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握瑜三人在湖边待了一会,寺院里突然响起钟声,随后便见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纷纷朝着前院的广场赶了过去。
浴佛要开始了。
赵握瑜忙拉起两人,跟着人群赶回赵母身边。
檀香缭绕,钟鼓齐名,一声唱号:“请太子佛!”在场香客无不肃然合十,虔诚低头。
伴着乐声唱诵,普度寺僧人两序大众,仪仗庄严,手持彩幡,护法善信香花开道,住持手捧穿着金衣的铜佛,来到法会广场。
在住持身后,是一容貌清秀的年轻和尚,他端着净水,垂眉敛目,一身素白僧衣不染微尘,纯如佛子。
女客不由暗自偷看。
金獾睁着大眼,盯着走过的和尚依仗,拉拉师兄的袖子:“师兄,那和尚真好看。”
怀月连忙堵她的嘴。
身边一年轻女客听到了,轻笑一声,道:“那便是拙缘和尚,解签一绝。”
金獾仰头去看,见是个梳着双飞燕髻的小姐姐。她年岁不大,耳上坠一副银铃铛,杏眼带笑,俏皮可爱。
金獾一下子有了好感,笑眯眯望着小姐姐,问道:“姐姐,你又是谁呀?”
“我是乔铃儿,我爹是龙虎镖局的总把头。”女孩弯起眼睛,声音清脆如银铃。
金獾一听是镖局的,顿时有了几分同为武林中人的亲近感,拉着乔铃儿给她介绍起来:“乔姐姐好,我是金獾,这是我师兄,我们都是青霞观的。”
怀月已经回到赵母身边了,这会儿不在这儿。
乔铃儿听到青霞观名号,先是一惊,看向赵握瑜,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
——虽然她的不动声色对赵握瑜来说,和大张旗鼓没什么两样。
“这位师兄……”乔铃儿不知该如何称呼赵握瑜。
“我姓赵。”赵握瑜淡淡道。
“赵师兄好,”乔铃儿接收到赵握瑜不欲多谈的信号,神色一闪,识趣地止住话头,转而去和金獾说话。
金獾没什么城府,她正觉得无聊,便和乔铃儿天南海北地闲扯起来。
赵握瑜在人群中看了几眼,发现一人目露精光,太阳穴鼓起,明显是个外家功夫的高手。那人也发现了赵握瑜,远远地一颔首,算打过招呼。然后便继续隐在人群中。
赵握瑜心中暗忖:看来今日在此的贵人还真不少啊。
此时法会已经进行到浴佛阶段。
住持为太子佛宽了衣,将铜佛置于金盆之中,盆中盛着五色香水,水面漂着各色花瓣。
他拿金匙舀起香水,淋洒在铜佛身上,口中唱赞道:“我今灌沐诸如来,净智庄严功德海,五浊众生离尘垢,同证如来净法身……”
香汤淋漓,霎时间异香弥漫。
钟声悠远鼓声迟,众人仿佛听到天外传来了浩浩佛音,让人心神一荡。
浴罢香汤,住持又率先盛起一匙净水,浇在铜佛上,再次唱赞。
随后便是护法善信们焚香礼拜,次第浴佛。
赵母身边只有怀月,丫鬟仆从们都不知被挤到了那里去。赵握瑜见了,心中不安,跟金獾说了声“勿要走动”便分开人群朝赵母那边赶去。
金獾想要跟过去,却被乔铃儿拉住:“那边人挤人的,没什么意思,我带你去找拙缘和尚!”
金獾想想也是,正好对那好看的和尚有些好奇,便跟着乔铃儿往一边走去。
赵握瑜终于来到了赵母身边,护着母亲和妹妹浴佛进香完毕,出来后,却发现原地已不见了金獾的踪影。
而此时,人群又向着另一方向齐齐涌去。赵握瑜拦住一人问了,得知这是去讨要香汤和福豆。
香汤就是甘草煮茶,福豆其实就是盐水青豆。
但因为挂着佛祖的名号,身价自然倍增。
赵母没有跟着去,因为像赵家这样的充值大户,享受的必须得是尊贵的vip待遇,怎能与一般的善男信女一样,闹哄哄挤作一团,去分那些粗糙的豆饭呢?
过不多时,广场上大部人流已散去,一慈眉善目的和尚笑眯眯行将过来,冲赵母唱一佛号,道:“贵客久等,请随小僧来。”
赵母还礼,道一声“有劳。”便跟在和尚身后,穿过一花木扶疏的回廊,来到一清雅秀丽的小院。
赵握瑜走在最后,四下一打量,见有别人也同他们一般,由一和尚引着进了别的院门。那些院子都是独门独户,里面栽花种草,各有各的闲趣。
这一片便是普度寺的寮房,专供vip会员歇脚或住宿,还有精巧可口的斋饭享用。
赵握瑜职业病发作,让赵母和怀月在院内稍后,自己先前一步进了屋门,在寮房里里外外地探寻一番,确认无甚危险,才肯放二人进门。
赵母笑呵呵打趣她:“我儿莫要把各处都当是江湖了,这里佛门重地,清静自在,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赵握瑜微微一笑,道:“事无绝对,小心总无大错。”说着仰头看去,突然拔身而起,轻飘飘够着了横梁,并指一抹,落地上拿开手心,指尖一片浮灰。
她面色微缓,轻轻吹掉灰尘。
赵母被她这一通搞得糊涂,以为有什么不妥,紧张问道:“怎么了?可是发现什么?”
“无事。”赵握瑜道,“这寮房打扫得不甚干净。”
赵母无语,起身亲自打水,投湿了帕子,捉着赵握瑜的手指仔细擦拭,口中道:“你啊,今后还需稳重些,不要动不动就窜上蹿下的。”想到女儿先前的谨慎,不由猜测她往日飘泊江湖过的都是什么刀口舔血,风餐露宿的日子,心中越发疼惜,于是握住了女儿的手,看着她两眼带泪,道:“娘知你不是一般女子,不愿在家中拘束,但那江湖如何险恶,你一个女儿家,在外行走必然更加艰辛。”
她觑着赵握瑜神情,见她面上淡淡,又是一叹,心想:也罢。口中却道:“倦鸟总要归巢。瑜儿,若是累了,便回来。”
赵握瑜看着赵母泪眼,微微动容。但她向来寡言,又常年冷着一张脸惯了,即便心中有情,这会儿也只是微微弯了弯唇,应一声“好”。
赵母虽知女儿性格如此,见她到底还是这般冷淡,心中依旧一酸,一眨眼好险没落下泪来,赶忙转身避过,不叫女儿看了笑话。
怀月看看母亲,又看看大姐,抿抿唇,小手在袖子里扯着手绢,最终还是坐着没动。
没了金獾在中间起哄,赵家母女三人又都不是闹腾的性子,各自在屋里坐下后,一时竟无话可说。
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坐得分散,显得格外生分。
最终还是赵母先说话:“也不知金獾那孩子现在去了何处,能不能找到我们这里?”
赵握瑜道:“方才已经与那和尚说过,若见了她们,定会引她们过来。”
赵母又道:“金獾一个小孩,独自在外,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赵握瑜回答:“金獾已是瑶光境高手,虽才升甲级,但足可以自保。”
赵母迟疑道:“她才七八岁……”武功再高,心智也还没成熟,独身一人时总是会害怕的吧。
赵握瑜看了眼赵母,又淡淡收回视线,垂眸道:“我初次下山时也不过八岁之龄。”便凭着一人一剑反杀十数剪径贼盗(头目洞明境,喽啰少数隐元境,多数是只会一两下拳脚根本够不到境界的杂鱼),拿麻绳缉着这一串强盗到官府换了赏钱,从此一战成名。
当然这些就不必与赵母说了,免得她更担忧。
赵母双眼微微睁大,想要惊呼,想要问女儿“可有受伤”,但看赵握瑜一脸淡然的模样,她张了张嘴,最后又不知说什么了。
于是,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静得仿佛能听到院子里葡萄舒展藤蔓缠紧棚架的声音。
“吱吱嘎嘎……”
赵握瑜突然坐起,看向窗外。
寮房乃是清修之地,重在雅而不奢,窗棂镂了花草图案,窗纸便不会使用绸绢纱等清透昂贵织品,而是糊得薄薄一层草纸,外间的光能够微微透过来,却不过分明亮,亦不致昏暗不能视物。屋内之人透过这窗纸看向外间,亦是朦朦胧胧,取“人不可太尽,事不可太清”、“难得糊涂”之意。
这时,赵握瑜由这扇“糊涂”窗看出去,却见得一条黑漆漆身影由房顶倒挂而下,森白两枚招子紧贴着窗纸,直勾勾也盯着她。
这一眼,她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外面这人是谁,何时到得窗边,她竟一概不知!这样的本事,至少要比她高出小半个境界!
此次下山,她本以为自己是开阳境丙等,在汴安城这片地界该是难逢敌手,不料先是废宅的那人形怪物,又是此时这位不速之客,各个实力都在她之上。
再想起当日下山来是心中所想,顿时觉得自己坐井观天,实在是小瞧了天下豪杰。
她盯住了那人,暗暗运气,双手已勾住了袖中飞镖。若那人来者不善,她也只好先下手为强。
只是母亲和小妹手无缚鸡之力,若真打起来了,她怕是看顾不住。
赵握瑜心中盘算着,脸上却兀自镇定,不教赵母二人看出异常。
赵母正陷在大女儿“八岁便入江湖,定然吃了不少苦”的思绪中暗自神伤,一时没能发现屋里屋外的风云涌动。
赵怀月倒是隐隐感知到一丝危险,她悄悄看向大姐,敏锐地察觉到大姐虽然坐姿未变,但精神却高度紧绷。大姐的视线望向窗外,想必窗外此时正有着什么令大姐都无比忌惮的存在。遵从着直觉,她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低着头趴在桌上,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外面的东西和赵握瑜对视了好一会儿——或许不是对视,那双白森森的眼睛并非时刻停在赵握瑜脸上,而是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在屋子里到处扫视。许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毫不留恋地闪身离去,随后又是轻轻几声“嘎吱”声,这回在头顶响起,越来越远,然后消失。
赵握瑜听清楚了,那是踩在竹板上的声音。而这寮房,顶上盖的便是竹瓦。
不速之客已然离去,赵握瑜的冷汗也倏然湿透了后心,伤势并未愈合的肩膀更是隐隐作痛起来。
她“呼”地吐出一口气,运转灵气压制体内不适。
这时,死生危机过后灵台愈发清明,她突然想通方才盯着那不速之客眼睛时,隐隐的似曾相识之感是从何而来。
废宅,怪物。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不好,金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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