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唤了多少声“折云”后,打斗声戛然而止了。


    片刻后,盛临泽站起身来,用力地摇晃着自己的身体,以便除去身上的草屑、尘土。


    然而,有一根一指长的草根怎么都不肯下来。


    兴许还会再见到师折云,他自然不愿让师折云瞧见他邋遢的模样,以免脏了师折云的双眼。


    是以,他拼命地低下首,试图用牙齿将草根咬掉,可惜,不管他如何努力,草根与他的牙齿始终隔着寸许,再也近不得了。


    热汗纷纷从他的面孔、脖颈生了出来,他变得愈发焦躁,更为用力,连脊椎都发出了些微声响。


    他疼得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顿时觉得委屈。


    他怎会狼狈成这样?


    他这一世究竟造了甚么孽,老天才会如此惩罚他?


    抑或是他上一世罪孽滔天,罄竹难书?


    须臾,他便收起了委屈,不再理会那根难缠的草根,往临天宫去了,因为他急欲知晓师兄与师尊是否还活着。


    尚未行至临天宫,他远远地看见了师折云。


    师折云“咔嚓”一声将一名门正派的左肩归了位。


    “咔嚓”是娘亲被那怪物掐断脖子的声音。


    奇的是眼下他并未感到丁点儿恐惧。


    “折云仙尊。”他轻轻唤了一声,进而情难自已地朝着师折云走了过去。


    师折云周遭围了诸多名门正派,见得他,其中一人道:“这是那大魔头的小徒儿,杀了他!绝不可放虎归山。”


    又有一人应和道:“杀了他!杀了他!”


    弹指间,在场所有的名门正派异口同声地道:“杀了他!杀了他!”


    盛临泽面对汹涌澎拜的杀意,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起来。


    陡然间,一支箭刺破长空直冲向他的面门。


    箭……爹爹亦是用箭的。


    可这支箭并非出自爹爹的弓,这支箭是来取他性命的。


    他转身便跑,但他清楚自己是跑不过箭的。


    由于慌不择路,他一个踉跄,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又狼狈又窝囊。


    眼见箭逼至眼前,他索性阖上了双目。


    他至少能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狼狈,没有那么窝囊。


    “别怕。”


    他突地听见师折云如是说,掀开眼帘,只见师折云立于他面前,而那支箭业已被剖开了,倒于师折云足边。


    这是师折云第三次救了他的性命。


    “折云仙尊。”他唤了一声。


    此时,他很是庆幸师尊没要了他的舌头。


    “嗯。”师折云应了一声。


    盛临泽登时欣喜如狂,便又唤了一声:“折云仙尊。”


    师折云已有些不耐烦了,看在盛临泽适才死里逃生的份上,勉强又应了一声:“嗯。”


    盛临泽不太懂察言观色,还想再唤一声,未及出口,已经被师折云扶了起来。


    或许是师折云积威太重,名门正派无人再提要杀了他,而是窃窃私语他原来是个残废。


    他被穿上了宽大的衣衫,确实不怎么明显。


    “残废,残废,残废……”


    他算不出来究竟听到了几声“残废”。


    “保重。”师折云惜字如金,飞身而去。


    余下的名门正派无人理睬他,紧跟着师折云离开了。


    他看了良久师折云消失的方向,方才进了临天宫。


    临天宫内横七竖八的尸体俱是临天宫弟子,至于名门正派不知是并未出现死者,又或是死者已然被带走了。


    他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叹了口气:“走好。”


    在临天宫走了一圈后,他并未发现师兄与师尊的尸体,他们大抵还活着罢?


    他站在尸山血海中,回忆着这些死者平日里的行径。


    片晌,他用牙齿咬住了罪孽最轻的那具尸体,拖到外头,又找了竹片来,咬着竹片,挖了个坑,将其掩埋了。


    竹片粗糙,仅仅埋了一具尸体,他的口腔内壁上已布满伤口,淌出了鲜血来,他的牙龈亦不能幸免。


    “入土为安,瞑目罢。”


    他又掩埋了几具他认为罪不至死的尸体,至于其他的尸体,他没有对他们吐口水已是好的了。


    接着,他去了庖厨,用牙齿咬着瓢,从水缸中舀了一瓢水用于漱口。


    漱了好几回口,吐出来的水终是干净了些。


    他尚未做好将来的打算,因为身心疲惫,干脆回房睡下了。


    他发了一个梦,梦中有爹爹,有娘亲,他仍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孩子。


    然而,梦醒后,他没能留下爹爹,亦没能留下娘亲,只能形影相吊。


    发了一会儿怔后,他下得床榻地去了师尊的书房,这书房中藏着不少秘籍,可能……可能会提及如何才能重新长出双手。


    师兄已明确说过没有这门功法了,但他不愿,不想,不肯,也不能死心。


    书房最显眼的位置挂着师折云的画像,画像已微微发黄了,意外地显得师折云的眉眼柔和了些。


    书房被翻过了,那些名门正派中亦有借着惩恶扬善的名头,做宵小的伪君子。


    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点冷笑,其后细细地找了起来。


    失去了双手委实不方便,他找了半晌一无所获,遂坐在师尊的太师椅上休息。


    太师椅尚未坐热,他突然想到自己曾偶尔见过师尊探手在太师椅下摸索,遂蹲下.身去,钻到太师椅底下,用额头撞了撞。


    下一息,一本秘籍刷地掉了出来。


    他叼起秘籍,屏息凝神地用牙齿翻开了扉页。


    师尊珍之重之地收藏着这秘籍,足见这秘籍不同凡响。


    翻了好几页后,他猝然看到了一行字,当即笑了。


    有了,有长出双手的法子了!


    要长出双手便得找到师尊,师尊与师兄到底躲到何处去了?


    以防被师尊觉察,他并未将秘籍拿走,而是将秘籍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直至每一个字都烂熟于心。


    然后,他费了一番功夫将秘籍放回原处。


    再然后,他马不停蹄地找师尊去了。


    他找遍了临天宫方圆十里,都未能找到师尊。


    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不如守株待兔罢?


    于是,他回了临天宫。


    已有些避难的临天宫弟子回来了,可惜其中没有师尊。


    十二日后,师兄带着师尊来自投罗网了。


    师兄与师尊明显才养好伤,气色都不太好。


    他见得他们,恭敬地唤道:“师尊,师娘。”


    师尊露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神情,而师兄则是欣然道:“临泽,见你安然无恙,师娘甚是欢喜。”


    “我见师尊与师娘并无大碍亦甚是欢喜。”盛临泽又问道,“师尊与师娘这些日子去何处了?”


    师兄不答,而是咬牙切齿地道:“我好心好意地请所谓的名门正派观礼,那些人面兽心的畜生居然意图不轨,幸而我事先在饭菜中做了手脚。”


    师兄口中的做了手脚必定是下了毒。


    有师折云在,师兄下的毒必然不重,否则早被师折云发现了。


    盛临泽收起思绪,吹捧道:“师娘太有先见之明了,师弟佩服。”


    “遗憾的是即使如此,我们临天宫的折损亦远大于那些名门正派。”师兄垂下双目,望着师尊,发誓地道,“娘子放心,为夫定会重振临天宫。”


    由此言可见,师兄与师尊已共度洞房花烛夜了,且由师兄在上。


    “师娘若不嫌弃,我愿助师娘一臂之力。”言罢,盛临泽苦笑道,“说甚么一臂之力,我连一臂都没有。”


    师兄安慰道:“师娘需要临泽,临泽切勿自卑。”


    盛临泽吸了吸鼻子:“多谢师娘。”


    当夜,盛临泽隐约听见师尊痛苦的喘息自寝宫传来,并不觉得如何解气。


    毕竟师尊与师兄皆不是善茬。


    次日,盛临泽当着师尊的面,对师兄道:“师尊假使是女子之身,早已怀上师娘的骨肉了。”


    师尊登时面色发沉,吐息粗重。


    师兄怔了怔,惋惜地道:“你师尊假使是女子之身,师娘定教他生十个八个。”


    盛临泽失笑道:“就算师尊是女子之身,师娘也不能将师尊当作母猪罢?”


    而后,他换了话茬:“师娘,师尊似乎有话要说,师娘可否开恩,教师尊能口吐人言?”


    师兄提醒道:“你倒是大方,忘了是你师尊要了你两条胳膊的?”


    这件事盛临泽当然不会忘,但他亦记得师兄是师尊的帮凶,帮师尊取他的血,帮师尊洗脑,使得他自愿献上了左臂。


    面上,他释然地道:“师尊现下远不及我,我何必再与师尊计较?”


    “哦。”师兄不置可否,继而以指尖抚摸着师尊的喉结道,“你师尊怕是只会说些煞风景的话,听了会坏了兴致,还是不听为好。”


    “师兄说的是。”盛临泽并不再劝。


    接下来的年月里,盛临泽暗自修炼,与此同时,努力地为师兄办事。


    一日,师兄出了远门,将师尊留给了他照看,他重新长出双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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