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


    就算现在,李珩也想不明白,谢笃之是怎么在自己刚刚伸出手,甚至没有碰到他缀着蕾丝的白衣袖的情况下,就失足从楼梯上摔下去的。


    皮肤牛奶一样白的谢家小少爷甚至比他还高出半个头,清秀挺拔,肌理匀称,两只胳膊同款,更显得他像竹竿——还是没有多少水分,非常干瘪的那种。


    可他确实向谢笃之伸出了手。


    谢笃之也确实掉下去了。


    现场还有目击证人。


    谢笃之越愧疚,越努力地为他开脱解释,就越显得越他没有教养,越粗俗。


    到后来就传成了他初次见面就因为嫉妒谢笃之取代了自己的地位,故意把对方推下楼。


    那个时候李珩还不知道他是为了陪伴一度陷入深度抑郁的谢夫人,被特地被领养回来的。


    他以为谢笃之是自己的血缘亲人,对谢笃之亲近尚且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刚见面就故意去推对方。


    不过,有预知梦的提示在,他只要和谢笃之保持距离,离对方越远越好,就可以避免落入那样的下场了吧?


    再稍微贪心一点,他希望这次自己可以不那么讨人厌。


    就算不能让谢夫人引以为豪,但至少可以让她在那些姐姐妹妹谈到子女的时候,脸上笑容不会太过尴尬。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点戒备,小心下了车。


    谢家的别墅已经到了。


    车库在别墅后面,不需要从大门进去,两鬓斑白,脸上挂着熨帖笑容的管家看起来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他看起来就像公园里最常见的那种小老头,总是乐呵呵的,有点唠叨,即使发脾气的时候,也有种显得固执的可爱。


    管家对这个家的每位成员都很贴心。


    他会提醒谢夫人每天睡前喝一杯热牛奶,给谢先生准备好熬夜会用到的咖啡,为谢大少爷留一份小点心,替出门采风的谢二少爷给花浇水。


    还会在谢笃之每次弹钢琴前,根据天气和季节,在琴房里喷香味从来没有重样过的香水。


    除了李珩。


    李珩印象里,管家看向自己的时候总是板着脸,目光锐利,带有某种审视意味。


    他不会向对谢家其他人那样给他准备适合口味的点心,也不会特地给他泡茶,为他开门,等他回家。


    更多时候,李珩都被当做空气无视掉了。


    谁让管家是看着谢笃之长大的,把谢笃之当成亲孙子那样疼爱。


    而他初次见面就把谢笃之推下楼梯,害得对方差点不能弹琴呢。


    少年心里莫名有点难过,悄悄撇了下嘴。


    他努力对管家挤出一个看起来没有那么勉强的笑容,向对方问好。


    管家心情好像很好。


    他笑眯眯应了一声,带着点殷切,催促他快点进屋休息。


    “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是不是饿了呀?”


    “小少爷喊我福伯就好,我去给你拿点心。”


    管家叫苏福,比起本名,更喜欢在介绍的时候说自己叫阿尔福雷德——嗯,就是蝙蝠侠里的阿尔福雷德。


    “渴不渴,喜欢喝茶还是果汁?长个还是多喝牛奶好一点。”


    ......


    少年张了张嘴,刚委婉拒绝,肚子就很不争气地叫了几声。


    梦的缘故,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还没来得及买菜做饭,就稀里糊涂被带过来了。


    少年耳根滚烫,只好在阿福先生带着点揶揄意味的目光中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他个子不是很高,甚至比身体硬朗的老人家还略微矮上那么一点,瘦瘦小小,下巴也尖,巴掌大的脸上根本找不见几块肉。


    苏福照顾了谢夫人近半辈子,从她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觅得良缘成家立业,逐渐成熟,成为外人眼中的所谓女中豪杰或是贤妻良母,偶尔也会回想起小姐年轻时的模样。


    倔强,好强,一双眸子又黑又亮。


    少年五官肖似其母,尤其是眼睛最像,只不过眸光更懵懂些,里头潜藏着难以掩饰的小心和慌乱,像蒙了层模糊的雾。


    也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回来之后得好好补补才行。


    “小少爷喜欢巧克力还是草莓?”


    一盘散发着甜香的黄油曲奇被端到李珩面前。


    少年带着点迟疑地选了草莓。


    “小姐也更喜欢草莓。”同样有甜牙齿的管家先生眼睛几乎眯成一对月牙,脸上的褶痕都深了不少,“我去把蛋糕切过来。”


    李珩甚至还没来得及张嘴,他身影就消失在了墙壁拐角处。


    少年抿了下唇,伸手拿了一块还有余温的小饼干,莫名松了口气。


    或许甜食确实能让人产生放松的情绪,他好像没有开始那样紧张了。


    管家也没有很讨厌他。


    接下来,只要他小心一点,避开和谢笃之接触,就不会像梦里那样被赶出去了吧?


    少年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打气,忍不住再次朝那堆曲奇伸出手。


    ——“福伯?”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李珩一惊,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手也僵在了那儿。


    他和二楼站着的人对上了视线。


    对方穿着件白衬衫,外面套了件马甲,领带是浅灰色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凤眸凌厉,鼻梁上还架着副眼镜,十足的精英气派。


    看见李珩,他愣了那么一下,才报上自己的名字,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少年。


    “谢笃之。”


    青年声音淡淡,却恍如惊雷般在李珩耳边炸开。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力也出了什么问题。


    梦境和现实在这一刻诡异重叠,又显现出些许零星且微妙的差别。


    李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青年看,甚至忘了呼吸。


    梦里的谢笃之......是长这个样子的吗?


    恍惚间谢笃之好像说了什么,李珩没听清。


    他看见对方一步一步从楼上走下,停在某阶楼梯上,对自己招了下手,好像是让自己过去。


    少年面色纸一样白,瞳孔也不自觉颤抖,试图回忆起更多细节。


    可不论他如何努力,梦中人的面孔好像乍然之间就模糊起来,怎么也看不正切,清晰的只有楼梯,以及对方在摔下楼后那些听上去很愧疚自责的话。


    许是因为他没有过去,谢笃之脸色不怎么好看,好像很不高兴。


    李珩有点害怕。


    传言会不会变成他故意给谢笃之脸色看,刚见面就排挤对方......?


    少年紧紧咬住下唇,挣扎片刻,还是站起来,缓慢挪到楼梯下面。


    他小心翼翼往上迈了几阶,停在谢笃之几乎差不多一米开外的地方,心里想着,如果谢笃之这次再“不小心”,他就直接拉住对方,换自己摔下去。


    这样,可能就不会在刚见面的时候被讨厌了。


    打量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


    谢笃之眉头微蹙,李珩的戒备也提到了极点。


    被戒备的当事人倒没有太多想法,只觉得莫名好笑——他的助理最近新养了只猫,连桌面都特地换成了精心拍摄剪辑过的视频。


    少年与对方竖起尾巴,浑身戒备的模样无端相似。


    眼睛也都是圆溜溜的。


    他应该也没有那么吓人吧?


    谢笃之干脆往下继续走了几步,朝对方伸出手,将他朝自己身前拉了拉。


    ——!


    李珩思绪轰然炸开,脑中只剩下完了两个字。


    他根本来不及悔恨。


    对方动作太快,力气太大,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成了定局。


    少年不禁绝望地闭上眼睛。


    然而,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久久未至。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被塞进他的手里。


    “见面礼。”


    谢笃之语气依旧没有太多起伏,清清冷冷的,像雪一样。


    李珩不由恍惚,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大概够花到过生日。”


    ......?


    花什么?


    他还没有弄清楚情况,就看到青年被面带嫌弃的管家使劲往外推,自己则被护小鸡崽似的护在了后面。


    “去去去,回你的公司去,家里没有你的饭吃。”


    小老头吹胡子瞪眼,横看竖看,越看谢笃之越不满意。李珩居然有种他是在怕自己被对方带坏了的错觉。


    站在后面,少年悄悄抬起眼,再度对上了那道视线,心中一惊。


    他飞快撤回目光,无端产生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


    “我来接人。”谢笃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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