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七十二小时。
倒计时的钟声敲响,姜荻此时的心态就像死线前赶论文,反正都写不完了索性摆烂,嘭地埋进一盘咸蛋黄玉米粒,胸口划十字,安详躺平。
顾延把他拎起来丢一边,擦干净身上的狗血,问安国柱要他孙子的小画板和马克笔,放到姜荻面前。
和毛色不同的栗色粗眉皱成个八字,姜荻抱着笔,无比艰难地把白天得到的消息一一写下。
莫问良憋笑憋到直咳嗽,待看到还有鬼婴这一出时,就笑不出来了。他经历过多次灵异副本,知道小孩化为厉鬼有多凶险,更遑论一屋子的鬼婴。
“情况不妙啊,顾延。”莫问良叼着根牙签,边剔牙边说,“那黄四娘娘开挂了吧?你跟她对上,怎么说,打得过吗?”
“打不过。”顾延坦然承认。
莫问良并不惊讶,姜荻却愁容满面,连顾延都打不过,那他们岂不是死定了。
“副本不会无解。”顾延垂眸,“姜荻,我们的优势是你,黄四娘娘不知道你的存在。”
姜荻的心突地一跳,耳朵抖动,接着就听顾延道:“三天,你想成为跟黄四娘娘对垒的保家仙,基本是不可能了。但也许,血祭上能狸猫换太子,由你代替黄四娘娘,成为真神。”
“啧,你这话不是让他去送死吗?”莫问良斜顾延一眼,“人都变成黄皮耗子了,还要做你的通关工具人,资本家都没你剥削得狠。”
姜荻的脑瓜子嗡嗡的,简直想拿柄纸扇敲顾延脑壳,大喊一声——呔!不孝子!
保家仙的路子是他自个儿提出来的不错,但他没想到,顾延比他更心狠,想直接拿他当筏子偷黄四娘娘的家。
就算知道顾延是主角,不会轻易死亡,通关副本也是理所应当,但他会死啊!顾延这话相当于挖了个存活率1%的坑,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死无全尸,还一脸平静地问他要不要跳。
顾延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对姜荻的答案浑不在意,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我同意。”姜荻握紧爪子,胡须颤抖,“之前约定过了,不是吗?我相信你,相信你会带我们出去。”
他吱吱叫着,莫问良听不懂,问顾延这家伙在说什么?顾延的筷子一顿,勾起嘴角,似乎十分愉悦,夹起一只雪绵豆沙放到姜荻碗里。
计划在饭桌上定下:一,破坏血祭,最好让姜荻取而代之,根除黄四娘娘卷土重来的可能。二,破坏黄四娘娘的信仰,剪除她的羽翼,在血祭之前尽可能削弱她的力量。
不过在那之前,姜荻举起爪子,在画板上勾两个圆,圈住那座充斥鬼婴的小院,和歪斜的“安老头”三字,示意顾延尽早控制此人。
“那里下午才出过事,死了安老头的一个亲戚,等他知道消息,反应过来有玩家插手,通过神像跟黄四娘娘通风报信就糟了。”姜荻连叫带比划,尾巴在炕上拍打。
顾延颔首,草草扒了一碗饭就让莫问良和自己出去,走之前摸摸姜荻活泼的尾巴,把看管刘文婷几人的任务交给他。
他们这一去,直到大半夜都没回来,姜荻心里发虚,团起身子趴在炕上守着。
“哎,你睡了吗?”熟悉的嗓音响起,假“姜荻”说话拿腔拿调的,比姜荻本人声音尖,有种勾勾绕绕的刻意感,“别装啦,我知道你没睡着。哎呀,帮个小忙怎么样?”
姜荻掀起半圆形的耳朵,瞪他:“好好说话。”
“人家肚子好涨,想上厕所。”假“姜荻”手脚被缚,但不耽误他夹紧腿,扭扭捏捏地冲姜荻抛媚眼,“快一天没那个了,你也不想让顾延他们回来,看到你的身子尿床吧?”
姜荻此刻的心情就像被雷劈了。他深吸口气,跳过去解开假“姜荻”绑在排气管上的绳索,多留了个心眼,没解手腕和脚踝上的。
“切,小气。”假“姜荻”嗔他一眼,“这样怎么尿嘛,裤子都解不开。还是说,你要帮我解?”
明明是自家的身体,姜荻却被逗得面上发烫,叼着假“姜荻”的裤脚,一路僵尸跳来到厕所,这才把手上绳子解了,让他搞快点。
安国柱家不算富裕,厕所只有个蹲坑。姜荻背过身去,听到淅沥的冲刷声,圆溜溜的眼珠子打转,目光落到水管边的几只小蚂蚁身上。
嘭!姜荻霍然回头,入目是空无一人的厕所和向外大开的窗户。
他噌地跳到窗台上就追,一面追一面喊:“给我把裤子穿上——!”
另一边厢,凹字型的平房小院。铮的一声龙鸣,顾延收回龙牙刀,踏在满地的鬼婴虚影上,每走一步就有一个青黑皮肤的婴儿哭叫着化为齑粉。
“啧啧啧。”莫问良摇头,“要是姜荻在这儿,你肯定不会这么暴力。”
顾延回头看他,眼神中有警告的意味。莫问良抬起双手,嗤了声:“好,算我多嘴。”
等他们抬着安老头的棺材回到安国柱家,再把那用钢钉钉死的黑棺材放进鸡舍,就见到垂头丧气,连尾巴都耷拉下来的姜荻。
“怎么了?”顾延眉心轻蹙。
“跑了一个。”姜荻吱吱叫着,爪子指向炕上的翟斯语和刘文婷,“我没看住。”
他现在丧得要命,身体没了,即使打败黄四娘娘,系统依然会判定该名玩家已死亡,将他的id核销。而他将永远无法脱离副本,陷入无穷无尽的游戏循环,甚至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黄四娘娘……
姜荻坐在门槛上,两只爪子托着腮,就差汪的一声哭出来。
屋檐下裸露的节能灯一闪一闪,眼前的光线稍暗,顾延蹲下身,伸出手:“我给过你的承诺不会作废。你也说过了,相信我。”
崽啊——姜荻老泪纵横,把爪子啪叽搭在他手里,击掌,highfive!
*
翌日,姜荻打足元气,吃过早饭就在安国柱家院子里支起小摊子卖艺。
身后还多了俩保镖,顾延和莫问良各戴一副墨镜,抱着臂弯杵着,一看就不好惹,很像那么一回事。来求助和看热闹的村民比昨天多了一倍,把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安家媳妇熟门熟路坐到藤椅上,眼白一翻,呓语般问躬身求助的中年男人:“你家有几个孩子?”
中年男人看脸不过三十出头,鬓角却已经全白了,闻言十分激动:“大仙,您知道我要问什么?一个,只有一个儿子。”
姜荻立在安国柱孙子的旧书桌上,嘴巴一张一合,安家媳妇就跟着张口:“你儿子在四枣山上?”
白发苍苍的中年男人举起袖子擦眼泪,说他儿子去山上打獐子被熊吃了,等村里人扛着枪上山,只找到一件血迹斑斑的外套。周围人听了,都唏嘘不已。
“你想找回你儿子的尸体?”姜荻问。
男人抽咽着点头,姜荻阖上眼皮,爪子背在身后打手势,让顾延想个法子。他能凭借黄大仙的身份出马,对方术则一窍不通。眼前的男人中年丧子实在可怜,他也不好意思像昨天一样糊弄。
顾延眸间漾开笑意,语气仍是淡漠倨傲:“那头熊我们也见过,想找回全尸恐怕不容易。如果想多捡点尸骨回去入土为安,那就剪你儿子一块贴身衣物,写上生辰八字。再拿一根女性亲属打毛衣用的红毛线,挂在公鸡脖子上,在黄昏前后,你们夫妻两个各自抓着公鸡一边翅膀,绕四枣山脚喊你儿子的名字……等入夜后,会有结果。”
他的话听着十分专业,把姜荻唬得一愣一愣的,又叮嘱中年男人这些日子四枣山不太平,让他们多找点人同行,不许上山,只在山下照他说的办即可。
中年男人将信将疑地离开,院子里吃瓜看热闹的村民也呼啦啦去了一半,剩下的继续搬小板凳嗑瓜子,莫问良问安国柱要了听啤酒,看姜荻处理鸡毛蒜皮和邻里纠纷。
日上中天,安家媳妇胳膊无力地下垂,身子倏地一颤,姜荻抖抖圆耳朵,朝她露出充满歉意的笑,把人吓得不轻。
“我,我去给仙家拿瓶冷饮。”安家媳妇讪讪道。
顾延捞起姜荻,微微颔首:“不必了,我去。劳烦你了,早点休息。”
说完,又叫住忙里忙外的安国柱,指点他把家中陈设换个方位避免漏财,以此来报答收留他们这群外人的好意。安国柱自是喜不自胜,姜荻和莫问良也听得直拍巴掌。
“厉害。”莫问良啧了声,“顾延,看不出来你还藏着这一手。”
“熟能生巧。”顾延道,“多跑几个灵异本,你也行。”
莫问良嘴角一抽,他玩的灵异副本也不少了,但什么方术、风水堪舆,都被他当背景故事和资料卡来看,从来没当真过,哪里想到还能学?又不是人人都像顾延,想活下去就费老大劲了,哪里有闲工夫搞这些附加题?!
安家人在准备午饭,他们进屋去给翟斯语和刘文婷喂了点八宝粥,就去鸡舍里查看那只藏在草垛下的棺材。
姜荻蹦到顾延肩头,见安老头的棺材四角被安了八枚钢钉,不由到抽一声凉气:“他不会在里面憋死吧?”
话音未落,就听得棺材板砰砰两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拳打脚踢。姜荻松口气说:“看来没有。”
安老头是黄大仙所化,自然不会那么容易闷死,但要如何处理还是个问题。直接让顾延一刀把他宰了固然痛快,可那样就会错过许多有用的线索。
“你的烟呢?”姜荻吱了声,指向莫问良耳朵里夹的香烟。
“我昨天也想过。”莫问良呲牙,“但这东西狡猾,第一日吸到口烟就趁机变回原形,黄大仙说的话,我又听不懂。”
姜荻斜莫问良一眼,莫问良拍拍后脑勺:“嗐,差点忘了您现在是大仙了。那还等什么?”
“不急。”顾延说,“白天问有些事情不好验证,天黑再说。”
叩叩,安国柱来敲鸡舍门叫他们吃午饭,心里嘀咕,不愧是大仙座下童男,和大仙一样喜欢窝在鸡窝里。
饭桌上,莫问良又问起那个鬼婴小院:“里头还住着几个大肚子的孕妇,就让她们住那儿,不安全吧?”
顾延沉默片刻,说道:“她们肚子里还有孩子,如果……”
他没说下去,姜荻和莫问良却都心里一惊。他们除掉了浮于表面的鬼魅,但没能除去罪恶的根源,孕妇本就血气重,如果这几日再出岔子,又产生新的鬼婴变成血祭的供品,而他们不知情,岂非横生枝节?
莫问良皱眉:“操,这黄四娘娘的事真多,难搞。”
他们总不能先黄四娘娘一步把孕妇杀了吧?那成什么了?莫问良自认心狠手辣,但没黑到那份上。
姜荻抱着一根鸡腿啃,见他俩沉默不语,让顾延拿张纸来,擦干净油爪子,而后拿起他的小画板,写下几个大字:“110!”
“哈?报警?”莫问良眉毛一抖,“姜荻,你没事儿吧?我们在《梦魇之牙》里,哪来的警察。”
“你不觉得,这个副本不大一样么?”姜荻写下“真实”二字,又打上三个问号,“不是封闭空间,老套的暴风雪山庄模式,反而充满现实生活中才会有的细节。”
莫问良沉吟片刻,旋即明白过来:“我就说有哪里不对,那些村民问你想法子找丢失的鸡鸭猫狗,找你调解夫妻矛盾……这些信息过于详尽,却无关紧要,一个灵异副本而已,有必要么?呵,这下有意思了。”
“试试吧。”顾延一锤定音,“打个电话就知道了。”
其实姜荻心里也没底,只是出于《梦魇之牙》作者一点剑走偏锋的侥幸,提出一个微小的意见。
他万万没料到,顾延真去问安国柱借电话报警,还真就把警察叔叔找来了。
完了,这下篓子捅大了。
眼熟的警车、警服,姜荻躲在窗后看警察叔叔身上的执法记录仪都觉得正义凛然。
姜荻是只黄鼠狼,力有不逮,莫问良则义正言辞,说他现实生活里是小混混,给大哥看场子的,一见警察就浑身难受,于是只能由顾延负责交涉。
几名警察见顾延眼生,问了半天,才让他领着去指认案发现场和嫌疑人。天黑前,顾延才一脸恍惚地回来。
“没事吧?解决了吗?”姜荻见状焦急非常,上蹿下跳,爬上他肩头给人按摩。
顾延欲言又止,冷峻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赧意,又像在使坏,想看他俩傻眼。
莫问良憋不住问:“妈的,磨叽什么,赶紧说!”
顾延啧了声,背在身后的手拿出一面锦旗,上书:“遵纪守法,惩恶扬善,五好公民,法治社会,感谢有你!——四枣镇安家村派出所。”
“那间院子里的孕妇都被接走了,村里做这行的几户人家也都被带去问话。”顾延瞥姜荻一眼,“这条线应该算是解决了。”
“这也行?!”莫问良有些怀疑人生,“那老子之前过的那些副本不就……?!”
他双手颤抖地接过锦旗,颧骨上的肌肉抽搐:“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派出所的锦旗……”
“哈哈哈!”姜荻大笑,但听起来仍是吱吱的叫声,身子一歪,从顾延肩头出溜下去,被顾延揪住尾巴,揣进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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