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暖雪春深
chapter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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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烈日炎炎,蝉鸣声响破天际,热潮在空气中翻涌,烦躁粘腻。
林城中学,高二楼栋,五楼某间教室。
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一手指着黑板一手举着教案,唾液横飞,满头大汗,领口被汗水润湿大半。
气温高得快擦出火花,头顶的风扇呼呼地吹,声音很大,可在高温下,转出的风似乎都是滚烫的。
今天周五,马上迎来周末,同学们都心不在焉,有些已经摆烂。
跟打哈欠会传染似的,没一会,越来越多人开小差,弄出声音。
老师不免有点烦躁,皱紧眉头,想到二十五班一贯德行,忍下唠叨,继续对牛弹琴。
云芽写完最后一道题,轻吐了口气,揉了揉眼,偏过头,看腕上有点发黄的白手表。
五点二十,马上下课。
她放下笔,准备把试卷收起来。
“芽芽,”前桌的女孩突然靠上她的桌子,稍偏头,小声问,“假期作业写完了吗?”
物理老师担心下课后大家直接鸟兽散,上课前就发了张试卷,说是假期作业。
云芽物理一直很好,觉得老师讲的内容过于简单,权衡了下,决定偷写试卷。
她点头,轻嗯了声,动作熟练把试卷递给卓昕菡。
“爱你!么么啾!”卓昕菡回头冲她一笑,眨眼,“下周发了生活费,请你喝奶茶。”
此刻,距离下课还剩两分钟,教室已经一片喧闹。
虽然知道二十五班无可救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最佳选择,老师最后还是没忍住,敲了敲黑板,语气很不客气:“都闹什么?还没下课闹什么?”
声音瞬间小了点,卓昕菡立刻回头转身,云芽反应慢了半拍,已经冲到嗓子眼的话来不及咽下去。
“不……不用。”
原本不算大声,可大家都不说话后,显得格外清晰。
云芽有点懵,下意识抬头,迎上老师目光,被很嫌弃瞪了眼,立刻低头。
老师冷笑:“你不用什么?”
云芽脑袋埋得很低,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旁边一个男生注意到她的瑟缩模样,嬉皮笑脸重复:“不……不用……”
下一刻,一声爆笑炸开在教室。
云芽缩成一小团,尽量减低存在感。
老师皱紧眉头,正准备说什么。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
立刻,原本安静的教室喧闹起来,大家一下从座位弹起,不约而同往外跑。
见此,老师闭上嘴,咽下要说的话,收起教案,捞起水杯,步履匆匆离开。
云芽依然埋着脑袋,差点与桌面亲吻,抿着唇,白嫩纤细的手指无措搅动。
卓昕菡转过身,看她一会,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过了会,她一手握住云芽的手,一手在兜里摸了摸,伸向云芽手心。
云芽愣了下,摊开一看。
是一颗大白兔奶糖。
她唇边扯出微小的弧度,隐约两个小梨涡。
“我……没……事。”
声音软绵,甜甜的,每个字的尾音都拖着,不像结巴,像撒娇。
******
卓昕菡住学校宿舍,得回宿舍收东西,还要赶公交,待了一会,见她没什么异样,才勉强放下心匆匆离开。
云芽住在学校附近的小公寓,走路十来分钟。
她慢吞吞收拾课本装进书包,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关了灯、风扇和窗户。
大家被关了五天,急着出去浪,教室几乎不剩人,每层楼都静悄悄。
她背着鼓囊囊的书包,脑袋埋得很低,很快很轻用指腹抹了下眼角。
恰在此刻,兜里手机震动。
云芽立刻摸出,是哥哥云筝的消息,脑袋不自觉抬高了点,唇勾了点弧度。
哥哥:放学了?
云芽芽:嗯。
哥哥:我明天下午才放假,今晚和明天,自己点外卖解决。
随即发来一个两百的红包。
云筝也在林城中学,高三,面临高考,课时跟他们不一样。
早上六点半上早自习,晚上十点半下晚自习,周末假期比高一高二少一天。
云芽没收,边走路边敲字:不用啦,这周的生活费没用完,还剩两百多呢。
哥哥:怎么还剩这么多?
哥哥:不要节约,该花就花,没了就问哥哥要。
云芽芽:没节约,只是没什么需要买的。
每周五百生活费,食堂的饭菜本就便宜,根本花不了多少。
她不仅剩两百多现金,饭卡还有一百多。
怕哥哥胡思乱想,云芽岔开话题:外卖不干净,我晚上去超市买点菜回来,自己做。
想了想,又道:多买一点,等哥哥明天回来,尝尝我手艺。
云筝果然被转移注意。
哥哥:哈哈,明天放了假,立刻回来。
云芽还想说什么,耳边响起上课铃声,转而道:不说了,你上课吧。
等了会,那边没动静,估计上课去了。
云芽收起手机,脸上扬着浅淡的笑,全然没刚刚的低落,满脑子都是买什么做什么。
******
拐进高二楼栋和高一楼栋之间的小树林,没走几步,余光扫到一抹红影。
鲜红如血,在暖黄夕阳的映照下,诡异又唯美。
云芽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只见石板路边的榕树下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背对她,个子很高,穿着红色衬衣和黑色牛仔裤,看起来成熟张扬,不像学生。
女的侧对她,露出半张精致漂亮的脸,微卷的长发披散,已经及腰,皮肤很白,嘴唇嫣红,穿着校服,但体恤改小了腰围,裤脚也改小了些。
云芽一眼认出这个女孩。
一个班的,名叫水思澄。听卓昕菡说,是他们班班花,还是学校广播站的,不仅长得好看,声音甜美唱歌好听,家里还挺有钱,是学校的大红人,不少追求者,但至今一个没搭理,清高得不得了。
此刻,清高得不得了的班花正仰着脑袋,一脸柔媚的笑,身体柔弱无骨似的往男人身上靠。
好像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云芽立刻收回视线,下意识屏了点呼吸,脑袋快埋到胸口,仿佛自己是阿飘,放轻脚步从旁边绕过去。
突然,男人低低笑了声。
是从喉咙和鼻腔轻微震动出来的,懒洋洋的音节。
“水思澄?”
似很久没开口说话,声线低哑,带着慵懒和散漫,尾音微上扬。
很温柔性|感的声音,隔着距离,只有三个字,云芽依然觉得耳膜有点发麻。
那一刻,她不知缘由,控制不住,鬼迷心窍地抬起眼,战战兢兢看向男人。
她走了一截距离,两人相对她的位置发生变化,水思澄背对她,男人正对。
昏黄夕阳斜斜打下来,他的侧脸轮廓被光影切割得分明又深刻,一半看不清,一半浸在黄昏中。
水思澄正全神贯注看着男人,没注意到她的存在,或者说注意到也完全不在意。
“对呀,学长记得我?”
语气中藏不住的欣喜,声音嗲得能掐出春水,听得耳根子发软。
“你刚刚才说了。”男人不咸不淡道。
“……”水思澄哽了下。
云芽莫名为她感到尴尬,脚趾开始偷偷抓地。
男人仿佛一点不在意水思澄的窘迫,慢悠悠后退了步,突然抬眼,猝不及防扫向云芽所在位置。
云芽吓得睁大眼,拽紧书包带子,暖黄夕阳下的脸竟然有点发白,双脚好像被钉在原地,没办法动弹。
她看清男人的脸,五官轮廓利落锋利,眉骨硬朗,下颚瘦削,看起来深刻又艳丽。
头发有点长,微微遮住浓黑的剑眉,发梢被夕阳染成浅淡的金色,柔和了些桀骜。
一双深邃的桃花眸,黑亮的瞳仁,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勾人意味。
眉眼微弯,唇角稍勾,看起来是笑,但眸底没半点笑意。
看起来像一个勾人的妖孽,又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淡漠。
男人只是随意扫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眼皮都没眨一下。
好像看见一只无关紧要的小虫子,根本没上心,更别谈什么警告。
他垂下眼睑,浓密长睫柔顺耷下来,被夕阳染成金色,眼下晕着灰色阴影,“离我远点。”
语调漫不经心的,似调|戏,又似嘲讽。
云芽愣了下,反应过来,不是说的她,脸却莫名烧起来。
明明很下流的话,但从男人嘴里说出来,不知道是语气、长相还是后退一步的动作的原因,没给人猥琐的感觉。
反而有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粉色|色情。
水思澄已经说不出话,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红得滴血的耳垂。
男人说完,不紧不慢掀了掀眼皮,好像看了她一眼,又好像没有。
而后转身离开,他个子高腿又长,几步走出小树林。
******
云芽很快回神,立刻收回视线,故作若无其事往前走。
水思澄反应了会,转身看见不远处的她,立刻皱起眉,没好气道:“你给我站住!”
她声音娇媚,即便是生气,也能掐出水。
云芽迟疑了下,老实停下,转头看着她。
“有……有事?”云芽原本就有点口吃,撞见刚刚的场景,还被两个人抓包,说得更艰难。
“有……有事。”水思澄阴阳怪气学她,翻了个白眼,尖锐道,“看见了吗?”
云芽抿着唇,不说话。
水思澄眯眼,食指指着她:“你过来,给我老实交代。”
云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水思澄被寂燎的话和态度弄得心烦离乱,原本就没什么好心情,一个结巴也对自己爱答不理,顿时控制不住脾气:“我让你过来,听不见吗?不仅口吃,还耳聋?!”
云芽原本想好好道个歉,就算不是有心,听别人墙角也是不对的。
但听到后半句,立刻往后退了步,鞋底摩擦石板地面,发出轻微声响。
看着水思澄脸上毫不遮掩的嘲讽,她抿了抿唇,提了口气,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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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芽跑出学校也没停下,一直快到家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面色潮红。
头绳滑下来,松松垮垮吊在发尾上,前端的发散开,拢住巴掌大的小脸。
她提了提沉重的大书包,反手取下头绳,戴在手腕。
哥哥给她买的,粉色蝴蝶结,衬得手腕愈发白嫩,像雪。
她腿有点软,步子慢悠悠的,脑中不停闪过刚刚看见的。
树影下的男人,个子高大身形挺拔,夕阳从侧边打过来,像镀了层柔光。
他漫不经心掀起眼皮,猝不及防扫过来,短暂停留半秒,而后垂下眼睑。
他声音跟那张脸一样,有点低哑,像煨在火上的一块冰,给人缱绻又冷淡的温柔。
像一朵罂粟花,美丽却危险。她在心底评价。
云芽缓慢回神,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奇怪,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
她拉紧书包带子,加快脚步往公寓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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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对面是中心商圈,高楼大厦隔街相望,一楼开着风格各异的店面,天还没黑,巨大的广告灯牌已经五彩斑斓地亮起。
这个城市寸金寸土,盘根错节的交通网,高高|耸立的商厦大楼,抬头还没看见顶,头上的帽子已经掉在地上。
云芽来了有一段时间,哥哥已经带她出门过多次,还是不适应。
她飞快抬头刷了脸,叮的一声,伴随机械女声:芽芽,晚上好。
而后飞快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进了大门。
站在门口的一个保安说:“这小姑娘怎么回事,每次看见她都是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胸口的样子,明明长得挺漂亮。”
另一个保安说:“我听她哥说,刚从乡下来的,有点不适应城里的生活,叫我们多关照一点。听说成绩特别好,在老家一直是年级第一。”
“乡下来的啊?”保安偏过头,打量的目光落在云芽背后,扫了好几眼,“难怪看着畏畏缩缩。”
顿了顿,又道:“书包那么沉,一看就是那种读死书的书呆子,傻傻的。”
言辞肆意,带着点笑,好像工作实在过于无聊,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乐子。
云芽似什么都没听见,依然垂着脑袋看着鞋尖,慢悠悠往前走。
只是拉了拉书包带子,指尖微微收拢到骨节泛白,不自觉的举动,已经深入灵魂,自己都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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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云芽没有去成超市。
回到公寓,煮了碗水饺吃,把碗洗了厨房收拾了,正准备出门就听见雨声。
她走到落地窗前,往外看。公寓所在楼层不算高,能清晰看见雨水砸在铺着平整石板的街道上,蹦起如莲一般的水花,晃眼望去,宛如一池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的墨莲。
看了好一会,雨势越来越大。
云芽眨了眨眼,突然抬起手,指尖触到微凉玻璃,突然清醒过来,缓慢握成拳,伸出一根食指,隔着玻璃,指向外面的世界。
指向这座城市。
即便大雨瓢泼,整个画面也没半点狼狈,依然繁华艳丽,有种湿漉漉灰蒙蒙的朦胧美。
公寓对面有家奶茶店,叫星巴克,巨大牌子被大雨浸泡,绿色双尾美人鱼像回到大海,鱼尾自由自在摇摆。
刚来林城时,哥哥带她进店,给她买过一杯叫星冰乐的奶茶,花了三十五。
一听到价格,她当时就呆了。
老家也有奶茶店,一般开在城中心,最贵不过十来块,够她喝饱。
但这里随便一杯,相当于她一天生活费。
云芽说不清那一刻的感受,复杂又晦涩,只有一个想法——
她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半个月前,她刚出机场,就意识到这点。
随着时间推移,哥哥的关心,感知没消除,反而愈来愈深刻。
云芽突然想到两个保安的对话,不禁好奇:城里人是怎样的?
几乎瞬间,眼前闪过那个穿着艳红衬衣却一点不娘反而比夕阳夺目的男人。
她想,城里人就该那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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