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在定安王府门口停下时,府内一干要紧人等已经候在府门外了。


    金丝楠木匾额高悬檐顶,“定安王府”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地镌刻其上,烈烈骄阳下,重檐重拱威严无比,琉璃脊狮盘踞其上,权势之盛隐隐可窥。


    楚行南率先跃下马车,他一身燕青圆领袍,腰际着一指宽的鎏金蹀躞玉带,身形矫健颀硕,下了车后他下意识就要回身递手,将阮烟罗从车上扶下。


    只是阮烟罗轻飘飘地睇了楚行南一眼后,楚行南才收了手,蜷掌作无意状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阮烟罗心中已出了一身冷汗,何遂跟随大部队回京郊大营安顿,临走前可谓是将楚行南全心全意地交给自己看管了,倘若她这会儿子便漏了馅,守不住楚行南的病症,那真是辜负两个男人恳切信任的心。


    虽说方才在马车上,阮烟罗捧着系统传来的人物小传给楚行南紧急补习了一通,可王府人多眼杂,妖姬美妾平日里又都是贴近楚行南的体己人,她与如今的十四只能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只指望着别露出什么马脚,规规矩矩等到百里玄同从南疆回来。


    心思千回百转,阮烟罗面上不露,由着流云扶下马车后,她端端跟着楚行南上前,低眉敛目,不动声色地扫过眼前的人群。


    在人群被簇拥着的女子身材高挑,唇边点了一粒细细的黑痣,阮烟罗自然认出了那是侧妃师浔光,师氏出身河南望族,外父曾是盛极一时的清流左相,文人风骨无不是天下孺子所赞扬。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此番征战归来,您瘦了许多。”一道娇娜的女声伴着倩影款款而来,来人面若桃花,眼角眉梢尽点风情,外罩石榴红绮罗纱衫,自队伍最偏处走上前来。


    来人是刑部尚书周恒的庶女周晚瞳,她的面容极为出挑,与阮烟罗相比也无有逊色,更不巧的是——周晚瞳之父与阮烟罗的父亲阮孟杰从前恰是政敌,会逢各式女宾晚宴,她总要被阮家锦绣一双姊妹比将下去,反遭奚落。


    周晚瞳自然也知晓自己姿容外貌便是自己最大武器,更何况如今父亲的政敌一朝失势,他们周家在朝堂之上的发展可谓是一帆风顺,连带着她这出嫁在外的女儿也自觉腰杆抬直了些。


    是以她才会这般大胆地来截停楚行南。


    阮烟罗伸出手去,刚想提醒十四眼前这女人是谁,就见十四已经反握了双手背至身后,眸光动了动,反而是望向侧妃师浔光的。


    “这段日子本王不在府上,负责操劳府中一切大小事宜,辛苦你了。”


    师浔光一身群青长衫,不卑不亢地朝楚行南行了礼,“将军出征在外,为黎民百姓奋力搏杀,那才是真真辛苦,妾不过是在府中打理着一方天地,哪能居功。”


    师浔光不愧是诗书簪缨之族出身,说起话来周全,也衬得周晚瞳极为失礼。


    被忽略的周晚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转眼就看到了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阮烟罗。


    周晚瞳甫一见到阮烟罗心里就一惊,她只当阮烟罗是楚行南在边关驻守,一时寂寞难耐下才纳来的村姑,那定是一身蛮骨、粗野不堪,却不料今日一见,那女娘肤如凝脂,行走间身姿窈窕如江边蒲柳,更别提那张玉面,清丽的眉眼间流转着妍媚,一颦一簇皆是蛊惑风情。


    太像了,他们两个太像了。


    倘若在阮烟罗来之前,这个后宅里的花朵各有各的妙处,师浔光书卷气浓,端庄大气;冯执素精通曲艺,温柔小意;娜珠尔东括美姬,异域风情;而她周晚瞳则自恃一副上乘的容貌,在男人面前卖乖讨好,他们无不应的。


    可阮烟罗这一来,若论容貌,二人不相上下;若论才艺,她自幼便被称作“草包美人”,养在小娘身边,琴棋书画也不过会点皮毛;若论承宠...周晚瞳不自觉地揪紧了丝帕,她来王府还未曾承过宠,想到这里,周晚瞳眼神黯然,楚行南少年英才、冠盖京华的盛名在外,她进门那时,北邙战乱方起,楚行南整日整夜地同幕僚商议,游走在皇宫与王府之间,根本没有时间踏足后宅,是以她进门两年...至今还是处子之身!


    而将军新带回来的婢妾仙姿玉骨,姿容过盛不说,一看就是个顶顶会爬床的。


    草包美人周晚瞳这会儿子终于真真感受到了危机。


    一座花园,怎么能容下两株开得相似的蔷薇?


    这般想着,周晚瞳带着凉意的笑渐渐落到了阮烟罗身上,“这位便是王爷带回来的新妹妹?瞧瞧这小模样生得真是标志,难怪能让王爷这般不近女色的冷面人儿都沦陷温柔乡。”


    阮烟罗依旧垂首,闻言急急朝周晚瞳福了福身,“奴婢阮四,见过姐姐。”


    声音细细软软的,看起来有几分局促,这倒让在场的女眷悬着的心放下几分——看起来倒是个好拿捏的。


    毕竟出身乡野,没见过这等繁华市面,一时之间怯了胆也是有的。


    而于阮烟罗来说,她是有意不让对方知晓自己就是从前这燕京城里大名鼎鼎的阮家双姝之妹,毕竟从前比起交好,她的二位姐姐还是在贵女丛中结怨较多,更别说她那伪君子渣爹在京中得罪的一众清流了。


    没尝过阮府出身的半分好,也休想再让她替他们去还债。


    “得了,”十四故作镇定,似乎是没瞧出眼前这群女眷之间的弯弯绕绕,一打袍角,“都来见见,彼此之间相熟些,阮四怕生,平日里还要你们多照拂些。”


    “王爷放心,来之前妾便收到了何副官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已经为阮妹妹打扫出一处偏厢了,妹妹过会儿得了空可随妾去瞧上一眼,若有什么缺的短的,尽管同妾说便好。”


    师浔光言辞温柔,又处处为阮烟罗考虑周到,阮烟罗心里也是感激的,因而她这会儿终于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阮四多谢侧妃姐姐费心了。”


    师浔光也莞尔点头。


    周晚瞳暗暗冷哼,什么打扫出侧厢,不过是看这阮四如今荣宠正盛,叫她住在她师浔光自己的院子里,这才方便了她天天见到王爷呢。


    总之,众人就在这看似花团锦簇、一团和气的气氛中用完了晚宴。


    其中较为出彩,叫阮烟罗比较深刻的便是那扬州瘦马出身的冯执素,一手琵琶当真弹得出神入化,若是在艺坊,只怕是一曲万金,不知有多少五陵少年争缠头。


    阮烟罗也留了个心眼,她与周晚瞳一样,因是庶女出身便都被扼断了学艺的路径,空凭着一副姣好的容貌便被父母当作向上献媚的诚意。


    可色衰而爱弛,没有一技傍身她终究会丢失主君的宠爱,变成那人老珠黄的深闺怨妇。


    用完晚餐后,阮烟罗跟着师浔光来到了她的漱玉阁,又由师浔光领着在她的偏厢看过一遭。


    “妹妹可千万别嫌弃我这儿的西厢小。妹妹别看咱们这王府外头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将军性子尚俭,许多后宅不曾住过人的院子已经久未修葺,将军北邙来信又突然,是以只好先委屈妹妹住在握着漱玉阁了。”师浔光说着,又将一袋锦囊塞入阮烟罗手中,“妹妹孤身一人来京,想必也没有什么盘缠在身,这些银子你先拿去,可别舍不得花,若还有什么短缺的,一定要及时来同我说,咱们定安王府是定不会少了你的。”


    阮烟罗掂着手上沉甸甸的锦囊,急忙推却,“这怎使得,这些都是侧妃的体己钱,奴婢无功无分的......”


    “阮姑娘,王爷请您去一趟书房。”


    夜色已深,楚行南这时候传唤阮烟罗去前院,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阮烟罗薄白的脸皮飞上些恼意,师浔光却大方一笑,“想来咱们王爷是真真惦记妹妹的,回王府的第一天也没见别的妹妹,径直传唤了你,得亏娜珠尔现下不在府上,否则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阮烟罗想起晚宴时,那楚十四虽则面上一副危襟正坐、不怒自威的冷硬模样,实则长腿在桌下迈开,脚尖一直勾着阮烟罗的小腿,活像是一会儿见不到母亲便黏黏糊糊要闹的小孩。


    让他装了那么久的楚行南,也是辛苦他了。


    “姐姐口中的娜珠尔,王爷从前很是宠幸?”


    既然侧妃有意和她提及,阮烟罗也就骑驴下坡问了下去。


    师浔光点了点头,“王爷从前虽则也不怎么踏足后宅,但对娜珠尔又是个例外,像王爷这般心里头只有公务的男人,也会准许娜珠尔去前院书房侍奉。”


    “便如今日的你这般。”师浔光说着又找补道,“娜珠尔一直把得去书房侍奉一事当作天大的殊荣,府上的女眷自然也是艳羡的。”


    阮烟罗表示了然,“今日宴席上似乎未曾见过娜珠尔姐姐,听闻娜珠尔姐姐是异域美人,按理说应当一眼便能认出。”


    师浔光说着又是一笑,只是阮烟罗无端看出些苦涩,“是了,这便是她的第二桩殊荣。娜珠尔来自东括,马背上成长的美人,生来便向往自由的草原。”


    “将军便准许她平日里去往城郊的马场骑马,还专门为她饲养了一匹枣红色的宝驹,名寻风。这段时间将军不在,娜珠尔大部分时间都在城郊的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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