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女人,哭声,狂吠……任何一个元素单独拎出来都够拍一部恐怖片的,今晚可好,偏偏全遇上了。
卫孟喜自然也免不了会有点害怕,根宝立马站到她跟前,挨着她,“妈妈别怕,咱们把门锁好。”
他还记得他们小时候在老家,妈妈带他们分家去住牲口房的时候,妈妈睡觉就是要在枕头下面藏一把剪刀。
这个秘密,除了他,谁都不知道。
这个情景,也一度成为他的童年阴影,总觉得现在的好日子来之不易,就像偷来捡来的一样,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坏爷爷奶奶发现,就会打破他们的美梦。
幸好,后来随着爸爸妈妈把他们户口迁走,与老家人彻底断了联系,他的安全感才慢慢归位。
可即使如此,今晚的哭声还是再次唤醒了他的童年阴影。
半大孩子的腿有点抖,可他依然坚定的挡在妈妈身前,还要去锁门。
卫孟喜倒是没想这么多,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待听到外头陆续有人出门查看情况,家家户户的灯都亮起来,她已经稳住心神,“你先睡觉,我出去看看。”
可她刚走两步,根宝就追上来,想去拉她的手,又觉着不好意思,于是就想像卫东那样搂着妈妈肩膀,可他又发现,自己还够不着妈妈肩膀……于是,他更郁闷了。
卫孟喜“噗嗤”一乐,主动搂了搂他,“先把衣服穿好,在家看着妹妹,别让妹妹睡迷糊了出去乱跑。”
任何时候,都不能留女孩子们单独在家。这是她给俩儿子灌输的观点,平时打打闹闹没啥,但该保护的时候还得保护。
根宝这才顿住,赶紧去穿衣服,卫孟喜已经很快来到门口,先听了听动静,确保外面真的有很多人,才打开大门。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啊,听着像家属区传来的,会不会是两口子干架啊?”
“哭这么惨,那得打成啥样,谁家男人啊这是?”
“可没男人声音,我听着不像是打架。”
“哭得这么惨,会不会是井下出事了?”
毕竟,矿区嘛,最大的隐患就是安全,井下的安全问题就是悬在煤嫂们头上的一把大刀,这几年老陆的安全工作做得好,几乎是零事故,但不代表能完全避免,任何一家煤矿都避免不了的。
付红娟永远奔走在吃瓜第一线,她不知道是啥时候出去的,现在已经呼哧呼哧往回跑了,跑到卫孟喜家门口,大声道:“小卫,是你妹妹在哭呢。”
大家这就了然了,原来是谢依然,卫孟喜从不承认的妹妹,但至少在大家眼里,她们确实是亲戚。
卫孟喜一听是谢依然,也就不感兴趣了,但耐不住付红娟这个一线吃瓜专业人员,已经大咧咧说出来了:“我听着什么一百万一百万的,哭得可惨啦,会不会是跟炒股的事有关?”
毕竟,以她那么张扬的性格,抵押了所有房子店铺贷款去炒股的事,矿区老百姓们都知道,但大家只知道她居然有一百万投在股市,却不知道她现在已经拮据到加油钱都没了。
卫孟喜一听更加不感兴趣,太贪心的人,总是守不住财的,这是她两辈子的教训,尤其是经过几次起起落落之后,她清楚自己上辈子的阅历和才干能混个辛苦钱有房有车就已经是极限了,绝不会去强求。
可谢依然不一样,她没有自知之明,她这个重生人士是坚决相信人定胜天的,甭管起点和基础怎么样,只要她敢拼敢闯,一定能有成为世界首富的一天。
是的,侯爱琴听说,儿媳妇的理想是成为世界首富的时候,就跟卫孟喜听卫东说他想当高考状元一样。
真想成为世界首富,那挫折还多着呢。
卫孟
喜也不跟付红娟啰嗦,不想满足她们看好戏的八卦欲望,关门回屋睡觉。
这一夜,她居然没失眠,枕着谢依然破产的噩梦秒睡——嗯,甲之蜜糖,乙之□□嘛。
但即使真赶上股市波动,也就一百万里亏个几万块吧,她也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的人了,怎么连这点几万块的承受能力都没有?这人,即使重生了,小毛病还是一样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身边的被窝是空的,一点温度也没有,估计昨晚老陆要么是在办公室将就,要么是又临时去外地开会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手里的是什么项目,问他他不肯说,她去旁敲侧击问许军,许军也只是淡淡的笑,说老陆这次要是成了,将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送孩子回来,卫孟喜先去矿医院找老中医开药,结果人家说她没什么毛病,就是肝旺脾虚,她也不懂是个什么意思,只抓了三副中药。
回来刚好把药煎上,侯爱琴居然来了,一张脸蜡黄蜡黄的,肿得像个冬瓜。
“侯阿姨这是咋啦?”
“小卫啊,我要……我迟早有一天要被气死啊……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她现在跟卫孟喜就是忘年交,所以有什么苦闷都经常跟卫孟喜说,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的,直接打开闸门就开始倒苦水。
卫孟喜赶紧把她拉进屋里,大门口已经有闻见瓜味的群众来了,尤其是付红娟,现在都几点了,还不赶紧去上班,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真是欠收拾!
下个月全勤奖别想了。
原来,跟卫孟喜预料的差不多,股市波动会影响谢依然的心态,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她昨儿白天刚想到这个事,晚上就传来噩耗。
不过,跟她想的也不是完全一样,谢依然崩溃大哭不是她的股票跌了,不是亏钱,不是什么小波动,而是她的砸锅卖铁凑出来的准备打个翻身仗的一百万,居然被人卷走了!
“啥,卷,卷走了?”卫孟喜也很吃惊。
看来,是她冤枉谢依然了,一百万,不是十万,是她也会哭的。
“对,就是卷走了,我也是昨晚才知道,她的所谓炒股不是她自己去炒,是委托一个’股神‘帮她,每次买进卖出都是那个股神在操作,她只是按时看看账户上还有多少钱就行。”
这个年代,炒股得去海城,每天都要去海城交易大厅盯着才行,谢依然自己在石兰省做生意,肯定是没这时间去盯的,况且她自己也不懂,去了也没用,倒是委托别人只管收钱来的轻松。
可就是这样,在前面吃了两年的甜头之后,这次刚把一百万奉上,对方就卷着钱跑路了。
“那报警没?”卫孟喜心里也没幸灾乐祸,只是再一次感慨自己有自知之明,她这种谨小慎微的性格,谁要是说稳赚不赔只需要把钱拿过去代炒股就行,她立马报警抓骗子。
谁,也别想骗走她的血汗钱!
“报了,连夜找了龙所长,可龙所长也说了,这事是在海城发生的,他们只能发个函,请那边的调查,他们在这边配合一下。”侯爱琴的眼泪现在已经流干了,虽然看不上谢依然,但至少儿子是自己生的啊,他们有钱,日子好过,父母不会去打秋风,远远的看着也心安。
可现在,一百万说没就没了,马上又到还贷款的时间,还不上来不就要把抵押的东西收走了吗?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后日子过不下去还不知道闹成啥样。
关键是,李怀恩还辞职了。
她真是恨铁不成钢,一个没有工作又挣不来钱的男人,你能指望啥家庭地位!
卫孟喜听了她好一会儿的埋怨,试探道:“那您是想把昨天刚分的钱补贴他们还贷吗?”
“这倒不至于,也该让
她吃个教训,我只是想着难过……不过你放心,为了防止我和老头子昏了头,刚才我已经把存折和支票拿给小烨,让他帮我保管了。”
卫孟喜这才笑起来,“您做得对,就该这样,他们自己做的选择就该自己承担,再说了就算真还不出贷款,不也能卖车吗?”
谢依然那辆皇冠怎么说也能卖个二十万,能还一半的贷款呢,都这时候了要还舍不得卖车,只想维持住“体面”,那就是破产活该。
“再说了侯阿姨您得相信公安的力量,那人卷的钱肯定不止她一个人的,我听说找那些‘股神’帮忙炒股的人很多,多的上百万少的几万块,数额这么大,公安一定会好好追查到底,一定会把钱找回来的。”
侯爱琴的心,这才落回原地,是啊,到时候找回来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卫孟喜说这话,其实是宽慰她,真能找回来吗?百分百不可能的。
那位所谓的“股神”敢这么干,前面两年给她吃的“甜头”就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估计钓到的“大鱼”也不止谢依然这一条,前期不知道做了多少准备和计划,要是能轻易被抓住,那就不叫蓄谋已久了。
果然,接下来三个月,在全体金水煤矿群众的关注下,谢依然两口子往海城跑了很多趟,可每次带回来的都是坏消息,听说那位“股神”已经逃到港城去了,也有说逃到台湾的,甚至新加坡菲律宾,哪儿哪儿的都有,倒是因为连过去的车费都没有,还是找侯爱琴借的。
以前日进斗金的服装店被银行扣押了,前几年囤的房子也被卖了……至于原因嘛,是她不愿卖那辆丰田皇冠。
对这种人,卫孟喜是不知道说啥了,天堂有路你不走,那就等死吧。
侯爱琴也是人老成精的,儿子开一次口借车费,她不拒绝,但车费就是车费,问清楚火车票多少钱,她就给多少,多的一分都不给。
至于扯到伙食住宿,可以啊,她也借,就按照正常出差标准,每餐多少,每晚多少,列个清单再来借。
她防的就是谢依然打着去要钱的幌子,用“车费”悄悄骗他们钱。
没办法,谢依然现在穷得只剩一辆丰田皇冠了,难保不会打歪主意。
这不,中途,谢依然也不可能放过卫孟喜这个矿区首富的“姐姐”,也来借过好几次钱,卫孟喜全都不搭理,以她们之间的恩怨,没放狗咬都是她积德行善了。
***
到了三月底,春暖花开的季节,卫孟喜就要开始着手开饭店的事了。
她计划的是,先在金水市和书城市各开一家,侯爱琴建议是直接书城开三家,但她不想把步子跨太大,卫孟喜的风格都是小心谨慎试探着来。
为此,就连侯烨也打电话来说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巴拉巴拉的,搞得他才是卫家菜传人似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说我是太监?你这个女人,知不知道我是……”
“打住,别跟大姐说你那些风流韵事,大姐我不感兴趣。”卫孟喜知道他又要吹牛了,说自己在歌舞厅怎么怎么受欢迎,多少姑娘围着他“猴哥长猴哥短”的叫,其实卫孟喜知道,他至今还是个小土鳖呢。
就是嘴硬,生怕别人知道自己“底细”,可卫孟喜在那边是有眼线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如果连自己合伙人去歌舞厅干嘛都摸不清楚,那她还能防得住顾家小老婆使坏吗?
卫孟喜的原则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年的闷亏不会白吃,也不会再吃。
而管住侯烨不去鸡蛋碰石头的招惹对方,不掉进对方设置的陷阱里,就是第一步。
幸好,因为大婆侯爱玲生下一个儿子,小老婆最近几年都没时间来找这个不成器的发配边疆的“嫡长子”的麻烦,两
个女人在港城正斗得不亦乐乎呢。
这两年深市的花边小报卫孟喜都看腻了,顾家两个女人的斗法基本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版面,今天顾总给大婆幼子买了跑车,明天小老婆就要大钻戒,后天大婆就要别墅,大后天小老婆就要搞个什么投资酒会……有他们顶着,侯烨在深市的动静也就不那么招摇了。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的文具厂现在也只是刚成一点气候,跟家大业大的顾家比起来,连一根汗毛都算不上,人家不放眼里也正常。
挂掉电话,卫孟喜准备先去金水市转转,正拿上车钥匙,忽然柳迎春来了。
“小卫在家吗?”
“在呢嫂子,咋啦?”
“那正好,赶紧的,姚政委来了,说有事要跟你商量。”柳迎春挽住她,小声问她还记得姚政委吗。
卫孟喜凝神,几乎是一秒钟的时间就想起来,“是不是那年来饭店吃饭,你和六哥陪着那位?楼上团圆包间。”
“哎呀对!你记性真好!老许还说怕你早忘了,让我先提醒你一下,待会儿好好表现,这次你要发财啦。”
卫孟喜一怔,“发什么财?”
事情是这样的,那年卫孟喜在包厢里见过的姚政委,年轻时候是许军以前的老领导,这几年因伤痛调到石兰省省委接待处,主管对外接待工作。
“所谓的接待对象,那可就多了去了,有可能是国家的,上面的领导人及高级别退休老干部,还有可能是各种督察组考察团,重大招商引资项目的客商……”柳迎春叭叭叭说了好几分钟。
综上所有人员在书城市内的食宿,都归接待处管。
“姚处长现在的意思是,上次吃过你饭店的菜后,他评价很高,又陆续带朋友来吃过几次,都很满意,现在外头的人都知道卫家菜是咱们石兰特色,却从没遇到过你家这么正宗的,他们处里就想跟你合伙在省委接待处开一家卫家宴饭店,也让上面的老领导和客商们尝尝真正的卫家菜。”
卫孟喜终于知道,这才是重点。甭管接待处一天接待些什么大人物,最重要的是姚处长这次来的目的。
有了柳迎春事先通气,卫孟喜心里就有底了,等见到姚处长的时候,很热情的迎上去,“姚处长您好,几年不见风采依旧。”
姚处长爽朗的笑笑,“我可是又来过几次的,只是小卫老板贵人事忙。”
“哎哟,那我该打,该打,还请您给我个面子,今儿这顿我请,就当给您赔罪的。”
她虽然说的是拍马屁的话,但身板挺直,声音正派,一点也没有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的感觉,反倒让人觉得是两个地位平等的老友之间的玩笑话。
这大概就是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姚处长果然被逗得哈哈大笑,“小卫老板的口才,我大老粗是说不过你,来,请。”
卫孟喜让了让,没急着坐下,而是先跑后厨让张大娘亲手做了几份卫家菜里的特色,几个人一面吃一面聊。
席间,卫孟喜那叫一个妙语连珠,柳迎春在桌子底下都笑着掐了她好几把,难怪老许说小卫不简单,这说话做事的气派,就跟大家不一样。
一开始,聊的还是工作,后来聊到招待工作,不知道谁提了一嘴市委招待所,卫孟喜忽然想起自己在里头还认识钱寅呢,就是那位很爱戴劳力士穿呢子大衣的刘香的大伯子,后来调到招商局去了,自从那年介绍认识了一个色.胚之后,她也就渐渐疏远了跟钱寅的关系。
不然以前逢年过节她都礼物不会少的,只能说自己跟那些领导不是一路人吧。
正想着,姚处长忽然说到了正题,跟柳迎春事先说的差不多,就是他们接待处现在缺一家能拿得出手的接待饭店,想跟她搞个合作。
一提起工作,卫孟喜就
整个人精神起来,“那不知道姚处长想怎么合作?”
姚处长找来自己的老部下作陪,其实就是诚意满满的,他甚至主动提出,由他们接待处提供能开饭店的场所,其它一切事项她有决定权。
卫孟喜继续落实,“其它一切事项是指……”
“原材料、进货、水电成本、用工。”
“那饭店开起来以后,我们能对外营业吗?还是只能为接待处服务?”
这才是关键,卫孟喜是做生意的,第一要务自然是赚钱,如果只为接待处服务,那即使所有盈利归她所有,她最终也得不到多少钱。因为接待任务不是天天有,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满客。
姚处长为难道:“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其实处里也考虑过,只是因为我们工作性质特殊,对于外来人员……就……”
卫孟喜懂了,那合着就是,人家租一块场地给她,她去专门给人家做饭招待领导和客商,别人饭桌上动辄都是上百万的大生意,她倒好,烟熏火燎劳累一天,却只能赚那一桌饭钱,甚至连饭钱都要讨价还价。
还美其名曰“其它一切事项拥有决定权”,不就是还得让她倒贴水电和人工吗?
卫孟喜的心,顿时就不热了。
但她不会表现在脸上,依然笑着,“理解理解,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我回去商量一下,过几天给您回复可以吗?”
对这种领导,即使是要拒绝,也不能人家刚开口就堵回去,心里再不爽,面子上也要维持一下。
柳迎春是受丈夫所托去请卫孟喜的,没想到请来居然是这么个结局,顿时也有点不好意思。
老许怎么办事的,老领导是领导,小卫就不是朋友了?你儿子还想住人家里去给人当儿子呢!这咋整得卖友求荣似的!
在姚处长看不见的地方,柳迎春白了丈夫几眼,许军很无辜啊,摸了摸鼻子,赶紧说:“老领导,我怎么记得上次您说羊城那边的广交会今年确定在十月份开?”
姚处长顿了顿。
卫孟喜也同时放下了筷子,生怕吓到这个关键词。
广交会这三个字,她比谁都清楚份量!
这是龙国进出口商品交易会的简称,是我国历史最长、层次最高、规模最大、商品种类最全、到会采购商最多且分布国别地区最广、成交效果最好的综合性国际贸易盛会,被誉为“龙国第一展”【1】。
放在三十年后,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知,高中政治历史都要考的题目。
去年,趁着文具厂效益好,名气也打开了,卫孟喜还积极鼓动侯烨去报名,要是万里文具厂能在广交会上成交几个大的单子,那可比国内这些小蚊子腿强太多了。
国内的单子,他们价格上确实是更低,利润也偏薄,因为整个大环境都是这样,东阳那样的老牌文具厂,利润率也跟他们差不多,就说明国内的消费水平还是上不去,一旦价格贵了,人家可以不买。
都说颜值即正义,可再漂亮那也就是一支圆珠笔,圆珠笔的基本功能就是书写,只要能达到能书写就行了,在经济条件有限的前提下,谁会多花几块钱去买一支仅仅是用来书写的笔呢?
所以,要想有市场,要想有单子,单价就不能高,利润就得薄。
更别说,仿制品那么多那么容易,无论他们厂出什么笔,没几天市面上就全是那种笔,人家成本比他们低,价格自然就低,要不是中央台的广告还没断,他们都不可能有这么大销量。
内销已经达到一定程度了,卫孟喜就想往外走走,所以去年就让侯烨去申报广交会展位,结果跑了两年愣是没跑下来。
首先,要参展的单位必须是有出口资质的,这个他们现在已经申请下来了。
其次,因为这种
国际性质的商品交流会,不是谁都想参加就去参加的,尤其是他们这种异军突起毫无根基的民营企业。现在的展位主要以分配性展位,也就是政策性展位为主,政府也知道多安排几个能多几个机会,可展位这种好东西又不是摆地摊,想摆几摊就几摊,而是得根据各地方系统的出口额来核定展位数量。
出口额决定了展位数量,再由各交易团来分配给参展单位。
交易团呢,一般就是以省份为单位的商务厅,这也就意味着,跟商务厅的关系远近会一定程度上影响能不能参展。
很不幸的,万里文具厂现在的位置很尴尬,按厂址来说,它属于粤东省的企业,但粤东省那边企业众多,有关系有门路还比他们老牌的同类厂家也多如牛毛,单去年的广交会,办公用具这一块,粤东省就只有6家公司和自营出口企业能参加,而他们还排不进全省前六。
就连老牌的东阳文具厂,也才堪堪排到第十位,他们递交的申请,已经连续两年被打回来了。
广交会申请不上展位这事,卫孟喜曾跟老陆吐槽过,在她的计划里,要是能早一年申请上,说不定现在就不是分红五十万了……看来,她当时的吐槽老陆听进心里,还拜托好友帮忙了。
于是,这才有许军的一问。
电光火石间,卫孟喜想通了所有关节,再想到姚处长慕名而来提这么个让她赔钱的买卖,想到柳迎春兴冲冲说她要发财的机会……原来,这是许军在帮她。
这就是人脉,这就是资源啊!
卫孟喜面上不显,心里却把许军的人情记上。
“我听小许说,小卫老板在深市有文具厂,不知是否考虑过去广交会申请一个展台?”
卫孟喜立马笑着说:“想法倒是有,只是一直没机会,您那边要是知道什么消息的话,我还得向您讨教。”
她肯定不会一来就求人,那样只会把自己陷于被动的局面,因为很明显这一次是姚处长求她的更多,毕竟做接待工作那是他的任务,是分内之事,做不好自己老脸也没处搁啊。
果然,姚处长就笑了笑,短短几句话,他已经发现,这个卫孟喜年纪轻轻,其实很有城府,很能沉得住气,本来他先前说的那些就是想要试探一下她的脾气。
一般人听到那么无理的要求,肯定是要翻脸的,就算不翻脸,肯定也会直接拒绝,自己这所谓的处长,可不是什么实权部门,这几年自从调离大军区,虽说是平级调但本质就是降了,以前围着他左一个“姚政委”右一个“老领导”的人,都如鸟兽散。
现在也就只有许军还能跟以前一样对自己,他原本以为这个个体户更是见风使舵的佼佼者……可是,让他意外的是,她居然一点也没变化,当年怎么样,今年还是怎么样。
当年,他记得她虽然热情,但很有分寸感,就是那服务员也比她谄媚和积极。
而现在,她依然是那种礼貌客气又带点尊敬和真诚的热情。
是的,真诚。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觉得这个女同志很真诚,无论是笑,还是说话,无论对老人孩子还是朋友,都会让人觉得她在认真对你。
甚至,在面对自己的无礼要求时,她都是那么真诚的说商量一下给答复,这让最近尝尽了人情冷暖的姚处长十分舒服。
舒服到,他忍不住放缓了声音,“明天是广交会报名最后一天了,我听说你的产品是办公用品类,正好我有一位多年老友,他就是今年咱们石兰省交易团的团长,正好有一个名额空缺……”
卫孟喜当即眼睛一亮,这就是最大的诚意!
在接下来的0.01秒里,她计算了开一家不赚钱的饭店和再一次无缘广交会这两件事哪件事的代价更大点,然后她爽快答应:“要是姚处长能帮咱们加到交易团
里,那我们卫家宴也愿意为省里的接待工作尽一份力,让前来的领导和商客们都能吃到一口正宗的石兰味道。”
姚处长又是哈哈大笑,“成,那你明天就去找汤团长。”
卫孟喜双手接过他递来的名片,这果然是现在省商务厅负责对外经济贸易的副厅长,她手心都紧了紧。
吃过饭,送走姚处长,卫孟喜就赶紧打电话问侯烨要资料,万里文具厂的厂址虽然在深市,但当时注册的文具公司是在金水市啊,况且她还每个月坚持给残联捐款,到现在累积已经捐献出去二十多万块。
自从满二十万后,金水市残联就给她颁发了证书,当然荣誉不是她个人的,而是整个万里文具厂的,这样的条件足够她在石兰省报名,因为她符合“对社会有重大突出贡献”这一条。
这样的情况,要是不认识人,这一条也没用,但要是有了姚处长的面子,她就一定能报上名!
第二天一大早,卫孟喜就去卤肉厂,“向南姐,今儿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跟我上一趟书城。”
韦向南最近居然迷上了看,卫孟喜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名字,又看了看笔名,笑而不语。
这不就是胡美兰写的嘛?但现在只有两三个人知道她写还发表了的事,即使知道的,也不知道她的笔名,卫孟喜是唯一一个不仅知道名字还知道笔名的人。
美兰要在现实世界捂紧马甲,卫孟喜就绝对不会往外说,“看啥呢?”
韦向南脸上不大自在,把合拢,锁进抽屉里,提上包,“走吧。”
可走了两步,她又忍不住,“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好的男人?对别人冷若冰霜,对他心爱的女人热情似火?”
卫孟喜心说,这不就是冰山男主嘛,不是说没有,只是可能少吧,况且她也不会喜欢——一个人的性格基本是稳定的,他对别人什么样对你也应该什么样,有亲疏远近的区别是正常的,但区别大到冰火两重天……就是人格分裂了。
这种古早味的,虽说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但也确实带劲儿。
难怪连灭绝师太一样的韦向南都迷得不要不要的,一定是有它的独到之处。
卫孟喜不喜欢,但表示理解,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着。
“对了向南姐,你说起这个,我想起来,咱们厂里不就有这么一个男同志吗?”
“谁啊?”韦向南眨巴眨巴大眼睛,好奇的看过来。
其实,她长得挺耐看,就是脾气太直,太冷,好像对谁都笑不起来,再加上又是寡妇身份,小年轻们也知道分寸,不敢轻易跟她开玩笑。
一来二去,两条法令纹就很明显,愈发给人难以靠近的感觉。
可仔细一看吧,她大眼睛小脸型,眼窝深邃,鼻子高挺,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鬓角,随时随地都是干净利索的样子,简直就是典型的粤东人长相,卫孟喜十分喜欢。
这样的女性,会给人很干净,很利索,很睿智的感觉,当初她能在仇大叔介绍后毫不犹豫的选择她,就是全靠面相。
这样的女性,她喜欢,别的人也会喜欢。
“当然是尚永志大哥咯,你没发现他对别人冷冰冰,唯独对一个人很热情吗?”
韦向南红着脸,骂了句粗话。
卫孟喜却不放过她,“尚大哥也是,跟别人讲句话他都不乐意,可对那个女同志不是送红糖鸡蛋就是送电影票帮打饭的,你说那个人是谁呢?这天底下还有哪个女人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呢……”
这俩人能看对眼,卫孟喜也是万万没想到的,但细细一想,又觉得俩人是同类,同类相吸说不定是对的——一个自幼聪慧却因腿脚不好娶不到老婆,一个守寡多年无儿无女,一个是厂里的电工大师
傅,一个是大管家。
这俩人,都是外表很容易让人误解,但实际内心善良,还有技术专长的人,要所有人都是黎安华那样的小滑头,那做实事的就没几个了。
龙国之所以能在接下来的三十年迅速腾飞,跟他们这些默默无闻,其貌不扬的劳动者,密切相关。
这样努力用劳动成果换取幸福生活的人,卫孟喜希望他们幸福,因为他们值得。
这都好几年了,看着他俩一直云里雾里不肯挑破,卫孟喜就想做这个挑破窗户纸的人,“向南姐,咱们尚大哥人好,还有本事,就是井下的供电系统出问题都得请他去修,你就不考虑考虑?”
韦向南终究还是那个灭绝师太,害羞过几秒钟之后立马恢复正常,“我也想考虑啊,但他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什么都不提,我还能怎么着?”
卫孟喜其实也能理解,尚永志因为残疾的缘故,又这么大年纪了身无片瓦,自觉配不上韦向南,所以一直不敢提。
不提,他还能享受这种全心全意付出的感觉,但一旦被拒绝,他这种短暂的“暧昧”带来的幸福就要破灭了。
他们的关系,要是做不成恋人,那就连朋友也没戏了。
卫孟喜想到这点,忽然就决定要多管一次闲事,“向南姐先去车上等我一下,我东西忘拿了。”
火速转回厂里,果然尚永志正伸着脖子看她们去哪儿呢,见她杀个回马枪,还怪不好意思,“你……们怎……怎么回来了。”
“尚大哥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说。”
尚永志赶紧放下手里的电笔,谁知刚走到办公室,卫孟喜就扔出一个重磅炸.弹——“下个月我想把向南姐派到深市去负责文具厂,你们有什么工作需要交接的赶紧在一个月内交接完。”
他傻眼了,一瘸一拐追上来问:“怎么会是她,不是说要把她留在这边的嘛……”
卫孟喜很无奈的说,“此一时彼一时,原本计划过去的李晓梅怀孕了,我寻思着就向南姐没家庭没孩子,无牵无挂的去那边正合适,以后要是不想回来了就在那边结婚生子……”
话未说完,尚永志忽然问:“那是不是只要她结婚了,就不用过去?”
卫孟喜笑得十分淡定,就跟没听出他的潜台词似的,“当然,已婚的话我肯定不会派过去,可你也知道向南姐至今还没对象……”
话未说完,尚永志已经一瘸一拐的追出去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