高见?”萧韫转头问顾景尘。
顾景尘原本是来找景王谈朝堂的情况,却不想谢弘瑜匆匆忙忙过来说了这么桩事,他便被景王留了下来。
这个问题如同烫手山芋,他并不清楚那褚家幺女在殿下心里是个什么位置,不好贸然出言。
同时,他也暗暗惊诧。
从议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刻钟,若是按以前那个杀伐果决的殿下,想必不出半刻钟就要派人去取李茂彦的项上人头。可如今,他竟是迟疑了这么久。
顾景尘淡笑了下:“殿下心中早有决断,何须问下官。”
幕僚不知他们打的什么哑谜,云里雾里的。
决断?
什么决断?
未待他想明白,就见萧韫突然起身走到墙边利落地取下长剑。
他声音冰冷道:“本王亲自去!”
眼见陈瑜跟着就要出门,幕僚急急忙忙拉住他:“殿下这是打算亲自去捉拿李茂彦?”
陈瑜低嗤了声:“你看殿下这像是去捉拿人的?”
“他是去杀人的。”他说。
“那那褚家姑娘”
“自然也是去救人。”
陈瑜心想,殿下以前把褚姑娘当兔子养,可如今是把褚姑娘当女儿养了。女儿被人劫持了,岂能轻饶李茂彦?.
客栈。
夜色渐渐变浓,窗户缝隙透进来些凉风,吹得桌上的烛火噗噗地响。
阿圆坐在窗边椅子上,蔫啦吧唧地撑着脑袋,身心疲倦得很,却又睡不着。
自从吃下“解药”后,心里的恐慌散了许多。这一放松,就开始有闲心考虑起萧韫那边的事来。
也不知那掌柜有没有把玉佩成功交给谢世子,若是谢世子得了消息,沈哥哥也该是得了消息的,她想。
沈哥哥得了消息,官府铁定也知道了。
可如今都过去了一个时辰,为何官府的人还没来?
还是说,掌柜没见到谢世子?
唉!
这人说明日一早就放她离开,看着也不像作假。只不过他是朝廷钦犯,就这么放他走了,沈哥哥的赏银也没了。
阿圆想着想着,肚子叫了声。她今天还没吃晚饭,原本想着逛完干果铺子就去吃碗葱花面的,哪曾想会遇到钦犯。
她捂紧肚子,尽量忽视那股饥饿感。
可人经过极大的恐慌之后都会饿得快,她现在就是,肚子隔一会就叫一遍。
那厢,李茂彦靠在床头阖眼打盹,歇得并不安稳,小姑娘肚子叫他也能听见。
但这会儿天色太晚,况且屋子里一股浓郁的血药味,若是让小二送吃食,容易节外生枝。
他不动声色,只能装作不知小姑娘疾苦。但没过多久,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会儿动静。
随即,猛地睁开眼睛看向窗边的阿圆。
“小丫头通风报信了?”
“找死!”
他脸色骤然大变,走过来就想掐阿圆。
就在李茂彦的手快触到阿圆脖颈时,屋顶轰地一声瓦片碎裂,有几名黑衣人跃下。
李茂彦不得不放弃掐阿圆,转而飞快地从旁扯出把长剑抵御。
刀剑相撞,顿时火花四射,屋内乱成一团。
变化来得触不及防,阿圆吓得尖叫,正当她抱着脑袋想钻入桌子底下时,门被人从外头踹开。
下一刻,有个身影飞快地移过来,她被捞进个熟悉的怀中。
第36章
萧韫原本以为李茂彦劫持阿圆是想用来要挟他。
来之前他曾设想小丫头被恐吓、捆绑, 哭得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可适才让人在外头观察许久,情况并非如此,令他松了口气。
想来, 李茂彦并未知阿圆身份。
这会儿小丫头抱着脑袋窝在他怀中,像只受伤的小兔子, 萧韫莞尔。
“小丫头?”他轻唤。
小丫头没动, 过了会, 他又喊:“阿圆?”
这时,阿圆才从惊吓中回神,抬眼看是萧韫, 立即抱住他脖颈。
“呜呜呜沈哥哥你终于来了!”
萧韫先是愣了愣, 而后抬手帮她顺背:“不怕, 哥哥来了。”
阿圆真是被李茂彦最后那个满含杀意的眼神吓着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她相信他只要手指动一动就能杀她。
这件事给她冲击极大, 阿圆抱着萧韫的脖颈后怕得不行,连何时哭的都不知道。
她并不想哭,但眼泪控制不住, 一直扑簌簌掉。
萧韫一边抱着她出客栈, 一边轻柔地抚她脊背。
陈瑜和谢弘瑜见两人这么出来, 错愕了片刻,然后谢弘瑜问:“我的小徒弟怎么了?受伤了?”
萧韫没回话, 而是把阿圆抱进马车里,让她靠着自己尽情发泄。
客栈里, 里三层外三层地被黑衣人包围, 萧韫几乎是动用了他在京城的所有杀手。
也没点火把, 杀手们在黑漆漆的夜中行动自如, 只听见刀剑相撞之音,以及一些桌椅板凳倒地的轻微动静。
其他一切仍旧静悄悄,仿佛只是有人住客栈搬东西而已。
萧韫静静坐着,小丫头依旧抱着他脖颈,抱得有些紧,使得萧韫呼吸不太顺畅。
不过,他忍着。
小丫头的眼泪跟洪水泛滥似的,几乎打湿了他左边肩膀。温温热热、黏黏糊糊,令萧韫蹙眉不适。
但他还是忍着。
就这么的,没过多久,陈瑜走过来禀报。
“公子,人抓到了。”
“嗯。”萧韫淡淡应了声,发觉怀里的人动了动,他垂眼看过去。
阿圆听见抓到人了,顿时松了口气。
她缓缓放开萧韫,吸了吸鼻子问:“沈哥哥,那个钦犯抓到了是吗?”
“嗯。”
“那沈哥哥是不是可以领赏银了?”
“?”
“”
萧韫无奈,都这时候了她居然想这个。
“你说啊,”阿圆推他:“可以领多少赏银?够不够沈哥哥还债?”
“小丫头,”萧韫问:“你就是因为这个才通风报信的?”
“嗯。”阿圆点头:“上回沈哥哥说能领许多赏银呢,我就想不能让他跑了。”
萧韫想笑,捏了捏她哭得像花猫的脸蛋:“难道你就没考虑自己生死安全?”
“考虑了的。”阿圆说:“可考虑也没用。”
“为何没用?”
“他给我吃毒药了,我想着左右也是个死,若是死之前能帮上沈哥哥的忙,也算死而无憾。”
萧韫动作蓦地一顿,眸子生寒:“他喂你毒药?”
“现在没事了,他后来给我吃解药了,我还活着呐。”
“这下好啦!”阿圆高兴:“我没死,钦犯也抓到了,沈哥哥也能领银子。”
闻言,萧韫面色复杂。
同时,心底有什么东西丝丝缕缕地冒出来,令他触动。
少顷,他说:“以后你无需如此,先护住自己最重要,哥哥的事哥哥自有法子解决。”
“嗯。”阿圆点头。
“不过阿圆今日做得极好,若不是你让掌柜送玉佩给谢世子,钦犯也不会这么快抓到。”
倘若李茂彦逃出京城,他恐怕得花更多人力物力及时间去寻。这还是其次,李茂彦诡谲狡猾,兴许还会暗中破坏他诸多计划。
想到此,他说:“阿圆立了大功,你想要什么?”
阿圆摇头。
“何意?”
“沈哥哥,我什么都不想要,沈哥哥可否现在带我去吃饭?”她瘪瘪嘴,委屈得很:“我还没吃晚饭,好饿呢。”
“”.
回到澜苑,萧韫陪阿圆吃完饭后,便让大夫过来给她把脉。
“她身体里还有毒药?”萧韫问。
大夫皱眉把脉许久,本想说看着不像中毒啊,但见萧韫问得认真,他想了想,抬眼去问阿圆:“褚姑娘,请问那贼人给你吃的毒药,是何样味道的?”
“甜甜的,水润多汁,圆圆的一大颗呢。”
“那喂你吃的解药又是何滋味?”
“也是甜甜的,软软滑滑,我还没来得及嚼呢,就滑进喉咙了。”
“”
“殿公子。”大夫朝萧韫行了一礼,道:“依小的看,褚姑娘吃的并非毒药,兴许是什么果子。此刻,褚姑娘的身子康健,并无不妥。”
“啊——”阿圆恍然:“原来是果子吗?怪不得我觉着像枇杷的味道。”
“”
过了会,萧韫起身:“阿圆今晚好生歇息,明日不必去书院,我会派人跟慧兰公主说一声。”
阿圆点头,不舍地扯着萧韫的袖子:“沈哥哥要走了?”
“哥哥还有事,”萧韫摸了摸她脑袋:“阿圆乖。”
“哦。”阿圆缓缓放开他,目送他离开。
出了屋子,萧韫目光冷下来:“人关在何处?”
“殿下,已经关进地牢,此前打斗时,李茂彦受重伤,现在昏迷中。”
“本王去看看。”萧韫抬脚,往地牢的方向走去.
地牢中。
石壁阴森,火把照着光滑的墙面,还能清晰地看见上头留下的痕迹。
这处地牢建造也才几年,可死在这里头的人却无数,如今墙壁血迹斑驳。
此时,萧韫几乎变了个人,进入地牢后,身上阴沉的气息更甚。
李茂彦被铁链捆绑着,整个人半死不活地泡在水池中。他头发凌乱地靠在池边缘,脸白得毫无血色。像是晕过去,又像是睡着了。
“把他弄醒!”萧韫吩咐。
护卫一桶盐水倒下去,李茂彦顿时疼得疯狂喊叫起来。整个人犹如在火中灼烧般,大汗淋漓,浑身颤抖。
“李茂彦,”萧韫缓缓走过去:“别来无恙!”
那人缓缓停下来,没说话。
“为何背叛本王?”萧韫声音极淡,淡得像从幽谷里传来的:“就为了个女人?”
他走近,倏地抬手从李茂彦脸上撕下人.皮.面.具。
然而,下一刻,他动作顿住了。
萧韫眯眼盯着这人的下巴,那里有一颗细小的痣。
“你不是李茂彦!”
萧韫怒极!捏着这人的下颚骨,几乎要将它捏碎!
“李茂彦在何处?”
这人艰难地笑起来,随后越笑越大,放肆而畅快。
他狂妄道:“你不会知道,你这辈子也不会知道哈哈哈”
萧韫面沉如水。
他竟是忘了,李茂彦还有个孪生弟弟。
彼时李茂彦说弟弟早已死在火灾中,却不想,人没有死,而是被有心人藏起来,只待有朝一日用来对付他。
这一刻,萧韫脊背生凉。
仿佛有人在背后下一盘大棋,而他发现,自己竟然是别人棋盘里的一颗子。
他闭了闭眼,对这种事情不在掌控中的感觉,无比愤怒.
出了地牢,陈瑜迎上来:“殿下,这人要如何处置?”
“杀了。”萧韫淡淡道。
陈瑜领命:“是。”
过了会,他迟疑道:“殿下,褚姑娘她”
萧韫脚步停下来。
“婢女过来禀报说,褚姑娘睡不着。”陈瑜想起阿圆被抱出客栈时的样子,就心疼:“属下以为,褚姑娘应是受惊吓过多,以至于难以入睡。”
“殿下可要”陈瑜小心翼翼道:“过去看看褚姑娘?”.
阿圆确实是吓着了。
起先还好,她肚子饿能分散些心思,可吃饱后,那些事就慢慢浮现进脑海中,让她怎么也睡不着。她一闭上眼睛,就总是想起钦犯欲掐她的样子。
凶神恶煞的,令她害怕。
萧韫到的时候,就见小姑娘躺在床榻上滚来滚去,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蹙眉懊恼。
甚至,还毫无形象地薅自己头发。
在她忍不住又薅了遍时,萧韫握住她手腕:“别薅了,变成个秃头姑娘不好看。”
“沈哥哥?”阿圆坐起来,神情瞬间变得高兴。
但很快鼻子动了动,问:“沈哥哥去哪了?身上的味道怪怪的。”
萧韫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地牢里出来没换衣裳。
他往后退了几步:“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
“为何?”
“因为”阿圆难以启齿,她不想让沈哥哥以为他是个胆小的姑娘,毕竟之前他才夸她做得好来着。于是,胡诌道:“陌生的地方我睡不着。”
“你在书院是如何睡的?”
“书院有我从家里带过去的被褥呢,自然是睡得着的。”
“既如此,哥哥让人把你的被褥取来。”
说完,他吩咐婢女,让人去书院取阿圆的东西。
婢女得了命令转身就出门了,阿圆拦都拦不住。
“不必的,”阿圆说:“多麻烦啊,再说了这会儿夜深,书院都关门了。”
“无碍,哥哥有法子。”萧韫问:“阿圆明日想做什么?”
“嗯?”
“明日哥哥得闲,带你去马场见白蛟如何?”
阿圆睁大眼睛:“真的?”
“太好了!”她欢喜道:“我好想白蛟,我也想骑马!”
萧韫勾唇。
又问道:“你上次还说再去时给白蛟带好吃的,可想好了带什么去?”
“对哦,”阿圆一拍脑袋:“我差点忘记这个,沈哥哥,你说我带什么好呢?”
“这是你该想的问题,既如此”萧韫说:“你今晚不妨好生想一想,若是想到了,明日就让人准备。”
“嗯。”阿圆点头。
在外头候着的陈瑜和其他婢女,皆是暗暗惊讶。
里头那位真是他们殿下?
他们殿下何时这般有耐心了?
萧韫在地牢中的样子陈瑜是见过的,彼时阴郁暴戾的人,来到这就完全变了个人。说话温和不说,竟还花心思哄人睡觉。
他朝屋门瞧了几眼,心想,这个褚姑娘如今是越发了不得了。
遂,又立马敲打了番:“好生伺候褚姑娘,就当伺候祖宗一样,明白?”
婢女们正色:“明白。”
第37章
回到书房, 萧韫沐浴换了身衣裳,之后听陈瑜禀报事情。
“顾丞相派人送了书信过来,今日抓的李茂彦非其本人的事, 他也知晓了。”
“谢世子在清漪院待了两刻钟,跟褚姑娘说了几句话后, 于亥时回府。”
“今日在客栈的事, 暂时没惊动顺天府, 现场已经收拾干净。”
“嗯。”萧韫慢条斯理地拆开顾景尘送来的信。
过了会,门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陈瑜道:“应该是清漪院的婢女过来了。”
清漪院正是阿圆在澜苑所住的小院。
闻言,萧韫放下信笺, 扬声问:“何事?”
那婢女在外头行了一礼, 禀道:“殿下, 褚姑娘适才喝了一碗压惊药,随后与奴婢们说了会话,现在已经睡着了。”
提到阿圆, 萧韫蹙着的眉头缓缓松开些许:“睡得还安稳?”
“安稳,”婢女回:“许是褚姑娘今日太疲惫,睡下去没多久就打起了小呼噜。”
萧韫莞尔。
连陈瑜听了, 也忍俊不禁, 道:“还是殿下说的话管用, 此前婢女和婆子们劝了许多,褚姑娘也没听进去。”
萧韫点头, 挥手让他退出去。
过了会,他一目十行看完信, 把它悬在烛火上烧烬后, 仰头靠坐在椅子上。
思忖之事过多, 此时脑子疲倦, 像一团沉重的雾霾,唯有想起那小丫头,才清明些。
幕僚说,左右不过是一个旁人罢了
他自己也讶异,为何会在意一个小丫头的死活,以至于,有那么一刻他竟然想放李茂彦出城。
萧韫想不通,而小丫头此前扯着他袖子依恋不舍的模样又渐渐浮现。
少顷,他阖眼失笑,然后喊陈瑜进来。
吩咐道:“你去挑两个合适的暗卫来。”
陈瑜没听明白意思,小心翼翼地问:“属下愚钝,怎么样算合适?”
“功夫了得,要女子身份,最好年纪小一些,但做事沉稳。”
听完,陈瑜心下大惊。
若是没猜错,这暗卫恐怕是用来护褚姑娘的。
培养一名暗卫实在不易,先不说从小培养,且花费至少十数年时间。且还是上百人之中才能脱颖而出一名,女暗卫更是少之又少。竟不想殿下用来护褚家那小姑娘。
陈瑜惊讶片刻,赶紧应了声“是”.
翌日,阿圆醒得极早。
她洗漱完,站院子里的小池塘边喂鱼。
“沈哥哥何时过来?”她问婢女。
“公子一早出门了,兴许过不久就会回来。”婢女说:“公子昨日派人送来了几套骑装,姑娘可要现在去看看?”
“骑装?”阿圆转头:“何时送来的?”
“昨日夜里子时送来的,彼时姑娘睡着了,奴婢就没跟姑娘说。”
“好啊,我这就去看看。”
此前萧韫说教她骑马,之后便吩咐人做了几套骑装给她,正好昨日做好就送来了。
阿圆跑进屋子,见地上放了个箱子,高兴地顿下去掀开盖,果真见里头叠好了满当当的骑装,数了数,居然有六套。
“太多了,沈哥哥又乱花银子!”
说是这么说,但阿圆很开心,挑了一套雪青色的,就转去屏风里头换。
过了会,她站在妆台前照镜子。
婢女赞道:“这骑装实在适合姑娘穿,连腰身都掐得恰到好处。”
“嗯嗯,”阿圆点头:“我也觉得呢,这颜色好看。”
“确实,姑娘这么一穿,整个人变得极其精神,就跟”婢女想了想,说:“就跟戏文里说的英姿英姿”
“英姿飒爽!”阿圆立即转身,昂着脖颈道。
“这是说女将军的,我不是女将军呀。”她腼腆地说,但不妨碍她高兴呢。
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一会儿抬胳膊,一会儿转圈。
萧韫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了会,轻笑出声。
“沈哥哥?”阿圆停下来,不好意思地问:“沈哥哥何时来的?”
“才来。”
“沈哥哥忙完了?我们何时去马场?”
“吃过早饭了?”萧韫问她。
阿圆摇头,她光顾着试穿衣裳,早饭摆在桌上忘了吃。
萧韫走过来,敲她脑袋:“吃完早饭再去。”
“嗯。”
两人往饭桌走,坐下后,萧韫问她:“昨夜睡得还好?”
“好的。”阿圆说:“我昨夜还做了个梦。”
“哦?梦见什么了?”
“梦见我会骑马了,我骑着白蛟跑上山顶,还摘果子给白蛟吃。啊——”说到这里,她突然苦恼起来:“沈哥哥,我还没想好送白蛟什么东西。”
她问:“白蛟喜欢吃什么?”
“白蛟不挑食,你喜欢吃的,它也喜欢吃。”萧韫瞥了眼桌上的枣糕,说道:“送枣糕如何?白蛟喜吃甜。”
“白蛟怎么跟我一样?我也喜欢吃甜呐。”
小姑娘此时精神饱满,穿着雪青色骑装模样俏生生。
萧韫缓缓勾唇.
吃完早饭,阿圆坐着喝了盏茶,边消食边等萧韫。
萧韫去换衣裳了。
他也换了身骑装,凑巧也是雪青色的,阿圆见到的时候“咦”了声。
“沈哥哥?我们穿的颜色一样啊。”
萧韫也没想到。
此前绣娘做骑装时连萧韫的也多做了两套,因都是上好的料子,做完萧韫的,还剩下布料就又做阿圆的。
因此,两人这会儿身上的布料和颜色都一模一样。
萧韫刚刚勾了点唇,就又听阿圆说:“我爹爹也喜欢出门跟我穿一样颜色的衣裳呢。”
“”
旁边的陈瑜听了,噗呲笑出声,被萧韫淡淡睨了眼,他赶紧忍住。
说道:“褚姑娘,上马车吧,今日公子亲自教你骑马。”
“好。”阿圆高兴,率先钻进了马车。
马车里,萧韫看小丫头忙碌地捣鼓她的布袋,随口问:“里头都装了什么?”
“哦,都是礼物。”阿圆一一数:“有白蛟的,还有疾渊的。”
“疾渊也有?”
“嗯。”阿圆点头:“我不能厚此薄彼啊,若是疾渊知道白蛟有礼物而它没有,估计会生气。”
小姑娘脸颊白皙红润,这么微微低头时,浓密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像只欢快的蝴蝶。
“哦对了,沈哥哥也有。”
萧韫抬眼,目光幽幽的。
她给两匹马准备了礼物后才想起他,任谁也没法高兴得起来。
但紧接着,阿圆又说:“沈哥哥先闭上眼睛,我现在就把礼物准备一下。”
“”
居然还是临时准备的。
萧韫心情复杂,没动。
“快闭眼啊,不准看的。”阿圆说。
萧韫依旧没动,阿圆故作凶巴巴瞪他:“沈哥哥还要不要礼物啦?我可是准备了你最喜欢的呢。”
大清早的,两人在马车里说的话,外头都听得极清晰。
护卫们个个面面相觑,而陈瑜已经见怪不怪。
敢指使殿下闭眼的也就褚姑娘了,他甚至还能猜到殿下“返老还童”和褚姑娘玩这种闭眼的幼稚游戏。
果然,马车里的萧韫无奈地闭上眼。
阿圆边准备东西,边说:“我没喊睁开,沈哥哥可不许睁开啊,也不许偷看。”
“唔。”萧韫靠着车壁,懒懒地应声。
过了会,阿圆准备好了,然后清亮地说:“好啦!我数一二三,沈哥哥你就睁眼。”
“好。”
“一!二!三!”阿圆把东西捧到他面前,笑嘻嘻道:“怎么样,喜欢吗?”
萧韫不紧不慢地睁眼,就看见两只打扮奇特的木偶在眼前晃。
“沈哥哥,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这个大的是你,这个小的是我。”阿圆比划道:“你看,这后头还有绳子,扯一下,沈哥哥就可以坐下来,我也可以。”
两只木偶排排坐在一张条凳上,条凳下固定了一块木板。她扯了扯绳子,那两个木雕四肢僵硬地坐下,再一松绳子,木偶就站直
坐下,站直
坐下,又站直
不停地坐下,站直
“”
萧韫面色复杂。
“沈哥哥喜欢吗?”阿圆抬眼,这才发觉萧韫目光古怪。
她停下来,小心翼翼问:“不喜欢?”
“你为何以为我会喜欢?”
“可上回陆大哥送给我的傀儡子,沈哥哥都拿走了,还说很喜欢来着。”
“”
阿圆静默片刻,嘀咕:“真的不喜欢?我自己画的图像,还做了衣裳呢。”
见小丫头大眼睛期盼,萧韫不忍,说道:“喜欢,非常喜欢。”
闻言,阿圆又高兴起来:“我就知道沈哥哥喜欢嘛,还口是心非。”
“”
萧韫接过那两只木偶,默默地收起来:“做得很好,以后不必做了。”
第38章
阿圆在马场欢快地度过了一整天。
白蛟吃了她带来的枣糕后, 变得极其喜欢她。对阿圆也很温和,阿圆骑在它身上慢慢悠悠转圈转了许久,它也非常有耐心。
最后, 在萧韫的指导下,阿圆居然能骑着白蛟小跑起来了。
这无疑是阿圆最快活的一天, 但快活过后, 痛苦也随之而至。
骑马太久, 阿圆第二天起床双腿酸疼得厉害,下床时颤颤巍巍,眼泪也欲落不落。
婢女过来跟萧韫禀报时, 彼时萧韫才刚穿好衣裳。
他错愕:“腿疼走不动路了?”
“奴婢瞧着是这样, ”婢女说:“看褚姑娘神色, 都快哭了。”
“”
然而,等萧韫赶过去,见阿圆步履蹒跚扶着墙走时, 无奈莞尔。
竟不想小姑娘的身子这般娇气,骑了下马而已,就成这模样。
“我再给你请一天假, 今日不去书院了。”萧韫说。
“不行, 我昨天已经落下一天功课了。”
阿圆课业本就比别人学得慢, 若是再落下铁定更吃力。况且,她此前还跟爹娘说要好生读书的, 可不能就这么荒废了。
没办法,萧韫只好让人去请大夫过来。
阿圆吃过早饭后就躺在榻上歇息, 婢女拿药油帮她推拿。约莫推拿了两刻钟, 她能下地自如走了。
如此, 总算松了口气, 于是赶紧收拾东西出门去书院.
所幸阿圆起得早,且澜苑离慧香书院不远,阿圆赶过去的时候,时间刚刚好。
只不过,众人瞧见阿圆一瘸一拐地进学堂,有些诧异。
程蔓歆问:“你这是怎么了?为何才两日不见就成了这模样?”
“我昨日去学骑马了。”阿圆说:“学了大半天呢。”
“啊!”程蔓歆了然:“你是第一次学骑马?那准是如此了,我第一次学骑马还在家躺了三天呢。”
罗玉秀也凑过来:“我也是,我八岁的时候学骑马,哭了许久。”
阿圆道:“那阿秀你岂不是马术了得?”
“也没有,”罗玉秀脸红了红:“我后来死活不肯再学了。”
程蔓歆听了哈哈笑。
上午,听了几堂夫子讲课,中午吃过饭后,三人回号舍歇息。
却不想,才走在半路,老远就看见个身影在她们号舍门口徘徊。
程蔓歆蹙眉:“都说让她回去练练再来,怎么还不死心?”
“那人是谁?”阿圆茫然问。
“就是那日拦着你的去路,说要找你挑战的姑娘啊。”程蔓歆说:“她叫曹薇,都来好几回了,我昨日跟她说你不在,竟不想她今日又来。”
“她来找我比试?”
“谁知道?兴许是吧。”
阿圆紧张了下,原本一瘸一拐地走路姿势,也不由得站直了些。
尽管她打定主意不会接受比试,但也不想给谢世子丢脸,哪怕是走路也不行!
很快,曹薇转过头发现了她,高兴地跑过来。
“哎呀,褚婳你来啦?我等你许久了呢。”
“你等我做什么?”
“我不是来找你比试的。”曹薇说:“我自知资历不够,此时还不是与你比试的时机,待我苦练三年,往后再跟你比试。”
“那你”
“我是来找你指点的。”
“指点?”
“嗯。”说着,曹薇从身后拿出幅画作来,说:“这是我昨日在家中所画,你且帮我雅鉴一番。”
她说:“我爹爹说要虚心求教,方能有长进。”
“”
你爹爹说得很对!
可是我不会啊!
阿圆想。
见阿圆没说话,曹薇问:“莫不是我画得不好,你不愿指点?”
“不是”
阿圆正想说她其实才拜师,并不怎么懂,但话还没说出口,那厢程蔓歆就接话道:“算你有自知之明,我们阿圆是谢世子的徒弟,忙得很的,哪里得空指点你这个?”
曹薇一副受伤的表情看向阿圆。
“”
阿圆深呼吸,开口道:“我其实”
“你连指点都不肯指点,可是瞧不起我?”曹薇气愤:“我堂堂曹将军的女儿,许别人瞧不起一次,但不能有第二次。”
阿圆戒备地后退一步:“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我爹爹说了,欲打败对方,要先知己知彼。”
“?”
所以呢?
“所以”她说:“我今日来还有件事,就是要跟你做朋友。”
“???”
阿圆、程蔓歆、罗玉秀都被她这奇葩的思路给整懵了。
程蔓歆一言难尽道:“你这两日鬼鬼祟祟的,就是想跟阿圆熟悉,方便以后打败她?”
“也不是这样说啦,”曹薇不好意思道:“我喜欢作画,可苦于身边没有同道中人,所以就想跟褚婳结为朋友。”
她转头小声阿圆:“你不介意吧?”
“”
曹薇说:“我连礼都送来了呢。”
说着,她把阿圆拖走,去看她送来的礼。
小姑娘们嘛,喜欢的东西无非就是话本子、头花、绣帕还有零嘴。
曹薇准备充分,全都弄齐了,满满一大兜。
她叉腰站在桌边:“呐,你们每人都有,喜欢哪个就拿。”
程蔓歆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打量桌上的东西,最后迟疑地拿了本话本子。
接着,罗玉秀拿了张绣花别致的帕子。
“褚婳你呢?”曹薇说:“你不拿就是瞧不起我,我堂堂曹将军的女儿,许你瞧不起一次,但不能”
“我拿我拿。”
阿圆还是头一回见人这么交朋友的,连自家名号都报上来了,不答应都不行。
她选了包零嘴,说:“我拿这个。”
曹薇这才高兴起来。
随后扭捏地说:“呐,你们收了我的东西,那我以后就跟你们一起玩了啊。”
罗玉秀喜欢绣帕,点头道:“我使得的。”
程蔓歆抿了抿唇,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也点点头:“随你吧。”
阿圆无所谓:“我也使得,不过”
曹薇立即紧张地看过来。
“不过有件事要先说清楚。”她道:“我其实才拜谢世子为师没多久呢,我丹青也不懂的,况且以前没学过,我没法指点你啊。”
曹薇睁大眼睛:“你没学过?”
阿圆点头。
“那为何谢世子要收你为徒?”
阿圆老实说:“他说我极有天赋呢。”
曹薇:“”
程蔓歆:“”
罗玉秀:“”
“那就是了,谢世子是何人,他都说你有天赋,假以时日,你可了不得。”曹薇说:“反正,我不管,你都收了我的东西,可不能反悔。”
“行吧。”.
澜苑书房,萧韫跟幕僚们坐在一起谈事。
“李茂彦此人如今是越发高深莫测了。”
“如此人物,为何要为贤贵妃做事?依我看贤贵妃和信国公未必有这么大的能耐。”
“你是说李茂彦身后另有主子?”
“依你之意,李茂彦此前为殿下做事,暗里又勾结贤贵妃,然而其真正忠诚的主子却并非贤贵妃?”
“如此说来,难道朝堂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第三方势力?”
“可此人是谁?若是蛰伏多年没被发现,却能不动声色搅弄风云,这实在令人惊骇。”
上首坐着的萧韫垂眼听着,不发一言。
倒是谢弘瑜道:“我看未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这人是神仙,做事能神不知鬼不觉,不然一定会露出马脚。”
“那依世子之意,李茂彦其实并没有其他主人,只是服从于贤贵妃一党?”
谢弘瑜不说话了,看向萧韫。
萧韫缓缓摩挲温润的白瓷茶杯,过了会,说道:“不论李茂彦的主子是谁人,他只有一个身份,是本王的敌人,继续追杀便是。”
“但凡捉拿,不必过问,就地绞杀。”萧韫缓缓开口:“宁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幕僚心中一凛,应道:“是。”
过了会,议完事情,幕僚们退出书房。萧韫靠在椅子上阖眼揉眉心,问:“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陈瑜回道。
“嗯,去接她回来吧。”
这个“她”,自然是指褚姑娘,陈瑜立刻会意,出门吩咐车夫赶紧去慧香书院。
片刻,萧韫抬眼,见谢弘瑜还坐在那边没走,他问:“你还有事?”
谢弘瑜折扇一打,扇风扇得闲适清凉:“无事啊。”
“无事为何不离开?”
“啧”谢弘瑜说:“我多日未见小徒儿,自然是等她回来。”
说着,他目光突然落在桌角。
“那是什么?”
他仔细看了看,好像是两个衣着古怪的木偶,而萧韫此时,正在闲闲地扯着木偶身后的绳子。
他扯一下,两个一高一矮的木偶就齐齐坐下去,他一松开绳子,木偶就齐齐站起来。
“”
谢弘瑜一言难尽地看向萧韫:“殿下竟喜欢玩这个?”
他三岁小侄女都不屑于玩这种东西了。
“这是小丫头特地送给本王的礼物,偶尔把玩也觉得有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谢弘瑜的错觉,萧韫此时眉目淡淡,但说话的语气却暗暗藏着一股炫耀的意思。
“”
谢弘瑜心里微微一酸,安慰自己:罢了,这么丑的木偶,他瞧不上。
可没过一会,萧韫从抽屉里掏出张帕子擦汗,谢弘瑜眼尖地瞧见帕子一角绣了朵花。
他顿时惊讶:“这帕子是心仪女子送你的?”
萧韫动作一顿。
“被我猜中了?”谢弘瑜不可思议:“你何时有心仪女子了?为何我不知道?”
片刻,萧韫抬眼凉凉地睇他。
“不巧,这帕子上的花正是你心爱的小徒弟所绣。”
“”
谢弘瑜从八卦盎然瞬间变成了酸水泛滥,也没法再坐下去了,起身就说出去园子逛逛。
可逛着逛着,就跑来门口堵阿圆。
阿圆才下学回来,见到谢弘瑜很是高兴,甜甜地喊了声“世子哥哥。”
谢弘瑜摸了摸她脑袋:“今日读书如何?”
“很好,”阿圆点头:“夫子交代的课业我都做完了。”
“既如此”他眸子一转,说:“来,哥哥今日教你作画。”
“好啊。”阿圆高兴。
然而进了书房后没多久,谢弘瑜悄悄地问:“小阿圆,你上次答应送为师的礼物,何时给啊?”
“啊?”
阿圆茫然,什么时候的事?
“那天在庄子拜师的时候,你说的,忘了?”
“没、没忘呢。”
“那何时给?”谢弘瑜故作淡然道:“我呢,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你也不必送别的,就送两个傀儡子吧。”
阿圆诧异:“世子哥哥也喜欢傀儡子?”
“喜欢啊。”
“哦。”
等过了一会,谢弘瑜拿帕子出来擦汗,突然开口道:“为师觉得这帕子太素净了点,小阿圆会不会绣花?回头绣朵花上去。”
说完,也没等阿圆应声,就把帕子塞进了她手中。
阿圆懵了懵,就听他嘱咐道:“绣好看点。”
第39章
过了五月, 便进入夏季,天气渐渐热起来。
如今,阿圆每日下学皆是被萧韫接回澜苑, 晚上在澜苑歇息,次日一早便再送去书院。
萧韫如此安排, 一来督促她的学业, 二来小姑娘放在自己身边照顾, 放心些。
因此,厨子每日都变着法儿地做好吃的喂阿圆。
不知不觉中——阿圆又长胖了。
起初她没发现,还是早上婢女帮她穿衣裳时, 说了声:“咦?小衣已经穿不得了, 回头得让绣娘再做几件。”
“不是上个月才做的吗?怎么就——”
阿圆不经意转身, 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她胸口的地方几日不见,似乎又长了些。
她苦恼:“姑娘家都得这么长肉吗?穿衣裳都不好看呢。”
阿圆十二岁开始, 身子就慢慢变化,起初不大明显。可这些日子吃在澜苑住在澜苑,肉眼可见的变化极快。
她阿娘说, 每个女子长大都得这样, 要开始穿小衣了。阿圆没觉得什么, 毕竟她上头还有个姐姐,她姐姐长身子的时候她是知道的, 彼时比她还凶猛呢。
可让人难为情的是,这会儿半大不大的, 穿衣裳就比较尴尬。
“桃儿姐姐, ”阿圆问婢女:“可否勒紧些?”
“为何要勒紧?”
阿圆羞赧道:“这样不好看呀。”
前几日入夏, 沈哥哥才送了她许多好看的衣裳, 可因为身子的变化,她总觉得怪不好意思。
婢女笑:“姑娘可别这么想,这里不能勒,对身子不好。”
“怎么不好?”
“会长不大。”
阿圆理解岔意思,以为指的是自己会长不高,她立马就不敢勒了.
就这么的,阿圆在澜苑看书写字、吃饭睡觉,然后悄悄长大。
有时候萧韫亲自教她,有时候谢弘瑜会过来。
自从她在澜苑住下后,谢弘瑜来的次数比较多,且几乎是挑她下学的时候。美其名曰教小徒弟作画,然而经常逗她,有时候逗得烦了,阿圆恶向胆边生把他撵出书房。
偶尔,风和日丽的日子,萧韫会带她去马场跑马,那时候不用读书也不用练字,是阿圆觉得最欢快的时光。
只不过时光短暂,进入夏季后,连续下了多日大雨。
阿圆不喜欢下雨,她坐在廊下看了会书后,叹气。
“沈哥哥在何处?”她问婢女。
“公子在书房,”婢女说:“这会儿与人谈事。”
“哦,”阿圆又问:“是不是每日都有人来找沈哥哥做文章?”
婢女不知如何解释,便只有点头。
“沈哥哥近日好像变得格外忙了些,”阿圆兀自嘀咕:“我昨日吃晚饭时都没见着他。”
“姑娘想公子了?”
“嗯。”阿圆点头,有点想呢。
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廊下,青石板上溅起颗颗水珠,水珠如珍珠般散落半空,然后又不见了。
想了想,阿圆把书交给婢女,说:“我去见沈哥哥,晚饭等会回来吃。”
她提着裙摆,沿着游廊跑。
小姑娘穿着身藕茎绿的云雾烟罗襦裙,如暮色精灵消失在雨雾中。
等到了萧韫的书房门口,陈瑜说萧韫还在忙。于是,阿圆百无聊赖,索性上了阁楼。
阁楼是萧韫的藏书阁,宽敞干净,再往上走,还有一间观景轩。
小轩四面是大大的格窗,阿圆觉得闷,便让仆人把南面的格窗打开,有细细的雨丝飘进来,但不影响观景。
南面窗户望出去是一片竹海,此时雨落在竹海中,发出莎莎的声音。
喧闹而静谧。
阿圆不是头一回来这,事实上她已经来过多次。藏书阁是个幽静的地方,这里除了书,还有许多乐器。
比如古筝、古琴,博古架上还放着一些玉笛以及编钟。
阿圆知道萧韫喜欢古琴,有一次她听他弹过。她走到古琴边,随手拨了两根弦,然后转身对小厮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在这坐一会。”
小厮出去后,阿圆又拨了会弦。弦音很好听,但苦于她并不懂弹琴,因此拨曲不成调,便放弃。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见萧韫还没结束,阿圆去藏书阁找了本书来看.
萧韫到的时候,夜色渐渐暗下来,小轩点了灯笼。
他缓缓走上楼梯,转眼就看见小姑娘已经躺在软榻上睡着。
书盖着脸,一只腿不老实地搭在软榻扶手上,使得藕茎色的烟罗裙摆如瀑布似的落下来,一半铺陈在地上,堪堪勾勒了点少女窈窕身姿。
雨丝连绵,夜色朦胧,灯下映着豆蔻少女,如一幅静谧美好的画卷。
小轩的地板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响声,阿圆听见脚步声,立即掀开书卷。
“沈哥哥你来啦?”
“你没睡着?”
“我在听雨呢。”
萧韫莞尔,走过去,坐在对面的圆凳上,问:“可听出了什么?”
“想起了秦观的诗句,”阿圆说:“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们最是喜欢为赋新词强说愁,谁都逃不过,萧韫年轻时也曾为春风秋月作过许多酸诗。
为此,他忍俊不禁。
“阿圆也有忧愁?”
“沈哥哥笑什么,”阿圆不满,嘟哝道:“人活着,谁没忧愁呀。”
她忧愁多着呢。
“哦,”萧韫轻笑:“说来听听。”
“无聊生闲愁。”阿圆说:“反正挺多,不说也罢。”
她明艳的面庞白皙,映在灯火下俏生生的,连说愁绪都说得稚气。
“原是觉得无聊了?”萧韫说:“哥哥这阵子有些忙,等忙完了,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阿圆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过了会,萧韫问:“找我有何事?”
“没事啊,”阿圆声音软软糯糯的:“就是有点想沈哥哥了。”
她说着这话纯粹是出于一种亲切的依赖,但听在萧韫耳中有那么一刻,闪过一丝微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一瞬即逝,萧韫并未深究。他问:“吃过饭了?”
阿圆摇头。
“往后不必等我,饿了就去吃饭。”
“嗯。我知道的,”阿圆笑得狡黠:“可我没饿呢,我来之前吃了许多糕点。”
“沈哥哥,”阿圆突然起身,走到博古架上取了支玉笛过来,问:“沈哥哥也会吹这个吗?”
“会一些。”
萧韫的“会一些”,实属谦虚直言。他从小师从名家大儒无数,十八般武艺不说样样精通,但皆有所涉猎。而萧韫此人聪慧,凡事一学便会。
恰巧丝竹管弦中,笛是他最为擅长的。只不过,并不常吹笛。
下一刻,阿圆讨好地凑过来,央道:“沈哥哥能不能吹一曲听听?我听过这个声音,比古琴好听呢。”
陈瑜等在下头楼梯口,两人在小轩的说话声窸窸窣窣地传过来,而阿圆的这句让他听得清晰。
陈瑜心下大惊,褚姑娘不知道殿下的事,可他是清楚的。
殿下奏笛师从并非旁人,而是已故的嘉懿皇后,也正是殿下的亲生母亲。嘉懿皇后是奏笛的高手,因此殿下学得自然不差,而且殿下最喜欢的乐器便是笛。
只不过,自从嘉懿皇后去世后,就再没听殿下吹过笛了。竟不想,今日褚姑娘问出这么句话。
陈瑜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良久,传来阵悠悠的笛声.
此时,雨丝已经渐渐变小,暮色也渐浓,也不知是周遭过于安静还是怎么,阿圆听萧韫的笛声,莫名有点难过。
他站在窗边,朦胧夜幕笼罩在他身上,令他原本高大的身躯显得单薄,索漠轻寒中萦绕着些许怅然和孤独。
阿圆曾听沈哥哥说他寄人篱下,还欠了许多债。可前程往事如何,她没有问,沈哥哥也没说。
她想,沈哥哥心里肯定装了许多事。
过了会,笛声在淡淡的雨丝中飘远,阿圆回过神来,见萧韫仍站在窗边没动。
“沈哥哥?”她出声问:“你家人在哪里?”
萧韫怔了片刻,转身道:“为何问这个?”
“没听沈哥哥说起过呢。”
萧韫淡笑了笑:“我母亲已经故去。”
“哦,”阿圆心揪:“那父亲呢?”
萧韫没回答,而是在一旁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怎么?”萧韫一眼就看穿她心思,好整以暇地问:“心疼哥哥?”
“嗯。”阿圆老实点头,又问:“沈哥哥为何欠债?”
“今日怎么如此好奇?”
“就想知道嘛,我不喜欢沈哥哥刚才的样子。”
“刚才什么样子?”萧韫不解。
“没什么啦。”阿圆说:“刚才哥哥的笛声,我听着好像有许多忧愁似的。”
闻言,萧韫轻笑起来。
起初是浅浅的笑,而后越笑越大,胸口闷闷地震荡。
阿圆嘀咕:“有什么好笑的,我说错了么。”
“没错。”好半晌,萧韫停下来,朝她招手:“丫头,过来。”
阿圆起身,挪过去,也不用他开口,就主动把脸凑过去给他捏。
这回,萧韫用了点力,捏得阿圆生疼。
她打开他的手。
就听萧韫说:“阿圆放心,哥哥虽欠了许多债,但娶媳妇的银钱还是够的。”
“”
谁要问你这个。
“到底多少债?”阿圆问:“沈哥哥这辈子能还完吗?”
萧韫静静地喝了盏茶,眸色如夜幕深邃。
他想,他这辈子恐怕是还不完了。
那么多人为他流血,数不清的骨骸,这些如山沉重的债又岂会还得完?
少顷,他突然问:“若是哥哥这辈子还不完,你当如何?”
“我我我”阿圆想了想,认真道:“那我下辈子争取当个有钱人家的女儿,然后帮哥哥还债。”
萧韫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两人在阁楼小轩坐了会,萧韫带阿圆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阿圆咬着筷子问萧韫:“沈哥哥,我可不可以把糖酥接来澜苑住?”
萧韫正在想事,缓缓抬眼。
“糖酥是谁?”
“就是小猫啊,”阿圆说:“我过生辰时,沈哥哥送的小猫。”
“我整日在书院读书,也不知道糖酥过得好不好,下人有没有饿着它。哎,我这么久都没回去,糖酥肯定想我了。”
萧韫勾唇:“你喜欢,接回来养就是。”
“真的?”阿圆高兴,眉眼弯弯:“我还想在清漪院给它搭个窝,可以吗?”
这时,陈瑜在一旁小声道:“褚姑娘,糖酥是猫不是狗,狗才需要窝。”
“可糖酥也需要睡觉啊。”阿圆想了想:“不若我给它做一张小床好了,就放在我的屋里。”
“不可。”萧韫开口。
“为何?”
陈瑜继续出声解释道:“褚姑娘有所不知,猫猫狗狗这些畜生都爱掉毛,若是弄得满屋子都是,届时公子去了不方便。”
“哦,”阿圆恍然:“原来沈哥哥怕小动物的毛啊。”
“”
陈瑜心想,小祖宗你别说出来啊。
“那我在旁边屋子给她弄一张床好了,”阿圆偏头,声音清亮地问:“沈哥哥,你说好不好?”
小姑娘脸颊圆润,笑起来两个小梨涡可爱,神情还带着促狭。
萧韫睨了眼,再睨了眼,忍不住手痒。
遂,长胳膊一伸,隔着饭桌就捏她柔软的脸蛋:“你高兴就好。”
阿圆别过脸甩开他的手,扬唇。
沈哥哥真坏,竟是越来越喜欢捏她了.
阿圆原本想等自己休沐后回家把糖酥带来澜苑的,结果次日,萧韫就让人把糖酥送来了。
“何时送来的?”阿圆惊讶,问陈瑜:“我爹娘可知道?”
陈瑜道:“公子说想接糖酥住一段时日,褚大人和褚夫人便同意了。”
阿圆高兴,放下书箱,就去抱糖酥:“呜呜呜呜糖酥你想不想我啊?”
“喵呜~”
因此,当谢弘瑜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人一猫黏糊地腻在一起。
“这是谁的猫?”谢弘瑜喜欢绒毛可爱之物,对糖酥也爱不释手,趁机撸了几把。
然而一听是萧韫送的,他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阿圆说:“沈哥哥送的这只猫可乖啦,总爱粘着我呢,晚上还想钻我床上睡觉。”
“它钻过你的床榻?”
“嗯。”阿圆说:“我在家的时候,它就是陪着我睡的。但现在不行了,沈哥哥说不能让它待在屋子里。”
谢弘瑜醋了会,而后不知是想到什么,他说:“你这么喜欢小动物,回头哥哥送一只狗崽子给你。”
阿圆睁大眼睛:“狗崽子?”
“昂,”谢弘瑜懒懒道:“喜欢吗?”
“是何样的狗崽子?”
阿圆去别人家做客时,曾见过一只漂亮的狗,很是可爱。
谢弘瑜稍稍比划了下:“大概这么大,花白毛的,机灵活泼惹人爱的狗崽子。”
“嗯嗯嗯,”阿圆想象了下:“喜欢。”
于是,没过两天,谢弘瑜就派人送了只狗过来。
说是狗崽子,但体型比猫大许多,而且毛略短,皮肤厚且硬,脸上还有几道褶子,像个小老头似的。
尤其毛色分布很特别,一边脸是黑色,一边脸是白色,连两只耳朵也如此,颜色各不一。
就这么被陈瑜抱过来,露出吃饱后圆滚滚的肚皮,老远就对着阿圆咧嘴抖舌头,憨头憨脑的模样,令人捧腹。
“陈大哥,”阿圆问:“这是什么狗?为何我没见过?”
别说阿圆没见过,陈瑜自己也没见过这样的,抱着还挺沉。
“听谢世子说”陈瑜道:“这是从海外运过来的品种,非我们大塑所有。”
“从海外来的?”
阿圆没见过海,但听说过,大陆连着海洋,海洋的另一端还有其他的地方。
“正是。”
大塑的达官贵人们喜欢养稀奇古怪的动物,以此来彰显身份,所以便滋生了许多买卖宠物的行当。
正好前几日有人送了两只进卫国公府给谢弘瑜,一只他给了侄女,剩下一只就给阿圆送来了。
“谢世子说,褚姑娘若是喜欢,便给它取个名字。”
“喜欢的。”阿圆接过小狗。
这小狗模样憨傻,完全看不出那日谢世子说的“机灵”在何处。这么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认真看你时,且配上它一黑一白的脸,实在滑稽得可爱。
阿圆想了想:“那就叫花糕好了,它长得像白白软软的花糕。”
于是,未来威武雄壮的老虎狗①,得了这么个吃食的名字。此时,花糕居然还乐呵呵地伸舌头舔小主人的手。
小花糕喜欢追糖酥跑,而糖酥喜欢睡懒觉。于是,糖酥不得不总是跑进阿圆的书房,然后趴在高高的书桌上睡觉。急得花糕围着桌子转圈,转得累了,也趴在桌下睡觉。
就这么的,书房便成了一猫一狗一人玩乐的地方.
景王府书房。
萧韫和顾景尘对坐下棋,旁边一炉沉香青烟袅袅。
“这场雨连着下了半个月,下得人心惶惶。”顾景尘落下一子,开口道。
“昨日,瑜州知府呈上折子,说常县水灾严重,恳求朝廷拨银两救灾。”
“有意思,”萧韫冷笑:“不要米粮,不要衣物,倒是先开口要银子。”
顾景尘也勾唇:“殿下可知这瑜州知府是何人?”
“何人?”
“乃去年新上任的段承运,贤贵妃娘家之人。”
萧韫动作微顿,缓缓抬眼。
顾景尘继续道:“说来也巧,瑜州常县经年水灾,上一任知府撤职也是因赈灾之事。”
“段承运此人,原是都转运盐使司同知,曾涉贪污贿赂案,后来被信国公花大力气保了下来。这样的人,对水患处理一窍不通。”
“依殿下看,这银子”顾景尘问:“拨还是不拨?”
“拨。”萧韫道:“而且要拨足了给他。”
闻言,顾景尘淡笑:“殿下就不怕段承运跟地方官员联合起来把这批银子吞了?”
萧韫不紧不慢落下一子:“我还怕他不敢吞。”
贤贵妃纵容娘家人鱼肉百姓,若是平日便罢了,若敢在赈灾银两上动手脚,那就是嫌死得不够快。
如今朝堂正风声鹤唳,若是再出点什么乱子
顾景尘低低道:“贤贵妃一党自乱阵脚,届时便是殿下堂堂正正走出去之日。”.
这日,萧韫忙完从景王府过来澜苑,原是想去书房看看阿圆。
却不想进了门,里头冷冷清清。
萧韫蹙眉:“人呢?没接回来?”
陈瑜赶紧道:“殿下忘了?明日褚姑娘休沐,她今日下学被家人接回去了。”
萧韫站在门口,沉默。
过了会,他转身回去,然而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糖酥和花糕呢?在何处?”
陈瑜一愣,竟不想殿下会问起两只畜生来,赶紧道:“也、也被褚姑娘一同带走了。”
不知为何,萧韫听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屋檐,他站在廊下默了会儿,心里陡然生出点烦躁。
而这边,褚家热闹得很。
肖梓晴正好也休沐,一下学饭也没吃就跑来找阿圆了,两个小姑娘蹲在正院堂屋逗猫狗。
“天呐,花糕长得真可爱。”她抱着花糕,促狭地问:“你怎么呆头呆脑的?你多大啦?叫什么名字?”
可惜花糕听不懂她的话,但很是兴奋地舔她的手,直舔得肖梓晴呵呵笑。
过了会,等褚夫人出去吩咐饭菜后,她悄悄凑近阿圆,说:“阿圆,我跟你说啊,我姐姐快定人家啦。”
阿圆来了兴致:“大表姐已经相看好了?”
“前些日子就相看好了,我姐姐也满意呢。”
“是谁家的公子?”
“吏部侍郎李家二公子,如今是个举人,待下次春闱便要考进士做官的。”
“真厉害。”阿圆说。
“呐,”肖梓晴碰了碰阿圆的胳膊:“你想不想去看看未来表姐夫?”
阿圆眨眨眼:“想是想,可上哪看去?”
“明日不是休沐么?”肖梓晴说:“鹭园有诗会,我听说李公子会去参加,届时我们寻个由头出门就是。”
“可是我们又不参加诗会,如何进得去?”
“嗨呀,笨!”肖梓晴敲了下表妹的脑袋,凑在她耳边悄悄嘀咕了一番。
过了会,阿圆惊讶:“这样也可以?”
“嗯。”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们悄悄的,准不会被发现。”.
当日夜晚,萧韫忙完回到卧室洗漱。
陈瑜见他家殿下今日心情不佳,想着肯定是因为褚姑娘归家去了。想了想,便建议道:“殿下,鹭园的海棠开得极好,殿下可要去游湖赏花?”
萧韫没说话,张开手臂任由小厮解衣扣。
陈瑜继续道:“听说鹭园明日还举办诗会,连谢世子也去参加了,很是热闹,殿下若是得闲,不妨也去走走。”
第40章
翌日, 阿圆睡了个懒觉,然后跟表姐站在院子里洗漱。
昨日肖梓晴歇在了褚家,睡的是褚琬的屋子, 见早上阳光明媚,她便端着个盆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边洗漱边仰头打量头顶的葡萄架。
“阿圆, 葡萄都被你摘完了吗?”肖梓晴问。
“也不全是我一人摘的, ”阿圆洗完脸然后对着短柄铜镜擦香膏:“今年的葡萄果子甜,我阿娘也摘了许多,隔壁杨婶子也摘了许多。”
“哦。”肖梓晴洗完脸, 见表妹擦香膏, 越发把她那白白嫩嫩的脸擦得像剥了壳的鸡蛋。
阳光清爽地落在她脸上, 把整个五官都照得更秀丽了些。
肖梓晴看着看着,突然“咦”了声:“阿圆,你好像变好看了。”
阿圆腼腆地笑了下。
肖梓晴心想, 她这个表妹如今才十二岁,以后再长几岁,恐怕就是个小美人了。
“快点吧, ”她捏了捏表妹滑嫩的脸蛋, 说:“我们得出门了。”
她们今日要去鹭园偷看未来的姐夫, 只不过这事不能声张,出门时跟褚夫人说是去书斋买笔墨。
于是褚夫人又给了女儿半吊铜钱, 就让她们出门了。
鹭园在皇城南边,靠近南城湖畔, 稍微有点远, 两人雇了顶轿子过去。
今日鹭园有诗会, 一路上去鹭园的人还颇多, 不过大多是世家勋贵子弟,有男子锦衣纵马,也有小姐贵女们结伴漫步。
都是成年男女们的雅集诗会,因此阿圆和肖梓晴两人在鹭园门口下轿时,有人见她们还梳着双丫髻,就笑道:“小姑娘,你们年纪还小,不能参加此次诗会呀。”
肖梓晴哼了声:“谁说我是来参加诗会的?我是来游园子的。”
说着,就带阿圆进门。
鹭园宽敞,里头分布了好几个园子,有专门赏海棠的,有专门赏梅的,也有专门赏菊或牡丹的。
眼下四季海棠开得正旺盛,因此去赏海棠的游人极多,而诗会就设在海棠园里的文星阁,文星阁若非有请帖,其他人进不去。
但肖梓晴有办法,她来过鹭园多次,对这里熟悉。她拉着阿圆往西边走,绕过菊园来到小湖边柳树下。
“表姐,”阿圆说:“我们来这做什么?李公子不是应该在诗会那边吗?”
“嘘——”肖梓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菊园的矮墙,说:“菊园跟海棠园是挨着的,我们一会翻.墙过去就行。”
“真要翻.墙啊?”
“啊,”肖梓晴点头:“你没翻过墙吗?”
阿圆抿抿唇,她向来是个乖宝宝,还真没翻过。
“你若是怕被发现,那就站在下面得了,待我看了未来姐夫长什么样,我跟你说。”
“不是,”阿圆说:“我是不知道怎么翻上去。”
肖梓晴笑:“这还不简单,一会我教你。”
“嗯。”
两人打定主意,沿着菊园的墙走。这边偏僻,没什么人过来,小路杂草丛生,越往里,杂草越多。
肖梓晴选了个隐蔽的地方,说:“我们就从这翻上去,这里有两棵矮脚树,你看我的。”
说完,她爬上树枝丫,再从枝丫翻坐到墙上,然后朝阿圆招手:“表妹,你看到了没,就是这么简单。”
“看到啦。”阿圆提起裙摆,也跟着爬上树枝丫。
恰巧这棵枝丫很结实,而且堪堪横在墙头,使得阿圆能轻易地抱着树干坐在墙上。
两人坐在墙头往文星阁望,有树叶挡着,倒是极其方便遮掩。
阿圆伸长脖颈,这会儿远处的园子中央有许多公子小姐们,她问:“表姐,哪个是李公子呢?”
肖梓晴也不知道哪个是李公子,但听她姐姐之前所言,李公子一表人才,文质彬彬,还喜欢穿紫衣。
她四处打量了下。
很快,从拱门走出来几人,因是侧对着她们的方向,又有树叶遮挡,肖梓晴不大看得清楚模样。
只知道中间那位穿紫衣锦袍的公子,身姿挺拔,玉树临风,连走路的样子都翩翩潇洒得很。
几人走到一棵花树下停下来,也不知那紫衣锦袍男子作了什么诗,周围的人都纷纷赞扬:“好诗!好诗啊!”
肖梓晴想,准是他没错了。
李公子是举人,将来要考进士做官的,自然是才学斐然。
她激动地对阿圆道:“看见了吗?那位穿紫袍的公子,就是咱们未来的姐夫啊呀——”
肖梓晴只顾拨开树叶瞧人,却没坐稳,一不小心栽下墙来。
阿圆触不及防被她一拉,也跟着双双栽下去。
砰砰两声,矮墙那边传来“哎呦”的动静。
这边,一行人扭头看去,除了瞧见墙头晃动的树叶外,没看见其他身影。
但那句“看见了吗?那位穿紫袍的公子,就是咱们未来的姐夫”,听得很是清楚。
于是乎,众人不由得看向谢弘瑜。
谢弘瑜有点懵,扫视了一圈,指着唯一穿紫袍的自己:“不会说的是我吧?”
众人齐齐点头。
“”
这边,所幸墙不高,阿圆摔下来揉了揉屁股,就去扶肖梓晴:“表姐,你没事吧?”
肖梓晴瘦,摔得骨头疼,不过也就疼了那么下,她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后悔道:“哎,肯定被他们发现了,希望不要认出来是我们。”
不然,让爹娘知道她偷偷带表妹来看李公子,定要被罚一顿。
“阿圆,”肖梓晴低声问:“适才你看到了吧?咱们未来的姐夫真是人中龙凤。”
阿圆眨巴着眼睛,有点遗憾:“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就”
“唉!”肖梓晴也为她遗憾,但还是安慰道:“没事,以后还有机会的。”
“嗯。”
“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
“阿圆,一会你想赏花吗?”
“花有什么好赏的?”
“那我们去游湖?”
“好啊。”
两人低着头,边说边避开地上的杂草走,却冷不防瞧见前头一双黑色银纹皂靴。
皂靴上落着紫色衣摆,上头还绣着金丝线,正是适才瞧见的模样。
肖梓晴心头一跳,预感不好。
她缓缓沿着皂靴往上看,就见一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
“怎么是你?”
谢弘瑜皮笑肉不笑:“姐夫?”
“”
阿圆看见谢弘瑜,甜甜地喊了声:“世子哥哥。”
谢弘瑜见小姑娘双丫髻歪了一个,脸上不知蹭了什么东西,有点脏,忍不住好笑。
他问:“你们在这做什么?”
“我们是来看未来姐夫的,适才还”
“没没没,”肖梓晴打断表妹,讪讪笑:“我们就随便过来赏景罢了。”
“啧”谢弘瑜懒懒地睨她:“爬墙头赏景?”
“”
肖梓晴脸颊渐渐发烫,发现原来是自己弄岔了,还出了这么大的糗。那穿紫袍的人根本不是李公子,而是这个王八世子。
“你管我们做什么呢,”肖梓晴没脸,破罐子破摔:“我们喜欢在哪赏景就在哪赏景,阿圆你说是不是?”
迫于表姐淫.威,阿圆点头,声如蚊呐地应了声“是。”
谢弘瑜挑眉,不大满意:“小阿圆学坏了?”
“没呀。”声音很没底气。
“没学坏为何跟着爬墙?”
“我我我”阿圆低着头不说话了。
倒是肖梓晴看不惯谢弘瑜这副欠揍的模样,她一把拉过阿圆:“与你何干?麻烦让一让,我们要去游湖了。”
“怎么没关系?”谢弘瑜没挪脚,拦在她身前。
“我莫名其妙被人认作姐夫,现在好友们都以为我偷偷定亲了。即便我澄清,往后恐怕也没好人家的姑娘愿嫁我,你说没关系?”
“哪有这么严重?”
“我谢世子的名声就是这么严重。”谢弘瑜折扇一打,很不要脸。
“”
肖梓晴昂着脖颈:“那你想如何?”
想如何?
谢弘瑜也没想如何,就想逗逗她寻个趣罢了。既然她这么问,谢弘瑜故作认真地想了想:“我若是娶不着媳妇,那你就得”
肖梓晴瞪大眼睛,怒目而视。既为他不要脸说出这番话而羞臊,又为他为人轻佻而气恼。
“你你你——”她指着谢弘瑜,上前就使劲踩他一脚:“你想得美!我才不嫁你这种无耻之徒!”
“???”
“”
谢弘瑜语塞,喉咙那句还没说出来的“赔损失”,愣生生地堵得他不上不下。
肖梓晴气咻咻,欲带表妹离开鹭园,但谢弘瑜要带阿圆去见萧韫,遂又不得不忍着火气跟着一起
鹭园有一座六层高的观景楼,顶楼小轩西面的格窗大开着。
此时,萧韫就坐在圈椅上,边品茶,边俯瞰鹭园景色。
他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但对于今日鹭园的景色提不起兴致。正想品完最后一杯茶起身回去时,就听见有人上楼来。
余光中,先是瞥见谢弘瑜,紧接着又见他身后冒出个小脑袋。
圆溜溜的脑袋上发髻略歪,上头插了两朵粉粉嫩嫩的珠花,就这么垂着头,嘿咻嘿咻爬楼梯。
萧韫缓缓勾唇。
“沈哥哥。”阿圆见到他很高兴。
“小丫头来鹭园玩?”
“我”阿圆不知如何解释,支吾道:“我跟表姐过来玩。”
那边谢弘瑜幽幽地说:“小阿圆撒谎了哦。”
“我没有,”在萧韫笔直的视线下,阿圆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原本是跟表姐过来玩,顺便顺便看看吏部侍郎家的李公子。”
“李公子?”萧韫眯了眯眼:“为何看李公子?”
阿圆脸红红的,知道萧韫是误会她了,但她又不好说李公子是她未来的表姐夫,毕竟大表姐跟李公子还没定下来呢。
谢弘瑜低笑了声,他知晓原因,却故意没说。此时此刻,见萧韫这副故作淡然的模样,他莫名觉得畅快。
还模棱两可地补了句:“那李公子可真是一表人才啊。”
萧韫:“”
少顷,他问阿圆:“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萧韫目光凝在她左边脸颊上,抬手去帮她擦。他拇指在她娇嫩的皮肤上捻了捻,就沾了点颜色。
原来阿圆此前从墙头栽下来时,脸蹭到了杂草的汁液,不小心沾了些许。
她不好意思道:“适才摔了。”
“为何摔了?”
“爬、爬墙。”
“疼不疼?”
阿圆摇头。
“爬墙看李公子?”
“嗯。”
“那李公子有多好看?”
“”
萧韫没完没了,阿圆羞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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