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园公子。”陆府府邸外，八喜唤了一声。
宝园认得是陆衍身边的侍从。
“是有什么事吗？”宝园应声上前。
她才从陆府出来，不应当是陆衍有事找她。
对方应当是，从先前就等在此处了。
八喜礼貌笑道，“世子刚才吩咐过，宝园公子是世子的客人，世子让我送宝园公子一程。”
送她？宝园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哦，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特意麻烦的。”
八喜笑道：“世子是说，宝园公子的祖母有眼疾，若是回去迟了，老夫人这处恐怕无人照顾。今日世子原本是想请宝园公子见一面的，却没想到府中的孩子闹腾，耽误公子的时间。所以，世子让我勿必送公子一程。”
宝园想起方才书斋里的那道身影。
虽然大多时候，对方的语气都略显清冷。除去问话，偶尔会有温和笑声，也不怎么平易近人，但好像她说的，他其实都记住了。
譬如，祖母这处……
宝园看了看眼前的这辆马车，应当是陆府平日里用的，一看便非富即贵。
她同祖母来蓝城是为了治眼疾。
但如果这辆马车出现在巷子里，还不知道左邻右舍会怎么想，也不知道会不会莫名被旁人惦记……
出门在外，谨慎些为好。
书局早前有人同祖母知会过了，迟些也无妨。
短暂思忖后，宝园莞尔，“真的不用了，出来前有请邻居代为照看祖母，晚些也无妨。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劳烦大人走一趟了。。”
宝园语气诚恳。
八喜未置可否，却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问道，“宝园公子可是刚来蓝城不久？”
宝园果然愣住，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八喜看在眼里，也笑着提醒道，“蓝城入夜之后，有几条连接城东、城西、城北和城南的道路会宵禁。城西去城西，或者是城东到城东并无太大问题，但如果城东去城西，要绕行很远。”
宝园：“……”
她早前确实没听过宵禁的事，她也没想过黄昏前后还在城东这处。
宝园也顺势看了看天色，是黄昏快过了。
八喜这才适时说道，“绕行之后，城东到城西有些远，回去怕是很晚了，老夫人一人在家中会担心的。陆府的马车，宵禁也不会有人拦，早些回去，也好让老人家放心。”
八喜的话说到宝园心口上了，宝园也知晓不好再推辞。
宝园感激，“那，有劳了。”
“不妨事，宝园公子上车吧。”八喜撩起帘栊，脚蹬是早前就置好的，宝园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八喜正要放下帘栊，宝园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停下问了声，“大人怎么称呼？”
稍后道谢，总要知晓对方姓名，眼下问起，稍后才不显得突兀，也礼数周全。
“八喜。”
“八，八喜？”宝园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忽然间，十分想念从前夏日里的快乐，冰淇淋……
当宝园脑海里是各种口味的冰淇淋轮番从滑滑梯上排队滑下来，滑到她跟前的时候，八喜也笑着开口，“数字八，单名一个喜庆的喜，宝园公子叫我八喜就可。”
宝园知晓八喜会错了意，遂才问道，“是家中有八个兄弟姐妹吗？”
八喜顿了顿，当下笑开，“不是！是世子身边，近身侍卫一共有九个，分别叫一顺，二开，三平，四海，五湖，六起，七承，八喜。”
宝园汗颜：“……”
这也说不上是别出心裁，还是偷懒。
但是，宝园好奇，“为什么没有九？”
“小九啊？”八喜笑道，“他还是个小孩子，世子说要叫他九同，他不乐意，后来世子就说叫小九。”
不知为什么，宝园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好笑，但天色晚了，也不多做耽搁了。
帘栊放下，宝园在马车上落座。
马车缓缓驶离了陆府，往城西去。
中秋之前，蓝城下了第一场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眼下，在马车中即便不撩起车窗上的帘幕也不会觉得闷热，微风通过帘栊的缝隙透进来的时候，也带了秋日的凉爽……
马车中，宝园在想陆衍的事。
她是听将军夫人唤他陆衍。
虽然她不知道陆衍的身份，但从将军夫人和几个孩子的言辞中可以听出，两家是姻亲，这次是将军夫人带着孩子客居在陆府。
要论门第，陆家的门第应当高些……
这一点，从将军夫人身边的侍从，与陆衍身边侍从的站位和远近就可以看出。
但越是这样有世家底蕴的高门邸户，身边像八喜这样的近身侍从却都越随和，也处事稳妥，譬如，方才她推辞的时候，对方会曲折委婉，也不会让人觉得难做。
反倒是小鬼难缠。
就好像他们从青石镇往蓝城来的这一路，若是没有洛子哥一路打点，恐怕会处处碰壁。
其实祖母并未说错，在家前日好，出门一日难。
车轮碾过青石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夜幕也在黄昏之后渐渐降临。
街边的檐灯陆续亮了起来，光晕映在马车帘栊上，映出一道清秀的身影，如蝶翼般的羽睫轻轻眨了眨，眸间藏了思绪。
今日在书斋中，陆衍看破不说破。
也点到为止。
但她到最后还是没看明白陆衍见她的意图，说陆衍是因为她的字要见她吧，但陆衍只是简单带过，问得还不如她的身世多。
她总觉得陆衍好像在不经意间打听她的来历……
但细究，又好似不像。
更重要的是，没道理啊。她一个普普通通，奉公守法的小百姓，身上有什么值得陆家打听的？
马车后半段路程，宝园都在想这件事。
都撩起帘栊看看行知何处的时候，忽然发现离家中只有两个街巷口了，宝园赶紧撩起帘栊，“八喜大人，到这里就好了。”
八喜停下马车，“就这里吗？”
八喜不由看了看，都是店铺，也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宝园如实道，“陆府的马车太惹眼了。”
八喜明白她的意思，他上前撩起帘栊，置好脚蹬，宝园顺势下了马车，礼貌道，“多谢八喜大人。”
“叫我八喜吧，我可真不习惯有人叫我大人。”八喜挠头。
“今日有劳了。”宝园再次道谢。
“不妨事，那先送到此处了。”她在此处道谢，是暂时没有要走的意思，跟在世子身边这么久，八喜很快猜到缘由，对方要么是怕马车太张扬，要么，是不想他知晓住处。
“那宝园公子，我先走了。”他重新上了马车。
宝园目送马车离开很远，而后才转身，快步穿过巷子，回了苑中。
“祖母，我回来了。”宝园阖上苑门。
庄老太太已经在苑中等了许久，听到她的声音，才眼见着松了口气，“这么晚，没事吧？我方才寻人打听，听说有宵禁，怕你回不来。”
今日书局来了人，说宝园会迟些回来，老太太没想到到这个时候。
但听人说起宵禁时，老太太是真的担心了。
宝园一面扶祖母进屋，一门同祖母说起，“原本是我近来那户东家觉得投缘，想见见我，但去的时候，正好外出了，家里有三个孩子，我同三个孩子玩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沈夫人多问了几句孩子的事，所以迟了些。对方怕我回来迟了，祖母这处担心，让马车送我了。”
老夫人迟疑，“没为难你吧。”
“没有。”宝园安慰，“那三个孩子倒是挺可爱的，就是沈夫人有身孕了，三个孩子自己是没察觉，但都想沈夫人关注他们些，所以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一个都在捣蛋，不停惹沈夫人生气，但其实三个孩子都很可爱，我陪着玩了一会儿。算熊孩子，但是也需要人陪伴，沈夫人的身子重了，有些力不从心，三个孩子应该很久没被人这么关注过了，陪她们玩了一阵子，让我明日再去。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很敏感，他们心中依赖沈夫人，但又不会表达，一味的忽视反而适得其反。我答应了沈夫人，明日再去看看。”
老夫人知晓她喜欢孩子，每次说起小孩子的事就停不下来。
*
陆府中，沈夫人正同陆衍说起，“我看宝园年纪不大，应当也是个孩子心重的人，所以能同三个祖宗玩到一处去。明日人家不来，三个祖宗都不同意，一人攥着人家衣袖的一截，不让人家走，别提多丢人了。”
陆衍笑了笑，没有应声。
沈夫人继续道，“还好，宝园当时给了台阶下，说明日来，不然还不知道闹腾到什么时候……”
陆衍指尖微楞，“明日还来吗？”
“来。”沈夫人颔首，“说是明日晨间，祖母要去治眼睛，等从医馆回来，也请人帮忙照看下祖母，就往这处来。”
沈夫人感叹，“他要是能来替我照顾这三个祖宗，我倒是可以安心养胎了。”
陆衍看了看她，轻声道，“问问也好。”
沈夫人大受鼓舞。
言辞间，八喜折了回来，在陆衍身边附耳，“人送回去了，很小心，提前了几个巷口下，三平跟去的，查到住处了。”
陆衍颔首，“打听下。”
“是。”八喜拱手。
等八喜退了出去，沈夫人又道，“你今日同宝园聊得如何？”
陆衍言简意赅，“很好。”
沈夫人：“……”
也是，能与他聊到一处去的人，应当也不多。
*
城西小苑中，宝园服侍祖母歇下，又陪着祖母说了会儿话，等祖母睡着，宝园才回了屋中，摊开纸张。
这次不是抄书，而是写字。
苏明月——五岁——孩子王，耳濡目染，带头捣蛋，性子像沈夫人——沈夫人女儿。
苏哲——四岁——小块头，大运动能力强，体格好——沈夫人大侄子。
苏白——三岁——小可爱，语言能力突出，绘画能力突出，善于表达情感——沈夫人小侄子。
最后一个括弧，苏哲和苏白的父母过世了，是袁将军和沈夫人一并带大的。
袁将军与沈夫人都是军中之人，孩子多散养。
所以，将军府的旁人招架不住。
沈夫人有身孕在，如果要寻人一起照顾这三个孩子，就要建立秩序感，否则恐怕会鸡飞狗跳。
沈夫人今日说起此事发愁。
这几个祖宗不怕嬷嬷的，府中旁人也管不住，就得沈夫人亲自上阵。
沈夫人愁容满面，请她帮忙出个主意。
可这里，没有幼儿园……
她只能继续落笔。
第一，集体活动。
譬如绘画，几个孩子早前能把这么多书册都涂过画过，不仅仅是喜欢或新奇，还需要长时间的专注。
第二，体力活动。
喜欢捞鱼，就一起捞鱼，不用压抑孩子的天性，孩子是在感知和探索的过程中认识世界的，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出于认知的敏感期，捞鱼是手脑协作，专注力训练很好的途径。所以，只要安全，有秩序的捞鱼，并非不可以。
第三，相互间的关注。
在将军府中，袁将军常年不在，偶尔见到孩子，大多是喜欢，溺爱，疼都来不及；所以育儿的压力大都在沈夫人这处。
这种压力不是人手或物质上的压力，而是在于对孩子的陪伴。
沈夫人的角色是监护人，原本一个监护人要照顾三个孩子，精力已经有限，眼下沈夫人又有身孕，无论是沈夫人自己也好，还是三个孩子也好，心态上都会发生变化。
这需要宝贝与监护人之间的相互关注。
对宝贝们而言，要正视确实会有新的宝贝即将到来的事实，他/她会同他们一样，会有沈夫人的陪伴；但同样的，他们之间也会有相互的陪伴。
而对沈夫人而言，也要正视新宝贝的到来，确实会分散她对三个孩子原本的关注和关心。所以沈夫人要做的，是让孩子们知晓，她依旧在持续关注和关心他们。最好的方式，就是每日抽出专门的时间，陪孩子们做他们喜欢做的事情。
……
翌日，当宝园将纸张递给沈夫人。
沈夫人一面看着，一面听她说起的时候，沈夫人似懂非懂，但又有很大触动。
“那，应当怎么做？”沈夫人好奇。
宝园笑了笑，“陪画画，他们都很喜欢画画，只需要在一旁看着就行，他们知道沈夫人在看他们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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