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薛陵玉身姿挺拔,比之薛寄云高出半个头不止,这一年来在军营里寒来暑往悉心磨炼,相较以往更显沉稳厚重,犹如一柄打磨完美的利刃,周身都散发着不容小觑的威仪。


    他单手轻松将薛寄云抱在怀中,另一只手搭在膝上,手指上下敲动,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薛寄云不甚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同一个姿势太久,有些腿酸,但薛陵玉感到他的动作后,收紧了力道,沉声道:“切莫乱动。”


    虽背靠着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薛陵玉语气冷淡,唬得薛寄云还是没再动作。


    可是这条路却实在有些长了。


    马车徐徐前行,夜里的寒气渐渐从脚底拔/起,薛寄云脚下那双原本带着潮气的布袜愈发冰冷,塞进冻到发硬的靴子里着实有些难受,脚尖又涨又疼还有些痒,令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难安。


    “怎么了,三郎可是哪里不舒服?”似是察觉到他的反常,薛陵玉将人转过身来,状似关切地问道。


    他目光如炬,看上去十分真诚,仿佛方才教训人的并不是他,此刻贴心扮演着关爱弟弟的好兄长模样。


    薛寄云低下头,有些懊恼道:“靴子湿了。”


    薛陵玉一愣,伸手往下摸去,薛寄云没想到他突然做出这样的动作,根本来不及躲开。


    果然湿漉漉的。


    薛陵玉掀开帘幕一角,对外面说了句“拿盏灯”,不一会儿便有人往车内递了一盏琉璃灯来。


    灯下的薛寄云小脸煞白,想是冻坏了,菱角也似的唇红得发紫,偏他忍得住,一声不吭。


    若不是薛陵玉机敏,恐怕他能一路忍回薛府,非得冻出毛病不可。


    薛陵玉自身后的箱屉里找了片刻,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丢到了薛寄云面前。


    “当日行军在外,难免要常备鞋袜,但都是为兄穿过的,三郎若不介意,可以换下。”


    薛寄云粗略扫了一眼,是最为寻常的布袜黑靴,其上一丝装饰也无,可见薛陵玉行事之质朴。


    他无甚所谓地接过鞋袜,伸出腿,边褪自己的靴子边毫无芥蒂地道:“我与长兄之间,有什么好介意的,想到少时见过寻常人家,兄弟们同食一簋同卧一塌也是常有,何况是衣物鞋履,都是兄姊穿过,留给阿弟阿妹再穿,如此感情甚笃呢。”


    薛陵玉微微一哂:“三郎这样想,为兄甚是欢喜。”


    湿了的鞋袜并不好脱,薛寄云颇费了些气力褪下来后,露出白嫩纤细的赤足,两弓饱满的新月也似,玲珑小巧,足尖被冻得通红,如红梅映雪,摇枝花颤,好不可怜。


    可惜烛影摇晃,那缕腻人的白如惊鸿一瞥,再看时已毫无踪迹,只剩下有些宽大的布袜,松松垮垮地吊在上面。


    竟不知哪块白更白一些。


    薛陵玉把着灯盏,目光沉沉。


    薛寄云好不容易穿好了靴子,颇为自得地两只脚翘起来,在里面灵活地转动了两下。


    虽然有些大了,但瞬间搞到了温暖,他满意地多看两眼,对薛陵玉道谢:“谢谢阿兄,回头我备双新的给你。”


    马车一路行至薛府。


    薛陵玉率先下车,待薛寄云下来后,薛陵玉吩咐车夫先走,而跟着薛陵玉的人不知何时也隐没了身形。


    门前昏暗的光落在薛陵玉脸上几经流转,最终落到薛寄云脸上。


    薛陵玉眼神幽微,在对方脸上打量了几下。


    薛寄云不明所以。


    不知何时,雪又下大了,地上新雪堆积,薛陵玉居高临下地看着薛寄云,手指落在他唇边,轻轻擦拭。


    “三郎小小年纪,怎么学会了偷吃胭脂。”指腹温柔地点在他唇上,“此为第四错。”


    ***


    这句话着实让薛寄云胆战心惊了一段时间,但后来一直没见薛陵玉有什么动静,他便很快抛在了脑后。


    实在因为薛陵玉与薛丞相这段时日都变得分身乏术起来。


    这事还要从汝阳大捷说起。


    临近年关,上京发生了两件大事。


    这两件事,往大里说关乎江山社稷,往小里说,却都与薛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则便是汝阳大捷,朝廷的军队于三日后班师回朝,据说此次战役中出了几个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估计回朝后会成为上京炙手可热的新贵。


    而薛陵玉和薛陵亭更不消说,回京次日便被召进宫中,薛陵玉直升三阶,薛陵亭也有了官职傍身,恐怕未来一段日子里,女郎们求亲的媒婆都能踏破薛府门槛,就连大夫人这几日看向薛寄云的脸都格外亲切温柔。


    另一则却是跟宫内那位有关。


    要说本朝纷争,便是连不通政/务的薛寄云都要说一句时也命也。


    去岁因外夷相侵,内乱不断,为了鼓舞军中士气,先帝提出了御驾亲征。


    当时几位肱骨老臣俱持反对之意,陈□□表,字字泣血。奈何先帝老了老了,却是越老越不服老,还以为是年轻时大将军王的飒爽英姿,亲征已决,走时只是草草安排了内阁辅佐朝政,连储君都未召立一个。


    可见是多么的意气风发,然而谁也未料到,亲征的军队还未到边城,皇帝便被鞑靼的死士刺杀而亡。


    消息传到上京时,天下皆惊,百姓惶惶,未免人心浮动,皇后垂帘听政,由薛相公与赵郡公扶持新帝登基。


    一切都只是开始。


    先皇在时,几位年富力强的皇子便为了皇位你争我夺纠缠不断,先皇一去,皇子们谁都不服谁,先前放在暗处的斗争直接摆在了明处。


    兄弟阋墙,亲人反目,闹得沸沸扬扬。


    先是二皇子打着“清君侧,除佞臣”的旗号起事,很快被镇压在了玄武门外。


    之后大皇子拿出三皇子私通外敌的证据,意欲将其置之于死地,而三皇子更是不甘示弱,将大皇子私藏龙袍和禁军的事捅了出来。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眼看这群皇子快要将萧家王朝闹翻了,世家出来主持大局,倒逼内阁大臣选一个皇帝出来,尽早结束这场可笑的闹剧。


    天下纷争,皇权式微,世家才是真正操控棋局的人。


    于是在薛丞相和赵郡公背后的势力较量下,最终选出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皇子。


    皇十一子,萧令璋。


    萧令璋生于掖庭,生母是宫里的浣衣女官,只被先帝幸了一次便抛在脑后,连封号都无,只不过她肚皮争气,十月怀胎,生了个不怎么健壮的皇子,先帝得知后,也不过擢升她为美人,死后甚至没有追封。


    先帝不缺美人,也不缺皇子,何况是萧令璋这种生母出身不高,资质也不好的皇子。


    这些年,他被人遗忘在掖庭,便是他的兄长们斗得你死我活,也似乎跟他毫无关系。


    谁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得到了天下至尊至贵的位子。


    如今新皇已登基一年,战乱后的王朝正在恢复了往日的安宁,朝廷又刚打了胜仗,在如此祥和喜气的氛围里,宫里传出了要给新帝遴选后宫,娶妻纳妃的消息。


    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上京的世家贵族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各家都在看最后花落哪位女郎,能与新帝并成金尊玉贵的一双。


    ***


    次日,薛丞相从宫中回来,却是透露出了一个消息。


    宫中太后与赵郡公一党,属意薛家的女儿入宫。


    而薛敏钊膝下,唯薛明珠一个女儿。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