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前夕,长乐宫张灯结彩。
青雍道祖的入门弟子就七个,但有非常多的外门弟子,所以看起来非常热闹。
平时这些人大多在修炼,或者出门游历,如今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很多人连喻青崖也认不全。
不过虽然他不是每个人都认识,但所有人都认识他,毕竟长乐宫嫡传第三代,就他一个。
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不同,内门弟子拜的是师父,外门弟子拜的是山门。
仙人亲缘淡薄,师徒传承和血脉传承也没差,自当视师如父。
但只是拜山门的话,就只需领一分香火情。
长乐宫提供功法、丹药、法器、符篆等修仙资源,得到好处的弟子为长乐宫效命,香火在时有情在,如果哪天想各奔东西,也并不拘束。
所以外门弟子不参与内门的排资排辈,自己内部除了个人收徒,也没有什么辈分高低可言,无论入门早晚,都是一句“师兄”、“师弟”。
长乐宫目前是二代弟子当家,松隐子是掌门真人,与他同列的其他师兄弟自然是长老,而青雍道祖就是祖师。
喻青崖作为三代的唯一单传,却不在宫中任职,年纪还特别小,稍微有点尴尬。
不过在场的人想叫的话,都可以叫一声“师兄,不想叫的也可以叫一声“魔君大人”。
“青崖师兄!”
“魔君大人!”
伴随着一句句热切的呼唤,喻青崖简直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今天的他,特意穿了一身耀目至极的华贵袍服。
红色,本身就是极为艳丽极为张扬的颜色,在他的身上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袍服滚动间,好像流淌着朱雀之血,炽热又艳丽,高高的血红珠冠流泻万千雪丝,倾垂而下,却有一侧别于耳后,露出眼尾猩红的血痣。
世间大多数的美,带给人的都是温暖的享受,喻青崖的倾世之貌,却像是一柄燃烧着火焰的锋利刀刃,直刺心脏,看到这份美的第一刻,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喻青崖昂首挺胸,气定神闲地接受着众人惊艳到忘记呼吸的目光。
以前他是一个连仙门都摸不到的蹩脚小徒弟,虽然占着长乐宫三代唯一嫡传弟子的名头,但在外面根本不敢嘚瑟。
毕竟别人一问他:青崖师兄,你身为七长老的亲传弟子,修为一定很高吧?
他该怎么回答?
丢死人了!连师尊的脸都跟着一起丢!
现在可不一样了,他这些年闯下了好大名头,整个三界没有不知道他的。
如今不管走到哪,别人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魔君大人”,可把他牛逼坏了,得回来好好显摆显摆
喻青崖一路大摇大摆地从人最多的地方穿过,淡定地向每个跟他问好的弟子微笑致意。
血红的蔻丹抚过狐狸雪白的毛皮,怀中火红的袍服与雪白毛皮的四尾狐狸交相辉映,气态高华,意态自由,简直惊为天人。
围观的外门弟子纷纷热切上前:“青崖师兄,今天看起来真是与众不同!”
“气色真好,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如今万应神宫蒸蒸日上,青崖师兄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青崖师兄,我能去你的万应神宫供职吗!”
“我也想去!青崖师兄带带我!”
喻青崖笑眯眯地对着所有人点头:“好说,好说,都好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虽然万应神宫是魔宫,但也会招外围人员,如今允许设私庙后,各种私庙崛起得很兴盛,散仙的“就业机会”一下子多了很多。
但是纵观崛起的各大新势力,还是老牌的万应神宫经营模式最成熟、最
自由、福利最好。
虽然有好多仙人对“魔宫”很有芥蒂,但是对于长乐宫弟子,青崖师兄的地盘还是很好讨生活的。
一听喻青崖这么好说话,人群顿时更热烈起来。
怀中的狐大仙翻了个大白眼:这臭小子还真能装。
马上有人狗腿道:“哇,青崖师兄,你这兽宠真可爱,还会翻白眼!”
喻青崖:……
狐大仙:……
你有事吗!
狐狸机警地在喻青崖阴笑之前,“嘭”的一声化作一团青烟,撒丫子钻到喻宵怀里。
喻仙尊!救我!
在这个重要的场合,就算喻宵这么懒散的人,也得盛装出席,他正躲在师兄的阴影里充当一个没生命的石头摆件,突然怀里钻进来一只狐狸。
垂眸一看,是青崖从小养到大……哦不是,是把青崖从小养到大的那只狐狸,如今长出了第四只尾巴。
喻宵伸出手摸摸它第四条尾巴,抬眼向下看去,就看见人群中身长玉立,面如冠玉,血衣如火的喻青崖。
他身上的每一寸似乎都在散发一种势不可挡的侵略感,那种灼烧般的颜色,甚至有一点刺眼,就算离得那么远,也能感受到其上散发的温度。
旁边的鹤行子跟着看去,只是一眼,就把眉毛拧成麻花:“你徒弟就不能好好收拾他那张脸吗?”
喻宵:……
看了一眼喻青崖为了强调眼尾的那滴红痣,故意半露半掩的半张脸……
确实是六师兄看一眼就想自戳双目的装扮。
但是……还挺好看的。
远处的喻青崖,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喻宵投过来的视线。
虽然他现在正处于万众瞩目,但没有哪道目光,比那道浅淡的目光,更让他在意。
喻宵向来是不引人注目的,就算他拥有着无数让人咋舌的谈资,当他处于人群时,也总能毫无违和感地融入环境,成为一个安静的摆件。
但在喻青崖眼里,他是那么鲜活,那么有趣,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周围的一切就会瞬间灰飞烟灭,目之所及,只有他。
在察觉到那道视线后,喻青崖几乎没什么犹豫,立刻坚定地向着师尊走去,一路上眼睛没有离开过片刻,笑意盈盈道:“师尊”
喻宵序坐跪坐在案前,抬头看向他。
今天的场合不同,喻宵也没穿他素日里不离身的乌鳞羽衣,而是换了一身简朴庄重的黑色祭服。
平日里总是喜欢披散的长发,如今被一顶青玉莲花宝冠束起,两鬓青丝尽垂于耳后,明明是极简的装饰,却平添了一丝宝相庄严,凡人若真要祭祀,神台上端坐这样的神明,那才叫合宜。
喻青崖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就明白了邪魔妖属,为什么那么喜欢渎神,因为看着,真是让人血液沸腾……
喻宵看着喻青崖突然跳跃了一瞬的眼瞳……
他为什么觉得这小子在想一些非常让人无法理解的事?
怀疑道:“你在看什么?”
喻青崖瞬间如梦初醒,收回眼神,咬了咬嘴唇:“我在看,师尊今天真好看。”
喻宵:……
那你看就看呗,咬嘴唇什么意思!
某处早已愈合的伤口,不由自主地跟着发烫,喻宵心里瞬间极为别扭了一下。
身旁的鹤行子却浑然不觉,抬起下巴道:“那当然,这是我亲自给你师父挑的衣服。”
随后目光落在喻青崖身上,大概是在对他的审美表达十二万分不满。
喻青崖哪还有心思管其他师伯啊,草草地拜过其他师伯,打个哈哈遮掩过去后,一屁股坐在师尊身边,双眼亮晶晶地看过去。
喻宵紧
张地扫了一眼四周,干什么这么明显,被人发现怎么办!
很显然,他多虑了。
他们师徒的腻歪日常,长乐宫还有哪个人没见过,哪天不腻歪了,才是值得惊奇的时候。
发现根本没人在意,喻宵顿时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喻青崖,眼神示意:你就不能老实一会!
喻青崖眨眨眼睛:师尊,我什么也没做啊
喻宵:……
为什么今天才觉得,他徒弟那么欠揍呢?
心满意足地调戏完师尊,喻青崖看着蜷缩在师尊怀里,拿一双黑溜溜眼睛谨慎地看着他的狐狸,忍不住啧了一声。
真会享受啊,他都没钻师尊怀里呢!
伸出手就要拽它的尾巴。
狐大仙顿时“噌”的一声跳到喻宵肩膀上,虽然他也挺怕喻仙尊的,但是比起这个臭小子,很显然还是喻仙尊这更安全些。
可怜巴巴道:“喻仙尊……”
管管你徒弟!他快没人样了!
居然还向师尊撒娇!
喻青崖顿时更来劲了,伸手就要够它,狐大仙立刻踩着喻宵的脖子,一左一右地跟他捉起了迷藏。
喻宵:……
这两个是真把他当死人是吧?
一巴掌抓住喻青崖的手:“别闹。”
被抓住手的喻青崖顿时可怜巴巴:“师尊,你居然偏袒它!”
狐大仙已经机灵地跳到鹤行子身上,对着他“略略”吐舌头,鹤行子看着它分成四股的尾巴,满意地抱起。
很好,这只狐狸长得很懂事。
啊啊啊!气死了!
喻青崖顿时看起来更委屈了,可怜巴巴地看向喻宵:他被一只臭狐狸欺负了!
喻宵看着这个没事就手欠,欠不过就装可怜,倒打一耙的徒弟,嫌弃异常:“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吗?”
喻青崖看着被喻宵握住的手腕,眼珠转了转:“也行,但师尊你得抓住我”
喻宵:……
立刻甩开他的手,却没甩开,反被抓过去一只。
喻青崖凑过去,趴在他耳边笑嘻嘻道:“师尊,我抓住你也行”
喻宵:……
真不要脸!
但是众目睽睽下,喻宵肯定不能像狐大仙一样变成一只鸟躲别人怀里,只能被他按住爪子。
喻青崖抓住喻宵的一只手,翻来覆去地摆弄着,喻宵瞅了他一眼,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得到鼓励,喻青崖顿时玩得更加不亦乐乎。
今日大概是长乐宫难得一见的团聚,就连平时总是公务繁忙的天帝真简,和深居简出的大师兄苍图,也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
眼看人都到齐,普通文士装扮的真简对着上首拱手,笑道:“师尊,值此盛会,满座豪杰,大家都为您马首是瞻,您就说点什么吧!”
座首的青雍子顿时笑眯眯地捻着胡子,举起酒杯,直起身子,发表了关键讲话:“大家吃好喝好,不醉不归!”
人群顿时响起一片欢呼,纷纷举杯应和。
真简目瞪口呆,看向自家师父,就说这么简单吗!
青雍子白了他一眼,不然还说什么,一天就你能叭叭叭叭叭,这是长乐宫,不是你的天宫,快闭嘴吧你!
真简悻悻地坐回原位,三师兄风招嘎嘎乐,他就不喜欢酒宴上话多的人,拎起一大缸就砸到真简面前:“来!喝!今天师兄保准把你伺候得明明白白!”
真简:……
“大师兄眼神不好,我还是去伺候他吧!”
苍图乐呵呵地举起酒碗,顺利地凑到唇边:“呵呵,也没有不好到那种程度。”
“一家兄弟!别客气!二师
兄,咱俩能换个地吗?”
“滚。”
“行行行,那我去那边也行,大师兄,你可千万小心啊!”
那边四个开始乱窜起来,这边也没好多少,松隐子一听不醉不归,瞬间猛拍大腿,大叫一声:“好!来来来!我看今天谁醒着!”
鹤行子眉头狠狠跳了一下,不过算了,今天先放他一马。
拾起案上的酒碗,递到小狐狸面前。
狐大仙顿时把脑袋钻出来,使劲嗅了嗅。
青雍道祖珍藏的仙酿,好想喝!
抬头看看鹤行子,嘤嘤嘤,六长老真是个好人,当年跟错了主人,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酒宴及至最后,大概每个人都自得其乐。
如今整个长乐宫,喻青崖这个新秀名气最大,不少人都来找他敬酒,顺便瞻仰他的伟颜。
喻青崖可乐坏了,来者不拒,尾巴翘上了天。
按照惯例,喻宵又毫无违和感地融身成背景,拾起酒杯,懒散地看着眼前的热闹,在人稍稍退去的时候,闲闲道:“没想到你还挺喜欢显摆。”
一轮轮酒下去,喻青崖早已醉得一塌糊涂,只有一双眼睛依然明亮,得意地翘起下巴:“那当然!这是我多年的愿望!”
喻宵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懒散的微笑:“你多年的愿望,难道就是在师兄弟中出人头地,众星拱月,扬眉吐气?”
还真是没出息啊,像是他徒弟会有的愿望。
喻青崖一看他表情,顿时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气鼓鼓道:“师尊!你是不是在心里悄悄说我没出息!”
这喻宵怎么能承认呢,立刻收敛所有表情,一本正经道:“没有。”
“哼!别想骗我,我知道师尊有!”
喻青崖脸上带着好看的笑意,醉醺醺地低下头去,喃喃道:“我知道师尊有,因为我也知道这样很没出息,但这曾经是我唯一的愿望……”
成为全宫万众瞩目的中心,走到哪都有师兄弟们敬仰崇拜的眼神看过来,师祖师伯们赞叹你真是太厉害了,然后师尊骄傲地拍着他的肩膀,对别人说“这是我徒弟”。
很久很久之前的曾经,那个没出息的人类孩子,就会这么想。
每当他钻牛角尖似的研读完一篇修仙秘法,却一点没参悟后,他就会放下卷轴,狠狠地畅想一下他未来会如何如何厉害,如何让整个长乐宫的所有人惊为天人!眼前的一切都是暂时的!莫欺少年穷!
后来,喻青崖真的实现了这个愿望,他成了万众瞩目的魔君,成了许多人眼中唯一的希望,他过往希冀的东西,都成百倍千倍地实现了,如果这是一个戏曲,他就是其中最精彩的那个主角。
但是当他拥有一切后,年少时想要的那些观众,已经一个没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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