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神道漫长,强光手电不过照出去十几米,就湮没在一团濛濛的黑暗中。
顾延脚步一顿,眨眼间,两侧生锈的长明灯台就蹦出火苗,照出他和刘文光两道影子。
神道尽头的悬空平台,矗立于一个空旷的山洞内,上下高约百米,有半座足球场大小。顾延粗略估算,他可能已经走到四枣山的另一座山头。
平台中心是一座衰朽破落的回字小院,纱幔蛀满虫眼,桐油红漆剥落,歪斜的匾额被一块破布盖住,上书鸡爪似的“黄四娘娘庙”。
顾延近乎面无表情,淡淡地看了刘文光一眼。他什么也没说,眼神里的轻蔑却刺痛了刘文光的脸皮。
“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担心?”顾延的语气平稳,关掉手电,拔出龙牙刀,荧荧的刀光掠过,周遭便不再需要照明。
刀身无风自动,嗡嗡嘶鸣,泄露几分顾延藏得很好的兴奋。
刘文光心口一突,仿佛双脚踏空,却没有多想,只冷笑着引顾延进去:“来吧,四娘娘恭候多时了。”
小院死气沉沉,当中的庙宇萦绕一层阴气。顾延状似不为所动,扫视一圈黄四娘娘堂口,将之与姜荻告知的情报一一对应。
枯井爬满青苔,顾延皱皱眉头,问刘文光:“井口边上埋了什么?”
刘文光头顶滴落一滴冷汗:“我怎么晓得?”
顾延不顾那座一看就有问题的阴庙,走过去,半蹲下身,指腹捻起一层青苔,凑到鼻尖闻了闻。
古代陵寝要防水防潮,他们一路走来,无论是神道还是黄四娘娘庙都较为干燥,唯独井口有一片湿漉……
顾延额角的血管一跳,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何高句丽王陵内部,阴庙的院墙下,会有一口井?
他抬手让刘文光走上前,像是不计前嫌地吩咐:“把这几块石砖撬开。”
刘文光目瞪口呆,搞不明白状况,牙关咬出酸响:“顾延,你以为你谁啊?死到临头了,还在这装神弄鬼。”
电光火石间,龙牙的刀尖就抵在刘文光喉头,他套在冲锋衣里的polo衫领子被冷汗浸成了梅干菜。
饶是百般不情愿,刘文光还是跪下去,拿出登山镐和凿子,一下一下地撬动石砖。玩家的体质都用积分加强过,不多时,刘文光就敲开半块方砖,而后看着扑面而来的飞虫和砖下蠕动的蛆虫哕了几声。
石砖下是一具湿尸,以千年时光计,可以称得上新鲜。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山洞回响,过去两个小时,周围的气温骤降,刘文光的秃头上全是冷汗,却不敢去擦,险些忘记是他设法将顾延忽悠进阴庙。
刘文光一共起出十几具年分不同的一摞摞湿尸,枯井的阴气和陵墓的干燥让他们保持了一定程度的水分,尸体水汽蒸腾,由此在井口生出一片片青苔。
顾延让刘文光把他们拖出来,按成色排列,扒开款式相类的衣服,望着胸口内袋缝的序列号,陷入沉思。
不同年代,相同目的的人,一批批地来四枣山找死,或是被黄四娘娘埋在井下,或是制成干尸。
“你之前说过的木箱在哪?”顾延不大客气地问。
刘文光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扯开嘴角:“就在供奉娘娘的神龛下。”
顾延深深看他一眼,径直向阴庙大殿走去。说是大殿,其实不过三五步宽,敞着小门,窗棂缠着蛛丝。
里间一团浓黑,黑暗像会吸收光线,连龙牙刀都黯淡几分。顾延脚步未停,摸黑进去,刀尖撩起供案上的绸幔,眼皮轻跳,的确见到刘文光口中那只盖子虚掩的物流木箱,和用胶粘在画板上,用泡沫纸和真空袋塑封的壁画。
他几乎能想见,一群人打着考古队的旗号进入王陵,面带贪婪和得逞的笑意,把箱子抬到千年陵墓的出口……这根本不是考古队,而是一群文物走私贩子,那口枯井,则是他们遍寻不着的盗洞出口。
“你呢?”顾延抬眸,直视面前的红衣神像,“黄四娘娘,你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咔,咔啦,泥壳崩碎声,那座蒙上一层灰垢的雕像裂开蛛网似的缝,罡风四起!
顾延啧了声,把龙牙横在胸前,仍是被吹到门边,靴底在地上刻出两道深痕,刘文光直接被吹翻出去,指尖死死抠住门槛才没飞出小院。
顾延腕上用劲,手背血管凸起,龙牙便如弯月飞旋着刮去,正中神像眉心。
窸窣,讥诮的笑声掠过耳畔。红衣神像如挣脱束缚,卸去凡间的泥塑躯壳,露出一具五官俱全,皮肤湿润的肉身。
顾延嘴角失望地下撇,口头仍不放松:“你有听说过恐怖谷效应么?像人,却不是人的东西,容易引起人类内心的恐惧。就像你这副模样。”
他冷冷地斜黄四娘娘一眼:“用王陵里的东西当诱饵,守株待兔,杀人成圣。让我想想,你用了什么理由?”
“他们该死。”黄四娘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男人,像女人,也像野兽嘶鸣,“偷盗王陵,扰了本座清净,杀他们顺天道,合大义……至于你,只是一只碍眼的蝼蚁。”
顾延头痛欲裂,竭力维系冷静,闻言嗤笑一声:“虚伪。出马仙伤人限制颇多,你只想杀人修行,为此找一个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费心了。”
黄四娘娘杀的那些人,该死么?该。但一个刽子手,为杀人而坐上行刑台,甚至为合理杀人而促生更多的罪孽,再扯虎皮举大旗,就有些可笑了。
黄四娘娘笑而不语,广袖一振,人皮蝙蝠轰鸣着向顾延飞去,蝠翼张开,露出腹部一张张孩童的脸孔。
莹白刀光在半空划开十字,顾延且战且退,拎起鲜血淋漓的刘文光后,往神像砸去。
噗嗤!供桌上的金属烛台穿透刘文光肩头,涌出更多的血液,蝙蝠聚集在伤口边,一口口啃噬。
刘文光的脸上却带着笑容:“来不及了,顾延,今天你死定了。你就算在这里杀了我,也是我赢了。”
达成全灭结局,卧底玩家就能死而复生,并获得想也不敢想的巨额积分。刘文光的算盘打得好,只要早早弄死顾延,接下来三天光靠npc就能处理掉那群没头苍蝇一样的玩家,就算是莫问良,也不可能击败黄四娘娘。
顾延太阳穴下血管狂跳,面上却不动如山:“你太心急了。”
刘文光稀疏的头发挂在耳边,闻言下唇一哆嗦:“顾延,不要再虚张声势了。今日就是你我的死期——”
噗嗤!龙牙刀贯穿刘文光心脏,他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望着渗血的衣裳,渐渐失去了呼吸。
“是你的死期。”顾延抖掉刀尖的血液,眸色晦暗,但很快恢复正常,“我的死期还有三天,足够了。”
他挥刀驱赶眼前的黑雾,人面蝙蝠扑簌簌落下,后撤到井边。
黄四娘娘没有再追,而是好整以暇端坐回神坛之上,扎纸人一样死板的脸上,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
听到顾延手刃刘文光,姜荻整只黄鼠狼抖了一下,抖完又讪讪地偷瞄顾延,尾巴讨好地勾上他的手臂。
“事急从权,不是你的错。”姜荻吱吱叫,尾巴拍拍顾延。
顾延疑惑地瞥他一眼,像是不明白他为何说出这句话:“我没有负罪感,不用安慰我。”
“好叭。”姜荻咂嘴,爪子指向安国柱家的平房,歪了歪头。
顾延了然,解释道:“一进村就听到有人喝酒聊天,到处都在说,这户人家有保家仙。姜荻,你做得很好。”
呜,姜荻有点感动。
典型的龙傲天似乎都有这种人格魅力,能让身边的人前仆后继为他效死。他才跟顾延认识几天,还自视为顾延的非生物学父亲,一样逃不脱龙傲天定律。
他坐在顾延臂弯回到安国柱家里,一路听着虫鸣和鸡鸭扑腾,吱吱哼着歌,心情愉悦。
一进里屋,就见到几张熟脸。莫问良叼着烟,坐在炕上骂骂咧咧,刘文婷好像刚洗过澡,换了身便服,脸上恢复血色。翟斯语则和假“姜荻”一道,额头发青陷入昏迷,被捆住手脚躺在火炕另一头。安国柱儿媳哆嗦地准备酒菜,偷偷打量这群陌生人。
莫问良一抬头就看到姜荻,愣了一下,嘎嘎大笑。他笑得太过猖狂,高高的颧骨抖动起来,烟屁股掉了一桌子。
姜荻跳到顾延肩头,攥着他一缕头发做掩护,愤怒地吱吱直叫。
刘文婷本抱着登山包在发呆,安家媳妇端来一大盆猪肉炖酸菜和一盘子小山似的溜肉段,她都没眨一下眼。
直至见到顾延,刘文婷才眼睛一亮,战战兢兢问:“我哥呢?他还活着吗?”
顾延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刘文婷哀嚎一声,眼底溢出绝望的仇恨。顾延刚想张口解释刘文光手中卧底玩家的特殊任务,见状也不忍再多言。
“节哀。”
话音未落,一泼浓稠腥骚的黑血就向姜荻泼来。姜荻尾巴炸开,没回过神,再睁开眼就见顾延挡在他面前的手。
顾延的手很大,掌心三条线绵长清晰,骨节分明,整个手心恰好包住姜荻小小圆圆的脑袋,连他金灿灿的大尾巴都护得干干净净。
哗啦,腥臭的狗血洒落在地。安家媳妇尖叫一声,抛下一盘子雪绵豆沙,踉跄着逃出门。莫问良盯着地上的甜点,心疼地嘬一口烟。
“为什么?!”刘文婷痛哭失声,像在哭逝去的刘文光,又像在哭她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我想回家,想和我哥一起回家……”说话间,被莫问良抬手制住,和翟斯语一道捆起。
姜荻捧着他的尾巴,呼呼吹气。
我靠,差一点就被黑狗血泼上了。这姐们是下了死手啊?!关他什么事?有火冲顾延去发!
顾延的脸色极差,周身气息酷烈,却说不清原因。他拎着姜荻颈后软肉放到小饭桌上,见姜荻很快跟没事人一样捧着一块锅包肉狂啃,轻叹口气。
“就剩我们三个了,还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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