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演得繁花似锦,台下一个观众也无,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戏台上的光鲜亮丽,他想要的,只是台下人温柔注视的目光罢了。
喻青崖抬头,近乎痴迷地看着眼前人,伸出一双白玉削成的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师尊,这都是真实的吗?”
他好怕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在梦中,繁华落尽,醒后只余断壁残垣,他还是一个人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荒草丛生。
喻宵望向他的眼眸,不知为什么,他徒弟的眼中,永远有着那么多远超同龄人的忧伤。
就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无数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而那个时候他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有在他身边。
没有了大人的小孩,会被大家欺负,所以他只能自己长大,再也不娇气,再也不胡闹。
可是很痛苦,被迫长大很痛苦,到最后,就连眼睛深处也沉淀着悲伤。
“不是已经实现了吗?”喻宵抬起手,轻轻碰碰他眼尾那滴如血的红痣。
为什么还不开心呢?
喻青崖宛如一根无依的浮萍,整个人都跌进师尊怀里,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好像两粒血红而名贵的宝石,散发着澄澈的泪光:“是啊,师尊,都实现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得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挽回一切的机会。
是谁在可怜他?是谁在庇佑他?
原谅我的贪心,请再多庇佑我一些好吗,既然给我了,就请不要让我再次失去!
喻青崖窝在喻宵怀里啜泣,他那么大的个子,钻进师尊怀里撒娇,居然也没什么违和感,好像本就应该如此一般。
为了防止“奸情”被发现,喻宵原本应该推开他,但是看见他醉酒后难得的脆弱,喻宵也不好动手了。
喻青崖一扑进师尊怀里,就开始止也止不住地落泪:“师尊……我很开心……但为什么我也这么难受呢……你抱抱我好不好,没有人抱我,我想你抱抱我,嘤嘤嘤。”
喻宵:……
他觉得,自己今天注定丢脸了,但有什么办法,谁让这是他亲徒弟呢?
松隐子看着抱着师尊嚎啕大哭的喻青崖开始哈哈大笑,指着他俩醉醺醺道:“哈哈哈,这么大人了……嗝……喝醉了……嗝……还在师尊怀里撒娇……你看我……从来不会……师尊……来,我敬你一杯!”
说完拉着一坛酒,找青雍子拼酒。
青雍子也喝开了,咕咚咕咚灌完一坛酒,两个人抱在一起,开始称兄道弟。
鹤行子:……
果然,酒是害人之物,纵乎仙人,也无形了。
冷冷地瞥了一眼极为丢脸的兄长,转头将一碗酒递到狐狸嘴边。
不过异兽醉时,倒十分憨态可掬呢。
狐狸早已醉得东倒西歪,仰躺在鹤行子怀里,伸出小爪子胡乱扒拉:“不行了……不喝了……好晕……”
“美酒已然开封,哪有喝不完的道理,要不不喝,要不喝完,不可暴殄天物,给我张嘴。”
狐大仙:……
嘤嘤嘤,可它只是一只可怜的小狐狸啊!
果然,长乐宫的每个人,都很不简单呢。
别灌了,它以后再也不喝了,嘤嘤嘤!
众人醉得一塌糊涂,然后第二天,各大邸符就刷爆了——
惊!长乐宫家宴上,魔君大人居然与其师尊干这种事!
惊!松隐掌门居然与其师尊干这种事!
惊!天帝陛下居然与其师兄干这种事!
……
等大家酒醒一看,摔!所以为什么长乐宫内
部家宴也被邸报渗透了!
青雍子气得吹胡子瞪眼:“都是你干得好事!”
松隐子:……
回想起抱着师尊叫“老弟”的事……要不真的戒酒吧?
决定了,就从明天开始!
今天先过完瘾再说。
和长乐宫的其他人还有些要脸不同,喻青崖已经完全不要脸了。
所以虽然堂堂魔君,在酒宴上抱着师尊哭泣的传闻传遍了三界,他还是继续抱着师尊哭泣。
“师尊,别动,让我再抱你一会。”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老天保佑,让我得偿所愿!
那一刻,喻青崖这个呼风唤雨的魔君,居然也想像一个凡人一样,祈求冥冥之中所有的“神”,保他心想事成!
……
在最后的狂欢过后,一切又回归了平静,所有仙人都像滚动的珠子,被一颗颗串联在一起,齐聚战场。
一望无际的荒芜旷野,入眼的只有破败,这是几千年连绵不断的战争,制造的蛮荒遗迹。
滚动着不祥的虚空,无数风暴凝聚成一只细长的眼睛,在某一刻,倏然张开瞳孔。
在那只幽深的眼眸中,缓缓映出一整个世界。
“梨生——”
一声震彻天地的怒吼回荡在苍茫原野,已经完全妖化的龙奚,裹挟着噼里啪啦的紫电,从空间裂隙的另一面一跃而出。
这一次,他要把属于他的东西都夺回来!
密密麻麻的仙军阵营,不乏第一次参加战役的小白,闻听此言都面面相觑:梨生?谁是梨生?
喻宵:……
请问,一个人一生中,到底需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多少次脸?
还好,他不叫梨生,和他没关系,那个叫梨生的人真可怜。
而不幸和梨生同名的仙人,看着同伴纷纷投过来的探究目光……
关他们毛事!乱叫什么!回去就改名!
此战过后,想必“梨生”这个名字,就会成为仙族的禁忌。
真简一身戎装站在阵前,看着完全妖化的龙奚,暴喝:“龙奚太子!我还敬你一声龙奚太子!你曾为仙族太子,如今站在妖军阵中,竟然不念一丝过去的情分吗!”
龙奚遥遥与他对视,几乎要笑了,这个人夺他天帝之位,地关结界中又给他致命一击,还有什么情分可言。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冷冷一笑:“仙族既然以因果之眼剥本尊仙脉,本尊和仙族就再无瓜葛,还有何情分可言!”
真简还没回话,黄缇星君先怒了。
和别人只是普通被骗不同,他连“感情”都被骗了,再加上这么多年真简天帝孜孜不倦的拱火,怒火更是达到了最盛。
“竖子!焉敢为此狂悖之言!”
“你投生先帝膝下,先帝视你如珠如宝,欲以三界相托,你却耽于私情,犯下滔天大罪,致使先帝道心崩碎,含恨而终,此罪一也!”
“先帝临终,殷殷托付我等照看于你,爱子之心何其悲切,你却又因一己之私,勾连椿妖王,为祸人间,叛出天界!此罪二也!”
“你屡犯大错,皆被宽恕,却屡教不改,一错再错!如今你又抛却过往的一切养育之恩,不顾黎明苍生,生灵涂炭,带领妖兵犯境,难道就因为你身负祝龙之魂,过往的情义就瞬间抛到脑后吗!”
“如此忘恩负义,究竟与狗彘之徒有何分别!”
龙奚的眉头狠狠跳了一下,虽然他确实觉醒了大半妖魂,但过往的记忆并没有泯灭。
不管如何,他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是真的有感情,黄缇星君这些话,每一句都往他的心脏上重重扎一刀。
林卿看着他沉默,顿时找见了表现的
机会,站出来高声道:“那又如何!身负祝龙妖魂这种事情,龙奚可以选择吗!你们之前因为他无法选择的东西对他赶尽杀绝,还指望他束手就死吗!先天帝的恩情我们自然不敢片刻忘记,但是你们也别想利用这个道德绑架!两军交战,焉有对错之分,三界之地,本属妖族,我们只是想夺回本应属于我们的东西,若是你们即刻投降,必然秋毫无犯!”
黄缇星君双目血红,“先天帝的恩情”,从这对狗男男的嘴里说出来,竟似一道耻辱。
陛下!陛下!你知不知道!你的一世英名,都被你的亲生骨肉踩到了脚下!
龙奚却不那么想,他看着坚定站在他身前的林卿,眼中终于透露出一些复杂。
他很喜欢梨生,及至现在,和梨生的短暂相逢,都是他生命中最绚烂的光。
但是因为一个可笑的错误,以至于他生命中出现的“梨生”,居然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
他憎恨他的欺骗,可是当看见这个“影子”,一次次坚定地站在他前面,为他倾尽所有,他又抑制不住的心痛。
这才是他真真切切爱了无数个轮回的人,这也是真真切切爱了他无数个轮回的人,梨生不爱他,而这个人爱他。
至于他自己,现在还能分清究竟爱的是谁吗?
龙奚极目望去,看向人群中的喻宵,还是如初见时一样,高居云台之上,半点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
而他们之间也确实什么都没有,真正的梨生,仅凭一个眼神,就掠夺了他的全部,又对他的一切,不屑一顾。
可是他还是爱着这个残忍而决绝的人啊,哪怕他不爱他,他还是爱!
真正的梨生长在他的内心深处,如果要把他挖出去,就只能连带着一整颗心完完整整地挖出去!
这到底是为什么,龙奚简直要为了这荒谬的命运流下眼泪。
所以他一定要得到真正的梨生!他不信自己的一生注定如此可悲!
而远处的喻宵,其实并不像龙奚以为得那样毫无所觉,只是他的注意力并没有落在龙奚身上,而是看向了他身边的林卿。
喻青崖也发现了师尊的目光,跟着看过去,在看到那张和师尊一模一样的脸后,不禁老大不高兴:“这些个妖精,为什么总喜欢偷师尊的脸,可恶,一会一定要把它撕下来!”
站在他肩膀上的狐大仙:……
为什么不能精准点草,非要说“这些妖精”,它当年不就是化形时想借一下喻仙尊的脸嘛,那不也没借成嘛!内涵它干什么!
喻宵看了喻青崖一眼,又看回去。
他倒也不是在意这张脸了,毕竟在人间轮回时,他已经习惯跟另一个人共用一张脸。
他只是有些奇怪,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公子离”吗?
他和梨花妖并不是毫无瓜葛,无数个轮回,他们都离得很近。
譬如最后一世,一个是公子,一个是代公子为质的替身。
夹杂着这么复杂的“前世姻缘”,又带着“今世恩怨”,大概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势若水火。
但其实算不上,当他回到喻国时,曾经见过真的公子离一面。
他们像隔着一面镜子窥视自己,难分彼此,没有恩怨,只觉得熟悉,像故人重逢。
公子离看着他,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在转身之际,对着他狡黠一笑。
身为一个奴仆,这大概就是他离真正的公子离最近的一次。
但是他一直记得那个有些调皮,又有些纯净的笑容。
时移世易,发生了很多事,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他从没接触过真正的公子离,自然也不应该对他多加评判。
但是曾经的那个“公子离”,会变
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为什么曾经属于公子离的笑容,一点不能安在同一张脸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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