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及落地,他状若恍然大悟地道:“是弟子失言了,师尊尚有命在,且四肢健全,远胜于弟子,弟子岂能用‘遗志’二字?望师尊恕罪。”


    见师尊目眦欲裂,他含笑道:“可惜师尊惩罚不了弟子了。”


    突然间,从师尊喉头传出了些模糊不清,难以分辨的声响,直如野兽的低吼。


    盛临泽觉得有趣,与此同时,又觉得悲哀。


    不管师尊救他的目的是甚么,师尊终究救了他,且师尊曾叱咤风云,现如今却变作了活死人。


    但是是师尊对不起他在先。


    他凝视着师尊,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师尊以为孽徒要说些甚么稍微入耳些的话语时,竟是闻得孽徒字字诛心地道:“不知洞房花烛夜是师尊在上,抑或是师兄在上?师兄顶了个‘师娘’的名头,理当是师兄在下罢?可惜师尊不良于行——啊,不止是不良于行,是全身瘫痪,远不及师尊所不屑一顾的任何一人。是以,只能是师兄在上了。师兄爱慕师尊多年,定会好生疼爱师尊的,师尊毋庸惧怕,放心享受便是。再者师尊不是患有断袖之癖么?师兄亦是男子,不算委屈了师尊罢?师尊孑然一身,没一个娘家人,万一师兄苛待了师尊,师尊切记要告诉弟子,弟子定当为师尊做主。”


    盛临泽几乎用尽了毕生的恶意,说罢,居然觉得脱力。


    “吉时到。”


    傧相一扬声,一身喜服的师兄便从喜堂外头行至师尊面前,将师尊扶了起来。


    师尊怒火攻心,师兄则是喜气盈盈。


    盛临泽退到一旁,正准备看好戏,竟见师折云造访。


    师折云依旧是一袭白衣,面色冷淡。


    这师折云想必是师兄故意请来观礼的,还有诸多名门正派与其一道来了。


    大喜的日子是该共襄盛举。


    但是正邪不两立。


    师兄这般做不会是引狼入室罢?


    他心生担忧,偷偷地又窥了师折云一眼,不慎被师折云注意到了。


    师折云毫不在意,并未给他多余的关注。


    不知师折云是否发现他是个残废了?


    师折云定然发现了罢?


    师折云为何不怜悯于他?


    是了,于师折云而言,他是恶贯满盈的魔尊的徒儿,可不是甚么善茬,区区断臂没甚么值得怜悯的。


    师折云到了师尊与师兄面前,不咸不淡地道:“恭喜。”


    仅仅二字,其余的贺词欠奉。


    其后,师折云便去了喜堂角落,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模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夫对拜。”


    盛临泽瞧着师兄与师尊拜堂成亲,忽而感到荒谬。


    “送入洞房。”


    师兄牵着师尊进了洞房。


    不一会儿,师兄出来了,向在场的宾客一一致意,尤其是师折云。


    不久后,喜宴便开始了。


    名门正派坐了满满的五桌。


    此前,这临天宫有何喜事,会请这么多名门正派么?


    盛临泽没了双手,又无人喂他,直接用嘴巴吃明显失了礼节,索性不吃了。


    百无聊赖之际,他再次偷偷地望向师折云。


    师折云根本不动竹箸,虽然并未表露,但显然是不耐烦了。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他猝然发现这些名门正派在用眼神暗示彼此,当即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五张圆桌齐齐被掀翻了,师兄花了大价钱的山珍海味洒了一地,实在是浪费得很。


    他曾过过食不果腹的日子,不由地一阵叹息。


    叹息过后,他方才想到自己该当躲起来。


    纵然双臂缺失,但他还不想死,因为他尚未迎娶师折云。


    迎娶师折云难于登天。


    迎娶师折云不过是他为了讥讽师尊说的狂言罢了,他其实从未想过迎娶师折云。


    他苦笑一声,扫了一眼名门正派与临天宫弟子的混战,正要转身离开,突地闻得一把又熟悉又陌生的嗓音道:“你不想活了?”


    ——是师折云。


    师折云的嗓音仿若含了一把冰雪,能瞬间将人整个冻住。


    相较于他初见师折云那时,师折云变得更为遥不可及了。


    “我……”未待他作声,师折云一把提起了他的后颈肉。


    那怪物与师尊都这样提过他的后颈肉,当时他直觉得惊惧交加,可师折云截然不同,师折云教他感到安心。


    须臾,师折云飞身至临天宫后山,将他放了下来。


    “折……折云仙尊……”他怯生生地道。


    师折云并不多言,转身便走。


    盛临泽下意识地用自己的牙齿咬住了师折云的衣衫,含含糊糊地道:“折云仙尊,我……”


    师折云回过首来,耐着性子道:“本尊知你是魔尊的弟子,本尊之所以救你,是因为本尊未曾见你作恶,且你已残废了,你好自为之罢。”


    “折云仙尊,其实……其实……”这是你……


    盛临泽未及说罢,师折云业已离开了。


    其实这是你第二次救我。


    他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对师折云说了。


    他有些灰心丧气,思及自己适才咬住了师折云的衣衫,情不自禁地用舌头舔了舔牙齿。


    其上压根没有师折云的体温,他却流连忘返。


    兴许他并非从未想过迎娶师折云,他刻意对师尊说的话是发自肺腑的。


    他与师尊一般断了袖,他想迎娶师折云,高高在上,不染红尘的师折云。


    这一认知教他自惭形秽,迎娶师折云,他连想都不该想。


    “师折云……折云……我的津液不会沾上了折云的衣衫罢?实乃玷污。”


    自责中,打斗声隐隐约约从临天宫传了出来。


    这临天宫中除了师尊,没甚么能镇场的人物,而师尊已经是废人了,师折云必定安然无恙。


    不对,就算有甚么能镇场的人物,师折云亦会安然无恙。


    据他所知,三千界无人能伤得了师折云。


    至于师兄与师尊,假使殒命,他负责为他们下葬便是了。


    葬在一处,师兄能死得瞑目了。


    他闲来无事,坐下.身,望着晦暗不明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久得他几乎要睡过去了,打斗声仍然在继续。


    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心道:名门正派借着师兄与师尊大喜的机会,剿灭临天宫委实不够光明正大,这并不符合师折云——折云的性子,不知折云为何要与他们一道来?


    我与折云相处不多,弄得来像是很了解折云似的,实乃自作多情。


    折云,反正折云听不到,我悄悄地唤“折云”有何不可?


    折云,折云,折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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