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鼓点与真实的战鼓交织在一起,喻宵竟然有点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抬起头,紫色的巨龙每扭动一下,都会掀起一阵空间波纹,连带着现实世界,都跟着虚幻起来。
在万众瞩目中,紫色的巨龙化为高大的人身,眼角的鳞甲,和头上的龙角,一起闪烁着冰冷的锋锐。
这是完全解封力量的祝龙,超乎想象的强大敌人,铺天盖地的威压砸下来,喻宵才终于从虚幻中找到一丝真实。
他的直觉变得很迟钝,缓慢眨动着眼睛,跟着纷纷扰扰的人群,围观着这奇怪的真实与虚无。
“龙奚太子!你贵为仙族太子!何以背叛仙族!”
四师兄前所未有地走下帝座,身披甲胄,剑指妖龙。
龙奚紫色的龙眸,凝聚到那把专属天帝的天道之剑上,掀起冷芒:“或许你应该先回答我,这把剑如何到了你的手上!”
他一直不相信,他的父亲是劫尽而亡。
重铸三界,划分仙妖人鬼,功德无量的一代天帝至尊,怎么会倒在每五百年一次的例行劫数上,这粗浅的谎言,简直一戳击破!
然而哪怕是父王的旧部,也不愿意告诉他真相。
既然所有人都不愿意告诉他,他就亲自找寻这个答案!
他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但他知道既得利益者是谁!
听着龙奚的无声责问,原本属于先天帝旧部,一直看不起新天帝的高傲旧神们,同时陷入无法言说的失魂落魄。
看着昔日宠爱的“贤侄”,这群高高在上的神,竟然忍不住落下泪来,原来三界罹难,罪在己身,这滔天因果,九死难赎!
明白前因后果后,他们宛如丧失了全部力气,直直地抬头看向龙奚:“先天帝劫陨,确实另有隐情,而这其中根由,不应该问现任天帝,而应该问你!龙奚太子,我等铸下大错,已无话可说,只问你一句,当日地关失守,妖兵入境,你是否问心无愧!”
龙奚怒气萦胸,地关结界,梨生殉剑,父亲殒劫,是他一生至痛,难道这些仙人,还要把过错推到他身上吗?
或许他有错,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他,而是这个无情天道!
龙奚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在离成功一步时,功败垂成,现在他想明白了。
因为他是转世祝龙,天道永远不会让他得偿所愿,所求之物,都要擦肩而过!
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要一颗爱人的心啊,这究竟是什么滔天大罪,竟惩罚他失去所有!
他不会再任天道宰割,眼睁睁看着它将自己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爱人,再次夺走。
既然天道如此无情,连他与所爱之人都容不下,他便逆了这天道!
天道若执意要夺走梨生的生命,他就让天道先赴黄泉!
如今看这些仙神,顽固不化,冥顽不灵,也没有留的必要了。
龙奚神情冰冷的宣判道:“我心何愧?天不能容情,失我之挚爱,当诛!汝等尚不能保全自身,焉敢在孤王面前狂吠!”
话音落地,再无转圜余地,天界旧神神情激愤,怒目相视,拔剑而立,天地间一片寒光岑岑。
龙奚看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反抗者,勾起一丝冷笑:“如果你们今天全死在这里,你们的天道,会为你们流一滴泪吗?”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再微不足道的小仙,也用嘲讽的笑容看着他。
天帝真简横剑而立,哂然笑道:“什么是天道?大道即吾道,吾道即天道!今有巨恶难诛,身虽殒,而志不绝,薪火相传,以待后继!”
浑厚的声音划破云霄,喻宵被这振聋发聩的声音击得灵魂发颤,茫然地看向这
位总是喜欢占他便宜的四师兄。
若是战败,众仙就会血祭神魂,以绝天维,挡住妖祖的铁蹄,此地皆是必死之仙,入目却是一片坦然。
喻宵虽身处其中,其实也不太明白,因为他会想起,被他留在下界的徒弟,如果他死了,就没有人管他了,他一个人一定会哭得很厉害。
一想到那些眼泪,他就没办法坦然,然而当他看向身边的师尊时,又逐渐坦然了下去。
总之,跟着师尊就不会错了吧。
青雍子叹了口气,久违地像喻宵刚入门时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是不是在想东西,想明白了吗?”
喻宵大概没想到师尊会突然袭击,诚实地摇了摇头。
见状,其他几个师兄弟,不由跟着笑起来。
青雍子哀叹一声:“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毕竟你修的杀戮道,本来就不需要想太多,握好你刀的方向,就足够了。”
喻宵受教似地点点头。
身为喻宵多年的师父,青雍子也了解小徒弟神奇的脑子,所以并没有追究他是不是真的明白。
拔出宝剑,没想到有朝一日,身为医修的他,居然也成了一个战士。
看了一下几个徒弟,沉声道:“不必想过去,也不必想未来,只在今朝,为了自己而战!”
二弟子浮练立刻接口:“师尊放心,除了七师弟,我们都明白。”
三徒弟风招当即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浮练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还有老三,忘了说了。”
风招:……
嗯?
刨去两个智力地板砖外,青雍子的徒弟们还是非常聪明的,于是并没有多问,纷纷去往自己该去的位置。
瞎眼大师兄,上前一步,无声地站在四师弟身边,多年瞎子,重见光明。
一直打打闹闹的老五和老六,也暂时言归于好,既同生,当共死。
青雍子看看几个徒弟,又看向上天,微微一笑——
朝生暮死,腐草为萤,天道若此,岂无情乎?
执迷者迷津自误,已失前路矣。
“咚”“咚”“咚”……“咚”
喻宵分不清那是鼓点,还是其他什么。
两界的战争顷刻爆发,殊死一搏的仙妖大军,宛如洪水般搅在一起。
龙奚暗紫的眼眸,瞬间变成疯狂的雷电风暴,手心攥出一条条紫金电龙,现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战胜他!
“哐——”
一柄带有漆黑龙骨的大刀倏然而至。
龙奚漆黑的爪子,一把抓住刀锋,对于如今的他来说,这样的武器,与凡铁无异。
然而还不待他将目光投向这个胆大妄为的人,刀锋落下的地方,居然裂开了一丝纹路,龙奚不由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他震惊地看向喻宵,一刀未果,第二刀已经重新劈了过来,连绵的刀锋,犹如雨点般倾盆而下,发出一阵阵让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
龙奚顷刻间被缠在细若雨点的攻击中,他看向那双和梨生一模一样的眼睛,脑海里想起的,却是最后一世,死于乱拳之下时,见到的嗜血眼眸。
仿佛被那双眼睛注视,就注定会成为猎物。
龙奚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被他远远抛下的仙人,还能给他带来这样的压迫感。
整个血液不由自主沸腾起来,龙眸爆闪,死于祝龙的全力之下,将是你的荣幸!
“砰——”
喻宵整个人被弹飞出去,狠狠砸在地上。
仰头,紫色的祝龙浑身紫电缭绕,给予这个冒犯者极重一击,似乎要让他明白两个人之间的差距。
“咚”“咚”“咚”
神秘的鼓点依然没有停下,喻宵的心里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静。
当持刀时,眼里只有对手,就会获得无比的平静。
猛然弹起,无尽的刀锋一叠一叠地向着妖龙劈去。
他并不在乎敌人的强大,也不在乎自己的弱小,他只是用尽全力,将阻拦在前面的一切击碎!
看着复起的喻宵,龙奚眯起眼睛,不过是一些表演助兴,毫不犹豫继续击溃!
当他以为这次终于彻底解决了的时候,身后却突然又传来一阵凶猛的刀气,鲜血顺着喻宵的身上滴滴答答滑落,但他依然毫不犹豫地劈出致命一刀。
龙奚:……
找死!!!
一开始只当这是一场游刃有余的游戏,当发现竟不能轻易取胜后,龙奚的表情终于变了。
他挥洒出去的力量越来越多,却总不能阻止这个鲜血淋漓的人,再次从地上爬起来。
龙奚又惊又怒,天地间的风暴在掌心凝聚,为了一个人,他竟然毫不犹豫运用本源力量使出最重一击。
玄铁所铸的玄螭,顷刻间碎成无数片,龙奚看着和玄螭一起破碎的喻宵,终于露出了快意的笑容,现在的你还能爬起来吗!
喻宵身上的血,一同迸裂开来,他呕出一口血,死死地盯着上面的龙奚。
多处崩坏的身体,让他的耳朵响起阵阵嗡鸣,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那鼓声越来越响。
或许察觉到主人将死,池底的野兽愤怒的发出一声声咆哮,却始终挣扎着翅膀,停留在原地。
喻宵看着它,很是奇怪,既然如此愤怒,为何不冲上去,将一切敌人撕碎。
火焰凶兽却对着他尖叫,好像在对他咆哮着什么。
喻宵第一次没有拒绝这个凶兽,对它伸出了手,然而手指触碰到水面的那一刻,火焰凶兽就化成了一圈圈涟漪。
他愣在原地,原来从来没有什么埋藏于深潭的野兽,有的只是他湖面的倒影。
等水面平静,他再看向池底,才发现,自己从来不是人类的样子啊。
龙奚被一个冒牌货拖了这么久,已经怒极,抬手就要向着底下的仙人军队轰去。
“吼——”
闪烁着电弧的巨大风暴球没有带来想象的哀鸿遍野,却是一个燃烧着金焰的金色巨神崛地而起,狂暴的金焰修罗飞身而至,一拳将龙奚打飞。
龙奚似乎有点不敢置信,金焰猛兽却没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巨大的铁拳一拳一拳砸去。
仙妖两方同时看着这幅景象,目瞪口呆,这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
被捶了个半死的龙奚恼羞成怒,一下子召唤出祝龙真身,和金焰修罗战起来。
然而远古祝龙被一个普通仙人逼出妖身,本来就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
龙奚用尽一切力量轰向这个金色的大家伙,原本还占据上风,但无论用多少力量,金焰修罗都不会被击溃,反而越来越强,打到最后,转世祝龙的心间,居然升起了一种无法战胜的恐惧。
喻宵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贯穿整个灵魂的愤怒,让他彻底燃烧起来!
好生气……好生气……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过往的枷锁,顷刻间烟消云散,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撑裂身体钻出来。
惊怒至极的转世祝龙,使出现在可以使用的全部力量,对着这团火焰狂轰而下。
金焰修罗却忍不住弓起脊背,发出一声震天尖啸——
“呖——”
原本在战场上的呖枭,突然坠落地面,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身体中的血液,仿佛要破体而出,奔涌向另一个方向。
金焰修罗原本平滑的脊
背,突然拱出两个凸起,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从其下钻出来。
喻宵的神志已经燃烧殆尽,仰望苍天,即将发出第二声啼鸣。
就在这时,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平滑的虚空里,倏然裂开一条裂隙,一道诡异的剑,直插金焰修罗的胸膛。
于是一切都停止了。
金焰修罗原本炽烈燃烧的火焰,成了忽闪的透明星火,它努力伸手向着虚空中意外而来的客人抓去,却只抓了一个空。
只伸出一半的羽翼,再也没有展翅的机会,冻结的世界瞬间恢复流动,龙奚最强大的一击瞬息而至。
庞大的金焰修罗,却犹如强弩之末,没有一点有力的反击,被轰然捶碎。
漫天的流火倾泻如雨,喻宵的身体直直砸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发现这点的龙奚,甚至有点不敢置信,他变成人身,看着自己的双手——
真的是他击败的这个人吗?为什么有点奇怪呢?
地上的喻宵,已经不会回答他这个疑问。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上天,如今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空壳罢了……
……
喻宵剧烈喘息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多出了这么多记忆。
这些记忆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现在,却如此真实,宛若身临其境。
另一边的龙奚,仿佛也听到了一种久远的鼓点,思绪直接回到不知多远的远古时期。
巍峨的宫殿中,祝龙撑着下巴,斜倚在王座之上,紧闭双眼,尖锐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案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声。
十巫手持龟壳,依次跪坐在下首,一人一句,为它解着一个梦。
“陛下梦见了一对金色的眼睛。”
“这并不是一个吉兆。”
“那对眼睛或许来自至高的天意。”
“或许来自暗中的窥视。”
“抑或是来自大王的心间。”
“这是一种警醒。”
“警醒陛下反省您的自身。”
“这是母亲对孩子的告诫。”
“您正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
“请及时停下您的脚步,不然将陷入永恒的深渊。”
规律的敲击声戛然而止,祝龙猛然睁开紫色眼眸,整个妖宫的空气突然凝固。
它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十巫面前,尖锐的指甲挑起大巫的下巴,凑到他耳边,轻轻笑道:“不错的占卜,那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对,让至高的母亲生气了呢?”
话音刚落,在场的十个巫祭心脏同时绷成一条线。
果然,祝龙光洁的手掌,完全变成尖锐的爪子,它将十个巫祭依次抓起,放入嘴中,牙齿用力,慢慢咀嚼。
“我很好奇,不如你们,替我问问母亲吧!”
妖宫中的妖仆们瞬间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喘。
祝龙享受完十巫的哀嚎乞饶后,重新恢复平静,坐回原位,懒懒道:“传召天下,我要各族最强大的巫祭,来我的宫殿侍奉,为我占卜一个梦。”
匍匐在侧的传令官大气也不敢喘,立刻应诺,连滚带爬地出去发布诏令。
妖宫重新恢复一片平静,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插进来:“陛下,如果您只是需要解梦的话,或许您卑微的奴隶,可以为您效忠。”
祝龙犀利的目光,直刺过去,看到的却只是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盲眼下仆,这个下仆,居然还是一个卑微的人族。
在妖界,最完美的状态,就是同时拥有人形和兽形两种状态,其次是只拥有兽形,最次,是只拥有人形。
人族作为只拥有人形的孱弱种族,除
了味道鲜美些,没有任何用处,它的妖宫什么时候允许人类侍奉,居然还是一个瞎子。
祝龙眯起眼睛:“你用什么为我占卜,用你那双瞎掉的眼睛吗?”
闻言妖仆们全部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头领内心叫苦,当初不应该因为这个人类鬼点子多,就将他放进来,现在,所有妖都要被他害死了!
而被所有妖注视的人类少年,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黑黑白白,异常诡异的眼瞳。
“正是陛下,我将用这双眼睛为您占卜,这是一双能得窥过去未来的眼睛,我用这双眼睛,预见了陛下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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