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李珩系好围巾, 拉开车门下了车。
洛知和他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出发之前, 他一直待在谢笃之的办公室, 帮忙处理一些比较简单的问题。
比如端茶送水,比如调整文档格式以便阅读。
不管是谢笃之还是他,都没有那种卡点赴约的习惯,现在两点才刚刚过半。
李珩没有急着进咖啡厅, 而是在下车之后, 又绕到司机的位置, 故作神秘地敲了敲玻璃。
司机几乎是立刻降下了车窗,他看见谢笃之面带疑惑, 堂而皇之地把手伸了进去, 问对方要糖。
谢笃之无奈,只好拿了几粒糖放在他手心里,“咖啡厅可以点果汁。”
“我知道啊,我也不准备点咖啡。”李珩说, “我只是突然想吃糖而已。”
“——你真的要在这里等我?”
他把手缩回来, 换成脑袋凑上去, “万一洛知哥要我聊很多东西,那你不是要在车里面等很久?”
虽然车子里面有空调,还有专门的精华系统, 但他本能还是觉得在车里呆久了会让人不舒服。
“我们可以一前一后进去, 你在其他桌等。”
而且谢笃之中午其实没吃多少东西, 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处理文件,文件处理得差不多, 就立刻送他过来了。
在咖啡厅里等他, 谢笃之还能顺便喝个下午茶, 吃一点点心垫肚子。
咖啡厅不可能连提拉米苏都没有的。
“我在这里等就好。”谢笃之摇头。
洛知选的咖啡厅不大,不一定有其他座位,就算有,也很容易认出来。
谢笃之可以确保自己坐在咖啡厅里不会尴尬,但不能确保洛知能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
“那好吧。”
李珩也没有强求,“车里还有妈妈上次烤的咖啡曲奇,你自己记得吃。”
“我尽量让你等的时间稍微短一点,然后我们去吃完饭。”
他说着就要把脑袋缩回去,准备正式和谢笃之告别,谢笃之突然伸手,在他脑袋上按了一下。
“头发有点乱。”他这样说。
直到车窗重新摇上去,李珩也没分清到底他刚刚是单纯想揉自己的脑袋,还是自己头发真的乱了,还是两者兼有。
他相当干脆地选择了放弃思考,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拿谢笃之没办法了——昨天不知道在哪个树洞上看过来的招数起效后,谢笃之好像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
谢笃之本来就在学习上很有天赋,就算昨天晚上小顾同学又信誓旦旦给他支了很多招,李珩还是感觉自己不太能招架住。
明明他们互相表明心意也才七十二个小时左右,为什么地位会置换得这么彻底呢?
……难道说真的是性格决定一切?
他一边走神,一边推开咖啡厅的门,环视一圈,刚准备落座,就看见墙角处有人正对自己招手示意。
洛知居然已经到了,看样子还坐了很长时间。
李珩赶紧过去坐下,“抱歉,没注意时间,来得有点晚,让你久等了洛知哥。”
“应该说是我来得太早了。”洛知捧着咖啡杯,把菜单递给他,问他想喝什么。
李珩点了杯很普通的鲜榨柳橙汁,又要了一小块抹茶慕斯,洛知按铃通知服务员。
“洛知哥找我有什么事吗?”李珩开门见山。
不仅仅是因为谢笃之还在外面等,他自己也有很强烈的困惑。
洛知回国后在S待的时间并不算长,经常受邀去外地的剧场剧院开小提琴独奏会,或者参加什么合奏。
他对这些知道的还算清楚,是因为洛阿姨虽然重新开始创业,这几个月一直很忙,但依旧会时不时带着云锦之类的特产到家里来做客。
然后等他回家,谢夫人就会告诉他你的小知哥又从外地回来又给你带了礼物。
他和洛知虽然没有多少接触,但因为这些礼物,倒是保持了还算频繁的联系和往来——他总不可能收了礼物不感谢人家吧,而且洛知也会问他小柴最近过得怎么样。
有时候洛知在外地,他也会很客气地去查一下那边的天气情况,和对方寒暄上几句,最后以要去上课或者去图书馆结束话题。
他感觉自己没有什么事是和洛知不能打字说的,他和洛知的关系谈不上生疏,但也远远没有到单独见面时可以畅聊各种关系的亲密。
就像他和谢笃之说的,对方只是他非常普通的童年玩伴,除了童年外,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而且——洛知是知道他并不喜欢聊童年话题的,他不像洛阿姨,偶尔碰见,总是会频繁得提起你小时候如何如何。
李珩甚至能感觉出来,洛知是清楚他对所谓的“小时候”感到尴尬,才没有再提起过那些事的,聊天一般也只会和他分享自己在乐团看见的趣事。
“也有一种可能,我只是单纯想请你出来喝咖啡。”
洛知抿着嘴唇笑了一下。
“那你请大哥会更合适一点,他还能和你聊小提琴。”
李珩眨眨眼,也和对方开了个玩笑。
他到现在也没有学过什么乐器,并且早就把梦里见到的那些五线谱和音阶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珩唯一会吹的只有口琴,并且只会吹一首小星星——以前住在福利院旁边那个卖饼的爷爷教的。
不过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脸的,还准备有机会吹给谢笃之听。
“有道理,下次我可以请阿慎出来喝咖啡。”洛知脸上笑意更深,“刚好也能让大忙人放松一下。”
等服务员把李珩点的抹茶慕斯和热橙汁都送上来,他才没有继续买关子,“那天我在游乐园碰巧遇见了你和阿笃单独出来玩,出来后就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仰慕他。”
洛知的语气非常轻松寻常,“……所以才请你出来喝咖啡,打算当面问问你。”
毕竟文字是很容易说谎的。
李珩压下心里的错愕,还有“我当时真的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的念头,喝了一口橙汁。
他没打算和洛知否认,清了清嗓子后,冲对方点了点头:“是的,我确实仰慕他。”
并且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我果然没看错。”洛知苦笑一声,“那么小祈,你是gay吗?”
“我也不知道。”李珩认真思考了一下他的问题,“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与其用所谓的异性恋或者同性恋来划分,倒不如说他的取向是谢笃之。
只要是谢笃之,他不论怎么样都可以。
“我没有喜欢过阿笃哥之外的其他人,也不会再喜欢上除了他之外的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谢笃之更好呢?
“这样啊。”
洛知发出一声很浅的叹息,“那提前祝福你们。”
“洛知哥为什么会问这个?”
他心里仍旧好奇。
倒不是觉得洛知管得太宽,而是好奇为什么洛知会在意这个。
他仰慕谢笃之与否,和洛知应该完全无关才对。
“大概因为我是gay吧。”洛知已经调节好了心情,他伸手支起下巴,眼镜链也跟着晃了两下,“回国之前,我想过自己要不要追求你。”
李珩差点被橙汁呛到。
“……很意外?”洛知挑了下眉,有点好笑。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有过那样的念头,他才会选择将那把小提琴作为礼物送出去。
那把琴原本在某个出名但吝啬的收藏家手中,他给对方演奏了一个月的曲子,又告诉对方自己准备将琴送给未来的伴侣,才高价买到了它。
只是现在看来,好像没有任何要说礼物背后故事的必要了。
“非常意外。”李珩手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因为除了小时候,我和洛知哥实际上并没有见过几次面。”
总不可能是洛知对他一见钟情吧?他虽然长得像谢夫人,但也没有那么好看。
而且洛知之前一直在国外,应该也见过很多那种风情各异的帅哥,审美上已经免疫了才对。
为什么在回国之前,洛知就已经在想要不要追求他了呢?总不能因为是小时候长辈的玩笑吧?
“确实如此。”
洛知抿了一口咖啡,“我想要追求你,也并非因为我对你存在好感。”
那怕现在,他其实也没有对李珩有任何超出邻家哥哥感情的好感,每次都带东西回来,与其说是喜爱的体现,更像某种习惯。
“是因为洛女士。”
他笑了笑,“……虽然你可能未必接受,但在你已经有了仰慕对象的前提下,我应该为自己之前的打算,以及洛女士特地向你道歉。”
李珩更加茫然。
“洛女士,我的母亲,对白姨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
洛知这样说,“学生时代,她对白姨有一种很微妙的仰慕,不喜欢白姨的其他朋友,尤其讨厌那些追求白姨的异性。”
“等白姨恋爱,大学没读多久就迫不及待和谢叔叔临阵,她那种仰慕才算正式终结,并在大学的时候遇到了性格和白姨年轻时很像的追求者,我的父亲。”
当然,结婚之后发现自己所托非人,有一段时间甚至无差别憎恨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男性这种事,洛知没说。
不论如何,洛女士都是他的母亲,他应当给自己的母亲在小辈面前留一点面子。
“不过她的婚姻不是很如意,加上一些财产纠纷,同我的父亲闹得比较难看,还是白姨知道了她的情况,一边埋怨她怎么不早点告诉自己,一边帮她处理烂摊子。”
“那之后,她就带着我搬去了你们家隔壁,我们正式成为邻居。”
说到这里,洛知停顿了一下,微微走神。
就连他也不清楚,母亲在给他起名的时候,心里想的到底是刚刚新婚、还未暴露种种劣根性的丈夫,还是自己最要好的、或许不止是友情的朋友。
他父亲的名字里面有君。
谢夫人大名唤作“白君鲤”,名字里面同样有君。
“她一直想和白姨成为真正的亲人。”
洛知说得稍微委婉一些,“也遗憾过你为什么不是女孩子。”
“也就是说,小时候那个玩笑,其实洛阿姨心里面一直当真了,是这样吗?”
李珩表面还算冷静,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也可以这样认为,不过我确实是搬到国外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喜欢同性。”
洛知坦然开口,“当然,我并没有向洛女士隐瞒过自己的性向。”
“……那你是因为刚好自己喜欢同性,然后我又被找回了家,在洛姨的鼓励下,才产生了追求我的念头吗?”
李珩还是有点不太能接受这么玄幻的理由,他甚至觉得洛女士有点过分。
“很过分吧?我也觉得很过分。”洛知好像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似的,“但洛女士毕竟是我的母亲。”
“当然,也不是她希望怎样我便怎样,我只是有自己的私心。”
洛知之所以会特地约出来道歉,就是这样的私心,“我确实喜欢同性,但并不认为自己会爱上什么人,又不想一个人孤独终老。”
所以他当时的念头是,不如就按照母亲的建议,回国之后去见一见谢家的弟弟。
如果对方也有喜欢同性的可能,就追求对方,如果对方是很纯粹的异性恋,那就作罢。
不过他回国时李珩还不开窍,而且发现自己没办法对眼前的少年产生有关欲望的喜爱——对方从前牙牙学语的样子给他的印象过于深刻了。
“那天看见你和阿笃在游乐园,我猜到你或许仰慕他后,就在想和你道歉的事。”
青年眉目温和,干净而磊落,“尽管没有任何实质影响,但我确实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打算利用过你。”
李珩莫名松了口气,摇头,“洛知哥,你你不用和我道歉。”
“你没有受到洛阿姨不好的那方面影响,对我有那种很强迫的喜欢,思想也很健康,只是……呃,因为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打算凑合一下而已。”
他只是很不幸地成了洛知打算凑合的对象。
洛知被他的说法逗笑了,“那你开始追求阿笃了吗?我那天看他的样子,好像还不知情。”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李珩搅了搅杯子里的果粒,突然有点不自在。
洛知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初。
“不错……你比白姨当年还要果决。”他带着点尴尬地开口,“可以说是青出于蓝了。”
李珩顿时更不自在起来,并且开始担心起正式向家人——或许还有朋友们坦白的场景。
……他和谢笃之不会因为恋爱太快被反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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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然后我就问他, 洛阿姨是不是因为在电话里听到妈妈说我被找回家,有那种想法, 所以才决定回国。”
李珩慢吞吞咽下奶茶里的珍珠小料, 然后才继续开口,“结果洛知哥摇头,告诉我不是这个原因。”
他当时这样问不是因为把洛女士想得太坏,而是在疑惑那个梦——也就是谢笃之说的那个平行世界的发展。
毕竟在那个梦里, 他在谢家待了差不多一整年——或许更多时间, 但从来不知道有洛女士和洛知的存在, 他们也没有回来过。
“他说,洛女士之所以决定回国, 是那天突然梦见了妈妈。”
谢笃之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 “什么样的梦?”
“不知道。”李珩老实摇头,又把奶茶递给他,问他要不要喝。
——“我没有额外加糖。”
他这样强调,发现谢笃之是真的不准备喝, 才有点遗憾地收回了想间接亲吻的念头, 继续拐回正题。
“洛阿姨不记得梦的内容了, 只是在醒过来之后,回忆起那个梦里面妈妈很伤心。”
然后她就去找了什么星象师,解梦师、塔罗师, 又跑去请教了当地隐居的印第安人, 最后从一撮玉米灰里得到了指示。
——当然, 李珩更倾向她那个时候是被隐居的印第安智者暂时开解了,又因为梦重新想念起谢夫人, 所以才会回国。
“会不会她也梦到了那个平行世界?”李珩脑洞大开, “只是它和我们其他人的人都不熟, 所以才对梦的印象没有那么深刻,只记得妈妈了。”
他又开始觉得平行世界的自己是真的死了,“我能感觉到她爱我,要是她后来发现我真的死了,不管我在梦里的表现怎么样,是不是让她真有那么失望,她肯定会感到伤心的。”
话音未落,他就听见谢笃之清晰地“呸”了一声,忍不住扭过头去盯着谢笃之看。
“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谢笃之脸上风轻云淡,半点都看不出来羞赧或是窘迫。
青年格外自觉地停下脚步,排在炒酸奶队伍的最末尾处,“草莓味?”
“草莓加猕猴桃双拼。”李珩看了一眼电子屏幕上的菜单。
“奶茶是奶茶,炒酸奶是炒酸奶——炒酸奶又不甜。”
他非常干脆地堵死了谢笃之拒绝的可能,准备好话坏话一次性都说干净,思路相当清晰,“而且我自己本来就想吃猕猴桃。”
谢笃之沉默,“哦”了一声。
“那我可以也吃草莓的吗?”李珩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自己。
他下意识开口拒绝,声音干巴巴的:“……不行,那个是我要吃的。”
“……最多只能给你一块,不对,最多只能给你三块。”
谢笃之笑声也很轻,李珩感觉自己完全被他反将一军了,在投降认输之前,果断选择转移话题,“那其它的可能呢?”
“她想找一个能转换成动力的理由说服自己,暗示自己,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
谢笃之说。
“据我所知,她一直和私人的心理医生保持往来,因为工作压力,还有过往的心结。”
“……啊?”
李珩有点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又觉得这种小问题没必要过多关注。
重要的是现在洛女士心理情况是不是要比之前要好,逐渐放下过去了。
“出于私心,我调查过洛女士和洛知。”
谢笃之坦荡承认,“也有她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
李珩还是没反应过来。
“我们可以通过心理医生得知她梦境的内容。”谢笃之继续往下说,“很多时候,与其说是人遗忘了梦境,倒不如说梦藏在潜意识之下。”
通过类似催眠、使神经全部放松的手段,是可以让梦的碎片浮出水面的。
“笃哥,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李珩踟蹰,“洛阿姨毕竟是妈妈的好朋友。”
不管洛女士对他们家其他人态度如何,有没有爱屋及乌,最起码她是真心喜欢谢夫人,将谢夫人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的。
洛女士并没有做任何坏事,她最多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过谢笃之的坏话,在心里有过非常自私的打算。
可是话说回来,又有谁能做到不自私呢?最多只是自私得多和自私的少的区别罢了。
“这不会对洛女士有任何危害。”谢笃之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相反,这反而有助于减少她的心理压力。”
“……不是,我不是说对洛阿姨有害。”
李珩有点哭笑不得地解释,“我的意思是,这种直接联系心理医生的手段,比较,嗯……”
他想了想,“……给人一种反派的感觉。”
正常流程应该是他们去拜访洛女士,征得洛女士同意,然后联系心理医生,让心理医生催眠,得知她那个梦的内容。
而不是直接联系心理医生,让心理医生怎么想,不管有没有职业操守,感觉都会很难办。
谢笃之哑然,随即莞尔。
“因为这是我认为最便捷也是最可行的方式。”
他思忖片刻,这样开口,“如果我们去拜访洛女士,有一定概率会遭到拒绝,洛女士未必会承认自己做过这样的梦。”
与其想办法说服洛女士,不如直接从心理医生下手。
他是这样想的。
这一手段虽然不是那么很能见光,但也不至于说是下流卑鄙。
他们并非是为了寻找洛女士的把柄或秘密,试图以此威胁洛女士,仅仅只是想满足好奇罢了。
谢笃之原本以为自己对所谓的平行世界并不关注,那完全是不可把握的东西。
可是,无论如何,平行世界的存在都是一根扎在他心上的刺。
平行世界他不存在,意味着他不会遇见李珩,没有办法为对方提供任何帮助,两个人更不会彼此喜欢。
谢笃之只是嘴上不说,没有表现出来,心里面其实很介意这件事——这从他最近开始让手下的团队接触世界各个高校的物理课题组其实可以看出来一点。
尤其是想到白软,也就是梦里那个“谢笃之”的存在之后,他更介意了。
不是吃醋,而是心疼。
喜欢这种感情是很复杂的,夜深人静之时,谢笃之偶尔会闪过想把某人藏起来完全独占的念头。
一个人的星星——或许是太阳,对他其实存有很大的吸引力。
可比起独占,谢笃之更希望他能被所有人看到,被更多人喜爱,得到正确且温柔地对待,然后,温柔地熠熠生辉。
他不认可、且完全不能接受平行世界的发展。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补充,“小乖,我本质上还是商人。”
“我也没有把你想得多好。”
李珩忍不住开口反驳,他这几天已经发现谢笃之有很多坏心眼了。
学校论坛以前对他有切开黑的评价,可比起自己,他认为谢笃之才应该是芝麻馅的那个。
而且就像他忍不住想看谢笃之窘迫,谢笃之也有那种喜欢看他被噎住或者是因为没办法反驳而着急的样子。
“你看你昨天还……”
他刚想细数谢笃之到底干了哪些过分的事,就被谁从后面悄悄戳了一下。
下意识扭头,李珩发现戳自己的是个头戴蝴蝶结,穿着洛丽塔裙子的姑娘,看上去年龄并不大。
她身边还站着穿着打扮类似的同伴。
“那个,你们前面已经空了几个位置了。”
他听见对方这样说,可能因为尴尬,声音格外小,语速也格外快。
他不确定对方最后是不是说到后面,还没忍住笑了一下。
队伍确实空出来了大概三四个人位置,看上去有些突兀。
她们后面还排着其他人。
李珩脑子“轰”地一下就炸开了,整个人都成了一座不断往外冒热气的火山,脸色爆红。
“不、不好意思,刚刚我们没有注意。”他很慌乱地向他们表达歉意,又把谢笃之往前推了几步,补上队伍空缺。
他盯着商场的瓷砖和瓷砖之间的连接线,恨不得立刻盯一条缝出来,然后趁着没人注意悄悄钻进去。
被提醒之前,李珩是真的忘了自己点了一份双拼的炒酸奶,并且还在排队。
他完全想着谢笃之了——之前和对方说话,几乎是聊完炒酸奶的话题之后,就完全把那份还在排单等待制作的点心抛到了脑后。
虽然只是短短几分钟,也没有给其他人带去多大的不便,他还是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你怎么不提醒我。”他去戳谢笃之,语气带了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抱怨,目光游移。
但事实上是他和谢笃之一起排队,谢笃之也没有故意不提醒他。
谢笃之自己也忘了他们正在排队的事。
刚刚虽然被叫住的是李珩,但他同样也感到了尴尬和不自在。
那种算错了一加一等于几的尴尬。
“我没有注意。”青年很老实地低头认错,又往前了一步——就在刚刚,又有一位在柜台前面的客人拎着自己点的炒酸奶离开了。
“下次肯定不会这样了。”
他向李珩保证,很奇异地,除了方才那片刻的尴尬,心中没有任何想要反省的念头。
好像这并不是疏忽一样。
或者说,是因为恋爱而不可避免会产生的疏忽,本身就是恋爱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
它是可以被接受的,不应该像缺失了注脚的文件那样被当成错误。
“下次我自己肯定也会注意的。”李珩小声回答他。
他们拿到炒酸奶,又把商场负一层逛了一遍,在热气腾腾的各种食物香气里迈上电梯。
李珩一直盯着电梯的台阶看,直到他们上楼,从电梯上迈下来,才有点迟疑地开口:“阿笃哥,我在想,我要不要象征性地追求一下你。”
“……什么?”谢笃之疑惑。
“就是,我追你。”
李珩想到洛知白天那句青出于蓝,脸又开始烫,“比如每天给你去公司送花,或者在你加班的时候给你送晚饭这种。”
“你每天早上都有课。”谢笃之相当理智,甚至到了不解风情的地步,“而且快要期末了,会有考试月和考试周。”
并且李珩现在还在学校住宿,S大宿舍连吹风机都视为违禁电器,更不要说在宿舍做饭。
“……所以说只是比如嘛。”
想到考试,李珩有点底气不太足,主要是因为经济学,“主要因为我们在一起得好像太快了,到时候坦白,要是妈妈,或者二哥问起来,可能会产生一点误会。”
谢夫人那边其实还好,毕竟她一直是那种很开明的长辈,最多当个促狭鬼,打趣他们几句。
可是谢思之就不一定了。
李珩想象了一下,如果自己在大家都吃完饭之后,突然拉着谢笃之的手,宣布他们在一起了。
肯定会面临: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谁追的谁……诸如此类的问题。
那他总不能老老实实地说,是他约谢笃之去游乐园试探,发现谢笃之也喜欢他,还没出游乐园就已经牵上手了吧?
谢思之肯定会觉得是谢笃之早就图谋不轨,然后开始各种闹腾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李珩甚至觉得他比谢夫人还要像“妈妈”。
“那就让他误会。”
谢笃之挑眉,态度相当无所谓。
反正谢思之能做的也就只有误会了,毕竟对方不论再怎么反对、或者表示抗议,都不会对事实有任何改变。
谢思之迟早都是要接受的。
“……你这样对二哥有点残忍。”
李珩没有指责他的意思,只是想象了一下谢思之的反应,感觉莫名点好笑,“他会气炸掉的。”
也就是十二生肖里面没有河豚,不然谢思之肯定属河豚。
——气炸掉不是更好吗?
谢笃之这样想,没表现出来。
要是谢思之相当干脆利落,直接气炸,单方面和他们、包括支持他们在一起的其他家人冷战,其实反而更好。
谢笃之半点都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他更情愿去给小吱梳毛,加餐,继续感化那只暹罗。
感化暹罗还能让喜欢的人对自己更有好感,让他们相处得更加和谐——谢笃之记得以前猫在临枫湾的时候制造出来的那些不和谐音。
有时候他们难得坐下来聊天,猫会在厨房打翻杯子,或者当着他们的面挠家里的沙发,非常突兀地叼着逗猫棒走过来……
类似的意外数不胜数。
但是现在,他们坐在一起聊天,猫也在场的话,它已经学会很安静地趴在那里,等他们聊天结束了。
梳毛也不会拒绝。
感化谢思之有什么用?
“不管他能不能接受,我们已经都在一起了。”
谢笃之换了个相对委婉的说法。
“笃哥,我还是给你送花吧。”李珩本来也想给他送花,“找一家花都很新鲜的花店,然后办理那种包月的业务,让他们每天都把花送到你公司楼下。”
“你的办公室刚好也有花瓶嘛。”
李珩已经在想到时候让花店送什么花比较好了,他不是不喜欢红玫瑰,只是觉得比起红玫瑰,其他的花或许会和谢笃之给人的感觉更相符一点。
“……也是顾明月给你传授的经验?”
谢笃之忍住叹息。
李珩眨眨眼:“你怎么猜到是明月的。”
他今天一天都没有在谢笃之面前提顾明月,给顾明月回消息的时候,谢笃之还在替他用工具剥螃蟹。
“只有他会出这种看似很有恋爱感,实际上没有太多可行性的建议。”
谢笃之还算给面子,没有评价得更直接。
顾明月自己都没有谈过恋爱。
不管是之前游乐园的各种建议,还是聊天巨轮,抑或刚刚提到的送花,谢笃之能看到自己曾经关注过的某些投稿的影子。
“送花不好吗?”李珩想不通这个主意不可行在哪。
“只是没有必要每天送。”谢笃之说。
鲜花的保质期没有那么短,一束足够在办公室放上一周、甚至更长时间了。
“说得也是。”李珩想象了一下谢笃之的办公室全是各种花束的样子。
就算谢笃之不觉得麻烦,他的那些员工肯定也会吓一跳的。
“但是我好像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事能表达我对你的喜欢。”李珩有点苦恼。
他很坦荡地喜欢谢笃之,自然也不会避讳将心事告诉对方,“好像没有太多的事情是我可以做的。”
他有学开车的计划,这样之后他们周末回家的时候,可以由他来开车,谢笃之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休息。
不过那要等寒假了。
至于给谢笃之做饭,或者在对方加班的时候做夜宵,可以是可以,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周一和周五他在学校,谢笃之在上班,放假他们就回家了,家里有人做饭。
而且现在谢笃之晚上几乎不怎么加班,反而会很准时喊他睡觉,并且还会注意到他有没有喝牛奶。
谢笃之上班的时候,他能帮上的忙也不多。
倒是谢笃之,总是各方各面照顾他不说,周六周末的时候还要给他补经济学。
他对自己太好了。
所以李珩也想付出得更多一点,也让谢笃之像自己那样很直观地感受到自己对他的喜欢。
谢笃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解决这一困惑。
青年从来没想过付出得多于少的问题,更不认为喜欢必须通过什么样的行动来体现。
可他同样能理解李珩的苦恼,爱生忧怖,喜欢一个人的同时,也会产生一种心心念念、欲言又止的惧怕感。
谢笃之也会觉得自己喜欢得还不够,做得也还远远不够。
李珩说完,其实自己就想开了。
他们都没有恋爱的经验,遇到这种情绪,会产生困惑也很正常,或许将困惑放在这里,不去理他,将来的某一天,它自动就会解开了。
而且他现在是学生,谢笃之却已经工作,彼此生活的交集没有那么大。
等他毕业,也真正迈入社会——当然,也可能是进家里的公司,自然而然就会产生更多交集,可以表达喜欢的方式也会更多。
他想了一下,决定暂时跳过这个话题,继续和谢笃之讨论他们的公开计划。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公开。
他想在家里也很谢笃之坐在一起,手牵着手看电视,或者干些别的什么,而不是弄得和地下接头似的,偷偷摸摸把小吱的房间门反锁起来,躲在里面。
至于洛女士的那个梦……他可以回去先问洛知,用解开心结的名字,试探一下洛知能不能帮忙,然后再慢慢打算。
他原本以为不会等到谢笃之回答,手突然被握得更紧了一些,便仰头去看谢笃之。
谢笃之刚好也看过来,眉眼似不化冰川,目光在落到他身上时,又融成清冽的春水。
“你光是‘喜欢我’就已经很好了。”谢笃之淡淡地说。
李珩发现他在紧张。
可能谢笃之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但是面对他,紧张的时候,他会下意识作出抿嘴唇动作。
刚刚说话,谢笃之一直在抿嘴唇。
“阿笃哥,可是我觉得光是喜欢还不够。”
他相当直率地回答道:“如果我已经工作了,或者你现在和我一样,都还是学生,我们就可以一起做很多事情了。”
如果他们都是学生。
他可以在早起去图书馆占位的时候也给谢笃之占好座位,给他带早饭,中午的时候帮他去喜欢的窗口排队,或承包他的快递,悄悄他宿舍的桌子上放水果或者其他一些惊喜。
工作亦然如此。
只不过图书馆的占座会变成吐司、或者煮好的咖啡,排队打饭变成等谢笃之下班,一起回去做晚餐再一起吃饭……
谢笃之没有办法反驳。
诚然,他们确实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也算走到一起,成为恋人,但平时能相处的时间却没有那么多。
就算都不缺乏等待的耐心,可等待到底是很煎熬的。
“寒假还有好久哦。”李珩算了一下日期,感慨,“希望我们学校的寒假可以稍微长一点。”
“……也有可以做的事。”
他们走出商场,从方才起就一直沉默的不语的青年突然开口。
“什么?”
“可以像之前在游乐园那样。”谢笃之不自觉移开目光。
——像之前在游乐园那样,亲他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啦,顺利的话正文应该30号刚好写完……!
www顺便再剧透一下,洛女士的梦确实是我乖做的那个梦(?)
第103章
谢思之随手丢掉画笔, 揉了揉眉心,到底还是心神不宁。
就算在灵感最为枯竭的时候, 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 整整一个多星期,在已经打好草稿,清楚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填涂的情况下,连动笔都会成为问题。
草稿上画的是李珩, 灵感则来源于他们在欧洲过的那几个月——弟弟每天带着小马亚历山大出门的样子, 真的给他一直很微妙的可爱感。
弟弟是乖巧听话、偶尔会顽皮一下的弟弟。
小马也是温驯亲人的马驹。
或许还有那两条脾气并不是太好的牧羊犬。
总之, 谢思之在想到这个画面,并且初步构思草图的时候, 怀有一种异常开心、恨不得一夜之间画完的迫切感。
他原本想把这幅画当做圣诞——圣诞不行那就元旦, 总之是礼物送出去的。
尽管这段时间他确实因为自己的原因,对李珩关注得比较少一点,也不像老大老三那样会关注学业问题,可他心里面还是念着对方的。
等寒假, 找到机会, 他绝对要带弟弟出门玩个够, 把有意思的东西都体验个遍。
谢思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展到连画都画不好的地步的,拧着眉毛,对着窗户的方向发了会儿呆, 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不止画画, 他这几天的睡眠质量也不是很好, 闭眼就是噩梦,再这样下去, 估计得找医生开安眠药。
不过开安眠药是之后的事了, 谢思之决定先出门喝个酒。
他从一堆颜料和废纸里翻出手机, 找到了插电口充了会儿电,开机,并娴熟地忽略了所有的未接来电,还有聊天软件里各种各样的私聊,一键清空未读,这才打着哈欠开始翻起了消息列表。
他这才注意到谢笃之换了头像,要不是有备注,差点就把对方和弟弟弄混,点进了朋友圈。
谢笃之朋友圈有什么好看的?
他这样想又想起一周多以前对方按指自己是二货的事,相当眼不见为净地把他从消息列表里踢了出去。
反正他上次问的问题谢笃之也没回——
他就不信谢笃之不想早点把白软搞进监狱,就现在人被白家关着,白家也是大厦将倾,他心里面还是膈应。
啧,爱装蒜的老三。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点进了自己朋友小群。
群里正聊得热火朝天。
谢思之印象里,自从建群那一天,以他为牵头,大家纷纷把自己的兄弟拉过来拉在一起开始,这个群就没有真正冷场过,什么作息都有。
半夜三点都有人喊要不要出来吃个烧烤。
谢思之一条一条消息往上翻,发现有几个平时还算眼熟的朋友在讨论今天晚上去哪家酒吧,赛车的提议也有,但声音非常微弱,淹没在各家酒吧和会所的名字里面。
谢笃之挑顺眼的消息,回复了一个“+1”,也没理某些人相当狗腿的问好,直接定了个时间。
有人主动请客,群里消息顿时刷得更快,不少原本打算好好在家修生养性的人也掺和了一脚,表示不醉不归,谁中途立场谁给大家当小狗。
后面消息实在太多,谢思之懒得看,干脆重新关上手机,眼睛半阖着,懒哒哒晒了会太阳,发现脑子确实没办法安静下来,这才随便找了把车钥匙,准备出门。
放在平时,这种性质的小聚,他要么是开自己最喜欢的那辆跑车,要么是不久前开购入的最新款,绝不会像现在这么草草敷衍。
谢思之发觉自己情绪不太对。
他将这个原因归为这几天总是频繁做噩梦,梦到自己决定去画画时父亲找自己的那场谈话、梦到他最后没有获得支持。
哦,还梦到他初次被推荐参加某个很有分量的国际大赛就遭遇失利,连初选都没有过,还没某位他不太瞧得上的评委打上了“东方人或许不懂我们的艺术”的标签。
哪怕现实并不是这样,但即使是梦,一想到自己这么天才的人居然屡遭打压,最后高不成低不就不说,在家人面前居然也抬不起头——谢思之就有一种莫名的烦躁感。
尤其是他想起来自己现在知名度已经比那个评委不知道高出几个档次,对方现在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之后,他的烦躁就更严重了。
什么破梦。
弄得他画不好,也睡不好,连出来喝酒没有那种很纯粹的心情。
谢思之停下车,想到刚刚差点因为车开得太快追尾,好不容易重新积的一点驾照分也险些被扣掉之后,顿时更加不虞。
谢家二少爷顶着张满是郁气的脸走进酒吧,步子没迈几步,就听见了好几声响亮的口哨。
“看得出来,咱们谢哥人又没有追上。”
坐在徐致远旁边,同样和他关系玩得比较好的朋友玩笑般开口。
谢思之刀子一样的目光甩过去,对方闭嘴了。
但很快就有人开始附和。
“也未必吧,说不定是其他的事——搞不好是咱哥的宝贝弟弟突然叛逆期,他操碎了一颗慈父心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想到种种迹象都透露“我确实在恋爱”的弟弟,谢思之心情顿时微妙。
他微微眯起眼,精准在角落里找到刚刚不怕死开口的人,低声念出对方的名字。
“张温麒?等会儿自己结账。”
“别啊,谢哥,我也就开个玩笑。”叫张温麒的娃娃脸赶紧举起双手,“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提一下咱们弟弟让你开心开心。”
他父母刚和平分手没多久,小三就带着私生子上了门,前几天张温麟还因为给小三找茬被他爹不讲理的停了卡——连他自己赚的小金库都冻结了。
“谁和你是咱们弟弟,那是我弟弟。”谢思之扫了他一眼,知道他最近不好过,也没计较。
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挑眉,“要找弟弟的找你们自己爸妈去,懂吗?”
“懂懂懂——”徐致远翻了个白眼,隔着好几桌,远远和他碰杯,“所以呢,谢少爷怎么没把弟弟也带出来?”
“他之前请假太多,这周没回家,去图书馆补作业补笔记了,而且马上期末。”
谢思之风轻云淡,“没办法,家里小孩比较踏实,性格也乖。”
话音还没有落,“啧”声和“嘘”声俱是一片。
谢思之很满意效果,近日来压在心头的那些烦闷感也消散了许多。
他让酒保给自己上了瓶酒,慢悠悠在杯子里斟满,又举着杯子晃荡几下,“怎么——我说错了吗?”
“人你们又不是没有见过。”
脾气很好的徐致远也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们这些人家里不缺漂亮小孩,也不缺所谓的聪明小孩,就是缺那种循规蹈矩、认真还乖的小孩。
何况乖小孩还挺漂亮。
“你到底来找兄弟们喝酒,还是来秀弟弟的啊。”徐致远酸溜溜,“光说,也不把人带出来玩,多少有点不够义气了吧?”
在场还有不少人压根没有见过谢二少爷的宝贝弟弟到底长什么样,乖,听话,可爱之类形容词倒是听得差不多耳朵起了茧子。
有人牵头,自然就有人跟着起哄,都喊谢思之把弟弟叫出来玩。
“现在才几点啊,就算是好学生也要放松吧?”
说话的是当年大学天天逃课,还因为夜不归宿、翻墙进宿舍进了宿管黑名单的人,“你把人接过来玩玩呗,反正今天也是休息日。”
宿管要是查寝,直接说自己周末回家,多方便。
“玩什么?喝酒还是打牌?——你不会想教人家抽烟吧。”
有人故意唱反调。
“那就找家ktv之类的,或者带他去看拳赛……今天晚上不是还有什么拍卖?就当是给弟弟见面礼呗。”
“我弟弟。”谢思之不知道第几次强调。
“……行,你弟弟的见面礼,行吧?”对方简直没眼看他。
之前谢思之搞什么小型演唱会的时候,他刚好去外面逍遥了,因此遗憾缺席。
他只见过谢思之手机里的照片,实在对弟弟君很好奇。
“……对了,老苏,我突然想起来。”
谢思之喝完杯子里的酒,有点没劲,干脆对瓶吹了一口,“你们家是不是在G省那边认识人。”
“怎么,给我扣官商勾结的帽子啊?”苏星驰挑眉,注意到他手里拿的是伏特加后又有点无语。
他有个小叔确实在G省省会任职。
都这样了,谢二少爷还死鸭子嘴硬,不承认自己失恋啊?——谢思之没把自己这段时间做噩梦的事告诉任何人。
主要是他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脸。
“不是,打算到时候找你帮忙,弄个人进去。”
谢思之又闷了口酒,“我主要担心到时候证据不够确凿,会有人想到拿精神疾病开脱,继续逍遥。”
“谁?”苏星驰有点意外。
“我小姨家的那个崽种。”谢思之淡淡开口,“你要是有关系,我就不找其他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两家姻亲翻脸的事苏星驰听说过。
他也没多问,而是耸了耸肩,答应下来,“那我到时候跟小叔打个招呼……你什么时候有空?”
等了许久,他也没听见谢思之回复。
“……不是吧,你这就被撂倒了?”
“我就说他失恋了。”
哄笑声中,张温麟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继续喝?”
谢思之醉了归醉了,但也没睡过去,还在继续喝,只是不管他们说什么,都没有再搭理人罢了。
“这告诉我们不要恋爱,也不要当情种。”
有人笑着唏嘘,又道:“光喝酒多没意思,我们要不再赌一下,谢哥明天几点醒?”
因为赌局,气氛再度火热起来,众说纷纭,甚至有人压到了后天。
谢思之在这样的热闹中喝得昏昏沉沉,做了个梦。
这一次的梦要比之前所有的梦加起来还要冗长。
他梦见父母领养了白软。
作者有话要说:
二哥梦里那个比赛——就是之前阿笃找人搞了评委的比赛,之前提到过w
二哥要知道了……。
第104章
他的弟弟并没有成为正直且优秀的人。
谢思之有点遗憾。
但他觉得这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弟弟毕竟很小的时候就丢了,在外面过得也很不好。
而且, 他自己也不算正直且优秀的人, 高不成低不就,只有出去和狐朋狗友花天酒地的时候,存在感才会稍微强烈一点。
——何况家里也不需要弟弟多优秀,他像小时候那样跟在哥哥们后面就好了。
谢思之这样想, 只是越去不介意, 在面对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弟弟时, 越有一种微妙。
特别是在养弟的衬托下。
毕竟他之间看着养弟长大,将养弟的乖巧和优秀看在眼里。
加上他以前总是会对养弟说弟弟以前怎么样怎么样, 养弟对从未见过面的哥哥有天然的好奇和尊敬。
每次养弟取得什么成绩, 开心的同时,都会很羞赧语气告诉他:“如果是小祈哥哥,肯定会比我做得更好。”
谢思之也是这样坚信的。
可是被找回家之后,弟弟并不喜欢待在家里, 也不亲近他, 很沉默, 和这个家好像格格不入,只是和养弟关系稍微好那么一点——可能因为对方是同龄人。
谢思之感觉,弟弟并不想被认回家, 没有把他们当成家人。
他想要养宠物, 理由是之前住的地方有一只小猫很可怜, 希望能把它接过来陪伴自己。
妈妈不是很赞成,父亲也以猫毛过敏为理由拒绝了。
——这其实不是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事, 可能只要撒个娇, 或者多提几次。
谢家不至于连一只猫都容不下。
谢思之很清楚, 妈妈介意的并不是猫毛过敏。
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在有家人的情况下还需要特地养猫来陪伴?
弟弟对他们表现得一点也不亲近。
难道天生的血缘关系,这么多年的寻找和等待,还抵不过他心里那种被“抛弃”的怨恨吗?
弟弟开始频繁地往外跑,这好像又是一个他其实心中有怨,并不想被认回家的证明。
谢思之也跟着他出去了一次,看见他横跨好几个区也要照顾抚养的那只丑猫,有一瞬间其实很想问他,难道我们在你心里还不如这只猫吗?
可是最后他只是很轻描淡写地说,这只猫这么丑,还好没有同意让你养。
但他还是后悔了,妈妈也有点后悔不让他把猫带回来。
“那我们再买只猫就好了啊。”养弟眼带纯真,“给他买一只更好更漂亮的猫,然后由我送给哥哥。”
“他和我关系比较好一点。”
谢思之像古代皇帝选妃,联系了几十家猫舍,从有血统证明的猫里面选了最漂亮,看上去最乖的一只,交给养弟带回了家。
“小笃,你要记得不经意透露出来,猫是我选了好久选出来的。”他强调了好几遍,才放心闭关画画,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大赛上一雪前耻。
谢思之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对初次入围之前那个国际赛事就被刷掉作品的事非常介意。
如果当时他能顺利得奖,以此为台阶,可能就不止有现在的名气了。
谢思之很快就把猫的事忘到了脑后,虽然有时候也会好奇对方为什么不陪着猫玩,但他自己在十八岁的时候也是几天一个新爱好,注意力来的快去得更快,没有多想。
谢思之只留意到某一天的餐桌上弟弟心情格外低落。
他听小笃说对方最近为了能变得更优秀一点,不给家里丢脸在学很多课程,猜想可能是因为学习进度不是很理想。
不理想就不理想呗。
谢思之其实不理解他对成绩的在意,但干脆说“算了,你别学了”好像更打击人,干脆就没开口。
“他想学画画我可以教啊。”谢思之对带着凳子过来观摩学习的养弟这样说,“老师画得又没有我好。”
养弟和他的聊天内容更佐证了对方确实因为学习苦恼。
“可是老师交得更系统嘛……而且小祈哥哥学绘画,肯定是想先学会了一点,然后再来找你啊。”
谢思之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想象了一下端着凳子坐在旁边的是弟弟,感觉更满足了。
——事情是怎么变成后来那样的?
谢思之想不明白。
他参加的比赛再一次遇到了麻烦,状况频出。
那段时间他给谁都没好脸色,更不想和谁交流,没怎么在意家里的情况。
好像回过神,他们和弟弟之间原本应该随着时间逐渐修复的关系就变得更差了。
对方从来没有用言语表达不满,只是通过行动。
砸碎妈妈喜欢的花瓶,或者故意把点心做成大家都不喜欢的口味……
甚至开始故意针对和他一直很亲近,关系很好的养弟。
谢思之藏在心里面的遗憾一点一点发酵成失望,有种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惆怅感。
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在直播的时候直接公开公司机密。
“是我的不好,我不应该在找小祈哥哥的时候把要给大哥的文件也顺便带上的。”
养弟异常愧疚 ,主动替他开脱,“他直播的时候没有注意。”
可是大家都知道他们之间有矛盾,弟弟总是故意针对他。
最后,谢慎之这样提议。
“……我建议先让他离开一段时间,这样对大家都好。”他已经因为被泄露的那个方案,加了好几天班,“当时确实是我们太心急了。”
“是我太心急,太想强求。”妈妈主动揽过错误。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i,发出一声叹息:“就按老大说的办吧。”
“可能过上几年,人成熟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想了……老二以前刚读大学那会不也特别叛逆吗?”
也许吧。
遗憾归遗憾,失望归失望,谢思之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把他当成自己最疼爱的人的。
离开家之后,对方好像就很突兀地从人间蒸发了,他们最后只查到对方坐货车离开了S市,可能去了哪个小县城也说不定。
小县城其实挺好的,反正谢思之时不时往他的银行卡里汇钱,其他人也是。
一辈子衣食无忧,安安稳稳。
哪怕真的没有缘分,作为家人,能看到对方一辈子衣食无忧,安安稳稳,谢思之觉得自己也就安心了。
放在过去,他绝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可能他也真正成长了吧。
只是……
谢思之偶然在养弟房间的桌子上看到了一张格外眼熟的银行卡。
他怀疑过自己或许认错,但熟悉的卡号告诉他——确实是妈妈在弟弟离开前给弟弟的那张。
这张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思之心头一跳,莫名有种不安感。
他很突兀地想起来弟弟只读完高中,没有念过大学,直播账号也因为之前的事被封掉了。
……那他自己要怎么生存?现在服务员都要高中以上的学历。
谢思之终于想起来联系弟弟,去拨打那个在通讯录里沉寂了许久许久的电话,得到的只是您拨打的用户并不存在的提示。
社交账号也失去了任何回音。
像再也找不回来,彻底断掉线的风筝。
……
谢思之猝然睁眼,心脏几乎要冲出胸膛的束缚。
他脑中全是耳鸣的声音,过了许久许久,那股嘈杂才随纷乱的思绪一同平定下来,眼前的画面也逐渐清晰。
“谢哥,你看这是几?”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食指竖着,不停晃来晃去。
谢思之被他晃得眼睛花,干脆把对方的手直接挥开,“哥还没醉,一边去。”
语气不是很好。
说着,他又开了瓶酒,试图去填满心中那个不断扩大、空落落的无底洞。
谢思之闷着头喝酒,不敢继续往下想。
……他怎么那么自以为是,那么混账呢。
为什么能把带着恍然和不安的沉默理解为抗拒。为什么不论什么事都不去直接沟通,而是要借助梦里那个小笃,也就是白软?
他说他们关系好,就是真的关系好?
谢思之想起来李珩回家第一天,他们去接猫的时候,看到猫,少年脸上浮现出一种很难过的神色。
在梦里的时候他好像也总是很难过,可是谢思之一次也没有注意到。
谢思之无视了对方带着小心的关怀和询问、也从来没有理会过对方看向自己的欲言又止,心里只想着自己遇到的意外,只有数次落选的耻辱。
偏偏谢思之没有办法否认,梦里那个混账就是自己。
或许他真的不配当哥哥也说不定。
谢思之带着几分冷静地拍开想过来勾自己肩膀的手,很突兀地从吧台座椅上站了起来。
诸多带着惊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因为酒精上脑拉着大家发酒疯。
“……现在几点了?”
“现在……?中午吧?”回答的人也不确定,吆喝起其他同伴,“诶,我手机呢——老王,老司看见我手机没?”
他的手机早在之前拼酒的时候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其他人也差不多,要么就是没电,要么就是不知道随手仍在了哪个角落。
“我问问智能助手啊。”一群脑子喝得不太清醒的人瞎摸索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手机还有这样一项功能。
在五花八门的呼唤中,谢笃之随便挑了个还算顺眼的酒保,走到对方面前,“会开车不?”
他从口袋里翻出车钥匙,随便丢给酒保,报了个地址,“送我去那,算你小费。”
“你真没醉吧?”徐致远被推出来镇场子和稀泥。
刚刚谢思之随口报的地址,是谢笃之公司总部的地址。
玩得比较好的兄弟都知道谢家的老二喝老三关系比较微妙,这种微妙具体体现在彼此互相看不上的同时,依旧能相亲相爱这么多年。
徐致远真的担心他喝醉,脑子一抽,就跑去谢笃之公司发酒疯,顺便牵连他们这一大群人。
毕竟年轻一辈就没有几个心里是不怵谢笃之的,感觉对方简直是什么活阎王在世。
“这才几瓶?”谢思之斜斜地瞥过去,“咸吃萝卜淡操心。”
“走了。”他拍了下酒保的肩膀,“速度快点……走高速,我有要紧的事。”
谢思之觉得,那个梦并不只是梦。
因为他第一个相对有重量的奖确实差点没有拿成,明明作品达到了门槛,名额却被某评委中饱私囊刷下去了。
当时他在国内收到消息其实非常失落,心里也在意得要死,恨不得逼着所有相关的消息走,只是表面上死鸭子嘴硬说自己不在乎奖项,画画画爽了就行。
直到他被告知得奖,又在家人面前反复追问了好几次,才知道是谢笃之帮忙解决的麻烦。
如果不是谢笃之——
哪怕这个认知确实让谢思之本能感到不太爽,可他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谢笃之……那个梦有极大的概率就会成为现实。
谢思之脑子还是乱哄哄的,他喝了酒,刚刚脑袋一热,良心发现,就想着先不管梦里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过去谢谢老三再说。
现在在跑车上,开着窗户吹了会风,那腔上头的热血也渐渐冷静下来。
只是谢思之怎么都做不到让人中途折返,再开车回酒吧。
既是担心丢面子,也有种隐约的惧怕。
那个梦没有做完,他就醒了,他害怕继续梦到后开发生的事,直面自己本能想逃避的某些结果。
梦里没有谁是无辜的。
纵然谢思之恨不得杀白软而后快,也清楚不仅仅是白软欺上瞒下,两头颠倒是非的问题。
是他傲慢,又过于理所当然,自以为是,从来没有真正替梦里受到伤害的那个人考虑过。
“有烟没?”
谢思之问开车的酒保。
他平时沾酒不沾烟,现在忽然有些想抽,然后对着烟圈发呆,把思绪清空。
酒保不明所以地在身上翻出了烟和打火机,给他帮忙点上。
谢家二少爷在酒吧喝了不知道多少回酒,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对方脸上露出这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寂寥。
但他只是个打工人,萍水相逢,对方连他的名字也未必记得,实在没必要多问。
车内气氛沉默,一路无言。
从酒吧到谢笃之公司的这段路开了将近一个小时,谢思之越是从之前带着几乎恍惚的状态清醒,便越感到痛苦。
疑惑和焦虑在蚕食他。
——那真的只是梦吗?
——会不会这样的梦其他人也做过?
谢思之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从每天睡前的寓言故事里知道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道理。
他也清楚亡羊补牢的重要性。
可是这种情况要他怎么去弥补?那个梦里,与其说他是亲历者,不如说他是附到自己身上的旁观者。
他总不可能跑到S大,把人从图书馆喊出来,使劲抱住,然后涕泪俱下,一边哭一边说哥哥对不起你,让哥哥好好补偿你吧?
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的弟弟或许并不知情,从来没有做过这个荒唐的梦。
谢思之不断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被即将燃尽的烟头烫了一下。
……可是他刚回家的样子,和梦里又是那样像。
谢思之发出一声漫长的叹息,让酒保自己把车开回酒吧,站在谢笃之公司楼下发了会儿呆,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休息日。
谢笃之早就不再休息日加班了。
就算他想给谢笃之打电话,问对方在哪,手机没有电。
青年发出一声苦笑,对着公司大楼前的反光玻璃稍微拾掇了一下自己,好歹让形象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这才走进了大厅。
前台有人值班。
谢思之没报多少希望地走上前,问对方谢笃之在不在。
要是谢笃之不在,他就想办法蹭个电,然后给对方打个电话,或者直接叫上一辆车去临枫湾蹲人。
实在不行,他就去自己外面的房子里住也好。
谢思之短期内不想回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弟弟。
让他意外的是,谢笃之居然在公司。
谢思之按下电梯,开始思考等会见到老三,应该怎么拐弯抹角试探对方有没有做过奇怪的梦,又要如何不失风范地代表全家人向对方表达感谢。
谢思之没有敲门,主要是觉得谢笃之的办公室也不会有人。
他站在门口调整了一下表情,大方且自然地拧开门把手——
看清屋内的画面后,谢思之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啪”地一声,重新带上了门。
他就肯定还没有完全醒。
不然怎么会看见应该老老实实在图书馆复习的人,现在正坐在谢笃之的办公室里,和谢笃之黏黏糊糊的,还差点就亲上去了呢?
……等等。
他们刚刚差点亲上去了?!
——还是孤男寡男,在办公室里。
谢思之在脑海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内心如水面般平静。
如果忽略他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的话。
其他任何事情在这一刻好像都变得不重要了,谢思之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惊和困惑。
他只有一个念头。
——谢笃之是怎么敢监守自盗的?
连兔子都不会吃窝边草!
谢笃之禽兽不如!
*
“……刚刚好像是二哥,我没看错吧?”
李珩内心颇为复杂。
“的确是他。”谢笃之沉稳开口。
“我要是没记错,在他开门的时候,我正在打算亲你,然后继续写经济学作业。”
快期末了,李珩本来确实是在图书馆复习的。
他给卫卓伟和自己占了坐,早上天没亮就已经捧着书进了自习室,开始弄这周要设计的问卷作业,整理之前的笔记内容。
等卫卓伟带着给他买的早饭过来的时候,他的问卷已经设计好了。
李珩把自己的问卷截图发给他参考,自己去图书馆外面吃完了一整根玉米,还有一个紫薯馅的包子,重新回了自习室,继续写作业。
越临近期末和考研,图书馆自习室的人越多,情侣也越多。
卫卓伟只复习了一上午,就带着书走了——动漫社下午还有个会,据说要提前规划好今年学校的元旦晚会上到底出什么节目。
卫卓伟离开后,他旁边的座位就空了下来,恰巧那个位置对面也没有做人。
李珩出去接了个热水,就发现空出来的座位上多了一对情侣。
李珩自己也在谈恋爱,按理说,他应该是完全可以理解那种心情的。
可当他们第三次悄悄在桌子下面踢腿,不小心踢到李珩,纸条也传歪了好几次之后,李珩还是没有忍住,写纸条给他们,希望他们谈恋爱可以,不要打扰别人。
那对情侣在看到纸条之后,更明目张胆了。
似乎是吃准他们没有在自习室大声喧哗,随意走动,李珩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李珩不堪受辱,带着书本离开了图书馆自习室。
他本来打算回宿舍继续写作业,刚好谢笃之发消息问他有没有吃午饭。
他告诉谢笃之还没有没有,又想起来对方今天在公司加班,但不算太忙,而自己的经济学作业还没有完成。
他干脆去食堂打包了两份烧鸭饭,到谢笃之的办公室自习。
至于为什么亲谢笃之。
李珩想到谢思之推门之前的场景,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吃完饭之后,谢笃之继续办公,他一边抄笔记一边复习,各干各的,两个人其实没有多少交流。
只是办公室的气氛让人很安心。
他把经济学作业的题目抄到本子上,对书找了半天也算了半天,发现好像自己不管怎么凑答案还是有点少,才去问的谢笃之。
谢笃之给他讲解,详细且认真,他刚想说自己已经完全懂了,很忽然就注意到了对方握着笔,垂眸在纸上写写画画的模样,不自觉开始发呆。
谢笃之不喜欢拍照,除了频繁在全家福之类必要的画面里出境,家里很少能找到他的单人照片。
他其实有点好奇谢笃之的学生时代。
如果谢笃之以前的位置在窗边,那不管春夏秋冬,只要对方在认真写作业或者看书,窗外的风景再稍微好一点,能看见树枝,那个样子不就像是一幅画吗?
谢笃之发现他在走神,拿笔在桌子上敲了一下,让他把刚刚那段话再重新解释一遍。
可是李珩只听了前半截名词解释的内容,后面的引申和应用没有注意。
他解释完那个名次,试图蒙混过关,结果被谢笃之逮住了。
谢笃之很有针对性地提问,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被谢笃之用笔很轻地打了一下手心,让他认真记。
他突然就很想耍赖,试图“偷袭”谢笃之,用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把这题混过去,等晚上再重新去背。
……结果刚刚挤到谢笃之怀里,还没有亲上,门就“吱呀”一下被从外面打开了。
“他肯定看到了。”李珩更加复杂,感觉这次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搪塞对方。
“我在进来找你的时候,应该把门反锁起来的。”他开始反省自己,觉得有点对不起谢笃之。
哪怕那个时候确实是他主动、谢笃之显得很坐怀不乱很柳下惠,但在谢思之眼里,肯定又是另一副样子了。
总之,就算是他主动,他不该,问题肯定全部在谢笃之身上。
就是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安抚同时遭到双重“背叛”的谢思之,他才拖到现在也没有和家人公开的。
门外久久没有动静。
李珩即担心他受到的刺激太大,需要打救护车送去医院观察,又担心他现在在公司疯狂找可以用的东西,试图马上进门打断谢笃之的腿。
“老二打不断我的腿。”谢笃之被他不靠谱的猜想噎了一下。
“我只是打个比方来形容他愤怒的程度。”李珩说,“……要不然我们先把办公室反锁吧?”
“他迟早会知道,知道的越早,接受得也越早。”
谢笃之帮他把书本合上,站起来,示意他安心,“我来处理就行。”
一看就知道,谢思之刚从酒吧厮混出来。
应该是有什么事要找他,歪打正着了。
“那……”李珩还想说些什么。
“帮我去找市场部拿份文件?”谢笃之很娴熟地给他派任务,“下午会用到。”
“你就是想支开我。”李珩当着他的面,很大声地嘟囔。
谢笃之挑眉,又有点想逗人了。
“那你待在这里,等会我们打起来,你是帮二哥还是帮男朋友?”
李珩:……
“我去市场部拿文件了。”他很隐蔽地瞪了一眼谢笃之,同时决定要是两个人真的打起来,自己就去帮二哥。
……嗯,反正谢思之打不过他,不会影响事件的最终结果。
“那我等你给我发消息,告诉我可以上楼了我再上楼啦?”
李珩自觉地拧开门把手,看见谢思之站在外面动也不动,姿态像极了一种名为“鲸头鹳”的鸟类,语气有点复杂地喊了一声:
“二哥。”
谢思之蓦地回神,听见他的声音,噩梦里看见的场景重新在脑海中浮现,喉头也涌上一股腥气。
他怔忪片刻,咽下诸多歉疚和复杂,狠狠白了眼看着可怜巴巴、拼命朝自己示好的弟弟。
“……下周回家就收拾你。”
他匆匆留下这样一句话,不再去看对方,火急火燎,还有点狼狈地冲进了谢笃之的办公室。
李珩摸了下鼻子,决定过几天再给他发消息解释,说自己下周本来就不准备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乖:你们要打就去练舞室打吧*(冷漠)
提示一下,文案阿笃的属性有“手撕原剧本”
第105章
谢思之以为自己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他平时虽然总冲动, 但自控力其实很强,从来没有在大事上掉过哪怕一次链子, 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隐忍不发, 什么时候张扬肆意。
亲弟弟和养弟在谈恋爱,不管谁追求的谁,谢思之其实都没有多少资格置喙。
父母都还没说什么呢。
何况难道他们反对,这两个人就会分手吗?
谢笃之的户口本早在他高中的时候就迁出去了, 两个人又没有任何血缘及伦理上的关系, 就算真想棒打鸳鸯, 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然而看到那张脸的时候,谢思之脑子里的弦还是崩断了。
他这一天——也许不止一天, 情绪起伏得实在太大, 明明被打的是谢笃之,他却失魂落魄,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打的人。
谢思之出拳的时候,谢笃之没有任何下意识的闪躲, 而是站在原地, 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他一圈。
青年右边唇角泛着淡淡的淤青, 很平静地抬了下眸,死水般波澜不兴,“冷静了没有?”
“……我要是说没有, 你难道还能站着不动, 把左脸也送过来给我打?”谢思之自嘲地笑了一下, 很清楚对方的脾气。
“我会把咖啡倒在你头上,帮助你更快地冷静。”
谢笃之一年四季都喝冰咖啡, “既然冷静了, 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开口。”
和平日里相比, 谢思之现在的样子实在过于落魄。
他眼睛下面是一层浓厚的青黑,下巴和嘴唇上面也冒出了淡淡的胡茬,身上衣服也皱巴巴的,配合折痕明显的衣领、明显晕着酒渍的袖子,实在很难让人把他和圈内大名鼎鼎的“谢家二公子”联系到一起。
谢思之应该庆幸今天是休息日,保安没有值班,加上前台之前在培训的时候也看过他亲属的照片,才没有在大厅就被拦下来。
“你让我想一下。”
谢思之发出一声叹息,倒在谢笃之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觉得太荒谬了。”
他沉默许久,用手遮住眼睛,颓然开口:
“虽然这些年我总是和你争这个争那个,和你闹别扭,不管什么事都想踩你一头,证明我比你强……”
“……但是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天,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心里也早就承认你比所有人都优秀了,我感谢你,我很庆幸爸爸当时选择了你,你也选择了我们。”
“所以?”
谢笃之挑眉,“假使你大老远跑过来,只是为了和我抒发突如其来的感想,为了避免被浪费更多时间,我会第一时间喊助理将你请走。”
谢思之:“……”
“就是因为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才没有办法和你好好相处的!”他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就不能稍微感动一下?”
谢笃之淡淡看着他,连口都没有开,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谢思之要被他的态度气死了。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青年恶狠狠地强调,“你没发现刚刚我说的话吗,我说我非常庆幸爸爸当时领养的是你。”
“哦。”根据他的反应,谢笃之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推导出了大半。
谢笃之应该是在喝酒的时候,梦到了平行世界的事。
所谓的平行世界,和现实应该是有重叠,或者交汇的,否则也无法接受为什么会有人接二连三地做梦。
无独有偶,谢笃之同样确定,洛女士做过的那个梦,也是有关平行世界的。
只不过洛女士人在国外,获得的信息相对有限,所以才会显得那个梦零散,只剩下含着担忧和惶恐的情绪,促使她做出回国的决定。
以当时领养的是白软为前提,谢家后来应该出了一些事。
谢笃之并不确定谢家的其他人会不会梦到这些事,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不会梦见。
“你就不能配合地问我一下,为什么我会好端端庆幸爸爸当时领养你回家吗?”
谢思之简直没办法和他继续交谈。
怎么可能真的有人一点也不好奇?他明明表现得已经足够反常足够一惊一乍了。
他又想到自己刚刚还撞到谢笃之吃窝边草的事情。
谢笃之果然是畜生吧?
不过,谢思之同样不得不承认,就算谢笃之再怎么畜生,也要比白软,比梦里的那个自己要好很多。
“不能。”谢笃之的回答同样直接。
他没有太多的耐心陪谢思之在这里说没有多少营养的车轱辘话,只想知道另一个视角下平行世界的故事发展,以及或许可能存在的后续。
谢思之罕见没有呛人,而是先把办公室的门反锁好,又在沙发凹陷处继续瘫成了原本的姿势,哑声道:“……我做了一个很荒唐的梦,梦见爸爸领养的人不是你,而是白软。”
“我开始时极度排斥他,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把他当成了小乖的替代,借由他想象小乖长大之后的样子。”
“……可能是他有一段时间给我的感觉真的很像小乖。”
“这是一种移情手段。”谢笃之这样评价,又问他,“然后呢?”
谢思之内心五味陈杂,不知如何是好,连追问他怎么好像半点都不意外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梦见他被找回来之后,因为一些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甚至有点尴尬。”
大概是因为他一被认回来就推了白软?虽然只是误会,解释清楚之后,谁也没有真正往心里去,但这件事当时肯定是吓到他了——
话说回来,就是真的推了白软那个崽种又怎么样呢,白软不是应该活该被推?
谢思之胡乱地想,“……我在那个梦里也干了不少特别混账的事,比如说当着他的面说家里那个小祖宗丑,嫌弃它,还给他买了个特别娇贵的布偶。”
“不过那个布偶是真的比家里那个小祖宗漂亮。”
家里的暹罗总是追着谢思之挠,谢思之战斗力不如猫,干脆认了个小祖宗。
回味半天,谢思之还是没忍住嘴瓢,“……我还记得猫舍的名字,不然改天把它买回来陪小祖宗,给它纳个妃?”
——所以说,有些人到现在也不受猫欢迎是有原因的。
谢笃之略微走了一下神,“……还有呢?”
“我把猫给了白软,让白软帮我说好话。”
谢思之情绪倏地低落下来,抿着嘴唇,“……我当时是真的觉得他有点恨我们,而且也有自己的事要烦,就是,钻了牛角尖你懂吧?就想着他和白软关系好,想靠白软维持关系。”
“蠢。”
谢笃之如此评价,半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说。
“我那个时候烦的事和你也有关系。”谢思之把亲切的问候全咽下去,终究是底气不足。
他报出那个比赛的名字,“你应该还有印象吧,就评委特别傻批的那个。”
“是什么让你对我的记忆力产生了质疑?”
谢笃之平静反问。
“……”
“总之在那个梦里我因为一开始就出师不利,导致高不成低不就,过得有点憋屈,还总是被暗箱。”
他们家生意主要还是在国内,国外的合作伙伴虽然也有,但很难在这种艺术类的比赛上帮上什么忙。
他自己一开始基础没有打好,名气虽然也有,但更像空中楼阁。
“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决定去学艺术,我不是爸爸谈了好久?梦里因为这件事我们关系也比较微妙。”
谢思之越说越觉得梦里的自己人生实在失败,干脆“啧”了一声。
“主要是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好像发生过一样,要是当时爸爸真的领养了白软那个小崽种——对了,我是不是没和你说那个小崽种是怎么留下来的?”
“他为了留在我们家,装作自己不会用卫浴,冷水泡澡发了高烧,烧的时候一直喊妈妈。”
谢思之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觉得梦里白软多半是装的——那个时候家里还有保姆,自己搞独立小可怜人设,发现水冷了,难道不会喊保姆吗?
他觉得自己还是得想个办法弄死白软,心里面那口恶气有地方出来。
他不无辜,可一想到白软在监狱里可能同样过得逍遥,心中就会涌上一股暴戾的情绪。
“所以,小乖被赶出家门之后发生了什么?”
谢笃之耐心彻底告罄,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谢笃之并非完全不关心误会和曲折。
只是在已发生的事实面前,再反复强调这个显然没有用。
“我们以为他自己过反而更好,不管妈妈,还是我,都会往他的卡里面打钱,爸爸和大哥也会定时让秘书给他转账。”
“直到我在白软的桌子上看到了那张卡。”
谢思之下意识回答,觉得梦里的自己可真傲慢。
他回答完,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没有解释把人赶出家门的事,愕然看向谢笃之。
“老三……你……”
谢思之艰难开口,声音晦涩。
在那个梦里他没有见过谢笃之,更没有听过对方公司的名字。
那谢笃之是如何知道的呢?
“他应该不知道……吧?”谢思之无法描述自己现在心情。
他想到他们去找猫的那天,少年平静哀伤的面庞和梦里有一瞬的重叠。
身体不好,没人管的流浪猫能活多久?在梦里,他又是怎么做的?
谢思之不敢再往下想。
青年眼眶发烫,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很轻、犹如幼犬般的呜咽。
“……你为什么以为,他不知道?”
良久,谢笃之垂眸,如此答复。
他发现谢思之在哭。
平时万分聒噪,如同火焰一样张扬的人,落泪居然没有半点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走了,明天继续……有点担心这个月能不能完结所以我放假会尽力多更的OTZ。
梦的番外会有,前面的一些捉虫(以及不影响大体剧情框架的小修)会在全文完结之后开始进行。
以及,让家人都通过梦的形式想起来不是为了洗白谁,就像阿笃的观点——事实需要还原,其他的可以等事实还原之后再谈(?
第106章
谢笃之等待片刻, 给了他一些时间消化这种情绪,这才开口。
“那在梦里, 你把银行卡的事情告诉爸爸妈妈了吗?”
——白软手上为什么会有银行卡?
按照谢思之的叙述, 他们后来关系并不好,托付白软赠予、转交的可能性都不大。
联想到白软之前的表现,谢笃之更加倾向他只是单纯想让人无路可走。
这些细节性的问题问梦境的当事人其实更好,只是谢笃之不太舍得让他回忆起这些全然没有半点愉快成分的事。
去撬白软的嘴, 使用吐真剂之类的手段其实是最方便的, 但那毕竟要等上不少的时间。
白软现在还没有彻底落网。
谢思之的记忆则是从另一个角度还原梦境始末最便捷的途径。
“……我告诉了。”
谢思之声音嘶哑, “在那个梦里,我把事情告诉了妈妈, 有点怀疑他。”
梦中他疑惑的原因很简单——那张银行卡是怎么到白软手上的?代为转交肯定不可能, 那个时候两个弟弟的关系势同水火。
如果只是无意之中捡到了银行卡,又为什么不说?这和他平时在家人面前表现出的形象并不相符。
“我和妈妈说了疑惑,有点担心,妈妈也有点担心, 但是还是安慰我, 说可能只是误会, 她等白软晚上回来,就去问白软。”
说到这里,谢思之好不容易恢复了的力气再度被抽空。
“你可能不知道, 那个小乖没有上成大学, 一直被我们养在家……他那个直播的账号也因为之前的事被封了。”
他们没有主动联系, 不管是面子抹不开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们都在等他联系他们, 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也有错误。
“后来?”
谢笃之语气依旧平静, 只是他手上还握着笔, 力道比平时大上许多,几乎已经到了攥的地步。
他在克制。
诚然,向谢思之发泄怒火,指责他的傲慢,或是嘲讽对方这个亲生哥哥做得半点也不合格,确实能让他——甚至是谢思之自己稍微好受一点。
但那没有意义。
“我没有梦见。”
谢思之苦涩道,“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在酒吧里,大脑一片混沌,全是那个梦,又想到现实……就过来找你了。”
他本意是好好感谢谢笃之,然后再用那种有点夸张的语气把自己做了梦的事说出来,或者换个什么别的方法试探一下,结果情绪起伏太大,根本控制不住。
愧疚还有懊悔潮水一样将他吞没。
谢笃之没有回答他,而是走过去拉开自己办公室的抽屉,在里面翻找片刻,扔给他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这是什么?”
谢思之下意识接住,“我来的时候没喝几口,不用醒酒药。”
这话是真的,他从宿醉里清醒过来,开的那瓶酒也只是浅浅抿了一口,心里实在堵得慌,就找人送自己过来了。
谢笃之知道他没醉,风轻云淡:“褪黑素,或许你睡醒之后会需要。”
谢思之抓着药瓶的手抖了抖,差点以为他嫌自己丢人,想让自己服药自/杀。
谢笃之确实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老三,你……”
“去睡觉。”谢笃之冷冷打断他,“旁边的休息室里有床。”
“我需要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还有比较具体的时间日期——如果梦里的你有留意到的话。”
谢思之被他身上的气场震慑了数秒,这才回神。
老实说,谢思之现在根本不敢闭上眼睡觉,生怕梦境下面藏着深渊,一脚扎进去,自己就再也没办法脱身。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一个荒谬的梦境产生这么大的反应,心里惧怕的到底是什么,本能对睡眠抗拒。
“我不一定还能……”
谢思之迟疑片刻,语气犹豫,和谢笃之对视三秒,又迅速败下阵来。
“……”
“梦本来就不受控制,我只能和你说尽力。”谢思之咬了咬牙,想着要是梦见后续,大不了醒过来就直接去找弟弟负荆请罪。
谢笃之点点头,实际上没有抱着太大希望。
他也不确定谢思之还能不能梦到后续。
但是谢思之确实需要休息。
休息室的门被带上了。
谢笃之在心里默默数秒,再数到数字七的时候,他听见门重新被打开的声音。
谢思之探出来半个脑袋,“……老三,你先别告诉他,我……你等我做完这个梦,消化完,自己去和他说。”
“你不表态,我就当你答应了。”
*
李珩收到谢笃之给自己发的消息,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了。
他在市场部不但拿到了谢笃之指名要带上去的文件,还被加班的员工投喂了不少办公室零食喝特产之类的东西。
看在这些“贿赂”的份上,他决定装作没看见有几个员工桌面上没来及关闭的聊天窗口,以及里面的聊天内容。
他带着文件,还有打算分给谢笃之一半的奶油玉米花重新回到二十九楼,敲门。
谢笃之让他直接进来。
李珩在进他的办公室前,先谨慎地通过被自己拉开的一小道门缝环视了一圈,发现门内没有谢思之的身影,悬着的心这完全放下。
“二哥走啦?”
他钻进办公室,注意到谢思之嘴角比自己走的时候多出来一小块淤青连文件都顾不得递了,慌忙在办公室抽屉里翻找可以消除淤肿的药物。
“……他怎么真的动手打人,还打脸啊。”李珩有点后悔听他的话,乖乖被支到市场部了。
他感觉自己要是在现场,说不定还能劝个架什么的,“笃哥,你没有还手吧?”
“——他可能就是有点冲动,不经脑子。”
他用纸巾沾了点气雾剂,给谢笃之擦嘴角淤青的地方,“还有哪里?”
谢笃之嘴角微勾,“你刚刚是在帮我说话,还是在帮老二说话?”
语气可以听出来,是很明显的故意。
李珩忍不住在那块淤青上按了一下,没好气道:“我一个也没给你们说话,我在实事求是。”
而且他觉得谢笃之不像是被打之后,也非常冲动地去还手的那种人,也不认为谢笃之会半点防备都没有,就被二哥对着脸来上那么一拳。
说不定谢笃之还是站在那里,故意让他打的。
“二哥怎么会突然过来找你啊?”
给谢笃之擦完药,李珩才想起来文件,并顺手另外一袋没开封的奶油玉米花也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还有这个小药瓶?”
药瓶是谢思之在进休息室之前摆在桌子上的,他信誓旦旦地表示不管梦见什么,短时间内都不需要用到助眠药物。
谢笃之从头开始,一个一个回答起他的问题。
“桌子上是褪黑素,老二没走,在休息室睡觉,他只打了我一拳。”
“来找我……”
谢笃之停顿了一下,还是没将实情说出来,“是为了白软的事。”
青年老实回答问题的样子有点乖,李珩突然就不计较他刚刚故意让自己站队的事了。
“褪黑素?二哥带过来的?”
他问谢笃之,觉得这要比白软怎么样重要许多。
办公室里还有那种酒的味道,谢笃之上班不可能喝酒,喝酒的人肯定是谢思之。
谢思之总不可能去酒吧喝酒随身带着褪黑素吧?那这未免也太不符合他的性格,而且他也没有那种睡眠障碍。
“我的。”
谢笃之说,又求生欲很强地补充,“很久没有吃过了,没有过期。”
这是过期的问题吗?
李珩思路也被他带偏了一下,“喝酒是不是不能吃褪黑素?”
谢思之好端端吃褪黑素干嘛。
谢笃之解释,“老二最近睡眠不好,准备让他带回去。”
李珩被他的解释噎了一下,“……不然一直放在这里就过期了?”
谢笃之认真点头。
“我总觉得你在蒙混过关。”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忍不住向谢笃之确认:“……现在真不吃了?”
褪黑素吃多了不好。
“暑假之后就没有吃过了。”谢笃之这样说,“之前加班的时候会吃。”
谢笃之现在确实没有晚上加班半夜加班,李珩勉强被他说服,但还是把桌子上的褪黑素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总之,我先把这个没收,你和二哥都没有意见吧?”
谢笃之眨眨眼,摇头,“没有。”
其实他在临枫湾的房子里还有一些安眠药,不过他不准备让那种用不上的东西被对方发现。
“那我没收了。”
李珩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有空给你和二哥做一点洋甘菊薰衣草的茶包,那个也是助眠安神的。”
“老二不用。”
谢笃之迅速,“他只是喝酒喝太多,影响了睡眠,过段时间就好了。”
李珩:……
他有点哭笑不得。
以前怎么没发现谢笃之这样小气?
“那我让他自己去买那种成品,这总行了吧。”少年带着点无奈地开口。
谢笃之这才满意。
“笃哥,你发现没有,你最近有点有像小吱靠拢的趋势。”
小吱都没有谢笃之刚刚那样护食。
不过,假如谢笃之是猫,应该也那种非常大号、看上去也很优雅的西伯利亚森林猫或者缅因,而不是暹罗。
他没有给谢笃之反驳自己的机会,这样开口之后,又迅速转移了话题,“二哥找你是为了白软的事,白软又怎么了吗?”
“没有怎么。”谢笃之摇头,“他现在依旧在被白家软禁。”
白家那边一直希望能和他们好好谈谈,毕竟不管怎么说谢夫人也姓白,甚至想通过外祖父、外祖母那一层的关系和人情来施压,希望能争取到转圜的余地、两边各退一步。
可惜两位老人家自由洒脱得很,连谢夫人这个当女儿的几个月都未必能联系到一回,更不要说白家的其他人了。
“老二认识的朋友比较多。”
谢笃之稍加思索,干脆把谢思之必定会做的事提前披露出来,保全对方的秘密。
“他不太放心白家,认为他们可能帮助白软,让白软以有精神类疾病为理由脱罪,准备自己找人。”
“……哦。”李珩被说得突然有点担心,“白软不会真的以这个为理由,申请什么保外就医吧?”
他觉得白软在精神方面确实有问题。
“我们不会给他机会。”
谢笃之让他安心,“下周正式开庭。”
“……好快!”
尽管他这么说,可谢笃之还是觉得近一个月已经很慢了,白软做事相当细致,他们找证据浪费了不少时间。
“那他会被判多久?”李珩好奇结果。
“我不清楚。”谢笃之摇头。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白软在监狱里不会太好过——苏家从商也从政,苏星驰又是苏家这一代最受宠的后辈,谢思之和苏星驰关系不错,找苏星驰帮忙应该很简单。
要是谢笃之没有记错,苏星驰的小叔刚好在G省任职,位高权重。
“二哥朋友真的好多。”
李珩听他解释完,发出这样的感慨。
就是他觉得如果谢思之和他的那些朋友聚会要是能再健康一点,少去几次酒吧就更好了。
他把从市场部薅过来的小零食全给了谢笃之,只给自己留了几粒牛肉干,这才继续回去写经济学作业。
中途写累了,还蹑手蹑脚去休息室看了一眼——谢思之睡得相当沉,戳了好几下脸都没反应。
李珩帮他盖好被子,走出来,发现谢笃之在给自己检查。
“我发现二哥睡觉不喜欢盖被子。”
他往谢笃之旁边挤了挤,“就算有暖气也要好好盖被子啊,不然着凉了怎么办……我这题没有错吧?”
谢思之盖不盖被子,睡得怎么样,对谢笃之来说都无所谓,反正他明天就会让特助联系保洁员,把休息室所有的东西都换一遍,顺便再杀个毒。
“错了。”谢笃之漫不经心,用手指在他的答案的某一样下面画了条虚线,“这是另一个概念。”
“——其他的没有问题。”
李珩从他手里把自己的笔抢过来,在那一句旁边做了个标记,“你不许说,我晚上回去之后自己改,自己背。”
“好。”
谢笃之只能略带遗憾地开口,放下了他的作业,“我还可以检查……”
“不,你不可以。”李珩面无表情地推了推他,“谢笃之先生,现在是上班时间,你要工作了。”
“但是我文件已经处理完了。”
谢笃之无辜,“我可以给自己下班。”
“那也不好。”李珩说,“你这样会让我一点学习的成就感都没有的。”
——虽然谢笃之给他辅导的时候很认真,知识点讲得也格外透彻,还会举例。
可谢笃之也真的很喜欢在他讲题的时候逗他。
“我们想点别的吧。”他试图转移谢笃之注意力,“……比如下周要不要一起回家,向爸爸妈妈还有大哥坦白,宣布一下。”
反正谢思之都已经知道了,应该也没有必要再瞒下去。
“妈妈前几天还问我追到你没有,说要给我们制造独处的机会。”
然而实际的情况是他们已经在一起有一个月了,情侣头像都换了好几对。
谢笃之沉吟,“需要准备礼物吗?”
“什么礼物?”李珩没反应过来。
“登门拜访的礼物。”
青年一本正经地开口解释,让人根本分不清他是真的如此打算,还是仅仅开个玩笑。
“倒也不必这样郑重。”李珩下意识捺住眉毛,不停打量他,试图从那张格外镇定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称呼本来就是现成的,爸爸妈妈都喊了这么多年了,总不能因为哥哥变成男朋友,陡一下就变得格外客气,降成了“叔叔”和“阿姨”吧。
李珩想象不出来谢笃之带着一堆礼物,宛如女婿初次上门的画面。
他觉得好诡异。
脑补完,他才发现谢笃之嘴角噙着很浅的笑。
明显,刚刚的问题是为了让他产生联想,故意问的。
“……我们坦白之后,你给爸爸妈妈敬茶就好啦。”
李珩把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就是那种孝敬长辈的茶。”
“我们还没有正式结婚,就要……”
根据传统习俗,那种茶应该是结婚之后再敬长辈的。
谢笃之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刚刚开口,就被已经明显炸毛的恋人捂住了嘴。
他脸颊鼓起来的样子有点凶,但可爱更多。
“是我不够严谨。”
谢笃之迅速改口,道歉,“我只是觉得作为男朋友、将来的爱人,和作为兄长并不相同,需要也让其他人意识到这一角色的转换。”
诚然有故意成分在内,但他方才确实很认真地考虑了承诺的问题。
——要用怎么样的承诺、还有行动,才能让其他家人可以彻底放心地将他托付给自己。
“不管怎么转换,你都是你啊。”李珩倒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爸爸妈妈他们又不是不了解你的为人。”
要是谢笃之还不能让他们放心,那李珩觉得世界上也没有人能让父母放心了。
“我们正常回去就好。”
谢笃之不置可否,默默在心里开始清点自己名下的资产情况。
“我明天还有课,所以今天晚上就不和你一起回去了。”李珩想起来,“我们是下周五直接回家,还是周六再回家?”
他下周本来打算和前同桌、还有其他几个高中同学去聚餐。
“都可以。”谢笃之从来随他。
“那到时候再说?”李珩一时半会也决定不下来,“反正不管是星期五还是星期六,他们宣布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很吃惊。”
除了谢夫人。
“对了,关于白软,还有一件事。”
谢笃之本来不想主动在他面前提那个梦。
只是他想到在隔间休息的谢思之、还有心中那个隐约的猜测,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试探一下少年的态度。
“我打算去一趟G省,用吐真剂让他说出所有关于那个梦的实情。”
“你要带我一起?”李珩不抱希望地问他,觉得谢笃之恐怕不会同意。
“你要期末考试,恐怕不会有空。”
谢笃之摇头。
“……”不用问,他都知道这是谢笃之故意选的时间。
就算白软是豺狼,他也不是那种毫无反抗之力的小白羊啊。
李珩不知道该说谢笃之过分紧张还是什么,哼哼了几声,“那你回来要给我带特产。”
他真的报了好几样特产的名字。
谢笃之也都一一记下,仿佛他下个月只是普通去G省出差。
“假如那个梦里,一切都是白软在背后捣鬼,你会选择原谅他们吗?”
谢笃之神色自然,问出之前就准备好的问题。
他特地提白软,正是为了给这一问题铺垫,同时避免对方有所联想。
李珩张了张嘴,一时茫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他比较好。
恨吗?怨吗?
在那个梦里,其实是有的。
李珩也是在梦醒之后,有时候突然想起有关那个梦的事情,才从某些细枝末节处觉察到自己并非想象中那么惹人厌烦。
可他同样没有从那个梦里感觉到很多的喜欢和爱,哪怕是梦里的谢夫人,他的妈妈,和现实中对比,也显得非常不够……好像对方爱的其实并不是他,而是想象中的他那样。
他也清楚梦里自己遭到的冷遇离不开白软从中作祟,白软心思那么险恶,又善于伪装,大家被他骗过去也不奇怪。
理智如此,能够接受并在一定程度上理解,情感却不能因为如此简单的缘由就产生释怀。
他曾经抱有过希望,试图沟通,呼求过他们的爱——到后来,他只是希望他们能注意到他,可他还是连注意也没有求到。
在那个梦里,没有人很直接地用言语或者某个容易被感知行动对他表达过爱。
比如他和白软一起过的生日,李珩完全可以找理由说那是因为他们想要请更多的人,想要更加郑重,所以才选了个很好的日子推迟——毕竟他那个时候确实显得有点依赖白软。
然而他得到的就是一个不带任何解释的决定通知。
“……笃哥,我不知道。”
他声音很轻地回答谢笃之,“站在我自己的角度,我其实是可以理解他们的,知道他们并非不爱厌恶,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很好地表达出来,我也没有正确接收到。”
“这件事要怪,也应该是怪白软,他利用了他们,也利用了我。”
说完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儿,想起来那个梦里的委屈,还有后来的绝望,“可是我没有办法替他去原谅,也不能去替他原谅。”
“……他那个时候,因为在谢家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自信,每天非常怀疑自己,会习惯性把所有的问题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也没有上学,去了很多地方应聘都被拒绝了,最后只能让货车带自己回北方的小县城,在工地找了一份工作。”
李珩吸了下鼻子,觉得自己刚刚情绪化有点严重,可能表述得不是很好,虽然梦里的我也是我,可是我们的人生是不一样的,我是我,他是他。”
“要是我因为在梦里体验过他的经历,然后又因为现实中和白软有过接触,知道一切都是白软在背后搞鬼,站在更高的角度去看他遇到的那些事,然后评判……甚至是替他原谅,那不是显得很傲慢吗?”
如果他因为知道来龙去脉,能体会所谓的苦衷还有隐情就替对方去原谅,那他感觉自己和梦里的家人本质上也没有任何区别。
“我明白了。”
谢笃之没有劝解,只是如此对着他强调:“但不论如何,白软会受到他应有的惩罚,为自己不论是梦里、还是现实中的作为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不要太挑战法律的底线。”
李珩的注意力被他又重新拉回来,不放心地叮嘱。
总不能因为对付恶人,也把自己变成恶人吧。
谢笃之勾住了着他的小拇指,眉目疏朗,带着点乖巧地向他保证。
李珩吃过晚饭,就打车回学校了。
他没有让谢笃之送,谢笃之晚上还有个会。
散会之后,谢笃之在办公室待到很晚,直到休息室传来动静,才关上正在阅读的文档,从办公椅上站起来,准备离开。
谢思之睡了一觉,气色要比中午看起来好了一点。
“……我没梦见。”他边说边走出来,目光往谢笃之的办公桌上瞄。
“老三,你之前摆在这里的褪黑素呢……?”
他睡了整整一下午,梦到的全是之前那个梦的细节,让人寝食难安。
作者有话要说:
二哥:……我药呢?
OTZ存稿本来写的是安眠药,想起来喝酒之后不能吃安眠药,火速改之。
话说回来这文是不是已经能自主产营养液了啊,有没有点白白的液体交易,没有我就下次来问
第107章
“我感觉你今天穿得很正式。”
李珩坐在车子里, 问谢笃之要不要也来一口学校门口摊位上烤红薯。
晚上风大,他出校门的时候特地在外套里面多加了一件毛衣, 围巾也牢牢系在脖子上, 还是感觉冷。
谢笃之还没到。
尽管对方总是习惯提前等他,但李珩这次比他出来得还要早。
红薯就是在等谢笃之的时候买的,刚捧着咬了一口,他就看见熟悉的车牌在校门口不远处停下来, 赶紧过去钻到了车子里。
为了给家人——特别是爸爸和大哥, 足够的反应时间, 他们最后还是决定周五晚上直接回家。
“太甜了。”谢笃之微微偏头,很浅地要了一口他递过来的红薯, 皱着眉做出评价。
不过他认为红薯纵然甜, 也比加了各种糖浆的奶茶要好。
“烤红薯就是要甜才好吃啊。”李珩本来也不准备给他多吃,见他尝了,也就把手重新拿了回来,嘟囔。
谢笃之充耳不闻, 当做没有听见。
他注意到李珩一直试图悄悄往后坐瞄, 不动声色地开口:“没有上门礼物。”
李珩感觉自己的小心思被戳中了, 吃惊的同时,还有点恼羞,“……我本来就不关心你准没准备礼物。”
他就是看谢笃之今天穿得太正式了, 连香水都换了一款, 所以才会下意识往后座去看的。
李珩之前就已经打过招呼说周五回家, 谢夫人问了他们大概几点能到,说是要等他们吃饭。
刚好晚上要煮火锅。
家里没有人吃辣, 锅是菌菇和椰子鸡双拼, 李珩还没有等福伯开门, 就已经问到了很浓的香味。
锅底刚刚煮沸没有多久。
他进了屋,想招呼落在后面的谢笃之一起,发现谢笃之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提了两个很大的盒子。
“……”还说没有所谓的上门礼物!
他忍不住去盯着谢笃之的眼睛看。
谢笃之和他对视,目光坦荡,不见半点心虚,“只是刚好遇到合适的,顺便带回来给爸爸妈妈。”
“你明明在偷换概念。”李珩忍不住开口。
他还没有来得及指责谢思之,就被谢夫人以“堵在门边干什么呢”为理由,赶上了饭桌。
一家人都在。
谢笃之把礼盒放下来,也坐到他旁边,很随意地提起自己前几天参加拍卖,刚好遇到了品质不错的茶叶,还有谢夫人心心念念的官窑钧瓷。
谢夫人目光在两个人身上逡巡几圈,好像意识到什么,眉眼弯弯,坐在他旁边的谢先生倒是一无所觉,还问他是哪家的拍卖会,自己下次也去。
他被谢夫人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一脚。
李珩则在悄悄打量谢思之,想知道他经过快一个星期的冷静,有没有变得更能接受现实一点。
在他的想象之中,自家二哥应该从他坐上桌子的那刻起就对自己吹胡子瞪眼,不是阴阳怪气就是冷嘲热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谢思之正在用一种复杂、还有点怅然的目光看着他。
李珩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他给自己的感觉,非要比喻的话,他觉得谢思之现在有点像那种看女出嫁的老父亲。
否则谢思之在和他目光相对的时候为什么看起来还有点微妙的不自在呢?
——不过他能在短短几天内接受事实,李珩其实还有点欣慰。
火锅吃完,谢夫人还没有让人收拾桌子,李珩就抢在爸爸还有大哥之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当然,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同样没忘记拉上谢笃之一起。
“我有件事要宣布。”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把不断上扬的嘴角往下压,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严肃一点。
父母开明归父母开明,但是出柜,并宣布自己已经和谢笃之在一起了,目前正在谈恋爱——可能还有毕业之后结婚,都是相当重大的事情,不应该嬉皮笑脸的。
那样给大家的感觉就太不郑重了,而且也不尊重他和谢笃之的感情。
感情本来应该要严肃对待嘛。
“我和阿笃哥在一起了。”
李珩咬字清晰,没忘记强调,“是我追求的他。”
谢先生手腕抖了一下,没拿稳手里的筷子,甚至下意识想去推眼镜。
但现在不是早上的读报时间,他现在也不在书房,他的鼻梁上空空如也。
谢先生动作滞在半空,发现无人注意自己,掩饰性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里面的茶叶。
他其实有不少疑惑。
比如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老三的,又是什么时候告白,追了多久……又比如你们是真心准备好在一起吗,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有没有防护措施,将来又有什么打算,准备多少岁结婚。
沉默寡言,其实不太理解孩子们想法的老父亲最终还是把所有的问题消化在肚子里面,相当有架子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们好好相处。”谢先生这样开口,算是表态。
谢慎之的疑惑半点都不比父亲少,他是真的惊掉了筷子,趁着俯身去捡的空隙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欲言又止,目光反复在两个人身上停留,纳闷的同时,还有点两个人其实挺配的释然。
——你看,这样一来,你以后就不用担心小弟因为没有多少感情经历遭到欺骗或者背叛了,阿笃为人如何你再清楚不过,没有人比他更让人放心。
——还有阿笃,你以后也不用担心阿笃因为心里面只有工作,冷冰冰不近人情错过自己的命定的缘分,多好。
有个声音在他心里这样说,且意外有道理。
于是谢思之也调整好表情,“……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咳咳咳咳!”刚刚还在笑的谢夫人顿时被他的语出惊人呛到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坐在旁边的二儿子像被踩到尾巴似的跳起来,使劲拍了下桌子。
“我不同意……结婚也太早了!他才满十八周岁没多久!”
“可是小思,你反对也没有用啊。”
谢夫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憋住笑,“他们两个现在谈恋爱,等到了合适的阶段,肯定会结婚的。”
对有些人来说婚姻可能是约束,甚至于坟墓,然而对真正相爱的人而言,婚姻实际上更像诺言,或者在几十亿个体中,仅仅属于彼此的契约。
就是两个人今天告诉他,他们已经领了结婚证,谢夫人觉得自己恐怕也不会有多意外的。
“……我知道,我只是。”谢思之别别扭扭,坐下,重重叹了口气,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忧愁,“我只是觉得太早了。”
哪怕没有那个梦,谢思之同样这么认为。
——他的弟弟过了年,虚岁也不过刚刚二十岁啊。
二十岁正是人生中精力最充沛,最旺盛的时候,应该尽情挥霍,肆无忌惮。
他突发奇想飞去不同的地域、甚至是国家,千里迢迢过去千里迢迢回来,没有任何要担心的事;也可以因为电影或者什么纪录片上看到海洋的生态就去出海,乘船追逐海豚或是鲸群……
世界上没有想尝试但不能做的事情才对,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吊在了这棵叫做“谢笃之”的树上呢?
哪怕这棵树是全世界最挺拔最板正的树,可是他也没有那种青春活力啊!
谢思之反正想象不出来他们一起去蜜月,或者去恩爱旅行的样子。
“我和你爸也是二十岁出头领的证,要是晚几年,可能生出来的就不是你了。”
谢夫人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这东西哪有什么早或者晚的说法?缘分到了就是到了呗。”
回答他的是谢思之重重的叹气。
“妈,你让我再想想。”
他好不容易做好的心里建设,就被谢慎之一句轻飘飘的“什么时候结婚”给毁了。
可是不盼着结婚,难道还盼两个人分手吗?
想到这里,谢思之平时的气焰稍微回来了一些,“老三,我警告你,你最好老实一点,不要对小乖玩什么花样。”
“我知道。”
谢笃之轻描淡写地打断,并不想被他说教。
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被谢思之说教,会有一种很微妙的可悲感。
毕竟谢思之人生相对失败,感情从未有过着落,“我已经把所有的财产都转移到他的名下了。”
“……什么时候的事?”李珩心下一凛,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他仔细回忆了一遍,发现谢笃之是真的半点口风都没有透露给自己,下意识想伸手去戳对方。
“——我发自内心地想和他度过一生,想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他。”
他听见谢笃之这样说,动作一滞,本能埋下了脑袋。
虽然共度一生完全是之前就已经被肯定的事情,但被这样严肃地提出来,他还是觉得格外不好意思。
谢笃之为什么可以这么会说话啊……?
李珩后面根本没听清谢笃之还说了些什么,只是勾着对方的手指,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
比如国内同性婚姻好像还没合法,结婚要去哪个国家结……大学没毕业就领证会不会不太好……
诸如此类。
但不论什么念头,想到最后,都会变成不好意思。
将他思绪拉回现实的是谢夫人含笑的提议。
“——你们要不要先订个婚?”
“阿笃的户口本老早就被他自己迁出去了,但这件事也就只有我们家里人清楚。”
谢夫人考虑得很周到,“也不一定非得是订婚,找个由头,把这这件事宣布一下也好。”
同性在一起,本来就是不那么容易被大众接受的事,何况两个孩子在其他人眼中还是“兄弟”关系。
哪怕他们并不在乎,作为母亲,谢夫人还是希望他们能收到的祝福要稍微多上一点,没有那么多议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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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当然, 订婚这个提议最后还是被谢夫人自己否决了,理由她仔细想了一下, 在订婚的时候宣布这个消息可能会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最后他们决定公开交换股份, 然后在交换股份的同时宣布这个消息,等他大二,或者大三?总之时间过去稍微就一点,再公开在一起或者是订婚的消息。
李珩清楚这是种保护, 只是有点哭笑不得。
两家交换的股份都在他的名下, 相当于他把左手拿的东西放到了右手, 位置互换了一下。
只是这件事在外界确实引起了不少骚动,尤其是召开发布会声明的时候。
就连在学校的李珩都收到了一些试探, 那些试探或者是来自谢思之的部分朋友, 或者是来自他出门吃饭时不时会“偶遇”到的叔叔阿姨。
其中还夹杂着舍友们“原来你的哥哥不是亲哥哥”的震惊。
就连去谢笃之公司,李珩都感觉公司员工们的眼神都比以前更加兴奋——一种八卦的兴奋。
“……他们真的好能分析哦。”
某个财经类账号的长文章看到一半,李珩放下手机,揉了揉眼睛。
这篇文章分析得头头是道, 详细论述了为什么两家公司明面上交换股份不是代表友好往来, 而是象征正式闹掰, 里面甚至还牵扯到了白家。
要不是真正知情,他都觉得自己都要被对方说服了。
他现在正在临枫湾的别墅里。
这周父母去做身体检查,不在家, 他干脆就没有回去。
而且下周他就要考试了, 谢笃之也准备去G省, 他们至少有十几天不能彼此见到。
谢笃之不是没有其他距离S大更近的房子,之前也问过他要不要搬。
但御枫湾的别墅距离公司要更近一点, 谢笃之上班会更方便, 而且相较其他房子而言, 这套别墅本身就有很重要的意义。
他们就是在这里更加熟悉起来的。
准确地说,是他在这里和谢笃之共同生活的时候,一点一点熟悉了谢笃之,在印象里将这个人涂抹得更加立体丰满,对其产生了好感。
“什么?”谢笃之在看书,听见他这么问,抬起眸,带着点疑惑地看了过来。
“我说交换股份的事,他们真的很会往里面添油加醋,找各种线索证明自己的臆测没有问题。”
李珩现在毫不怀疑到时候他们订婚的消息出来,这些文章的内容又会变成“带你走进商业联姻下的暗流,是强强联合还是割地赔钱”的套路,换套不换药,继续讨论所谓的商业纠纷。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又不是只有利益。”
他这样嘟囔了一句,到底没忍住好奇,“笃哥,你最近怎么突然对物理感兴趣了?”
谢笃之的书单重新换了一批,作者从他逐渐没有那么陌生的康德换成了高中物理课本上出现过的名字。
今天这本更加过分,从书名来看,好像是从量子物理角度出发,去证实什么佛学上的因果纠缠。
封面看上去也很地摊读物。
偏偏谢笃之头也不抬,眸光专注而认真,和看康德、黑格尔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李珩在点进顾明月发给自己的文章链接前,还装作认真发消息的样子,偷偷用手机拍了一张,存进了专门的相册里。
谢笃之把书签夹好,然后才将书合上,直认不讳,“物理学可以解答我的一些困惑。”
“研究结果出来前,我尚有几个不成熟的猜测需要证实。”
“什么研究结果?明月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吗。”
李珩思索片刻,“就是差不多两个月前开始的那个量子力学?”
具体内容他不太清楚,他只知道谢笃之在他把梦的内容全部告知之后,往几个有名的物理学家的课题里投了一笔堪称天文数字的资金,并且邀请他们参加了什么保密项目。
谢笃之没有告诉他,只说是惊喜。
他只是在前段时间需要新资金注入的时候,简单提到过自己有一笔额外的投资——自从那天在家长面前公开之后,谢笃之的钱就莫名其妙全归他管了。
钱还是他自己在挣,但是谢笃之有什么花销或者投资都会非常主动地汇报。
以至于李珩有时候总有一种他们实际上已经结婚、而且已经结婚很久了的错觉,非常老夫老妻。
顾明月之所以会和他提到,是因为严格来说小顾同学也算受益人。
用顾明月的话来说,他头一次这么真诚且发自内心地感谢资本,甚至想毕业之后就去抱大腿给谢笃之打工。
哪怕受邀请的是他的导师,他的导师也只是协助建模,不算核心人物,他跟在后面也只是吃蛋糕渣,有这样的经历在,也足以让他傲笑很多所谓的“前辈”,资历稳稳压他们好几头。
他其实也有问过顾明月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但小顾同学神神秘秘的,只是让他关注消息。
说差不多明年这个时候诺奖公布,他应该就能知道了。
要是明年不行,那估计就是后年。
顾明月这番发言是在他们三个人的小群里,安德烈看见后,非常耿直地反驳了他。
——顾明月的导师是受他的导师邀请进去的,一开始并不在名额里,顾明月真正应该感谢的是他的导师。
顾明月说他多嘴。
两个人在群里你几句我几句吵了好多条,其中有绝大部分都是对彼此学科的攻讦和拉踩。
李珩围观到后面,干脆临时屏蔽了群消息,让他们两个人自己玩,过了好几天才留意到安德烈的解释。
安德烈详细说明了他们现在正在研究的课题以及该课题的研究意义。
不过他的那段话太长太多,还有大片的英文、专有名词,李珩最后只记住了量子力学。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这句话在网络上一度流传得很广。
谢笃之点头,“通过研究量子纠缠证明平行世界存在,并试验是否能有影响平行世界的方法和路径。”
李珩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
他感觉谢笃之说的要比安德烈那堆解释简单很多,但信息量同样也增加了不少。
“阿笃哥,你怎么会想到资助这个?”
李珩坐到了他那边的沙发上,下意识眨眨眼,感觉这不是很谢笃之。
他本能判断出这是那种支出和收益不成正比的项目。
且不说最后能不能得出研究成果,在课题如此抽象的情况下,就算证明为真,短时间内也不会对现实造成多大影响。
谢笃之没有回答,而是以一种安静、轻柔的目光看向他。
李珩心跳漏了半拍。
半晌,他才听见很平淡地开口:“……你有心结。”
他莫名失去言语。
“我同样也有心结。”谢笃之继续开口。
他的心结是因为李珩的心结而产生的,其实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他总不能忽略李珩的心结,当做对方从来没有梦见被他假定为平行世界的存在,那些多出来的记忆没有造成过任何的影响。
那天谢笃之在办公室问他,不仅是替谢思之帮忙,也是为自己而问。
谢笃之得出的结论是他已经走出,能理智看待那个梦境,但心中仍有介意。
他还是会本能为梦里的那个自己感到不平,以及委屈。
——而谢笃之不愿意他受到任何委屈,也不希望这件事一直如鱼刺般鲠在喉中,成为存在却无法谈及的话题。
尤其是在谢思之也梦到那个平行世界的情况下。
谢笃之不是赌徒,他不会赌唯独谢思之比较特殊,只要瞒得够好,其他家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世界上同时还有另一个李珩存在。
在他们为自己孩子、自己的弟弟发自内心感到自豪的时候,处于平行线上的同一时间,同样应该被呵护被弥补的人则因为种种缘由,毫无必要地遭受苦难。
这其实是件很残忍的事,因为他们只是看见,但不能阻止其发生。
谢笃之或许可以赌父亲和大哥足够冷静坚韧,会无视可能存在的梦境带来的影响,在知道平行世界后一切如常对待。
可是他能同样去赌谢夫人,去赌妈妈能承受这一结果吗?
谢夫人本质上是相当慈爱、柔软女性,李珩性格中的绝大部分要素都遗传自她。
谢笃之不会去否认她同时要比家里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坚强,可她同时也是一位无比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她恐怕无法接受,也没有办法谅解自己。
——何况她原本还因为小乖被拐走的有过抑郁,认为自己太专注工作,所以才没有照顾好孩子。
谢笃之这样想,几乎可以预见假如谢夫人也做了同样的梦,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不会像谢思之那样隐瞒,在想出合适的解决方法前选择逃避,因为她是母亲。
她会愧疚,自责,因为内疚不断道歉,把对另一个孩子的疏忽——纵使这不是她的本意、本质上也与她无关,加倍补偿到现在这个孩子身上。
哪怕她清楚这同样是一种压力,却没有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
——然后,她会给小乖带来负担,让他藏得很好的心结缠得更紧,甚至于扩大。
这就是谢笃之得出的结论。
除了他的小乖,他很喜欢现在的家庭氛围和家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
他是被收养之后才逐渐理解,真正懂的亲人这一概念的。
在此之前,他不具备任何爱人的能力。
“可是我感觉这好像没有什么意义。”李珩下意识抿住嘴唇,语气复杂,“你知道的,我没有因为那个梦就对爸爸妈妈他们……”
他的心结,其实不太应该称之为心结的。
“有意义。”
谢笃之声音很轻,和少年所表现出的迷惘不同,他不论语气还是神色都很坚定,“你想过,或是希望过他可以像你这样。”
“这就是意义。”
并且,这对谢笃之来说非常重要。
李珩垂眸,没有继续回答。
他花了长时间才压下自己心中如海啸翻涌的情绪,让鼻腔不再被那股莫名酸意充斥。
可是回答谢笃之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
“你说喜欢我的时候,语气都没有刚刚那么认真,也没有像刚刚那样看我。”
谢笃之哑然,只好装作没看见他微微泛着湿意的眼眶,“……那我现在可以再说一次吗?”
“不可以,过期不候了。”李珩大声回答。
他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缓过来了,继续问谢笃之有关那个投资项目的事。
“那假如——我是说,假如,量子纠缠并不能被证实要怎么办?”
在谢笃之说他介意的时候,李珩感觉一直藏在心里的那种微妙芥蒂就已经消散大半了。
会问这个问题,只是纯粹因为他好奇。
谢笃之在提到这个研究的时候语气太确凿了,他怎么就知道量子纠缠一定可以被证明,试验能成功呢?
“已经被证明过的事能被证明一次,就同样能被证明第二次。”
谢笃之这样说。
“……诶?!”
李珩愣了愣,不自觉瞪大眼,想去拿被他搁置在茶几上的手机,大脑被各式各样的困惑所占据。
平行世界已经被证明过了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总不可能是高中吧,高中他在作文素材还有老师找了好久的热点里面好像从来没有背到过相关的消息。
难道是初中?或者干脆更早一点,在他小学的时候发生的事?
他还没来得及猜测,就听见谢笃之接下来的话。
“它开始被证明的那次除了我之外,理论上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和我的秘密有关。”
是什么样的秘密?
李珩没有开口询问。
秘密之所以会成为秘密,是因为它是不能被轻易宣之于口的。
而且他相信谢笃之,谢笃之即便有秘密不打算告诉他,肯定也是出于某种考虑,有他自己的原因。
李珩很自然地转移话题,“这样啊,对了笃哥,你下周去G省应该带的物品我已经帮你放在那个黑色的行李箱里面啦。”
谢笃之有瞬间的愕然。
他已经准备好如何袒露自己的秘密,让自己在他面前赤/裸且赤忱,再也没有任何需要遮掩的地方。
“你不问我是什么秘密吗?”
青年很快反应过来,语气复杂且微妙。
“可是你自己想说的话,肯定会告诉我的呀。”李珩眸光清澈,“就像我那天和你说那个梦的事情一样。”
听到解释,青年心情依旧有些微妙,“或许我刚刚只是稍微卖了一个关子,等你来问。”
李珩注意到他嘴唇是抿着的,说话也没有平时那种气场,反而显得有点委屈。
莫名让人有点想笑。
“唔,我确实没有注意到,这次是我的问题。”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谢笃之一个相对真诚的建议。“阿笃哥,下次卖关子可以学我这样,这样就很容易看出来了。”
说着,他凑上去,把谢笃之刚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念出最后一个“吗”字的时候尾音上扬,调子也拖得比平时要长。
“还有,你要用那种有点期待,但是又好像没有那么在意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我现在看你这样。”
李珩巴巴盯着他。
他从谢笃之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又觉得演示效果好像过于期待了。
他咳嗽一声,刚准备调整,就听见耳畔传来谢笃之的叹息。
然后,他被谢笃之揉了揉脑袋。
“……下次注意。”他听见谢笃之无奈地说,没忍住,笑了出声。
“我下次可以再教。”李珩很轻快地回答他,“……但是要额外收学费,你得亲我一下。”
“所以,你的秘密是什么?”他有点担心自己刚刚的话会被谢笃之反将一军,没等青年回答,飞快问道。
“阿笃哥,你该不会真的像二哥之前猜的那样,在梦里有个随身老爷爷或者是系统之类的东西吧?”
“……”
谢笃之先是在心里默默给谢思之又记了一笔账,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他没有急着去定义自己的穿越,而是先向李珩道歉,因为之前的隐瞒。
在告知少年梦境应该与平行世界关联的时候,他曾谎称自己可能在国外或是其他地区发展,所以没有在那个梦境中留下任何信息。
但事实并非如此。
“也就是说,那个平行世界你并不存在?”
李珩不太相信。
谢笃之是怎么知道他并不存在的呢?难道说他也做了什么梦吗?
然而仔细想想,李珩不得不承认或许他说的是真的。
不然被领养的肯定就不会是白软了。
“我应该算穿越者。”谢笃之相当平静地扔下一枚炸/弹。
他好像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引起了何等的轩然大波,“在我原来的世界,量子纠缠在几年前就已经被证实了。”
李珩震惊到说一度失语,花了很久才勉强消化掉他刚刚透露出的信息。
就算谢笃之大他四岁,按照被领养的时间往前推,那他也很小就已经穿越了。
他八九岁的时候在上小学,会因为在路边看到的小鸟尸体偷偷伤心。
因为有一节课老师说过麻雀是很有群体的动物。
一只麻雀死掉,它的亲人也会因为这个消息二茶饭不思,最终也纷纷死掉。
谢笃之在上小学的时候就穿越过来了,他会不会特别思念自己原来的亲人,还有朋友呢?
李珩想到那个时候他在车里,很平淡地对自己说起以前在福利院被其他孩子孤立的事,顿时感到更加心疼。
他突然觉得自己对谢笃之太不好了。
他明明还可以对谢笃之再好一点的。
“……那你以前的时候,会不会特别想家?”
李珩小心翼翼地询问。
他还想安慰谢笃之,告诉他他们现在是一家人,不仅仅和父母兄弟组成家庭,他们两个人同样是一个家庭。
他的朋友也可以是谢笃之的朋友。
“不会。”
谢笃之摇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我穿越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回到了八岁。”
“我在原来的世界,同样在福利院长大。”他试图解释得更简洁一些。
毕竟个人经历并非接下来要重点叙述的内容,是完全无关紧要的东西。
“因为一些传统。”谢笃之略去了相对复杂的利益纠葛和遗产继承问题,“在我考上大学那年,我的家人才正式出现在我面前,并给了我数份评估表格。”
“我是所有人中表现得最优秀的那个,所以他们把砝码压在了我身上,支持由我继承家族产业。”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说,李珩顿时更加心疼了。
他甚至觉得谢笃之能穿越过来是一件好事,因为他原本的家人根本不能称之为家人。
他们把谢笃之当工具,仅仅只是利用谢笃之,他们爱的是谢笃之能给他们带来的利益,而不是谢笃之本身。
他拽了下谢笃之的手,抱住了谢笃之,把脑袋埋在青年的怀里,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没再松开。
比起言语上的安慰,谢笃之或许更需要一个很暖和的拥抱。
最起码李珩是这样认为的。
谢笃之长睫半垂,原本想解释说自己其实并不在意。
他天生感情就比正常人淡泊,那些所谓的家人在利用他的同时,他也在利用他们。
那些话卡在嘴边,最终化为一声轻如烟雾,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或许并不在意。可有人会对此耿耿于怀,认为他应该受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对待。
在这种珍视面前,他好像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毫不关己地说出与利益,与人心相关的刻薄言语。
谢笃之干脆跳过了有关身份的话题,开始说自己作为商人,为什么会关注物理领域相关的事。
他在里面看到了商机。
尽管这个商机对现在来说尚且遥远,但他相信以科学进步的速度,有生之年,这一缕商机将会转化为巨大的财富。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意外穿越,在没有遭遇暗杀、或是诸如车祸之类的意外的情况下。
二十六岁的谢笃之只是睡了一觉,就发现自己变成了八岁,并且换了个世界。
这个世界和他原本的世界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一些耳熟能详的名字,也没有他原来的家族。
并且,时间要早了好几年。
“要是二哥知道,他肯定更接受不了了。”李珩听完,这才带着点感慨地说,“……他会更宁愿相信你有小说里所谓的系统的。”
不管是穿越之前还是穿越之后,谢笃之都是那种连大多数天才也难以望其项背的优秀。
不过谢思之也不会知道就是了。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笃哥,和之前相比,你现在是不是相当于在赔本啊?”
他脑子里又冒出来一个很奇妙的问题。
谢笃之好像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赔本的买卖,“就是,因为这个研究好像不是为了盈利。”
而是为了实现他在某个瞬间,短暂存于脑海之中的愿望,去尝试某个很渺小的可能性。
他试图计算除了谢笃之的那一部分,自己自己现在有多少财产,能不能弥补这些亏空。
谢笃之去投资量子纠缠试验,他去投资谢笃之。
这样谢笃之就不会亏了。
李珩觉得他可能要把自己在美洲的那个大农场也得卖掉才行。
要不然改天他去问问安德烈,问他有没有朋友对当农场主感兴趣?
还有一些宝石也可以卖掉。
谢笃之很安静地听他清点完资产,这才把唇边的笑意压下去。
“没有赔本。”他抿着嘴唇,很严肃地否认,“这是一笔会让你开心的投资。”
李珩耳朵也有点烫。
他的脸颊依旧贴在谢笃之的胸膛上,清晰感知到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跳得比之前要快。
“那我也没有赔本啊,我投资的是概念。”他努力模仿谢笃之的语气,“……男朋友不可以亏本的概念。”
谢笃之发出一声稍显沉闷的笑,显然在有意克制。
李珩听见他很轻且快速地说了什么。
“我也觉得我的投资眼光很好。”他这样嘟囔,轻轻掐了一下谢笃之的胳膊。
“不过我在梦里没有太注意日期。”
李珩仔细回忆,“……假如那个梦真的有预知成分,平行世界和我们现在的时间是相同的,那另一个我应该还没有被赶出家门。”
他记得梦里的自己在谢家过完了年,最后也走了亲戚,不过中途发生的插曲导致他有好几天独自一人留在了谢家的大别墅。
那几天他是自己煮的饺子。
时间更准确一点,他被赶出去应该是开春之后,要么是三月,最迟也不会超过四月底。
他后来是自己给自己过的生日。
在出租屋里买了个小蛋糕,给自己唱完生日快乐歌,刚好收到了一封新邮件,满怀信心地点开,发现又是拒绝。
他在S市找不到工作,路边发呆的时候偶然遇到算是老乡,跑长途货运的叔叔,省了张火车票,回了北方。
不过,回北方之后其实也不太顺利就是了,他那个时候的精神状态太差了,后来还生了病——
想到这里,李珩的心难免被揪了一下,突然很迫切地希望那个项目可以早点出来结果。
哪怕谢笃之口中的建模,还有捕捉磁场变化的仪器给人的感觉都很玄学,能不能真的传达到所谓的平行世界也是未知。
可不论如何,这都算了却一桩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www我努力,11点45的那章也继续粗长!
然后大家记得文案第四条排雷OTZ,本文一切都是杜撰虚构对科学有很大臆测成分,我做大纲的时候真的没有想到今年诺奖,就(。)
第109章
“……阿伫,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谢夫人从梦中惊醒,瞥见智能手表屏幕亮着, 上面是心率过快的警告。
她本能推了枕边人一下, 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形容内心那股巨大的悲恸和惶恐感。
谢先生睡眠很浅,醒来后几乎瞬间拉开床头的夜灯,想问妻子发生了什么。
他看见灯光下妻子红肿的眼睛。
她眼眶依旧在往外冒着泪。
从相识到相知,这么多年来, 谢先生还是第二次看到妻子脸上露出这种表情, 情绪濒临失控。
第一次是他们小儿子先遭遇绑架, 又不幸被拐卖的时候。
可那个时候她其实还很年轻,很多事情都做不到现在这样从容, 就算梦见了不好的东西, 应该也至于泪水涟涟,无论如何收也收不住才对。
从眼睛的红肿程度来看,她在梦里就已经开始哭了。
谢先生无言搂住她,感觉她情绪比刚刚稍微平缓一些, 才开始询问, 想知道梦里到底发生什么。
……难道在那个梦里, 双亲和家人都出现了什么意外?
“我梦见小乖了。”
谢夫人哑着嗓子,“……梦见他被我们找回来。”
谢先生一时愕然,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妻子却表现得这般难过。
“但是我们没有领养阿笃, 你从福利院领回来的是一个叫软软的孩子。”
谢夫人声音哽咽, “……他就是之前绑架小乖,想强迫小乖的人。”
谢先生轻轻抚摸她后背的动作滞在半空, 难得失态。
“什么?”他本能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荒谬的事。
然而当时他在福利院, 假如不是阿笃拦住他, 他确实是打算去接触院长口中一个叫做“软软”的孩子的。
“我开始并没有打算留下他……但是他发了烧,在梦里一直喊妈妈,让我想到小乖以前发烧,他发烧的时候也总是喊妈妈。”
“我觉得他很可怜。”谢夫人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黯然,“……我没有想到,一个五岁的孩子会有那么深沉的想法,为了能被我们收养,故意让自己跑了好几个小时的冷水。”
在那个梦里,她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她居然能让一个五岁的小孩发现自己当时在情绪上的问题,被加以利用,而且轻信了那些误导。
她没有去看心理医生,也没有继续服用对方之前开的那些药物,相信一个五岁小孩“阿姨明明没有生病,只是因为哥哥走丢太伤心了”,“哥哥肯定能很快找回来,我会和阿姨一起等他”的承诺,轻易交付信任,放下心防。
在那个梦里,谢家对软软很好。
她后来甚至同意对方改名的请求,因为对方说这样感觉他们更像是一家人,却不知道在对方盘算改名的同时,就用自己平时积攒起来的“零花钱”探听、甚至是冒充小乖的消息。
她被那些消息弄得筋疲力尽,一次次充满希望,又迅速失望,却只以为是类似的孩子太多,从没想过是有人从中作祟,想加重她情绪上的负担。
但她的小乖还是被顺利找回来了。
他们谨慎核对了资料,信息,喊司机把人送回家,定了一桌团圆宴,却没想到在重新回来接人的时候会撞见意外。
她两个孩子各打八十大板,都教训了几句,一个的太毛手毛脚,另一个则是不够谨慎,心里却没有真正当成一回事。
只是因为一个孩子的手伤,大家难免手忙脚乱了一点,最后在家吃了晚餐。
她忘记了和自己的小乖说自己有多高兴,也没有告诉他原本的那些准备,也没注意到因为这个很小的插曲,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不自在和尴尬。
……她只当是对方刚回家,所以不习惯。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他被找回来的时候生日已经过去了,补办会很匆忙,她想当然觉得既然两个孩子关系很好,一起办也没有什么,这样准备的时间也可以更充分一点。
她做了决定,然后准备,想当然以为这样这样他会更加开心,没有想过会有人搬弄是非,更没有料到自己交付信赖的另一个孩子,表现得格外喜欢,依赖他这个哥哥的软软会直接颠倒黑白。
软软没有替她传话,让他以为他只是顺带,并没有受到重视,少年人藏得不是很好的失落在她眼中,就成了某种不够亲近的信号。
还有后来那些陆陆续续,她一回想起来,就心如刀绞的误会。
她最后还是点头,把找了十多年,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宝贝赶出家门,让他单独出去住。
这其实是一种放弃的信号,可是那个时候她沉浸在为什么这个孩子会变得这么陌生的失落里,未曾发觉是自己因为种种原因,一开始就没有好好去看过他。
她没有真正和他沟通过,开始时是担心唐突,不如交给同龄人在熟络后慢慢沟通,后来就变成了很擅自的失望。
——她有什么资格失望呢?
谢夫人难过地想,整个人如同一朵安静凋零的鲜花。
她声音很轻,在格外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来,飘渺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阿伫,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我有想过是当时我死掉就好了。”
谢先生熄灭了手里的烟,垂眸,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安慰她。
要是他擅长安慰人,不论什么情况下都能说出很讨巧的话,当年也不会闷头直接去福利院。
他爱孩子,本质上是因为爱妻子。
谢先生这些年几乎没有在谢夫人面前抽过烟,今天算是特例。
等烟燃尽,他才沉默地通讯录里翻出家庭医生的号码,给对方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出去。
谢夫人脸上泪痕已经干了,问他:“为什么我会不相信自己的孩子,甚至没有认真听他说什么,就做出了判断呢?”
谢先生又点了一只烟。
良久,他同样哑然地开口:“……这并不你的问题,你同样也是受害者。”
“可是这不能代表什么。”
谢夫人理智地开口,“……阿伫,我是受害者,但我也同样是加害人。”
她对那个梦的记忆清晰到可怕。
在那个梦里,她记得是小思最先发现了不对,告诉她,她给小乖的银行卡在软软的房间。
她去问软软,但是软软神色很平静,不像说谎,告诉她银行卡是在家里的垃圾桶里看见的。
他捡起来,是怕她知道后会伤心。
所幸的是她怀疑了。
她当时觉得小乖虽然不是好孩子,但心里对她还存有一丝敬畏,不至于干出一出家门就直接丢到银行卡的事。
他在从她手里接过银行卡的时候,眸光灰白,透着一丝惶恐。
她那天晚上辗转许久,去查了家门前的监控。
他没有丢掉那张银行卡,只是站在家门口不远处站了许久,做了一个擦眼泪的动作,转身离开了。
那银行卡是怎么到软软手上的——?
这两个孩子后来的关系并不好,转交应该不可能。
她心中的疑惑越放越大,开始调查,然后,彻底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软软做事非常周全,但那是在他逐渐长大之后。
谢夫人还是找到了一些证据。
她沉默地把那些证据摆在软软面前,声音颤抖,问他为什么。
谢家对他难道还不够好吗?把他当成亲生的孩子看待,也计划给他留了和其他人等额的股份。
谢夫人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们家成员构成非常简单,相亲相爱,更没有因为家产分配的问题红过眼。
软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和软软对峙时,软软并没有任何慌乱,只是笑,然后笑出了眼泪。
他仍然喊她“妈妈”,可是谢夫人觉得恶心。
软软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头晕目眩,几乎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软软承认了所有的事,并嘲笑她,说你们的爱也不过如此,不如把他交给我。
谢夫人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现在这样,强烈地希望某个人从世上消失过。
但软软动作更快,干脆离开了谢家,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开始提醒吊胆,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既找不到软软的踪迹,也寻不见她的小乖的下落,生怕软软找到了小乖,怕他做什么。
幸运的是,他们最后还是抓到了软软,将其绳之以法。
可他们在北方的那些县城里找了很久很久,也没有找到应该去了北方的小乖。
“他那个时候的抑郁情绪很严重。”请过来的侧写师声音轻柔,话里话外都希望她能做好最坏的预期。
谢夫人甚至不知道在梦里那段时间,自己到底是怎样度过的。
人最后是在一个偏远,连快递都要去镇子上才能去取的村落里找到的。
她风尘仆仆地赶过去,迫不及待想对他道歉,认错,想让他回家。
然而她的小乖并不认她了。
谢夫人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树上给村里的老人家摘柿子,他没有从树上下来——因为现在下去,再爬上来会很不方便。
他表现得温和疏远,礼貌又客气地先像她道了歉,然后才问她的来意,连犹豫都没有,干脆拒绝了他。
她站在树下面,听他很平静地承认自己之前的不理解。
还有怨恨。
“……那个时候其实很疼。”
她听见自己的孩子这么说,“我只知道自己生了很严重的病,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医院的病床上,工地那卖盒饭的夫妻坐在病床前面,说,娃,你现在这样不行。
他也知道自己不行的,可同样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那对好心的夫妻看他可怜,又生了病,一个人确实不容易活下去,便雇他帮工,让他择菜,又想办法给他联系了那种不贵的社区医生。
不管是心理辅导还是后来开的药,还是那对夫妻垫的钱。
他那个时候其实不太想活,总会觉得自己还是死了比较好。
可一想到自己还欠他们许多,疼的时候咬咬牙,按时吃药,慢慢也就生存下来了,想开了许多事情。
夫妻两个人在外面打工,还要带孩子,没有时间照顾家里的老人,还是在电话里才知道老人忘记关家里的煤气,差点中毒的事。
他感觉自己的病好一点了,就主动提出说自己可以过去帮忙照顾老人——他还会打视频,有他在,他们不用担心老人不会联络的问题。
村子里其实也有工作,年青人回来创业,承包了山头,开了家卖各种水果的网点,现拍现摘,包好之后由三轮车统一拉去镇上的快递点。
他去果园帮忙,手脚勤快,一个月也能拿三千到四千块钱,除去每个月他坚持要还掉,还能剩下一些。
谢夫人找了他一年多,将近两年。
可是他已经从过去的那种痛苦彻底走出,也不像过去那样再渴求来自家人的温暖和爱了,自己就是一个很完美的宇宙。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稍微好受一点呢?”谢夫人小心翼翼,不敢再自称妈妈。
她只想期求一个原谅。
然而“原谅”的行为是尚且抱有希望的人才会做出来的事情,他仍看着她,但他的眼里已不再有她。
面对她的后悔,还有被刻意曲解的言行,包括那些已经水落石出的误会,他只是沉默了大约十几秒的时间。
他很释然地告诉她,这件事并不是她的错误,他也有错。
他那个时候并不敢和他们沟通交流,同样没有敞开心扉。
——可是他有什么错呢?
遭受欺骗的是他,被深深伤害的人也是他。
谢夫人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样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个村子,纵使他再怎么怨恨自己,谢夫人都不会觉得有多难过。
被怨恨总比彻底被当成陌生人要来得好。
后者代表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可能。
在那个梦里,他最后通过自考,上到了很好的大学,毕业后又回到了那个小村子。
留守的老人们把他当成亲孙子那样疼爱,他同样拥有很多的朋友,认识的人都很喜欢他。
世界上有没有谢家的存在,对他都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或许很久之前他们曾经短暂地相交过,但血缘并不是万能的借口,更非良药。
早就在她傲慢地让他搬出去,将他赶出家门的时候,那条线就应该断掉了。
覆水难收,断掉的东西,就算再怎么努力拼接,也不可能恢复如初的。
谢夫人喃喃念着孩子的小名,死死地握住丈夫的手,语气哀伤。
“……阿伫,你知道吗,小乖刚回家的时候,和梦里他被我赶出去……”
谢先生听见她狠狠吸了一口气。
他没意识到谢夫人攥着自己的力道有多紧,早在之前,谢夫人和他说梦里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之后,他的半边身子就失去了知觉,仅能感知到妻子烫得吓人的眼泪。
“他刚回家那副小心的样子,和被我赶出去之后……简直一模一样。”
谢夫人呼吸困难,不太能分清梦和现实。
她在谢先生怀里昏厥过去。
*
谢笃之接到电话,赶到医院,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谢先生看见他,还火急火燎从酒吧赶回来的谢思之,只开口说了一句话。
“……你们妈妈住院的事,不要让你们弟弟知道。”
他夹在手上的烟还没有燃尽。
“就说她和朋友出门,所以这段时间都不在家。”
谢先生记得很清楚,再过两天小儿子期末考完就回家了。
“还有你们大哥那边。”
想到在外地作市场调研的大儿子,谢先生沉沉叹了口气,“……也说她出去了吧。”
大儿子性格太耿直,容易瞒不住事。
“妈妈到底怎么了?”谢思之强按着耐心等他叮嘱完,急急忙忙地开口,“你们不是没多久以前还做了身体检查?”
怎么会半夜被送到家里的医院?
“应该是抑郁复发。”
谢先生说,“……具体原因要是她想说,以后或许会和你们说的。”
谢思之一时失言,不明白为什么她好端端会抑郁复发,“……那就这样瞒着小乖,等妈妈状态好一点?”
他觉得这个做法既合情合理,又透着奇怪。
谢笃之凝视着病房的方向,过了片刻,等他们交谈完,才缓缓开口。
“妈妈是不是做了什么和小乖相关的梦?”他这样问谢先生。
谢先生夹烟的手抖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谢笃之从小就敏锐,洞察力过人,但没想到对方三言两语就直接找到了重心。
当然,也可能是他表现得太过失态了。
谢先生点点头,闭目:“……所以让你们不要告诉他。”
谢夫人不太能受得了刺激,小儿子要是知道那个梦,心里恐怕也不会好受。
除了暂时阻止母子见面,谢先生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谢思之后知后觉,想要惊叫,被谢笃之踩了一脚。
“——这里是医院,保持安静。”
谢笃之说完,又看向谢先生,问他:“妈妈什么时候能醒?”
“……不清楚,医生说她情绪起伏太大,对身体造成了很严重的负担。”
谢先生凝视着病房的方向,“或许明天吧。”
他话音未落,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谢夫人脸颊苍白,不见任何血色,她对丈夫摇了摇头,“……有什么话先进来说,外面站着太冷了。”
她停顿了一下,忽地看向谢笃之,“阿笃,你刚刚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不是我,是老二。”
谢笃之神色平静,下手的力道却不轻。
谢思之被他往前推的时候,险些打了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谢思之下意识回头瞪谢笃之,发现刚刚动手的人表现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二之前也做了个一个和小乖有关的梦。”
谢笃之干脆无视了他,“梦见你们领养了白软,因为白软他被找回来之后,又被赶出了家门。”
谢夫人怔住,嘴唇微颤,手几乎要从门把上滑落下来。
谢先生一直关注她,眼疾手快,将她扶在怀里,谢夫人这才没有软倒下去。
“……你们先进来。”谢夫人很勉强地冲他们笑了一下。
“小乖的事,不要让妈妈知道。”
进门之前,谢笃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其余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处理。”
谢思之有一瞬间的感动,从未觉得他如此可靠过,好像把弟弟托付给他确实是件令人安心的事。
直到他站到谢夫人的病床前,发现谢先生正在病床上坐着,紧紧握着她的手,而病床旁边唯一的椅子被谢笃之占据。
发展自己站着尴尬,坐也不好坐。
“小思,你有没有梦见什么?”谢夫人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一根不存在的救命稻草,迫切希望他能告诉自己稍微让人能减轻一点内疚感的东西。
——比如在那个梦的后来,她没有看见的后来,他们和那个孩子之间的关系有随着时间逐渐修复,虽然远达不到过去的程度,但也不是最亲密的陌生人。
谢思之被她看得心头一紧,本能不太敢面对她的目光。
“……我只梦到小乖被赶出了家门,然后我有一次去找白软,问他有没有看见我之前的某幅废稿,在他的桌子上看见了小乖的银行卡。”
他咬住下唇,那种害怕的感觉又涌上来,“我有点怀疑,就把银行卡的事情告诉了梦里面的你。”
“还有呢?”谢夫人不自觉催促。
“然后我就没有梦到了。”谢思之说,“我只知道做了那个梦之后,醒过来非常害怕。”
他发现银行卡的时候,距离弟弟被赶出家门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日子,因此也格外担心、甚至是惶恐。
——万一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他发生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他身上并没有钱,不具备任何的应急能力。
谢思之沉默片刻,缓缓握紧了拳,“妈妈,你说那个梦里,他会不会……?”
谢夫人不知如何回答。
难道她要告诉自己的二儿子,梦里小儿子没有出事,但其实已经等同于死过一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原剧本就是,这种有点痛,谁也没有好结局的故事……乖虽然走出来了,但的结局也不算好,因为伤害毕竟存在过,也永远改变了他身上的一些东西。
嗯,就是这样(?
明天字数应该比今天多,毕竟我想这个月完结
第110章
“他……”
谢夫人别过脸, 唇瓣嗡动许久,黯然开口:“……他没有出事。”
谢先生发出一声漫长的叹息, 示意她先好好养神, “我来说就好。”
他把那个梦的后续完整叙述了一遍。
谢思之本来应该放心。
因为没有他们,梦里的那个小乖照样过得很好,收获了很多人的喜爱。
可他反而更难受了。
现实中偶尔会气势汹汹,耍脾气不讲理的少年和谢先生描述中那个苍白温和的形象怎么都没有办法重叠在一起。
——就算在梦里过去了好几年, 可是他也还很年轻啊。
谢思之想。
为什么会显得那么成熟呢。
谢思之恍然回忆起来梦里的小乖并没有去过很多地方, 从之前的生活的偏远小城到S市, 再到偏远小小城,再到更荒僻、老人和留守儿童居多的村落。
他人生的每个转折点似乎都是坏头, 以至于好不容易有所转变, 从谷底开始时的攀升也那么小心翼翼。
他主动选择,将人生被困在了很小的地方。
既没有感受过浩浩来风的山崖峡谷,也未看过落日融金的雪山,更不曾在海上观看日出时看见海鸥掠过天际、成群的海豚从闪着粼粼波光水面跃起。
他同样也没有骑过马, 踏着青草的芳香加入集市, 或在异国弹唱的吉普赛人面前停留驻足。
他人生的地图还有太多没有点亮的地方, 就已经提前缺失了。
而一切本来不应该是那样的。
家人祈祷他平安快乐,幸福健康,给他起了一个很温柔的名字。
他也确实成为了温柔的人, 好似被磨砺后更显光泽的美玉。
要知道温柔和温柔并不相同。
他的弟弟不应该历在尝过很多人生的苦痛, 狠狠跌落谷底后再重新站起来, 那么勇敢地选择热爱。
他应该明亮骄傲,像挺拔的小白杨, 开始就笔直地向上, 直冲云霄, 将枝桠肆意地生长,用荫庇带去天然的温柔。
或许他后来的快乐的。
假设后来他是快乐的。
……他原本可以更加快乐。
“是我的问题。”
他颓丧且懊恼,宛如斗败夹住尾巴的野兽,“要是我能早点注意到摆在白软房间的那张卡,或者之前多关注他一点,之前不说他的猫太丑,帮他把猫带回来……”
会不会他当时做了这些,后来他们之间就可以有一些转圜的余地了呢?
他不像谢夫人那样连接受都做不到,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满意,对梦中那个自己的所作所为更是悔恨。
谢思之甚至觉得梦里的弟弟一开始就不应该被他们认回来。
他本来有自己的规划,哪怕会显得略微曲折,也比被他们在自以为是横加干预,彻底打乱人生轨迹后又抛弃要好。
他后来受到的那些苦难本就毫无必要。
“是我领养的白软。”谢先生淡淡地打断了他,“要说有错,我才是罪魁祸首。”
是他当时没有考虑周全,一开始就在心里放弃了自己的孩子,试图去用其他方式掩盖伤疤和痕迹。
如果不是阿笃。
要是阿笃当时没有选择他,那现在他们家会显得何等可笑啊。
谢笃之全程都很沉默。
在他们追悔莫及,互相揽责的时候,他想的则是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原先的计划是否可行。
谢笃之对梦境的结局同样不够满意。
他对平行世界的李珩只有很单纯的不忍和同情——正如他最开始看到某一份早就被封存的资料时那样。
可是他喜欢的人在提起“另一个自己”时会下意识难过,黯然,情绪也会有很微妙的低落。
谢笃之感受他的情绪,会因为他难过产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试图证明平行世界和现实存在关联,可以通过某种磁场造成干预、甚至是影响的行为也能被视□□屋及乌。
但就像他那天说的,做这一切的本质不过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再无心结,内心阳光坦荡,永远不会有角落堆积阴霾。
不管是之前找人转院、照顾福利院院长,还是上学,亦或直播。
谢笃之想让他度过没有任何真正可以称之为“遗憾”的事物的人生。
那个时候他甚至没有在对方的人生中也将自己一并计划上去。
后来虽然有了初步计划,却因为白软造成的意外,导致他的大学生活徒生波折,也险些留下印记无法消除的疤痕。
要是连这件数月前就一直准备的事都做不好,他甚至会比谢家任何一个亲历过梦境的人还要自责。
谢笃之没有提他的小乖梦见自己“死”在病床上,只是在他们聊天的空隙,很平静地插/入了话题。
“我去G省,是为了去见正在服刑的白软。”
他对谢家人这样说。
“……你不是说你只是出差吗?”谢思之听说他要去G省还生出过同行的念头,但被谢笃之以自己只是去普通办公拒绝了。
“你的存在太碍事了。”谢笃之冰冷地回答了他,毫不掩饰嫌弃,“也跟过去会很麻烦。”
显然,真诚未必会换来真诚。
“……”谢思之想骂人,又憋住了。
他们和平时并无任何不同的相处让谢夫人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白软会不会也……”
谢笃之点头,巧妙挪换了一下前因后果,“我听到老二说他做过这个梦之后,就对白软产生了怀疑。”
“他对小乖的关注和在意都太不正常了,不像只和小乖见过一次面的人。”
听他这么说,谢夫人在有种恍然感的同时,不由自主忧心,“……他之前绑架过小乖,会不会和小乖说那些……”
谢夫人并不怀疑梦的真实性,尤其在得知二儿子和自己做了几乎完全一样的梦之后。
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可能已经知道那些苛待的小儿子,没办法把自己和梦里的人分割开来。
……她同样也是那个孩子的妈妈。
“他不知道。”
谢笃之斩钉截铁,“白软在那场绑架中绑架的并不正常,只是在将我称为冒牌货的情况下疯狂地向他示爱……并没有透露太多信息。”
谢夫人对上他的目光,心中的大石好像稍微下落了一些,不再那样高悬、紧绷。
谢思之觉得他的演技可以去竞争个影帝——不过说到底,还是谢笃之平时给其他人留下的印象太坦诚、太实事求是了。
以至于不会有人怀疑他在说谎。
“白软确实做了类似的梦。”
他确认了谢夫人之前的疑惑。
谢笃之见白软的过程不算顺利,白软拒绝了的他的探视,就算被狱警带到他面前,也是一言不发,用那种恨不得啖人血肉的目光盯着他看。
白软好像依旧还以为只要没有他,不管是谢家还是他用了诸多手段也没有得到的人,都会属于自己。
谢笃之没有急着让人对他用吐真剂,而是淡淡将谢思之梦里的后续告诉他。
“百密终有一疏,白软。”谢思之当时这样说。
他站在白软面前,白软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下都被绑着束缚带——这是为了防止他暴动伤人。
就算有挑拨人心等诸多手段,在他们打过招呼的“照顾”下,白软过得并不好。
他在监狱里的室友也是特地分配的,有很明显的暴力倾向,被狱警送过来之前,他正在因为私藏面包的事被室友殴打。
要是谢笃之来得再晚一点,看到的就将会是鼻青脸肿,甚至无法辨认出本来面目的白软。
“你做的事情没有那么天衣无缝,只是利用了谢家人长期以来的信任。”
谢笃之说出自己推测的结果,“你最后会被赶出谢家,也不会得到小乖。”
白软让他闭嘴,同时试图挣脱绑在身上的那些束缚带。
谢笃之对他笑了一下,“我的确是故意在你面前说这些事的,你可以理解为我在激怒你,也可以当成胜者对败者的炫耀。”
白软的目光似乎能将谢笃之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活活剐下来,凌迟至死。
谢笃之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如他进来,站在白软面前一样神色平淡,平淡到仿佛刚刚居高临下的嘲讽不过是某种错觉。
“但你肯定还会有不知道的事。”
白软逐渐冷静,倏地笑了一下,“谢笃之,你走近一点,我就告诉你——我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你不会连靠近都不敢吧。”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谢笃之靠近,他就用牙齿咬上去,至少也要从对方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
只有这样,他心中的怨恨才能籍由那块肉,同样撕开一个宣泄口。
他怎么可能失败?
谢笃之依旧淡淡看着他,没有上前,而是招来了狱警喝看守,问自己的探视还剩下多少时间。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他对白软用了大剂量的吐真剂——为了杜绝白软有任何说谎的可能。
哪怕他问白软的并不是多重要的问题。
白软浑身上下都在“赫赫”地抖,眦目欲裂,眼中血丝遍布。
好在他的反应纵然激烈,但并没有影响到回答谢笃之问的问题。
等吐真剂的药效散干净,白软浑身上下被冷汗浸湿,谢笃之仍是来时一丝不苟的模样,连头发丝都没有乱过半根。
“我鄙视你,谢笃之。”白软几乎没有了说话的力气,眼前一片赤红,脑海中只剩下“恨”这一本能。
“这恰巧也是我打算对你说的,白软。”谢笃之正面回应了这句话。
他离开了用以探视的那件小屋,在门关上之前站在门外的阳光中回过头。
“……对了,多亏你那天的刺激,小乖才能意识到自己对我的喜欢。”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说罢,他不去管屋内突然疯狂起来的咆哮声和嘶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座监狱。
——“白软梦到了自己五岁到十九岁期间发生的所有事。”
他撇了一眼谢思之,“老二时间观念不是很好,但根据推测,他开始做梦的时间应该是十四岁左右。”
谢思之描述得过于颠三倒四,并且添加了很多的个人议论和情感,他想要推测具体时间并不容易。
“十三岁,是十三岁。”谢思之强调,“我记得那年我报了个手风琴班。”
不过他的手风琴学了三天,就再也没有去过那个私教的家里。
“反正我意识到的白软已经在我们家了,我和他关系还行,经常被他缠着问小乖的事。”
谢思之啧了一声,没忘记替自己辩解, “我只是不确定具体日期而已。”
谢笃之当时问得实在太详细了,简直和审讯没什么两样。
“老二梦到的则是十三岁到二十七岁。”
谢笃之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看向谢夫人,问道:“妈妈,你呢?”
谢夫人眉头紧促,“……我梦到比老二还要,从小乖五岁那年走丢开始,一直梦到他二十六岁。”
梦里她的孩子五岁丢失,十八岁被找回,在家只待了不到一年时间,受到了伤害,在痛苦中蹉跎了两年——甚至也可能接近三年,才完全从过往的阴影中走出来。
“那我的猜测应该正确。”
谢笃之说。
因为小乖的那段梦境甚至更短,比所有人都要段。
“假设我们所处的世界是A,你们梦到的、家里领养了白软的世界为B。”
“作为直线,AB并不相交。”
他说出自己的结论,“这两者完全平行,我说话的同时,B世界的另一个谢笃之可能在做另一件完全无关的事,纵使我们处于同一个时间。”
谢思之真的很想问他为什么要说初中——当然也可能是小学学过的数学知识。
又考虑到说出来肯定会被说“不要插嘴”,干脆又忍住了,只是表情愈发急切,恨不得谢笃之语速再快上一点。
“但A和B不是直线?”谢先生沉吟。
“对,A和B的本质是空间。”谢笃之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我没有理学学位,仅能向你们解释现象,而非现象背后的原理。”
纸张对角折叠,以对角线为基准,一边写有A字母,一边写有B字母。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写有字母B的那面又折叠了一下,用对角的尖尖越过了那条线,又折叠了一下,这次叠得更深,超出了原本被划分好的对角线老长一截。
他这个演示远远不够准确,甚至是存在许多想当然的错误,精准的应该是A国实验室的那个建模。
但谢笃之现在需要的仅仅是家人以最快的速度理解,以便进行下一步动作。
“由于磁场等因素的影响,空间可能会以不同的角度、甚至是方式,产生一定的映射。”
映射是随机的,可能包含过去,也可能有所谓的将来。
谢夫人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她盯着谢笃之手里的那张纸看,谨慎,小心翼翼,又不自觉透出一股期冀,“阿笃,你的意思是说,或许我们梦到的事情……可能还没有发生?”
谢笃之点头,“理论如此。”
“那应该有什么办法。”谢夫人松了一口气,“……我记得G省那边有个特别灵验的得道高人,知过去晓未来,我明天就去那边请他,看看能不能托梦。”
“还有在H省的那个庙……我回来之后就去上香。”
她罗列了大堆据说是圈子里比较灵验的存在,有佛有道,甚至还有国外一些的灵媒。
谢夫人握着丈夫的手,像是即将溺亡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记得时间,记得很清楚。”
“梦里小乖是在三月二十七号被我们赶走,让他以后自立门户的。”
那个时候距离他十九周岁生日不到一个月。
出事之前,她还在想今年应该怎么把事情办好,送什么样的礼物。
之前那些礼物他收下之后没有任何表示,谢夫人尽管有些心寒,但依旧觉得的时间能解决问题,总有一天他能理解她,不那么叛逆。
现在想想,谢夫人觉得讽刺极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梦里的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自以为是。
“我还记得其他的时间。”
在那个梦里,谢夫人依旧有写日记的习惯,把每天发生的事情,或者只是纯粹的感想记录下来,时不时还会翻阅。
不然她也不可能那么清晰记得几个孩子小时候发生的事。
她从未有哪一刻感谢过自己的习惯。
“……等等。”谢思之喊了一声妈,“今天几号来着?”
“一月三号。”谢笃之回答他,不出意外听见一声短促,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就已经被结束的哀嚎。
——谢先生直接伸手打了谢思之的手臂一巴掌。
“你妈妈需要安静。”他这样说。
谢思之不敢怒不敢言,隐忍,且委屈。
他想起来自己画了一半,准备在圣诞节送出去,最后又改成新年礼物的画。
已经一月三号了,进度还是之前的进度。
他担心自己甚至春节都没有办法好好画完。
谢夫人还在回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记得梦里小乖和白软开始水火不容,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是腊八左右。”
“阿伫之前送我的那个花瓶是除夕前夜碎掉的。大扫除的时候白软诬陷他和自己起了争执,弄错了花瓶的主人,又在所有人面前说‘碎碎平安’,希望我们不要怪他。”
也因为花瓶的事,加上她当时生气对方明明做错了事却不承认,并没有带他去给家里的长辈拜年。
——当然,在那个梦里,她的借口和理由找的都很好,甚至觉得自己生气归生气,不带他去也是为了他好,以免他遭到老人家,尤其是阿伫父亲的讨厌。
毕竟他们的父亲是个为人古板严肃,格外正派的人,如果他生气要动戒尺,家里面也没谁能拦得住他。
谢夫人越是具体到日期,说起那些一件一桩,本不该发生的意外,便将谢先生的手攥得越紧,眼睛也越亮。
“我现在就去订机票,找大师托梦。”
既然她可以梦见另一个自己的事,为什么另一个自己就不能梦见她的事呢?
她试图从病床上下来,有一瞬间,谢先生甚至没有来得及按住她,“现在这个时间,我对小乖的误会还没有那么深,也没有在过年的时候丢下他。”
重要不是这样做能减轻她心里多少多少愧疚,或者不再那么懊悔,重要的是这个时候她心心念念的孩子正在受到伤害,且即将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她半点伤害都不想再让他受了。
谢先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容易才将她重新安置好,又细声叮嘱,说医生让你尽量控制自己,情绪不要起伏太大。
都被谢夫人直接怼了回去。
谢先生苦笑,无奈归无奈,但还是低声下气地和她认错,希望她可以先听自己把话说完。
“阿笃应该比我们要有准备。”谢先生庆幸且痛恨自己的理智,“否则他之前应该也不会特地去见白软,甚至在身上带了写有A和B的纸。”
谢夫人愣住,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事实确实如此。
她的一颗心全牵挂在了某个可能性上,哪怕其他的线索再明显,也完全没有注意到。
谢夫人向谢笃之道歉,因为她刚刚确实忽视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谢笃之完全能够理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在意。
“我确实做了一些准备。”
他这样说,“也聘请了很多研究人员进行试验,试图找到产生这种映射的原因,还有映射发生时的磁场变化。”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谢夫人下意识问他。
谢笃之的动作在他们所有人之前,甚至远远将他们甩在了后面。
“原本只是打算进行一项长线投资。”谢笃之用了自己穿越之前的借口,“但是老二那天做完梦,直接闯进我的办公室闹了一场,验证了我的一些想法。”
他很平静地把他责任推给了谢思之,并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当时发生的事实,“白软绑架小乖之前,曾经试图威胁过小乖。”
“他发现见面的人是我,一直以冒牌货称呼我,全程都没有喊过我的名字,那个时候,我就就有疑惑了。”
谢笃之条理清晰,“另一个世界的小乖过得相当不好,我认为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 我很清楚,那本质上并不是他,但这并不妨碍我投资相关的研究,他同样也可能做这样的梦。”
他欺骗了谢夫人,短期内也不打算让李珩知道谢夫人梦见了后来发展的事。
那太苦了,即使叙述带来的情绪感受比亲历已经削减了太多太多,就算告诉他,他也只是会在感慨后又迅速释怀——谢笃之还是觉得苦。
“我想让他纵使梦到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也会发现梦境并不曲折,像所有故事那样,大家总能及时发现坏人的真面目,在短暂的曲折过后,依旧会走向所有人都满意的幸福结局。”
他知道结局会被改变就够了。
所有的一切,最简单的也是最底层的逻辑就是他爱他,所以他会毫不犹豫去做能让他开心的任何事,想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谢夫人愣愣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她才从那种带着点怅然的欣慰之中回神,有点不是滋味,“……阿笃,你不要只考虑小乖,考虑到我们,也要更加关照你自己的。”
这么多年,谢笃之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抒发这么一大段含有个人感想的内容。
比起过去,他现在其实才更像活生生的人。
只是谢夫人作为长辈,在欣慰的同时,到底还是会下意识替他操心。
她觉得阿笃展现出了一种全然利他的属性,和学会的爱人相比,难免会显得不够爱自己。
“小乖会考虑我。”
谢笃之回答她。
谢夫人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是谢先生有些不是滋味地抿了下嘴唇。
回答的时候,谢笃之没有任何犹豫,照理说他应该同样欣慰的,因为这说明两个孩子感情确实很好。
可是刚刚那句话,怎么有种微妙感。
“老三,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谢思之彻底按捺不住急切,“是不是我们要配合做什么试验?”
不要说配合了,在不涉及生命危险,还能把他重新拼回来的情况下,在他身上开刀看身体零件都行。
“需要妈妈配合。”
谢笃之站起来,摘下谢夫人手上带着的智能手环,“这个里面有一个小型的检测记录装置。”
手环是谢夫人和谢先生例行体检之后他带回去的,顺理成章。
“爸爸,你和妈妈的手环是一对。”谢笃之向他们解释这个手环如何运作,通过什么记录数据。
谢夫人听得认真极了,“也就是说,接下来要把它送去A国的实验室,再对里面的数据加以分析,对比,找出异常片段,再通过仪器还原当时的磁场,进行尝试,是这样吗?”
确实是她理解的这个意思,但实际操作起来还要困难一些。
找出异常的磁场,或者呈现在量子领域内的波动变化之后,并不是马上模拟就可以得出结论。
还要利用公式进行建模,而后进行逆推,试验,找到可能反作用于平行世界某个频率。
但他们前期的准备做得足够充分。
谢笃之尽管不擅长物理,但凭借自己过人的记忆力,给那些研究人员提供了相对精准的方向,大大提高了他们的效率,缩短了研究时间。
“……那你安排吧,阿笃,要不要把爸爸也带上?”
谢夫人恨不得即刻安排飞机去A国协助试验,甚至后悔为什么几年前流行购置私人飞机的时候觉得申请单独的航线过于麻烦,没有跟着一起。
“爸爸不用过去,他还没有做过类似的梦。”
谢笃之摇头。
要是试验能成功的话,不出意外,谢先生会梦到改变之后的梦境。
“最好明天就动身。”他想了一下。
“我知道。”
谢夫人说,“你们不要告诉小乖,就说我出去旅游……不对,按照你们爸爸的那个说法容易露馅,就说小乖外婆他们的消息总是断断续续,我不放心,联系人去找他们了。”
“升学和生日没来,总不能订婚这样的大事也赶不及的。”
谢思之竖起手掌,信誓旦旦。
谢夫人又叮嘱了他们一些其他要注意的事,靠着谢先生的肩膀,逐渐睡着了。
谢先生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自己则在医院陪谢夫人。
他不敢动,生怕谢夫人睡眠质量不好,自己动了她就会惊醒,只是对两个儿子点点头,没有送他们。
谢笃之和谢思之一起走出医院。
谢笃之看了一眼时间,想起来今天李珩是早上考试,明天两场考试是下午,有些犹豫要不要直接开车去S大,给他买好早饭送到宿舍,然后在车里等他考完。
为了自己期末考试的绩点,还有奖学金,他前段时间几乎把图书馆当成了第二个家。
谢笃之发消息给他,往往要很久之后才能得到回复。
谢笃之总觉得他这段时间比之前瘦了,晚上想带他去一家做玉碎三消很出名的私家菜馆吃刀鱼。
他准备拉开车门,忽然被落在自己后面数步的谢思之叫住。
谢思之心中五味陈杂,“老三,你……”
谢笃之没有开口打断,而是等他继续往下说。
良久,他听到谢思之说了一声谢谢。
“……你说,妈妈真的相信你说小乖不知道了吗?”
谢思之道完谢,缓缓点了一根烟,“连我都觉察到了小乖刚回家的时候不对。”
谢夫人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她那么敏锐,以前总是一眼就能发现他偷偷藏了小秘密,没有完成作业,或者是又气走了几个兴趣班的老师。
……她真的会相信吗?
“你在担心什么?”谢笃之反问他。
谢思之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我也不知道。”
最终,他这样说。
“现在的重点并非是她有没有相信我,或者在相信之后又重新起疑。”
谢笃之指出事实,“而是她可以为梦里的那个小乖做些什么,让他后来不用受那么多苦。”
“……那个实验能成功吗?”谢思之问他。
“或许。”
谢笃之并不能给他百分之百肯定的答案,“假如进度没有预想中顺利,或许在另一个世界的妈妈梦到这里的时候,小乖已经被逐出家门了。”
谢思之听到这个结果,几乎是本能开始着急。
然而他什么都没没来得及说,只来得及张了张嘴,就被谢笃之将所有的思绪尽数打断。
“二哥,你要明白一点,失望并不是突然产生,而是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的。”
谢思之听见他这么说。
从小到大,至少在谢思之的印象里,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当面喊过自己哥哥。
微妙的同时,谢思之还有种格外受宠若惊的感觉。
“你不希望另一个世界的小乖按照原轨迹那样被赶出家门,是因为你觉得这对他的人生来说,是一个格外重要的转折点。”
“但你以为的转折点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谢笃之主动站远了一点,避免自己的外套沾上烟味。
李珩不喜欢烟草的气味,闻到的时候会感觉头晕。
他决定和谢思之说完这段话之后,直接开车去S大。
“梦里那个小乖,被赶出家门后,开始并没有怨恨你们。”
说到这里,谢笃之浅浅蹙起眉,想起和自己说这件事时,恋人混着悲悯和难过的表情。
“他会产生怨恨,是因为之前累计了很多的失望,并在四处碰壁的过程中发现他的人生轨迹已经被你们彻底扰乱了,再也没有办法回归原来那种简单平静的生活。”
谢思之哑口无言,突然觉得他刚刚叫自己二哥只是因为这样对自己讽刺效果会更加明显。
“并且,在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生了什么病,因为各种并发症痛到快要死掉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在他身边。”
谢笃之说完自己想说的最后一句话,告诉他结论,“就算另一个世界的的妈妈梦见我们这里的时候,那个小乖已经被赶出家门,他们还是有足够的时间去找他,尚存一丝修复的可能。”
而不是等他已经完全不需要了,才带着几分遗憾,姗姗来迟。
“……你说得对。”
谢思之苦笑,“确实没有什么比那个结局更糟糕了。”
“刚刚是我的错,我太急了,所以才忍不住想向你要求那么多。”他为自己被及时打断的失态向谢笃之道歉。
“没关系,毕竟我也只是在和你说最坏的可能。”
谢笃之神色淡淡,拉开了车门,“……你应该更相信妈妈一点。”
他没有向谢思之解释更多,发动了汽车引擎,不否认刚刚自己其实有点迁怒。
他对另一个世界的结局要比想象中还要不满意,并且,他认为谢思之该感谢的并不是自己。
谢思之应该感谢小乖,感谢他在做了那个梦之后,还是愿意相信他们,内心对他们抱有希望,所以现在的一起才成为可能。
——谢笃之没有告诉他们,那个项目的核心人员正是安德烈的导师。要是没有安德烈的导师,实验可能永远会卡在开头。
而安德烈的导师之前已经干脆且明确地拒绝过他,还靠安德烈帮忙,对方才愿意给其他人一次合作机会。
安德烈之所以愿意帮忙,是因为小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一更可能到凌晨OTZ……大家别等了……!我努力明天爆更正文完结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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