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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谈溪

    第七十一章谈溪

    六月, 春光明媚。

    “谈溪姐!等等我。”

    谈溪刚刚拿着工作牌从大楼入口走进时,身后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她回头, 是邓恬恬。

    这姑娘今年二十一,燕城大学的大三学生, 今年来诚明传媒公司做实习生,说是实习生, 但她其实比自己待在公司燕城总部的时间还要长。

    谈溪今年三月才刚刚从江城调回来。

    燕城近些年发展迅速,谈溪虽是在这里生长, 但阔别已久, 时常生出些陌生感来。

    邓恬恬人如其名,嘴甜, 尤其喜欢谈溪, 几年前, 她也是燕城八中的毕业生, 听“谈溪”的鼎鼎大名已久, 如今见到本尊,恨不得天天围在她身边。

    她抱着从旁边咖啡店买来的三明治,问道:“谈溪姐, 吃早餐了吗?”

    谈溪将电梯按键点到18楼,然后笑道:“吃过了。”

    邓恬恬抱着咖啡杯,侧目眨巴着双眼怔怔看着谈溪的侧脸。

    在她心目中,谈溪姐的一切都是完美的,漂亮,能干, 独立, 似乎没有什么事情会将她打倒。

    邓恬恬想起了自己的堂哥, 本地人,二十八岁,大厂工作,相貌周正,身高180,无家族病史。

    她要是可以做自己的嫂子就好了。

    邓恬恬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电梯“叮”地一声,谈溪快步离开电梯,邓恬恬跟上去,听见路过的人恭敬地唤她一声“谈主编。”

    然后见她窈窕背影走入了独立办公室。

    邓恬恬抓着自己的工作牌,暗暗努力,告诫自己今天也要充满斗志。

    *

    谈溪忙到忘记午饭,是助理敲门提醒她才意识到已经快要午时一点。

    “谈主编,您是要我帮您叫份午餐还是……”

    谈溪轻轻抬起下巴,试图舒缓自己酸疼的肩颈,拿起手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恰好好友的消息进来。

    “共进午餐吗?”

    谈溪抬起头,轻轻笑着对助理说:“不用了,我恰好有约。”

    蔡明卓是谈溪在香岛大学认识的学姐,两人同为新闻系,在谈溪大二那年两人一同创业,赚了一笔不小的数目,后来谈溪拿着这笔钱出国留学,蔡明卓则在香岛大学继续读研时火速嫁了个有钱人,一年后又火速离婚。

    她拿到一大笔分手费,现在安心做着单身富婆,偶尔找个美好的鲜肉感受快乐,然后再一脚踢掉。

    两人价值观千差万别,却是很多年的好友。

    蔡明卓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常常让她感到放松。

    谈溪补好口红,下楼去见蔡明卓。

    她已经连续数日加班到晚上九点,但依旧神采奕奕,双眸异常明亮。

    蔡明卓在写字楼的一层等候她,见她穿着一身浅色,踩着高跟鞋,“啪啪啪”地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俨然是一副都市丽人的模样。

    蔡明卓想起谈溪刚上大一那会儿跟个不用睡觉的铁人一样,成天奔波在不同的打工场所和家教场所中,得了重感冒也不肯请假。

    如今她终于一点点摆脱曾经为生存打拼的狼狈,变得越来越丛容。

    蔡明卓瘦高型的,踩着平底鞋也有178,两个美女比身边的有些男人都高,皆是年轻精致,并肩行走,叫人侧目。

    蔡明卓请谈溪吃粤菜,就在写字楼附近。

    “知道你是大忙人,没法抽出好几个小时享受一顿午餐,所以就简单吃一点啦。”

    谈溪落座,翻开菜单,扫了一眼上面的价格,轻轻挑眉,心道这位富婆不知人间疾苦,恐怕不清楚什么才叫“简单吃一点”。

    点过餐后,蔡明卓为谈溪倒杯红酒,然后问:“阿姨最近身体还好吧?”

    她指的是叶琳。

    蔡明卓记得谈溪上大二时,叶琳某晚不甚摔倒,手臂骨折,谈溪当时正在考试,忙得焦头烂额,没法回去看望,所幸最后无事。后来她来到燕城,常常去谈溪家蹭饭,她一个南方女孩儿格外喜欢叶琳烹饪的北方菜式。叶琳也把她当成半个女儿宠着。

    叶琳如今渐渐走出悲痛,寻求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三年前,谈溪将她在郊外的那幢小屋重新装修,专门设置了一大片专门种花种菜的区域,叶琳每天捯饬这些,有时候给邻居送上些,日子倒也是丰富。

    蔡明卓可以深切地感受到,谈溪是真的努力在让自己的生活慢慢变好。

    “还不错。”谈溪笑着说:“她不远处有个小别墅住着个大学教授,人家十年前妻子去世,之前似乎对我妈有点意思,总上门聊天,被我妈发现之后,再也不见,菜也不给人家送了。”

    蔡明卓乐道:“大学教授不错呢,阿姨干嘛不试试?”

    谈溪喝了口红酒,小声叹道:“我妈为了我爸,恐怕不会再嫁了,不过,反正她现在有事可做,这样一个人不觉得孤独也挺好的。”

    “也是。”蔡明卓和她碰了碰杯,然后撑着下巴道:“生活自由些最好了,你看我,多快乐。”

    谈溪掩面笑道:“你哥俩月就换个弟弟的生活方式可千万别跟我妈说,会把她惊到。”

    蔡明卓大笑。

    *

    他们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邓恬恬和其他几位实习生恰好路过。

    “哎,那不是副主编嘛?”

    有个女生指着里面道。

    邓恬恬立刻回头,惊喜道:“哎呀,还真是谈溪姐。”

    “恬恬,我们都喊副主编,怎么就你一天姐啊姐啊的叫,人家也才二十六岁,你把副主编叫老了,小心人家给你穿小鞋。”

    邓恬恬偏不听,哼哼道:“谈溪姐才不会呢,而且她本来就是我学姐,我们都是燕城八中的,当年我们学校生源一直很差劲,后来谈溪姐那年考了个理科状元,我们八中立刻名声大噪,而且士气大涨,生源越来越好,师资力量也不断扩大,不然我也考不上燕大,谈溪姐就是我们八中的女神,你们都不知道我今年看见她有多激动!”

    她滔滔不绝,越说越激动,“我以前只在照片上看过她,这次终于看见真人了!谈溪姐真的好好看,身材也好!我要是男的一定追她。”

    “哼。”其中一个实习生不屑一顾,“你要追人家,说不定人家未必看得上你呢,我倒是听说人家副主编早早跟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一起了。要不就她一个家世平平的人能住在燕城二环内?”

    “四十多岁?天呐,这哪里是在一起,这分明是被包养了吧?”

    “你看她对面那女人的包,个头不大,八十几万一个,而且一般人根本买不到,说不定她们是同类人呢!”

    几个实习生一同露出一个“大家都懂”的笑容。

    邓恬恬皱起眉头,十分不满,“你们有病吧?这样揣测一个人很过分知道吗?谈溪姐在大二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创业做自媒体两年就赚了几百万,人家供自己留学读书,供自己在顶级地段租房,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邓恬恬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她最讨厌旁人用恶意揣测一个优秀女性的人,好像在这个社会中,一个女人若是要成功就必须靠男人,靠身体,靠下作手段,总之没人愿意相信她们是靠自己的能力。

    “你们也是女的,这么背后议论人有良心吗?谈溪姐平时对你们也够好了吧!”

    她愤愤道,说完这话转头就走。

    “哎,邓恬恬,你不吃饭了?”

    “不吃了!”邓恬恬气道,头也不回,她不想跟这些人多待一秒。

    “神经病。”剩下几个实习生看着她的背影评价道。

    “真是可笑,她这样维护副主编,人家知道嘛,难不成年终奖会分给她,脑子不灵光的蠢货呦。”

    “别管她了,我们走吧,我都快要饿死了。”

    *

    吃到一半,蔡明卓新认识的某大学的计算机的大学生给他打电话,语气中满是甜腻,蔡明卓右手食指轻轻勾在酒杯杯沿上,挑着嘴角听那边的絮叨,很久之后才满意道:“那我现在过去找你吧。”

    挂掉电话,蔡明卓拿起包,谈溪知道她这是要去游戏人间了,她看了一眼时间,说:“我也得回去准备下午的会议了。”

    “行,那下次再约咯!”

    谈溪回到公司,让助理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后前去会议室。

    每个季度,新闻部都需要开会讨论出本月的聚焦事件,每个团队提出一个方案,然后由主编副主编讨论出最后结果。

    谈溪坐在主编身旁,寒暄了几句后,会议室暗下来,前面的幻灯片灯光亮起,全场安静。

    邓恬恬是这次她们团队负责做回报的人,她微微有些紧张,深呼吸好几次,才说:“大家好,我是A组负责本次presentation的实习生,邓恬恬。”

    她拿起手中的电子笔,对着幻灯片点了一下,然后画面进入下一页,上面是几个血色大字——

    “行业领军企业铭远地产再爆丑闻?人命在利益面前竟一文不值?地产资本家的真面目究竟如何?”

    谈溪抬起双眸,看着前方的屏幕。

    上面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的脸。

    冷,狠,眼中仿佛被淬了毒。

    邓恬恬的激光笔在黑暗中扫视,红点正巧停留在男人的眉心。

    像是某种令人胆战的警告。

    谈溪在黑暗中愣怔,某些久远的记忆渐渐回归。

    那是闻远江的脸。

    ◉ 72、故人

    第七十二章故人

    会议结束后, 邓恬恬垂头丧气,趴在办公桌上很久都没有抬起头来。

    谈溪坐在办公室中,处理完手头的工作, 朝透明窗外看了一眼,略微思索, 将她叫进来。

    邓恬恬慢吞吞地走进来,关上门, 小声问好:“谈溪姐。”

    “坐。”谈溪指指自己面前的椅子。

    她坐下来,塌着肩膀, 像一只泻了气的皮球。

    出入职场人的通病, 容易受挫,容易陷入自我怀疑。但这也是年轻人的可贵之处, 把无数心血投入工作, 因此格外看重结果。

    谈溪大学时刚开始跟蔡卓明做自媒体也是这样, 碰了太多次壁, 每天被人拒绝, 遭人白眼,坚强如她,也会感到无助的挫败。

    也是那个时候, 她才知道学习比工作容易太多。

    阳光冲破写字楼的玻璃窗,赶跑了曾经的不堪。

    谈溪看着邓恬恬皱起来的眉头,轻轻笑道:“今天是你第一次做报告吧?”

    邓恬恬点点头。

    “很不错,思路很清晰,口齿很清楚,虽然有些紧张, 但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邓恬恬低着头, 搓着自己的手指, 嗫嚅道:“谢谢谈溪姐。”

    “那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邓恬恬叹口气,然后深深呼吸,说到:“谈溪姐,我理解不了,为什么最后要选择教育改革这个话题呢?这个新闻根本没有爆点啊?改革本就是漫长的,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这跟铭远地产相比,根本就是一个不痛不痒的话题。”

    谈溪听她愤慨地说完一段话,递给她一杯茶,平静地回应道:“或许不痛不痒,但是目前正值高考前夕,教育问题会受到全社会的广泛关注,比起铭远地产,它的受众更大。”

    邓恬恬眼中闪过一丝不服气,然后道:“谈溪姐,求您跟我说实话,刚才会议上投票选题的时候,您选的是哪个?”

    谈溪微顿,然后实话实说,“我选的是铭远地产。”

    “没错!我就知道您也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邓恬恬的眼中迸发出一些光芒,身子前倾,“姐,我们继续把这个新闻挖下去吧。”

    谈溪看着她期待的神色,笑了笑,说:“你把刚才的报告重新给我讲一遍。”

    “不要重复讲已经说过的内容,把你目前的发现有逻辑地顺一遍。”

    “好!您稍等!”邓恬恬顿时干劲儿十足,回到办公桌上拿电脑,还抱着一个厚实的笔记本,又回到谈溪的办公室。

    她打开自己的电脑,翻开手记笔记,清清嗓子。

    谈溪再度看到了闻远江放大的面孔。

    只听邓恬恬开始道:“今年三月,铭远地产在准备改造五金街的时候,一处工地突然发生坍塌,一工人受重伤,需要及时送往医院,但是负责人办事不力在,事发半小时后才叫救护车,抬上担架的时候人早已经咽气了,工地存在安全隐患且错过了治疗时间本应该由铭远地产负全责,但是人家声称是工人自己操作不当,才造成的死亡,而且他们一口咬定是当场死亡。”

    邓恬恬顿了顿,又道:“按理来说,他们应该给工人家属赔偿大概六十万,但是听说最后就花了一两万打发走了人家从农村来给儿子收尸的老母亲,大部分的钱都花在公关和压热度上了。”

    “而且我上个周末去看了,五金街的修建依旧在进行,半点没有受到影响。”

    邓恬恬说到这儿,吞了下口水,又喝了口茶,抬眼看了谈溪一下。

    谈溪神色变化不大,但眸色微微严肃,点点头,“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让她接着往下说。

    邓恬恬缓了一下,将笔记本翻到下一页,又道:“谈溪姐,不知道您是否了解五金街这个地方,它是片极其破旧的街道,但地理位置不算太差,铭远地产很早就看上了,不知道为什么耽误了几年,前年敲定了房屋拆迁赔偿,去年才开始改建,这不才几个月,就出事了。”

    “而且,这并非是铭远地产第一次出人命了。”邓恬恬放低声音,带着些神秘,“谈溪姐,十几年前,就有两个工人在工地上去世,那两人还是一对夫妻,留下了刚上小学的儿子。”

    谈溪心微微一颤,她立刻想起了程泽禹的父母。

    “那时候,铭远地产也是这个说辞,说是他俩操作失误导致的死亡,还说他们耽误了工作的进程。”邓恬恬声音渐渐低下来,“时间久远,很多东西早被删除,查不到了,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那对夫妻双双高空坠楼,他们留下的那个孩子也没有收到赔偿金。”

    邓恬恬一口气说完最后几个字,长呼一口气,然后眨巴着眼睛看向谈溪,“谈溪姐,你觉得怎么样?”

    谈溪点头,“不错,看上去做了大量工作,但是——”

    她轻声道:“你做出这样一篇报道来,跟其他媒体得出的结论有什么区别?”

    邓恬恬抿起唇,重新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那您的意思是……”

    窗外几朵云散开,遮住了大半太阳,洒进写字楼的阳光被隐去,此时办公室变得有些阴沉。

    谈溪半晌没说话,垂下眼眸,再抬起头时,带着些摄人心魄的冷感,“擒贼先擒王,懂吗?”

    “……”

    邓恬恬愣怔许久,似乎被她的神色给震慑住了,过了一会儿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您、您的意思是直接去采访铭远地产的总裁?”

    谈溪看着她。

    邓恬恬微微不解,“可是……这根本不可能啊,人家也不是傻子,怎么会随便接受媒体采访呢?”

    她低头沉思稍许,忽然抬起头,激动地拍起桌子,“谈溪姐!你知道吗?这铭远地产还有个怪事,闻远江的长子闻渡在今年四月忽然入职自家公司了。”

    谈溪微微挑起眉毛。

    邓恬恬像是感受到了一条正确道路的方向,嗓音都紧了起来,“谈溪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闻渡这个人?我听小道消息说他其实跟闻远江关系算不上太好,近几年尤其僵,当初他上任的时候很多人都特别惊讶呢。”

    “姐,闻渡这个人也是传奇了。”她手中哗哗地翻着笔记,停留在关于闻渡信息的那一页,介绍道:“他当年高中毕业后直接去了国外,学习建筑学,辅修金融,本科毕业后玩对冲基金挣了好多钱,没想到在今年四月,他又回来了,直接进入家族企业,给他爸卖命去了。”

    “姐,你说这就是骨子里留着资本家的血吧?父子关系再怎么差,该吸血挣钱的时候绝对是心连心。”

    谈溪有些愣神,没说话。

    “姐?”邓恬恬又唤了一次。

    谈溪转眸,“嗯”了一下,才回过神。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闻渡这个名字了。

    从别人口中听到只觉得是无尽的陌生。

    八年前的夏日真的已经过去太远了。

    她垂下眸,不让情绪流露,道:“继续说。”

    邓恬恬接着低头翻阅自己查找的资料,忽然惊喜地说:“谈溪姐,你跟闻渡还是同一届的哎,当年高考,你第一,他第二,就差两分,你不认识他吗?”

    谈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又听邓恬恬继续道:“照这个成绩,燕大专业随便他挑,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当年突然转头出了国,这些年从来没有回来过,后来事业蒸蒸日上,又突然回来了,搞不懂,我真搞不懂。”

    说到这儿,邓恬恬忽然双眼一亮,“不过我听说,这闻渡真人帅得不真实,也冷得像冰山,从不近女色。”

    她边说,朝谈溪看了一眼,见后者表情淡淡,立刻正襟危坐,“对不起啊,谈溪姐,我跑题了。”

    “没事。”谈溪抬起眸,说道。

    邓恬恬想了一下,合上电脑,总结道:“姐,总之,事就是这么个事,我是真的觉得这个选题更有意义。”

    “嗯。”谈溪说:“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既然你已经找到突破口,那我给你开个门,这个月不用跟着A组工作,经费找我报,去探求你想要的真相吧。”

    邓恬恬一听,蹭地站起来,举了个躬,“谢谢谈溪姐!”

    *

    下午六点,谈溪下班,她回家途中,去了附近一家大型超市,买了些日用品,提着塑料袋将其放入后备箱,正准备乘车离开时。

    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谈……溪姐?”

    那是个刚过完变声期,带着些刚刚除去沙哑的清朗,很陌生。

    但是听到这熟悉的称呼,谈溪下意识扭头。

    三米开外,站着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

    六月的阳光刺眼,打在那男生的轮廓上,脸上的容貌都依稀可见,个头高瘦,眼神清澈,全是少年人的青涩。

    一瞬间,谈溪几乎血液停滞流淌。

    方才办公室内邓恬恬不断提到的名字此刻都在让她的耳膜震动着。

    阳光毒辣,让人昏沉。

    谈溪以为自己看到了多年前的闻渡。

    哪怕很快清醒,但是那男孩与闻渡相似的轮廓让她恍惚。

    但他不是闻渡。

    闻渡更冷,气质疏离,带着不容察觉的易碎感。

    而面前的这个男生严重的兴奋与激动难以掩饰,闻渡很少有这样情绪流露的时刻。

    谈溪很快平静下来。

    那男孩眼中的光芒渐渐消散,声音中带着一些失落,“谈溪姐……你,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闻璟,小璟,你还记得吗?”

    谈溪回神,立刻记起,她笑了笑,说道:“抱歉,刚才没有认出来。”

    “啊,没事。”闻璟挠挠后脑勺,盯着谈溪看,对她依旧如此平淡的反应感到失望。

    但索性他有超强的自我安慰能力,笑道:“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都快上高二了,没认出来也正常。”

    高二了……

    从前那个像个小尾巴一样的男孩竟然都长这么大了。

    长到了她与他哥哥分别时的年纪。

    “谈溪姐,我听说……你一直不在燕城,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年三月。”谈溪勉强抬起嘴角,不愿多谈,于是又道:“见到你很开心,那、我先走了。”

    她开车离去,闻璟站在原地盯着她离去的白色车尾。

    “看什么呢?”有人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臭小子,看见暗恋的女同学了?”

    “没有。”闻璟回过头,耳根子都红了,“吴烨哥,你一天天得琢磨什么呢?你都单身狗一条,我哪敢谈恋爱?”

    吴烨摸了一把自己刚理的寸头,揽着他的肩膀,“得,走吧,我送你去你哥那儿。”

    ◉ 73、哥

    第七十三章哥

    闻渡回国两个月, 闻璟见到他的次数比之前十年加起来的次数都要多,他在燕城一所国际高中读书,距离闻渡入住的公寓很近, 他偶尔像小时候一样,厚着脸皮去找他哥, 竟然很少被拒绝,一来二去, 他在这里竟然获得了自己的房间。

    回家时,闻渡还未归, 他坐在电视机前打了会儿手游, 又叫了个外卖,吃完后将家中火速收拾干净, 因为闻渡如今洁癖愈发严重, 家中若是出现外卖盒之类的, 他估计就得火速打包滚蛋了。

    闻璟洗了个热水澡, 从冰箱里找出一听可乐, 四仰八叉地靠在沙发上。

    长叹一口气,然后听到门口指纹开锁的声音。

    闻渡回来了。

    闻璟向外望去,站起身, “哥。”

    他哥穿着黑色正装,没系领带。

    闻渡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眼底有深深的疲惫。

    闻璟忍不住抬眼细细去看他哥,刚才看到多年未见的谈溪,他竟然觉得变化不大, 似乎曾经在一个八岁孩童的幻想中, 谈溪就是该是这个样子。

    那闻渡呢?

    闻璟从来没有想过他哥会是什么模样, 他哥离他太遥远了,且平常又冷得很。

    但不管怎么样,似乎并不是现在这样子。

    哥哥现在该怎么说呢?

    虽然更加清冷疏离,但偶尔竟然有了些人气,或者说,有时候会透露出寻常人身上的特征。

    比如他心中有事。

    他哥不是自由的。

    闻璟自己就是富二代,身边也全是差不多阶层的,他自然清楚富二代可以如何潇洒纨绔,但他哥从不这样。

    他不是没有想过为何闻远江从不将过多的期待倾注在他身上,哪怕他哥与父亲的关系降至冰点,也能受到更多青睐。

    现在闻璟懂了,他哥身上背负着东西。

    是替他背着。

    他站在客厅中央,自我琢磨,嗫嚅半天,忽然有些感动,恨不得冲上去给他哥一个拥抱,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闻渡看着餐桌上的食物冷道:“这是什么?”

    闻璟下意识以为他没把外卖盒收拾赶紧,心惊胆战地“啊”了一声,看过去。

    “哦,这是邻居姐姐送来的。”

    “还回去。”闻渡声音更加冷淡。

    闻璟吓得哆嗦了一下,然后大着胆子提议,“要不,这次就先收下?”

    “那就你出去。”

    “啊?”

    闻璟心想我该怎么还回去啊,就又问:“那我吃了行吗?”

    闻渡露出了一些类似于不耐烦的神色,闻璟立刻端起桌上那份甜点,“听说这是邻居姐姐亲手做的,现在能花时间做手工蛋糕的可不多,满满都是心意……”

    他边说边偷偷瞄了一眼他哥的神色,希望“手工蛋糕”几个字可以勾起他哥为数不多的温暖,没想到后者竟然垂眸看着那蛋糕微微出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璟不敢再劝,端着盘子去敲对面的门。

    对面邻居姐姐是学法律的,刚从国外读完llm回来没多久,就比闻渡小两岁,温柔漂亮,且对他哥一见倾心,闻璟都看在眼里,但是看归看,他哥这个冰山根本不为所动,他只能扯了个他们全家人吃奶油都会全身过敏的谎把东西给人家还回去。

    人家姐姐倒是依旧温柔不生气,闻璟连说了十几个“对不起”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直到对方关上门他才收回笑容叹口气。

    再温柔有什么用处,他哥可能早被另一个人给吃得死死的了。

    思及此,闻璟想起了刚才在停车场的相遇,忽然想,既然在那里购物,或许谈溪姐住得并不远。

    他走回自家,坐在沙发上心烦意乱地又玩了几局游戏,犹豫许久,在家里转了好几圈,然后终于决定试探一下,说:“哥,你知道我今天下午回家时遇到谁了吗?”

    闻渡手机正好震动,他低头看了一眼工作上的消息,然后抬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反正声音有些冷,“你刚刚说什么?”

    闻璟刚才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瞬间被浇灭,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闻渡又道:“我待会儿有线上会议。”

    这意思就是让他闭上嘴安静点的,闻璟拿着游戏手柄准备回屋,比了一个OK的手势。

    *

    邓恬恬站在铭远地产的楼下,抬起头望着眼前的摩天大楼。

    只觉得脖颈酸痛又遥不可及。

    她深呼一口气,想起这家公司曾经犯下的过错,满心愤慨,捏紧拳头,走了进去。

    “你好。”前台小姐年轻美丽,微笑着问她,“您找谁?”

    “嗯……闻渡,闻总。”

    前台小姐保持笑容不变,但眼神中带着些打量,“您有预约吗?”

    “……啊,没有,还没。”邓恬恬有些露怯,扣着手下的大理石台面。

    “那不好意思,我不能让您上去。”前台依旧带着得体的面容,声音亲切。

    邓恬恬不想白来一趟,皱着眉头有些着急,掏出自己的工作牌,“我、我是诚悦媒体的,我想要采访一下你们闻总。”

    前台抬起漂亮的双眼,“对不起,小姐,就算是采访也要提前预约的,我们闻总很忙,所有事情都需要提前预约。”

    “哎!”邓恬恬狠狠叹口气,跺了跺脚,又是懊恼,又是着急,在前台团团转,就是不肯离开。

    前台也不赶她,过了一会儿看见门口进来一人,说道:“徐秘书!”

    一个穿着十分得体,带着眼镜的男人走来,前台指着邓恬恬说:“她说自己是媒体,要采访闻总。”

    前台又跟邓恬恬说:“这是闻总的秘书,有事您亲自跟他说吧。”

    跟谁说也没用,那个徐秘书更加敷衍,几句话就将邓恬恬打发走。邓恬恬站在热烈的大太阳下,泻了气又很快恢复,心道我明日还来。

    果然,一连几日,邓恬恬早早八点就坐在铭远地产大楼下,前台小姐烦不甚烦,专业笑容都挂不住了,她无法,值得给徐秘书打了个电话。

    徐秘书刚刚跟随闻渡结束国际会议,出门就听到了电话,接起来。

    前台的声音传来,“那家媒体又来了。”

    徐秘书跟着闻渡工作不过两个多月,早已经学会了老板的杀伐果断,冷声道:“闻总没空,不然就叫保安。”

    说罢,他就挂了电话。

    走在前面的闻渡忽然回头,淡声道:“怎么了?”

    徐秘书微愣,然后回答道:“有家媒体想采访你,也不预约,就天天在楼下守着。”

    闻渡走入办公室,又问:“哪家媒体。”

    “嗯……”徐秘书思考了一下,道:“倒是家大公司,诚悦传媒。”

    闻渡修长的手指停顿在办公桌前,喉咙忽地发紧,沉默许久,才问:“楼下等的是诚悦的什么人?”

    “好像就是个实习生吧,小丫头片子,看着还没大学毕业。”

    闻渡松力,手指划过办公桌,不再吭声。

    徐秘书从没见过老板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过问过,但老板又是一向极会掩饰情绪,他琢磨不透,只能试探,“怎么样?您要接受采访吗?”

    闻渡抬起双眸,神色淡淡,“不接受。”

    “好。”徐秘书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办错了事情,领完工作后他走出闻渡办公室,犹豫片刻,又给前台打了电话,“怎么样?人走了吗?”

    前台的语气满是无奈,“还没,不肯走,我这就叫保安了。”

    徐秘书道:“态度好点,别赶人,让她离开就行。”

    “好,知道了。”

    徐秘书挂掉电话,又往闻渡办公室看了一眼,他惯会察言观色,心道这闻总虽然依旧拒绝采访,但这诚悦传媒似乎终究有些不同。

    *

    铭远地产又再次上了热搜,下面的评论皆是关于三月份死人的事件,但很快,这些评论都被删光,“铭远地产”四个在也干脆从热搜上消失了。

    工作毫无进展,处处碰壁,邓恬恬都快哭了,在谈溪的办公室红着眼睛,“谈溪姐,这事情在过俩月就要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了,现在新闻这么多,公众很容易遗忘,也很容易被其他事情带跑,若是就这样没人再提,那这些人的命,包括十多年前那对夫妻的命就这么白白没了。”

    “姐,你也不甘心对吧?”

    谈溪看着窗外阴雨蒙蒙,沉默许久,然后道:“你先去忙别的吧。”

    邓恬恬咬着下唇,看着谈溪的背影许久,才回头离开她的办公室。”

    谈溪低头看着边意的消息,回复道:“好,我会去的。”

    说起来,谈溪跟二中唯一还有联系的就剩下边意了。当年的小师妹如今在国外读博,好不容易趁着假期回来一趟,邀请谈溪周五聚会。

    谈溪心想,若是想要跟闻渡产生联系,那必须要经过这些旧友。

    再如何,她得迈出这一步。

    周五下班后,边意直接开车前往餐厅,过去时,有几位边意的大学同学,有男生有女生,边意为他们相互介绍。

    如今走入社会,这些聚餐皆是人情往来,听说谈溪在城悦工作,大家都很热情。

    谈溪一一点头问好。

    点好餐后,酒尚未上桌,包间的门再度被打开。

    吴烨咧着嘴走进来,提着一个巨大的三层蛋糕。

    桌上其余人见那一捧花立刻起哄,边意红了脸,但又奇怪,“吴烨哥,你这是干嘛?”

    吴烨大半张脸摆摆手,示意那些起哄声可以消失了,挑着眉毛,笑呵呵地说:“这蛋糕可不是我买的啊。”

    他边说边扫视餐桌一圈,“这可是某位姓周的公子托我给……”

    他话说到半截忽然生硬地停下,盯着谈溪的脸半晌,笑容消失,脸上的肌肉都变紧了,声音冷得厉害,“边意,这是谁?”

    ◉ 74、重逢

    第七十四章重逢

    吴烨表情严肃得不像他平常的样子, 在座的其余人也都跟着收起笑容,扭头朝谈溪看去,不过后者脸上并无表情, 颇为淡定。

    吴烨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刚刚打理的寸头快要根根竖起来,他咬牙切齿道:“你竟然回来了。”

    他气得恨不得骂娘, 但又想起这是人家边意组的局,谁来他能管的着吗。吴烨憋口气, 又吐出来, 把蛋糕放在桌上,沉声跟边意说:“这是周野让我给你送来的, 他人不在燕城, 去山里拍片去了, 回不来, 让我给你带来。”

    听到周野二字, 边意脸色僵硬,也不吭声。

    吴烨不想在这个包间多待半秒,这蛋糕边意收不收, 他也管不了,说了句,“走了”后人就打开门往出走。

    谈溪立刻站起身。

    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她出声,“吴烨。”

    似乎料到她会出来,吴烨猛地转头, 低吼道:“你他妈还好意思回来?”

    谈溪微微顿了一下, 对方什么反应她都不算太意外, 只是镇定地看着他,等着他发泄完。

    吴烨气得喘粗气,过了半晌,“我他妈懒得跟你说话。”

    说完扭头就又要走。

    “吴烨。”谈溪又道:“我想见他。”

    这楼道长又空,谈溪声音不大,但竟然能有回声。

    吴烨觉得自己的心脏抖了抖。

    回身,脸色铁青,“你说什么?你是人吗?”

    他走过来,怒道:“你好意思见他?你他妈真不是人,你当初怎么对他的?你还有脸去见他?”

    吴烨指着谈溪的脸,“你知道当初他病成什么样了吗?”

    谈溪抬起头,微微愣怔,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她离开的那一天。

    “我看到你他妈用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发的那条消息赶到他家的时候,人已经昏过去了,他妈额头烫得都能煎鸡蛋知道吗?”

    吴烨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提起八年前的事情,眼眶都红了,哽咽了一下,又道:“在医院躺了那么久,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发烧有可能把人烧死,你知道吗,我认识闻渡这么久,就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我以前还以为他没有心——谢谢你啊,让我知道原来他的心可以跳动得那么热烈。”

    他说到后来,声音变低,“谈溪……没有心的是你。”

    “他醒来后,好几天都不说话,我知道他在等,在等一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奇迹,我他妈给你打电话、发消息都不回我。”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你牛,你是真的牛逼,你他妈是真的铁石心肠。”

    谈溪当年离开后,就换掉了手机号码。

    她轻轻垂下眸,“对不起。”

    吴烨被噎住,一愣,然后说:“你给我说什么对不起。”

    然后他又挥挥手,“反正我是不会让他见你的,你也别想了,没人会让你见他。”

    谈溪的骨子里带着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专注,她在吴烨转头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轻声道:“我那天遇到闻璟了,他刚放学。”

    吴烨猛地回头,再度低吼,“你到底想干嘛?”

    谈溪很平静,叙述那日发生的事情,“是闻璟先冲我打招呼的。”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谈溪慢慢走近了一些,“我想见他,你拦不住我的。”

    吴烨的喉咙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啊,连闻渡都能随意拿捏的女人,自己哪里是她的对手呢?

    “哥?吴烨哥!”

    忽然,空荡的楼道中传入不太清晰的声音。吴烨感到手中的手机微微震动,他下意识低头看去。

    刚才与闻璟的通话竟然没有挂掉。

    他气不打一出来,重新把手机放在耳边,“你小子全听完了是吧?”

    闻璟倒是挺淡定的,只是问道:“哥,你什么时候下来?”

    吴烨今日恰好顺路,把蛋糕送来,可以再将闻璟送回家,他捏着手机冲下去准备质问这个叛徒。

    闻璟就在车门旁边等着,看到谈溪,眼睛亮了亮,招招手,“谈溪姐,又见面了。”

    谈溪冲他点点头。

    吴烨脸黑得厉害。

    闻璟主动调出自己的二维码,伸过去,“谈溪姐,加个好友吧。”

    加好友,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吴烨咬着牙,但又不能阻拦。

    谈溪离开后,他嘭地关上车门,一巴掌拍到方向盘上,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闻璟骂道:“叛徒!你们闻家怎么出了你这个叛徒!”

    闻璟系上安全带,淡定开口,“我这是在帮我哥。”

    “帮?”吴烨冷笑道:“你这是把他往火坑推,你知道吗?”

    闻璟朝窗外看,声音很清澈,“他待在深渊中,还会怕火坑。”

    *

    下个周周三,铭远地产有新的公开活动,自从闻渡上任,这些露脸的事宜都是他出席,也因为他的形象太过出众,受到了更多的关注。

    这次活动是房地产业内的交流会议,来的也都是领域内的大咖。

    只有谈溪这个业余人士。

    她坐在会议厅的角落,头顶的灯光关闭,主持人介绍闻渡即将出场,全场欢呼。

    然后,谈溪看见了从后台走出来的闻渡。

    身姿更加挺拔,腿更长,面孔更加英俊,轮廓愈发凌厉,五官分明,眸子黑沉,声音清冷。

    时间让他变成一个男人。

    哪怕没有灯光照在他身上,他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谈溪垂下眸,给闻璟发了条消息,“谢谢。”

    虽然并非业内人士,但是秉承着热爱学习的精神,谈溪还是认认真真地将闻渡的讲话听完了。他虽然是建筑专业的,但爱好是玩对冲,所以商业嗅觉不必在场的任何一位地产老狐狸差。

    谈溪不知道闻渡回国之后,熬过多少个夜,看过多少数据,恶补过多少知识,但想来他一定万分艰辛,尝过旁人吃不了的苦,才足以让他站在这里,震慑这群在地产行业浸淫多年的人。

    闻渡虽然含着金勺子出生,但是依旧能够靠自己赤手空拳对付这个世界。

    他看着全场,谈溪看着他。

    以前的那些事情应该有个了断。

    会议结束,寒暄未止。

    虽然谁也不认识,但谈溪年轻漂亮,穿着白色连衣裙,亭亭玉立,难免吸引陌生人攀谈。

    若是遇到不怀好意地,谈溪自然不加理会,她虽然看着年轻,但是那些老油条见她冷下脸的模样竟然还是觉得颇具气势的,且谈溪也不是这个行业的人,根本不怕所谓的得罪人。

    谈溪遇上一个同为香岛大学的学姐,那人与谈溪聊了几句,觉得十分投缘,提出要为她引荐另一位曾经也是媒体行业的同事。

    谈溪自然笑盈盈地接受。

    学姐端着红酒杯领着谈溪穿过人群,指着最前方那人,回头道:“就是他,不过还在跟铭远的闻总谈话,咱们先等等。”

    谈溪点点头,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略微收起笑容,目光闪烁,竟然生出了一些紧张。

    她们忽然站住,引起不远处几位男士的注意。

    其中几人回过头来。

    谈溪正巧低头轻晃自己的酒杯。

    推杯换盏,玻璃清脆相碰,身边人预测着未来十年的行业发展,解读国家政策,提起合作项目,谈及最近的市场开发和版图扩宽。

    皆是未来展望。

    觥筹交错间,闻渡越过人群看见了谈溪。

    她拿着酒杯,杯中酒液鲜血。

    就在一瞬间,原本眼前关于未来的蓝图崩塌,他好像顷刻回到了八年前的夏日雨天,热到极致便是浑身寒凉。

    闻渡顿时如坠冰窖。

    耳边的交谈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头顶光影强烈,入眼时周围的一切变得泛起透明,倒是谈溪的白裙犹可辨之。

    恍惚中,他看到了她浅浅的笑容,还有一直明亮的双眸。

    闻渡拿着酒杯的手轻轻一颤。

    原来只有他活在从前出不来么。

    “闻总,闻总?”

    身边有人轻声唤他,见他目光停顿,不由得跟着看去,但远处不过是人来人往,似乎没有什么特别。

    那人回头看他,见他脸色忽地苍白,“闻总,您没事吧?”

    闻渡扭过头,面目冷清。

    那人愣住,刚才闻总的失神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他的目光恢复了冷寂,甚至比以往更要寒凉。之前就听说过这小闻总的雷霆手段较其父亲有过之无不及,未曾体会,今天从其人面色变化中终能窥探一角。

    刚才要说什么话,这人全然不记得了。

    徐秘书不愧是在职场上混过多年的人,见老板突然脸色不佳,立刻道:“闻总,刚才公司来电……”

    “啊,那闻总您快忙,我就不打扰了。”

    身边几人极有眼力见儿。

    闻渡颔首,扭头离开。

    “哎,他们聊完了。”学姐见那几人散去,拉起谈溪去见她的同事。

    谈溪侧眸,向闻渡离开的方向看去。

    学姐热心,将两人互相介绍给对方,谈溪自然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礼貌与对面男子寒暄,但余光一直放在闻渡身上。

    见他越走越远,就要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谈溪忍不住有些着急,扭头对身边两人道:“抱歉,我看见个熟人,过去打个招呼。”

    “啊好,小谈,你去吧。”

    谈溪立刻将手中的酒杯放在附近的台子上,往闻渡离去的方向赶去。

    她拨开偶尔挡路的人群,不停说着“抱歉”,终于在闻渡快要进入会场的私人区域时,拉近和他的距离。

    “闻渡……”

    “闻渡!”

    谈溪出声喊道。

    在嘈杂的室内,她的声音并不算大,但闻渡依旧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是他身后跟着的那人先回头的。

    戴着眼镜,大约是他的秘书。

    镜片后的双眼露出一个微微困惑的样子,大约是很久没有人直呼他老板的大名了。

    “这位小姐……”秘书犹豫着开口。

    三人终于都停下脚步。

    秘书横在二人中间。

    谈溪只能看见闻渡的小半张脸。

    充满寒气的半张脸。

    她没说话。

    秘书因这略微刻意的沉默愈发困惑,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自家老板。

    只见闻渡目光沉沉,难辨喜怒,周身却散发着冷意,不开口,但也没有离开。

    徐秘书愣了一下,然后说:“那,闻总我先进去。”

    然后转头离开。

    此时,私人区域的入口处就剩下闻渡和谈溪二人,四周悄无声。

    闻渡依旧维持着那个侧身的姿势,他沉默着,等待着。

    谈溪知道他不会率先开口。

    他们之间也并不适合寒暄或是叙旧。

    她没有走近,隔着六七米远的地方,轻声询问:“闻渡,你卧薪尝胆,需要一个战友吗?”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超级忙,JJ后台也没登,八月到现在就写了一章,全靠存稿苟着(存稿也基本见底了),今天开始大概可能也许是会轻松一些,我尽量加更。

    当然,如果加更失败了,你们就当没看见这段话,拴Q :)

    ◉ 75、淋雨

    第七十五章淋雨

    闻渡沉默几秒, 没有询问“卧薪尝胆”从何而来。

    他只是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声音比以往沉稳了不少,也更加冷淡,比刚才在台上更加清晰一些。

    说完这几个字, 他似乎觉得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就要转头离开。

    谈溪忍不住快走两步, 又喊了一声,“闻渡!”

    闻渡再次停下脚步, 但这次没有回头。

    谈溪深呼一口气,接着往下说去, “你……你、高中毕业后, 去了世界排名前三的大学学了建筑,本科期间, 跟同学一起做对冲, 仅仅一年就列入富豪级别, 你在那里混得风生水起, 甚至毕业后与同学合伙开了一家建筑事务所, 和江城的多家房地产已经达成了深度合作。但是,在事业道路一片坦途的时候,你放弃之前打拼的一切, 花了短短一个周就退出事务所合伙人行列,取消了之前定好的工作,回到了燕城。”

    她语气轻轻,但每个字都极为清楚。

    “闻渡,这是为什么,你心里清楚。”谈溪轻轻地说:“我不想你一个单打独斗。”

    她说完话, 身边恢复了安静。

    谈溪盯着闻渡的背影, 抿着双唇, 又道:“我是诚悦传媒的,我手下有个实习生上个周去了你们公司好几趟,都没进去,她下周可能还回去,你,你能不能看看她想知道什么?”

    闻渡沉默着,七八秒后抬腿继续往前走,推开门,消失在谈溪的视线中。

    谈溪轻声叹口气,不确定自己是否说服了他。

    时间过去许久,她已经没有拿捏闻渡的能力,当然也不想。

    完成了今日的最大任务,谈溪身心疲倦,回到会场中央,又与同校师姐说了几句,便打算离开。

    她的车今日恰逢限号,因此出门需得打车。现在正是高峰期,车不好叫,谈溪站在会场门口等了许久。

    天色阴晴不定,下午还是艳阳天,此刻竟然变得阴沉沉。

    乌云压低,眼看就要下暴雨。

    而手机显示那车堵在路上,还要十几分钟才能到。

    谈溪站在一个勉强可以避雨的屋檐下,今日自己出门并未带伞,她期盼这雨来得再晚一些。

    可惜天不如人意,两三分钟后,哗啦啦地飘起来大雨,明明才刚过六点,街上的车就因暗下来的天色而打开了车灯。

    谈溪看着眼前根本无法挪动的车辆,感到了微微的冷意,只能抱着两臂微微抵挡凉风。

    门口打车的人不少,谈溪不肯回去等着,生怕错过。

    她盯着街对面发呆,没有注意到眼前一亮黑色豪车缓缓驶来,又因太堵而慢慢停下。

    “闻总。”徐秘书望向窗外,犹豫了一下,然后道:“闻总,是刚刚那个小姐……我们要不要送一下?”

    他微微回头,看见后座的闻渡也正在侧眸向窗外看去,显然早已经看到了。

    却见闻渡淡淡收回视线,无视越来越大的雨滴,看向前方,冷冷发问,“公司有个慈善公益项目,负责人空缺,不如你正好补上?”

    徐秘书不再多说一个字,把头转回来,低声跟司机道:“继续向前看吧。”

    大雨打湿了后视镜,红绿灯光斑斓,在雨雾中模糊那个渐渐远去的窈窕身影。

    闻渡倍感疲惫,靠在后座上,轻轻闭上眼。

    所有汹涌情绪消失在他的脸上。

    *

    闻渡回到家时,闻璟和吴烨正巧也在。

    吴烨就扫了闻渡一眼,立刻知道他今天见过谈溪了。

    他深深叹口气,对着闻璟露出一个“你看你哥要完了”的表情。

    他也不搭理闻渡,就只顾着拿鼻孔出气。

    闻璟倒是有些藏不住的兴奋,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哥。

    不过他哥也没有理他。

    他站起身,见闻渡西装上有几滴水,忍不住关心道:“哥你淋到雨了?”

    闻渡侧眸看见自己右边袖子上微微沾湿,往窗外看了一眼。

    雨更大,几乎能将宽大的玻璃窗冲刷一遍。

    他侧脸冷硬,“没有。”

    闻璟“嗯”了一声,心道没有不是更好吗?怎么他哥看上去更不高兴了?

    然而闻璟早已熟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该问的绝对不问,免得引火烧身,他站在一旁偷偷打量闻渡。

    可惜他哥太过喜怒难辨,他甚至不确定今日他哥到底有没有见到谈溪姐。

    他回头看了一眼吴烨。

    后者给自己打开了一罐冰啤酒,仰脖就灌。

    闻璟冲着他挤眉弄眼,无声地做着口型,“你问问啊!”

    没想到吴烨粗声粗气地回答:“我不问!要问你问!那是你哥,往火坑里跳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闻璟狠狠捂住了嘴,“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吴烨哼了哼,终究没再说什么。

    闻璟以为他哥回卧室准备换上一套衣服,没想到出来还是那身正装,手里拿着车钥匙,看了一眼茶几上的三瓶啤酒罐,轻微皱眉。

    吴烨大爷似的摊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向闻渡家空荡荡的鱼缸,忽然问:“你家为什么放一个从来不放鱼的鱼缸?”

    闻璟也跟着看过去,说真的,他也好奇,他哥家有个鱼缸,但鱼缸从不放半条鱼,但是配置灯光,深蓝色的,晚上家中所有的灯光都关闭时,才能看到鱼缸里幽幽的灯光,因为没有鱼,因此鱼缸很少需要打理,闻璟甚至很少看到他哥关注这个物体。

    唯有一次,他半夜起来去卫生间时,见他哥坐在沙发上,手指尖拿着一根烟,烟头忽明忽暗,他目光沉沉,侧眸看着那鱼缸出神。

    那是闻璟第一次意识到或许这鱼缸有什么特殊意义。

    但是闻渡并未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愿,他只是冷淡地说:“闻璟,去给他叫车,让他回去。”

    闻璟还没说好,吴烨就先扫了一眼闻渡手中的车钥匙,就说:“你要出去啊?那正好把我送回去吧。”

    闻渡神色微冷,“不顺路。”

    吴烨站起身,“怎么不顺路了?你不就是回公司给你爸卖命嘛?你一天到晚不就是这点事儿嘛?难不成还会去约会?”

    然后,他也不等闻渡再次拒绝,就跟着出了门。

    闻渡刚刚将车从地下车库开出去,吴烨就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闻渡淡淡开口,“别在我车上抽。”

    吴烨又给收了回去。

    把他那边车窗的打开,对着晕乎乎的脸颊吹风,他酒量不错,不过刚才在闻渡家啤酒混着红酒喝,现在有些不舒服。

    缓了许久,他才将车窗重新关上,然后扭头看了闻渡一眼。

    又一眼。

    第三次扭头的时候,闻渡终于开口了,“你有话就说。”

    “你见到那女的了?”

    吴烨看着远处的车流,前方越野的红色车灯染红了闻渡的侧脸,他双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车速依旧平稳。

    仿佛吴烨口中的“那女的”就是个多年未见的普通人。

    沉默许久,闻渡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遇到的她?”

    吴烨冷哼,闻渡这人有多能忍他太清楚了,现在表面平静无波,不知道实际在想什么呢,只不过他现在脑子不大清晰,琢磨不出来。

    “就比你早两天。”

    闻渡望着前方,不再提起这件事情。

    吴烨又问:“她找你干嘛呢?”

    闻渡依旧沉默,吴烨捏捏眉心,深深地叹口气。

    黄昏前地那场大雨刚刚结束,空气中尚且带着潮湿的闷热。

    吴烨再次想起了八年前他蹲在医院病房门口等着闻渡醒来的某个下午。

    车缓缓停下,吴烨家到了。

    他手放在车门上,微微开了条缝隙,雨后泥土的清香传来,吴烨却觉得此刻难以呼吸,他双眼发晕,开口:“闻渡,咱俩认识多少年了?”

    没等闻渡说话,他继续道:“久到数不清了吧?”

    “刚认识那会儿,你就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学习最好,运动最好,整天臭着张脸也有大把的女同学暗恋你,我他妈太羡慕你了,一直都很羡慕,我妈成天在我唠叨说让跟着你混学点好。”

    “后来我高考考得不上不下,你远走高飞,我以为你要去一条放弃之前所有不快乐的平坦大道了,你在外面开事务所,玩对冲,日子过得要多爽就有多爽。”

    “然后呢?你他妈回来了,你他妈放弃之前的一切回来了。”

    “闻渡。”吴烨眼神都不怎么聚焦了,但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清楚,“你知道吗?我现在终于知道了,我他妈才不羡慕你,你就是个傻-逼。”

    车内密闭性极佳,旁边轮胎划过水面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模糊,吴烨晕晕乎乎的时候感觉自己最后那几个字简直是掷地有声,要不是气氛不对,他恨不得给自己鼓掌。

    又过了好久,吴烨都快要睡过去,闻渡终于开口,“我走了。”

    吴烨慢慢掀起自己的眼皮,推开车门,踏出一条腿,回过头,又忍不住说:“你回去加班差不多就得了,别把自己给熬死了,人家未必伤心呢。”

    闻渡回头,神色倒没有冰冷,吴烨站起身,拍拍车门,“得,走了。”

    关上车门,闻渡的车没有停留,越开越远。

    闻渡一路加速回到铭远地产,大雨之夜,几乎没人加班,第六十八层总裁办公室更是一片漆黑。

    “叮”的一声,闻渡走出电梯,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路过前厅落地窗时,他脚步一顿。

    窗前坐着个人。

    一个男人,不胖不瘦,脊梁微屈。

    似乎听到脚步声,那男人慢慢转头。

    他已经有了初老的样子,但是哪怕一脸疲态,在转头的瞬间闻渡依然察觉到了他如蛇蝎般警惕的双目。

    闻渡停下来,也没有喊“父亲”,只是淡淡问:“您怎么来了?”

    ◉ 76、拒之门外(一更)

    第七十六章拒之门外

    闻远江回身看着儿子, 张了张嘴,很久之后,才说:“你怎么来了?”

    闻渡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自己为何而来一目了然,反而是闻远江大晚上不回家, 颓靡地坐在玻璃窗前,更加奇怪。

    更何况, 这一层并非他的办公室。

    闻远江也懒得站起来,继续坐在窗前, 借着窗户的反射, 看着闻渡。

    他儿子从来没有对自己敞开心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他今日赴酒会, 被身边人捧得天花乱坠, 多了几杯, 出来之时, 才倍觉空虚, 肚子里除了酒,似乎什么也没有剩下。

    他疲惫不堪,步伐虚浮, 离了声色场所,只感到无尽的潮热。

    他最厌热,年少贫穷时尚可忍受,现在惹出一身富贵命,更觉得难忍。

    他令司机将车内冷空气开到最大,敞开衣领, 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些。

    后来听车内广播说起今天的日子, 在热汗中, 闻远江惊觉今日是他三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闻渡母亲的日子。

    对于林幼晟,他从未有过任何愧疚,只有遗憾,遗憾她如此美丽,却又如此强硬,若是再柔弱体贴一些,他们或许会相伴一生。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是闻远江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闻远江讨厌所有过于独立的女人,因为他无法掌控,但他也不喜欢菟丝花,因为过于没用。

    想到正在家中等着自己的温婉,闻远江更觉得热得难受,沉声对司机道:“不回家,回公司。”

    哪怕保养得当,但温婉终究是不再年轻,且脑袋空空,闻远江对她终究走到了厌恶这一步,外面的年轻身体倒是好,但又常常提醒他他已经身体大不如从前。

    方才在酒桌上被那些个老油条捧得太高,此刻闻远江感到坠落云端,空虚不已。

    再看看年轻挺拔的闻渡。

    高下立见。

    闻远江低头冷哼一声。

    如今——从闻渡四月回公司算起,他这个做父亲的工作越来越少,各种事物插手的机会在一天天变少,当初听说闻渡肯回来接手生意,闻远江自然无比快乐,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产业自然想要传到自家人手中,因此那时候给了闻渡很大的权利和工作自由。

    闻渡将他平日里那副清冷的气质带入工作,似乎对于掌中之权毫无兴趣,工作倒是极为拼尽全力,闻远江自然是极为满意。

    可是,这才不过两个月,他觉得自己被架空了。

    暗地里,铭远地产的权利中心似乎稍微动了动。

    闻远江来到六十八层,就在闻渡的办公室外,远眺燕城的夜景,多么希望自己只是太过多疑。

    但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全然看清闻渡的手段。

    这小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长得太快了。

    三伏天前夕,闻远江终于感到了凉风习习。

    他死死盯着窗户上倒映的闻渡。

    双唇抿成一跳线,记起闻渡刚出生时他第一次抱起来看向儿子漆黑的双眸,就觉得这是个小狼崽。

    闻渡与他本来就甚少交流,年少时从不掩饰对父亲的厌恶,成年后终于学会掩饰对其的恶心,他稍微走近两步。

    然后平淡地陈述,“您喝酒了,早点回去。”

    不是劝慰,不是关心。

    是很平静的命令。

    他站在身后三米外,声音沉沉,面无表情,但闻远江觉得他已经长成了一匹狼。

    “这是我的公司,去留自然由我定。”

    闻远江边说想站起身,他这样坐着,不得不仰视闻渡。

    这令他感到不愉快。

    但体内酒精作祟,他晕得厉害,双手撑地也站不起身,反而眼前一黑。

    闻渡还是站在那里,全然没有扶他一把的意愿,只是拿出手机,给闻远江的司机打电话。

    “六十八层,他喝多了,把他接回家。”

    说罢就挂掉电话,然后淡淡地对着闻远江的背影,“我先回办公室了。”

    他没有犹豫地离开,留在闻远江一人坐在黑暗中。

    据说,这一层能看到燕成最美丽的夜景。

    但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

    邓恬恬第二天准时出现在铭远地产的门口,听说前几日谈溪姐去参加了一个什么房地产的相关会议,心中微微得意,觉得这次有戏。

    果不其然,远远的,她就看见了,那个闻总身边的秘书笔直地站在前台。

    邓恬恬不由得兴奋,快跑了几步跟过去。

    抬起头,“您好。”

    那秘书看着和善,开口却是笑面虎,“邓小姐是吧,您好,我们又见面了。”

    邓恬恬心道他还记得我,这次定然能够见到闻总。于是狠狠点点头。

    “不好意思。”徐秘书微微一笑,“邓小姐,您不能进来,今天不能进,以后也不能,如果您还要再继续妨碍前台工作,那我们只能直接叫保安了。”

    邓恬恬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啊”了一声。

    徐秘书推推眼镜腿,又道:“不过,我们倒是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邓恬恬心中愤愤吗,但还是竖起耳朵。

    只听对面那人道:“要想求人,得那出些诚意才行。”

    “诚意?”邓恬恬不解,心道我以为自己和闻总做的是你情我愿的生意,怎么还要拿出诚意呢。

    她摇摇头,说:“我没听明白,您再给点提示。”

    那人却不肯了,淡笑道:“邓小姐,您回去自己悟吧,我就只能给这点提示了。”

    “好吧。”邓恬恬扯着自己的包链,抿起唇,点点头,小声道:“那谢谢您。”

    她回去把这事跟谈溪说了。

    然后绕着人家的办公室乱转,“姐,你说他们要什么诚意啊?”

    她想了许久,突然皱着眉头气道:“什么诚意啊,就是不想接待我们呗?”

    又看向坐在办公桌前沉吟的谈溪,小声道:“姐、姐姐,你说句话啊,我是不是做错了?”

    谈溪抬起眼,冲她淡淡一笑,“没有。”

    邓恬恬见她笑容如春风般清爽,不由得愣了会儿,然后才问:“您有想法了。”

    谈溪耸耸肩,“不知道,但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她边说边拿起包,笑道:”别再为这事担心了,看你连续加班好几天了,今天早点回家吧。”

    邓恬恬亦步亦趋跟在谈溪身后,“您干嘛去?”

    谈溪推开办公室的门,“去见个人。”

    “哦。”邓恬恬跟着走出去,眨眨眼睛,“那谈溪姐再见。”

    *

    想要打听到闻璟现在就读在哪个高中并不是件难事,他是闻远江的小儿子,又在学校是个风云人物。

    谈溪驱车赶往国际高中门口。

    显然,没几个人来接孩子,路边没几个人在等着接孩子。

    谈溪的白色车在路边停着竟然有些突兀。

    她将车窗放下,拿出笔记本开始工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学校门口渐渐出现了热闹的声音,然后往出走的学生越来越多,嬉笑声愈发清晰,谈溪思绪被打扰,索性合上电脑,往车窗外面看。

    学生们年轻的面庞上带着青涩与朝气,热烈的阳光也无法阻挡他们的笑容。国际高中不要求穿校服,他们穿得五花八门,谈溪一眼在人群中认出闻璟。

    但她没有出声。

    只见闻璟身后跑来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儿个头不过到他胸口,笑眯眯地不知抬起头对他说了什么,闻璟红着脸摸了摸鼻头,又摇了摇头。

    然后快步往外走。

    街那头有人喊他的名字,闻璟转头看去,“吴烨哥?”

    谈溪顺着看过去,只见吴烨戴着黑色棒球帽靠在自己的绿色越野车门上。

    闻璟转头的一刻余光略到了街边,好像看到了什么,不确定,又回头看了一遍。

    然后双眼立刻亮起来。

    “谈溪姐?”

    他激动得觉得不可思议,也不顾不远处吴烨,直接越过马路,跑过去,对着车窗低下头,说:“谈溪姐,你怎么在这里?”

    谈溪不答,只是问:“你放学了?要回家?”

    闻璟点头。

    “回你哥那里?”

    闻璟又点头。

    谈溪抬起眼,看到正在朝这边走来的吴烨。

    他拧着眉毛,“怎么又是你?”

    谈溪对他的语气充耳不闻,微笑轻声道:“吴烨,好久不见。”

    “……”

    听听这声音,温柔又带着挑衅,硬生生让吴烨接下来要说的话给咽回去,别过头,哼了哼。

    哼了一会儿,他又道:“什么好久不见,不是上周才见吗?你来干嘛?”

    谈溪重新看向闻璟,“小璟,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真的吗?”闻璟声音高了八个度,“好啊!”

    “好什么好?”吴烨一巴掌拍在谈溪的车顶上,一脸看叛徒的样子看着闻璟,“我带你去吃晚饭,你跟我走。”

    谈溪也笑着说:“小璟,我带你去书店。”

    闻璟一听使劲点头,“好好好,我就喜欢看书。”

    吴烨瞪大了眼睛,“你小子从小就没文化,什么时候培养这爱好了?”

    闻璟绕过车头,就要往副驾驶走去,“吴烨哥,我不想跟你坐在街边吃串儿,您找别人吧,我走了哈!”

    说完,他就一屁股坐进谈溪车内,谈溪扭头朝吴烨和善地笑笑,“把我们就先走了。”

    接着留下吴烨一人站在街边吃车尾气,他念念叨叨,“俩傻子,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闻璟低头见谈溪还真要往附近一家书店开去,赶紧道:“谈溪姐,我哥这个点儿差不多就要回家了,咱们还是别去其他地方了,不如在门口等着吧。”

    谈溪一愣,然后笑着点头,指着操作板,示意他输入地址。

    闻璟忙不迭。地图重新规划线路,谈溪在前面的红绿灯拐了个弯,往闻渡家开去。

    ◉ 77、琢磨不透(二更)

    第七十七章琢磨不透

    谈溪将车停在闻渡家楼下的不远处, 闻璟坐在车里,有些困惑,扭头问:“谈溪姐, 怎么不往前走了?”

    谈溪冲他笑笑,“你到家了, 回去吧。”

    “啊?”闻璟拧起了眉毛,“那你就是送我回来的?”

    谈溪点点头, “是啊。”

    “不是。”闻璟拽着车门不肯走,“为什么?”

    “快回家吧。”谈溪不多解释, 笑眯眯地说。

    “哎。”闻璟往自己家的窗户看了一眼, 叹口气,“那要不再等一会儿吧, 我哥一般这个时间回来, 然后在家接着工作。”

    说起这个, 闻璟坐直身子, 忍不住又多念叨了几句, “谈溪姐,我哥现在一天到晚别的事情没有,就是工作, 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他吞了吞口水,又道:“完全没打算谈恋爱,真的,别说恋爱了,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 倒是我家对门有个律师姐姐, 似乎很喜欢我哥, 但我哥根本不搭理人家,反正他这些年从来没谈过恋爱。”

    提到这个邻居,闻璟偷偷打量谈溪的神情。

    可惜谈溪没说话,神色看上去也变化不大,还是微微露出笑容,停顿了一下,然后似乎不怎么在意地说:“是吗,好的,那你快回去吧。”

    闻璟有些失望,他实在看不出谈溪到底心里在想着什么。

    既然不肯见他哥,那干嘛费这么大劲儿

    但又不肯让她就这么走了。

    谈溪大约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说:“明天我照旧来接你,快回去吧。”

    “真的?”闻璟眼睛立刻亮了,“那后天呢?”

    谈溪弯起双眸,“后天也来。”

    闻璟渐渐放下心来,嘴角咧起来放不下来,他是个毛头少年,对感情之事只是懵懂,男女之间该如何走近他并不擅长,但他估摸谈溪一定懂得——至少懂得如何走近他哥。

    他看着谈溪的明眸,点点头,“行,姐,那我在校门口等着你!”

    闻璟说完话就推开车门轻快离开。

    他心中雀跃,上电梯时遇到对面的邻居,脸上的快乐叫人家看出来,但闻璟对此闭口不谈,律师问起闻渡的事情他也不吐露半个字,绝对不给谈溪姐添半点堵,对方看出他的敷衍,只得简单告别。

    回家后,闻璟在家里转了两圈,打了几局游戏,给自己泡了份方便面,洗了个澡后已经十点多,闻渡还没回来。

    闻璟不由得着急,干脆给他哥打了个电话。

    响了许久,那边才终于接起来。

    闻渡就“嗯”了一声,闻璟听出来疲惫和不耐。

    “哥……你还不回来?”

    那边一顿,再说话时更加冷,似乎是闻璟不该就因这点小事而打电话,他简单地说:“我今晚不回去——还有事情吗?”

    “啊?”闻璟竖起耳朵,努力分辨,那边似乎安安静静,他又大着胆子问:“哥,你干嘛去了?”

    闻渡那边似乎将电脑合上,然后道:“我在江城。”

    “哦,哥你出差去了?”闻璟抖落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去几天?”

    “不确定。”

    “啊,好吧……”闻璟又试探性地问:“哥……你知道我今天放学是谁送回来的吗?”

    闻渡对他的问题似乎毫无兴趣,只是冷冰冰地说:“你多大了,回家还要人送?”

    闻璟被噎住,再说不出半句话,磕磕巴巴的。

    过了一会儿,闻璟摸了摸鼻尖,又道:“哥你还是快回来吧,那江城的业务有分公司管理,你干嘛要亲力亲为呢?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嘛!”他说着露出了儿时可怜兮兮的声音,:“而且我实在不乐意一个人住在你的地盘。”

    “那你趁早收拾东西回别墅。”闻渡干脆道,语调没什么感情。

    “……”

    闻璟瘪瘪嘴,一声不再发,总之有些委屈。

    那边没再说话,似乎又传来跟工作方面有关的事情的声音,便直接挂了电话。

    *

    闻渡将手机放到一侧,快速与下属开了个会议,然后他们离开房间。

    酒店套房恢复了安静。

    电脑上是大量的工作资料,江城的夜景在外面静静流淌。

    这是座不夜城,越是深夜,景色越是迷人。

    华灯映水,灿若星河,渐欲迷人眼。

    闻渡侧眸,却只是淡漠地收回视线。

    手机的灯光还没有熄灭,最新一条私人消息停留在几个小时前,是来自吴烨的,几条语音,大约是说明闻璟被人拐走了。

    至于是谁,吴烨没有说明,全部都用“那女的”来代替。

    闻渡听过一遍,但没有回复。

    他轻轻靠在椅子背后,等待着十分钟后的海外会议。

    铭远地产的业务早已遍布全国,江城商业中心也不例外,他们这次与国外建筑设计师合作,为江城传媒公司设计大楼。

    说来也是巧,这建筑师就是闻渡曾经的合伙人,而所谓“设计图纸”也是闻渡当初的手笔,他那时候花费许久才有了雏形,结果抛弃一切又回来,便与之前的地产公司取消了合作,结果兜兜转转数个月,这个堪称完美的设计图纸再次回到了闻渡的手里。

    这一次,他以铭远地产的执行总裁的身份重新与从前的建筑师合作,建立这座写字楼。

    会议开始,那边的镜头中出现曾经伙伴的面孔。

    那人一头红帆,颧骨上有雀斑,肤色苍白,他看见闻渡,露出笑脸,开玩笑道:“你似乎对这幢大楼情感特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它最终还是回到你手中。”

    闻渡笑了笑,没有作答。

    会议氛围很轻松,全然没有甲乙方的推拉和对峙。

    结束时,那位同学再次评价,他浅蓝色的眸子深深看着闻渡,“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今天的合作了?你从来没有放弃这个项目对吗?当年我们在学校一起玩国际象棋,我们便发现你就是个极会走一步观十步的人——你是个有计划的人,想要得到的东西从不放过,哪怕等再久,是你的,永远也都是你的。”

    那人说到这里,忽然端起手边的酒杯,对着镜头示意,“祝我们成功。”

    闻渡看着屏幕上的图纸,那是他曾经的心血,沉默数秒,然后低声道:“祝我们成功。”

    *

    两天后,铭远地产一行人乘机飞离江城回到燕城。

    离开机场的路上,徐秘书回身,见闻渡坐在后座淡淡闭上眼睛,他连续工作数日,几乎没有停歇,疲惫不堪。

    徐秘书轻声询问道:“闻总,直接送您回家?”

    闻渡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轻轻开口,“回公司。”

    徐秘书微顿,有些诧异,但又觉得似乎在合理之中。

    闻总这次出差,将原本一周的工作压缩到两天之内完成,回到公司总部后又大赦天下让其他员工回家休息三天。

    他本以为闻总自己也能多出三天休息时间来,没想到回来还是工作。

    徐秘书见他神色疲惫,不由得轻声道:“但您已经……”

    闻渡睁开双眼,神色漠然。

    秘书将剩下的话咽回去,重新面向前方。

    他本潜意识中认为闻总这次拼命工作是因为回来有人要见,没想到还是工作。

    但老板的事情他怎么敢置喙,便安安静静将人送回公司。

    之后的几天,闻渡也一直没有回家,他在公司的六十八层楼本就一个临时的卧室,配置齐全,若真是将公司当成家,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以前从不这样。

    他虽然工作辛苦,但如此全力以赴似乎并不是因为热爱家族企业,至于因为什么,徐秘书暂且说不出来。

    这次就像是故意不愿意回去似的。

    徐秘书想,闻总最近脾气似乎更加不好了。

    *

    除了加班,谈溪日日将闻璟送回家,车停在门口,从不提起闻渡。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闻璟终于有些着急。

    “谈溪姐,我明天就放暑假了。”

    如今已是七月中旬,闻璟确实结束了期末考试,迎来假期了。

    谈溪“嗯”了一下,原本盯着方向盘不知道在想什么,此时回过神,道:“好,那我就不接你了。”

    闻璟“哎呦”了一声,“谈溪姐,我有手有脚,智力健全,其实根本不需要你接我回家,天天坐你车回来是以为你要见我哥的,但是这都差不多三个周了,你俩根本没碰面啊?”

    谈溪笑道:“但是他知道我每天都在接你啊,而且默认这个行为了。”

    闻璟抓了抓头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什么值得高兴的进度,“那又能怎么样呢?你们根本没有进展啊?”

    谈溪不知道他说的“进展”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多问,也不多解释,只是垂下双眸,似乎陷入了思考,许久之后才道:“那你说怎么办呢?”

    闻璟想了一下,突然有一股被人强烈需要的感觉,然后拍拍胸脯,“放心吧,谈溪姐,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两天后,快下班的时候,谈溪收到了来自闻璟的消息,“姐,最新消息,我哥今晚上去五金街,好像是要亲自查看一下工作进度。”

    五金街……

    正是话题的中心,

    那条破旧的街道承载了太多纠缠不清与道不明。

    这或许是一个见面的好地方。

    谈溪给闻璟发了一个“鞠躬”的表情包,然后拿起自己的包,推开办公室的门,正巧遇到准备下班的邓恬恬。

    “谈溪姐,你又要去接高中生放学?”

    谈溪捏着车钥匙,摇摇头,“不是。”

    “哦。”邓恬恬跟在她身后。

    又见谈溪忽然有些开心地眨眨眼睛,“我要去五金街。”

    作者有话说:

    二更,加更成功,耶!

    ◉ 78、接近(一更)

    第七十八章接近

    五金街四周围起来, 竖着一块牌子:施工重点,闲人勿近。

    谈溪将车停在附近,街内有人瞧见她在施工地外徘徊, 忍不住提醒,“哎, 这里不让进!”

    她扭头看过去,就见那中年人边说话边往这头走来, 盯着她,试图让她走远一点。

    没想到待那人看到她的脸后, 忽然惊喜地“哎呦”了一声, “你、你是谈溪吧?”

    谈溪抬起眼,不由得仔细打量对方。

    “哎呀!”那人看清她正脸, 愈发激动, “真是我们街的状元!”

    谈溪冲他笑笑, 只听对方又道:“我是当年超市对面摆水果摊的, 你还记得不?你爸晕倒那次, 还是我叫的救护车。”

    谈溪礼貌点头,“叔叔您好。”

    那人肤色黝黑,露出八颗牙齿, 又道:“没想到又能遇到你,听说你后来去了很远的地方。”

    这人的激动真实地眼中闪耀,毕竟谈溪和程泽禹是这个破败的地方最好的靠着知识改变命运的例子。他们的人生轨迹照耀着这条街上的无数孩子,如今再见谈溪,她气质突出,穿戴精致, 是脱离五金街的最好印证。

    谈溪指着街内, 问道:“叔叔, 能让我进去吗?”

    一夜暴富的拆迁户故事基本未在五金街上演,在这里居住的大部分人不过是租客,拆迁补偿与他们毫无关系,且这条街的房屋面积过小,补偿也不过是让这里的户主能够在燕城边缘买一套大一些的房子,他们花光所有积蓄,不过是再找个落脚点。

    对于眼前这中年人来说,他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水果摊点。

    所以只能在这里找个保安的活计,在这里由曾经的生活痕迹彻底消失之前,勉强生存下去。

    他有些犹豫,“这……”

    谈溪立刻开口保证,“我很快就出来,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中年人抹了一把自己脑门上的汗水,然后点头,“哎,行,那你进去吧。”

    谈溪一喜,赶紧道谢,跨过封线,就要往里走。

    “哎!你等等。”那人喊住谈溪,进入保安室,拿着个安全帽出来,“戴着这个,注意安全。”

    谈溪接过,露出笑容,再次真诚道谢。

    施工道路并不好走,到处是碎石和破砖,谈溪又穿着高跟鞋,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

    谈溪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四处打量,这里工作井然有序,已经完全没有了几个月前这里死过一人的痕迹。

    下过几场大雨后,曾经的那些鲜红的血迹也早已被冲刷赶紧。

    尸体所在处被放置上了新的东西,人们似乎已经将此事淡忘。

    但谈溪清楚,并非所有人都会忘记,那些鲜血随着雨水渗入土壤,早晚有一天会开出名为罪的藤蔓,任何基石也压不住它们的生长。

    谈溪挪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偶尔来往工人推着水泥车,回头打量这个女人,看她与工地丝毫不符合的穿着。

    谈溪不知道闻渡在哪里,索性这条街不过只有一条路,想要找人也并不算困难。

    何况这人是闻渡。

    谈溪隔着十几米远,就看到他从一个破烂的大门中走出来,身后簇拥着七八个人。哪怕在这个地方,他穿着笔挺的正装依旧不违和。只是衬托着身后人灰头土脸。

    他显眼,不但是因为外表太过英俊,还因为所有人中就他一人没戴安全帽。

    闻渡身材极佳,此刻很像一个在此处拍摄特别主题的男模。

    他身后的下属们簇拥着他出来,生怕自家老板受半点伤。闻渡神色淡淡,跟所有人保持距离,在阿谀奉承中清冷得快要出尘。

    谈溪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只是隔着十几米外看着闻渡。

    她知道,反正闻渡会看到她。

    果然,当闻渡听着身边某个负责人汇报完进度后,微微侧眸,视线霎时定格在某处。

    其余人被他眸色的突然变化震住,立刻噤声,齐齐跟着往那边看去。

    就见远处站着一个穿浅灰色裙装的女人,婷婷袅袅,漂亮是漂亮,就是出现得不合时宜。

    但能让闻总这样眼神看着的人,必然不是什么普通的闯入者。

    因此,一时间,没人开口,都偷偷往闻渡身上瞥。

    谈溪与闻渡对视。

    她过膝的裙角在清风中微微掀起一角,站在残败的建筑物中,看上去摇摇欲坠。

    身后慢慢开来一辆大铲车,渐渐逼近谈溪的裙摆,前后对比,她看上去不堪一击。

    闻渡收回视线,声音冷得厉害,对身旁沉默的众人道:“花钱雇你们来是做什么的,闲人勿进不知道吗?”

    他这话一说,其余人更加诧异,毕竟他们都以为这女人身份不同寻常,没想到闻总开口如此冷冰漠然。

    听上去好像根本不认识似的。

    只有略微知道更多些的徐秘书依旧看着他那女人。

    跟在闻渡身后的人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估摸着这女人毫无特殊之处,立刻恢复来嘴脸,其中一人见老板似乎对外人突然闯入施工者嫌恶得狠,率先大步流星走过去,大声喊道:“哎那个女的!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谈溪肯定不会轻易离开,她就只看着闻渡。

    那人才不管,见她跟听不见似的,又觉得她是个女人,推搡一把也无事,反正自己占据着性别带来的力气优势,于是不管不顾地拽起谈溪的胳膊就要推她。

    谈溪本就穿着高跟鞋,站不稳,向后微微趔趄,差点摔倒。

    在向后仰的瞬间,又被另一股清冽的气息紧紧包裹。

    闻渡面色寒凉得几乎刺骨,周身仿佛刺出冰刃一般,那人拽着谈溪的手都不由得颤抖起来,扫了闻总一眼,立刻面目僵硬,仿佛刚才打碎了什么无价之宝。

    他双唇都颤抖起来,不敢再多看一眼闻总仿佛要杀人的目光。

    闻渡冷声道:“滚。”

    那人也是铭远地产的老员工了,跟着闻远江几十年,职位不低,也算他心腹之人,如今被闻渡这样如垃圾般地赶走,自然是拉不下脸来。

    但闻渡是个铁腕人物,早已经在公司有了自己的话语权,他不敢惹,只能忍,沉默地离开。

    其余人隔着两三米远看着,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瞪大了双眼好好打量这女人,心道可得把这脸记清楚了,这女人一定对闻总不同寻常,下次见到可不能忘记。

    谈溪的肩膀轻轻贴在闻渡的胸口处,就听他在自己的头顶再度冷漠道:“出去。”

    她略微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说话。

    谈溪抬头看他,眸中似乎闪烁着一丝光。

    她不是个让机会从手边溜走的人,立刻反手抓住闻渡的手,紧紧拽着不放,抬起下巴,小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她也不管其他人听不听得见,反正就是说:“闻渡……”

    他们曾经牵过很多次手,常常含义从不相同。

    但在闻渡渡印象里,似乎从来没有哪次是谈溪带着挽留拉住他的。

    两人的手掌心皆是清凉的,握在一起反而变得温热起来。

    两块冰靠在一起,竟然都化成了水。

    闻渡沉默着。

    事情在他的沉默中终于走向了默许。

    *

    晚上七点半。

    徐秘书突然感受到了紧张,他自诩也是个见识过一些大场面的人,但今天这事态他觉得很无措。

    结束五金街巡视后,他们本就计划与闻总安排晚餐,讨论些工作上的事情,顺便拉近与这位老板的距离。

    但此刻,那位姓谈的小姐坐在闻总的身边,他们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论闻总脸色如何不佳,但这女人总之不一般。

    毕竟刚才闻渡大发雷霆,毫不留情面地当场开除了公司的老员工。

    现在工作群已经炸开了锅,大家战战兢兢,不知道这位闻远江的心腹为何突然招惹到了闻渡。

    在谈溪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莫名贴上了“红颜祸水”的标签。

    在众人犹豫的过程中,其中几个胆大的直接站起身,端着酒杯,朝谈溪走来,这就是要敬酒。

    这酒谈溪自然是不乐意喝,她看着眼前陌生男人满是逢迎的目光,垂眸略微沉思,突然握住了手边的酒盅。

    一直一言不发的闻渡突然眸色收紧,一把拿开那酒盅,面色冰冷,沉声道:“你给我出来。”

    敬酒那人的心情在须臾之间大起大落,脸色一阵白一阵黑,站着不敢动,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也丢了自己的饭碗。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中,谈溪跟在闻渡身后走出了餐厅。

    外面,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闻渡本就厌恶各种聚会,今日更是觉得恶心。

    他知道自己现在身上没烟,喉咙干涩极不舒服。

    他站在街边,转头看着身旁的谈溪,目光紧紧锁住她。

    “他们让你喝,你就喝,你没有脑子?”

    谈溪不说话,让睫毛遮住自己的双眸,心道我若是不端起那酒杯,你肯出来单独跟我说话吗。

    但这些小心思自然不会叫闻渡知道,她只是抬起自己的清亮的眸子,对视他,然后开口:“闻渡,跟我谈谈,好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有两更。

    ◉ 79、地下室(二更)

    第七十九章地下室

    入夜, 闻渡终于回了趟家,此刻家中就他一个人。

    闻璟不在,放假他就回到了别墅, 温婉不能总是见不到儿子。

    闻渡时常极其享受孤身一人,这种时候, 他总是不开灯,或是借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或是借着家中空鱼缸的光线,或是借着烟头的火星。

    他将西装外套脱掉, 衬衣最上方的扣子解开, 然后附身拿起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一根。

    之后, 坐在沙发上, 微微侧头, 喉结滚动, 吐出一口轻烟。

    他右手扣着烟, 左手两指轻捻。

    烟头在一点点烧尽,红色的火光向后一点点舔舐。

    忽然,闻渡轻轻“嘶”了一声。

    低头, 只见几点火星往下掉,正巧落在他的右手无名指上。

    火星在皮肉间轻轻炸开。

    倒也不算疼——也或许是闻渡麻痹自己,没有深切地感受到这种疼痛。

    他张开五指,目光沉沉,看着自己的掌心,映入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 方才谈溪留在指尖的温度被覆盖了。

    闻渡冷淡盯着自己被烟火烫到深红的指尖, 那处红色藏在下面, 像是即将喷涌的岩浆。

    半晌后,他灭掉了烟,站起身。

    然后,他拿起手机,给一个没有姓名的联系人发了一条消息:“把资料发给我。”

    *

    次日中午,闻渡罕见地回了趟别墅。

    多年过去,闻远江还住在那里,如今这地段又涨了价,几乎是占据着燕城的最高房价。

    闻渡鲜少回来,进了玄关,才注意到家中又换了个保姆。

    近几年,闻远江脾气愈发古怪,温婉也越来越尖酸刻薄。工资开得再高,也没有哪个保姆愿意忍受不被当人的工作。

    新保姆被唤作“武阿姨”,她站在客厅,手背在身后,感到微微紧张,这位年轻的闻总风头正盛,比那位已经苍老的脾气极大的闻总看上去竟然还要有震慑力。

    她准备接过闻渡的外套,没想到人家却低声道“谢谢,我自己来”。

    新保姆受宠若惊,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脸,心中渐渐放心,心道家中的两位年轻的闻先生都算好相处。

    大约是得知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闻渡直接开除的事情,闻远江今日见到闻渡脸色极其难看。

    不过,他若是在家中摆脸色,也就只有温婉一人会感到胆战心惊,闻璟闷在卧室内打游戏,听到他哥回家才露了个脑袋打招呼。

    闻渡更是不会主动关心闻远江的情绪,他将外套放置好,直接出了门。

    转头越过别墅小院,往旁侧地下室走去,推开那扇许久没人打开的门。

    当年叶琳离开后,之后再来的保姆便都再也没有住过这里,也鲜少再有人进来扫灰,闻渡进去后,首先扑面而来的是尘土的味道。

    哪怕今年回国,闻渡也没有来过这里一次,直到昨晚再度跟谈溪相遇,他才肯再度推开这门。

    多年未进,他竟然不觉得陌生,只是恍然。

    闻渡盯着那老旧的书桌,以及窗台上只剩薄土的花盆。

    当初他们在这里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谈溪又是何种心情呢。

    这地方实在太脏,只有每年过年时才有人进来收拾一趟,唯一的凳子也布满了灰尘,根本没法落座,闻渡就站在中央,看着外面并不充足的光线。

    灰尘在浅浅的光下轻飘。

    闻渡的目光冷淡,他对这里其实没有什么深重的感情。

    所谓对某处有留恋,不过是因为有人对其赋予意义,如今看来,那些意义也许虚假得可笑。

    闻渡侧眸,看见书柜的最上层的角落留着一本薄薄的练习册,是何人留下来的显而易见,他站着没有动,似乎对那练习册毫无兴趣。

    这些东西只会让他再一次想起高三的日子。

    时间从不会抚平一切。

    它只会让忘不掉的回忆变成毒-药。

    闻渡用所剩无几的理智控制自己不去触碰毒-药。

    忽然,吱吱呀呀的,门被慢慢推开。

    闻渡顿了一下,向门口走去。

    门外站着闻璟,还穿着睡衣,乱糟糟的头发支棱着,看见他哥在此处诧异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他本想一脚踏进来,结果无意扫到他哥的眼神,又把蠢蠢欲动的腿收回来。

    他不知道这地方他能不能进,但鉴于他哥某些常人不太理解的占有欲,他决定就站在外面说话。

    “怎么了?”闻渡问。

    闻璟抓了一把头发,“哥,吃饭了。”

    闻渡点头,出去,将门轻轻扣上。

    进别墅大门前,闻璟小声道:“哥,爸今天心情好像特别不好。”

    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俩别吵架,起码吃个完整的午饭。

    也不知道闻渡有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反正他只是语调平平地说:“是么。”

    看上去丝毫不在乎闻远江的心情。

    闻璟叹口气,推开门。

    一家人在压抑的沉默中结束了午餐。

    过后,闻远江冷声道:“闻渡,到我书房来一趟。”

    闻远江自然是提起了身边人被闻渡开除的事情。

    面对父亲的质疑,闻渡倒是气定神闲,仿若没有半点私心,只是道:“您不知道他有经济方面的问题吗?”

    闻远江一顿,呵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闻渡淡声从手机中往闻远江电脑中发送一份文件。

    闻远江打开就扫了一眼,立刻脸色铁青,“这是哪里的东西?”

    “员工内部举报。”

    闻渡提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是闻远江手下的另一位亲信,三两句话就将此事定义为他们派系中的内部斗争。

    狗咬狗,且都是闻远江他一人养出来的狗,为了争权互相撕扯,闻远江一肚子火,也无处可发。

    闻远江哼了哼,又道:“起码也是老员工了,再怎样不该如此不留情面,你还是太年轻。”

    闻渡说:“我看了他的经济问题,显然是胃口太大,无法无天,若是留有情面,恐怕没有震慑作用。”

    “况且——”

    闻渡俯身,指着文件中第二页的内容,提醒闻远江这人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劝他不要养虎为患。

    闻远江这才终于脸色一变。

    他倒不在乎手下的人如何互相斗争,再如何斗争只要不要影响他自己的利益就行,何况默许他们暗争内斗也是权利制衡的一种。但是,敢往他头上打主意才是真正犯了忌讳。

    闻远江脸色稍霁,混沌的眼珠中划过一丝赞许。

    听闻渡的话语中似乎皆是为他考虑,全是维护之意。

    闻远江又道:“既然如此,那这人开除了便开除了,只是看在他为公司工作几十年的份上,也不必再深究下去了。”

    闻渡心中冷笑,闻远江不叫他再查就是怕发现其他更严重的问题。

    他自然清楚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于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闻远江站起身,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满意不少,正想笑道趁机缓和父子关系,闻渡却在此刻忽然起起身,淡漠道:“那我先走了,今天还有个会议。”

    “……好,那你去吧。”

    *

    闻渡独自驱车前往燕城郊外的一处私人会所。

    这会所的会员是邀请制,普通的豪富之人也无法进入,会所持有者姓裴名铎,闻渡和他是校友,两人关系颇为不错。

    今日他与人约了会面,这事情与工作有关,但却是徐秘书也不清楚的行程。

    前来接待闻渡的人也是他从国外认识的学弟。

    他们认识多年,十分相熟,私下,这个姓张名磊的学弟才是闻渡真正的秘书。

    徐秘书是闻远江任命的,闻渡对他的信任只有一分。

    这人虽然算不上忠心耿耿,但是倒也没有二心,因此闻渡对他继续为自己工作没有提出过任何疑议。

    私人会所修建成中式庭院,为闻渡预留的包间是视野最好的,窗外就是潺潺溪水,服务人员为二人沏茶。

    张磊问:“昨天那资料您看过了?”

    闻渡点点头,上面的内容他本就了解大概,昨日不过是更详细的内容,他没有仔细翻阅,但心中明确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应该怎么走。

    张磊又道:“现在看来,资料已经差不多收集到超过了60%,只要将剩下的内容集齐确认,一举拿下他们不是问题。”

    闻渡放下茶杯,轻轻靠在椅子背后闭目,这茶有安神的功效,他喝了几口觉得喉咙清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似乎也有所缓解。

    他听罢“嗯”了一下,停顿稍许,问道:“你觉得大概还需要多久?”

    张磊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不答反问:“您着急吗?”

    闻渡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茶杯上飘渺的氤氲热气,低声道:“不着急。”

    这么多年他都等过来了,哪怕再花费个一两年,他也能等。

    张磊点点头,“快的话,大约今年年底吧,或许就有结果了。”

    “好。”

    闻渡又说了一个字,就不再开口。

    张磊见他面色疲惫,也不再打扰。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

    包间的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然后门被推开,服务员站在门口,恭敬地轻声道:“闻先生,张先生,程泽禹先生到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看到有读者说进展太慢,那我就努力继续加个更。

    男女主都是理智冷漠而且能忍的人,一遇到就天天见面不太符合人物性格,所以会有点慢,但是为了让大家快一点过瘾,所以我能加更就加更(存稿箱不要了!)

    晚安./早安.

    ◉ 80、面对面

    第八十章面对面

    张磊客气道谢, 率先站起来,道:“谢谢,麻烦将程先生请进来。”

    说罢回头看了一眼闻渡。

    这一看, 微微愣怔。

    闻渡的面孔显而易见变得僵硬,面色沉沉, 与他日常神色难辨的样子不同,他浑身温度骤降, 仿佛压抑着眸中汹涌的情绪,几乎到了失态的地步。

    他看门口进来一男人, 低声提醒, “闻总?”

    闻渡敛目,没有站起身, 只是淡淡看着程泽禹走入。

    昨天看文件他确实没有专门注意二十多年前死者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不管多少年过去, 这个名字都可以像利剑一样穿入他的胸膛。

    再看程泽禹的表情, 倒是平淡冷静, 似乎早已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的人是谁。

    张磊不明就里, 但是依旧得体为两人互相介绍对方。

    闻渡颔首。

    程泽禹落座。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压抑,这与张磊原本预料的氛围背道而驰。

    张磊叫人上茶,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闻渡, 然后主动向程泽禹提起今日的主要事宜。

    他们希望程泽禹可以尽可能地提供当年父母去世前后的所有证据,包括出事后铭远地产的对事情的定性以及赔偿。

    程泽禹那是年纪太小,几乎对当时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印象,提供的证据并不算多,但其中几样为关键证据,事关去世多年的父母, 他自然乐意配合。

    合作达成得很快, 在此之间, 闻渡始终没有开口。

    张磊热情与程泽禹寒暄,也同时了解他成为孤儿后的生活。

    问道:“那您之后一直与奶奶居住?”

    程泽禹听到这个问题微微一顿,然后扫了一眼坐在一侧的闻渡,才道:“是与奶奶一同居住,但是说来,我其实也算是被邻居家一个相熟的妹妹的父母养大的。”

    闻渡抬起双眸,内里看似平静无波。

    “哦?那也算是不错了。”张磊答道。

    程泽禹收回在闻渡目光上停顿的视线,温和地笑道:“是,确实很幸运,我把那个妹妹的父母当成自己的半个父母。”

    张磊点头,又道:“有共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也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程泽禹笑着点头,表示赞同,“感谢他们,让我的童年过得十分愉快。”

    张磊清晰地感受到身侧的温度越降越低,他不由得感觉到冷,拿起茶杯喝了口热茶。一时间,不知道该将话题如何进行下去。

    他不敢多看闻渡第二眼,就只好又扫了一眼程泽禹。

    从他得到的资料中来看,这位程先生今年刚刚三十岁,在某高校任教,虽然只是讲师,但是年纪轻轻显然前途无量,听说目前还是未婚。他长相上乘,气质清俊,张磊仔细回忆着他的经历,确定他的人生轨迹不会和闻总有任何交集。

    那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为何是这般呢?

    张磊百思不得其解。

    其余两人不说话,程泽禹也不是多话的人。他静静回想着自己有关闻渡的记忆,很少,大多都要联系着谈溪。说来,虽然有铭远地产很早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程泽禹第一次真正关注到“闻渡”这个名字还是谈溪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夜还有她在离开五金街那家台球馆后的微微失神。

    程泽禹了解谈溪,她是个内心对他人很少费心的人,哪怕因别人只有一瞬的失神,那人也绝对是与众不同的。

    从那时候开始,程泽禹牢牢记住了闻渡的名字。

    但是后来,谈溪显而易见与他再无交集,闻家大公子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的新闻程泽禹也略有耳闻。

    直到上个月他与谈溪一同吃饭,不经意提起了闻渡回国的事情。可惜谈溪反应并不明显,似乎已经将此人忘怀。

    程泽禹不大清楚谈溪和闻渡之间发生过什么,她从来没有提过,但似乎……跟自己多少有些关系,不然闻渡不会如此面色。

    程泽禹思及此,又笑道:“说来,我和闻总也算是校友了。”

    “哦?”张磊立刻接话道,“是吗?”

    “是啊。”程泽禹点头,“我们都是燕城二中毕业的。”

    张磊不是燕城人,但这所高中全国知名,他也是听过的,不过程泽禹大闻渡将近四岁,想来虽然是校友,但是也没有同一时间在学校过。

    闻渡冷淡地回答:“是么,那倒是巧。”

    程泽禹又道:“不过我比你大四届,其实也隔得有些远,说来——”他慢吞吞地说:“——说来,跟我一同长大的那个邻居家的妹妹倒是跟您同岁,她高三是也转去了二中,或许你们也认识。”

    “……”

    温热的茶杯在闻渡的手中变得冰凉。

    “是吗?”张磊积极与程泽禹交谈,“您那青梅竹马叫什么,若是闻总也认识,那还真是挺巧的,毕竟燕城这么大。”

    程泽禹温和且清晰地回答:“谈溪——她叫谈溪,闻总您认识吗?”

    青花瓷茶杯制作精致细腻,杯沿光滑,闻渡修长的手指沿着滑了一圈,杯沿好像忽然变得锋利一般,他抬起眼眸,“嗯”了一声,向程泽禹看去,目光如杯面,“我们是同班同学。”

    “嗯。”程泽禹笑了笑,“是吗,那倒还真是巧。”

    闻渡收回冷冽的目光,忽然枸杞子嘴角,站起身,低声道:“失陪一下。”

    他说罢走出房间,回身轻轻关上门,然后调出谈溪的头像,给她发消息,就三个字。

    “我同意。”

    然后,他问路过的一服务生,“有烟吗?”

    服务生微微欠身,“您稍等。”

    闻渡站在会所一层靠阴的平台前,过了会儿,服务生送来烟和打火机,闻渡接过,低声道谢。

    点燃后,左手搭载竹栏杆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不过半根烟的时间,手机传来震动声。

    果然是来自谈溪,她字里行间中全是兴奋:“真的吗,太好了。”

    闻渡随意扫了一眼,笑得很冷。

    很快谈溪的消息再度进来:“那你有空的话,我们找时间聊一下?”

    闻渡垂眸,没有回复,将手机屏幕熄灭,然后深深地吸了口烟。

    但情绪没有丝毫地缓解。

    这烟是上等烟,烟草名贵,经过层层处理,没有了原始的刺鼻味,反而让闻渡怀念起那些个小超市卖的便宜的劣质烟草。

    刺激,浓烈,但有麻痹之用。

    闻渡越抽越发清醒,那晚谈溪与自己的谈话字字都刻在他的脑中。

    他记得她殷切的目光和诚恳的话语。

    每个请求都落在他心上。

    罂粟远比烟草更加毒烈。

    闻渡早就尝过,但他时常不长记性。

    如今,八年过去,又是一个夏日,他再一次被狠狠地现实打醒。

    谈溪的那些执着,恳求,念念不忘,想方设法与他接近,不怕辛劳地送闻璟回家近一个月,只身跑到工地上……种种费心不过都是因为一个人。

    程泽禹的名字快成了一个魔咒。

    谈溪所有的处心积虑都恩赐给了他一人。

    闻渡冷笑,掏出手机,给谈溪发了三个字。

    “打电话。”

    谈溪的电话立刻打进来。

    她越是积极,闻渡越是恨。

    不过到了这一步,曾经深深插进内心的毒刺早已与血肉相连,拔不出来,就干脆将其插-入得更深一些。

    反正闻渡已经快要不知道疼痛为何物。

    “喂?”谈溪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期待。

    闻渡掐灭一根烟,克制自己不去幻想她此刻亮晶晶的双眸,更不愿深究那眸子为谁而亮,直接问:“你想什么时候见面?”

    “嗯……”谈溪只希望能把此事推进得再快一些,“今晚可以吗?”

    “好。”

    闻渡回答得很快,吐出的轻烟在他的目光中渐渐消失。

    “在哪里见面?我提前预定位置。”谈溪立刻拿出职场人的专业态度。

    “不用。”闻渡淡声道:“在我家见。”

    “嗯?”谈溪愣住,停顿了好久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闻渡的声音很冷,“来我家,你不是知道在哪里吗?”

    “……”

    谈溪确实知道,毕竟送过闻璟那么多次来。

    对于这个赴约,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踌躇很久,才道:“那好,我下班过去。”

    闻渡没再说话,直接挂掉了电话。

    *

    六点十分,谈溪忙完工作,离开公司,打车前往闻渡家。抵达后,她进入公寓区域,往闻渡那幢楼走去,紧紧拽着自己的电脑包。

    仿佛这是今晚公事公办的印证。

    她知道闻渡家住在八楼,走出电梯后,却不知道是哪户,只好又给闻渡拨通了电话。

    “我到了,就在门口,你给我开门吧。”

    闻渡那头不算是太安静,他的声音传来,“我还没到家,你先进去。”

    “……”谈溪说:“那我站在门口等你吧。”

    “我不想让个女人站在我家门口。”闻渡道。

    谈溪回头看了一眼对门,想起闻璟似乎跟她提起过这位邻居,只好又问:“哪一家?”

    “0802。”

    谈溪扭头,盯着门上的密码锁,又听闻渡道:“密码是708706。”

    谈溪依言按下,然后只听大门“滴”地一声轻轻打开。

    透过门缝,谈溪看到了闻渡略微灰暗的家。

    她站着没动,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一点点加快。

    闻渡在那边听到门已打开,顿了几秒,再一次无声地挂掉了电话。

    谈溪慢慢推开门,轻轻走进去,任由充斥着闻渡的气息的地方包裹住她,她克制着自己对于闻渡太多的好奇心,不朝四周打量,打开客厅的灯,坐在纯白沙发上,等待着这家的主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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