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师，您好。我是博塔传媒蒋宜蓝老师的助理——”
她刚刚做完自我介绍，电话那边唐柏年就接过话题，一点儿空隙都不留。
他流畅地应答说：“我知道。我之前从你们蒋老师那里已经了解到基本的情况了。你打电话过来，是想要跟我预约见面的时间，对么？”
“是的。”
凛子已经被唐柏年牵着鼻子走。律师最擅长把控对话的节奏。唐柏年几句话不着痕迹地说下来，凛子就完全失去了对于这通电话的主导权。她只能被动地使用简单的短句，来回答唐柏年接连抛过来的提问。
对话的节奏太快了。
“这周四的午餐时间，十二点，地点是智信恒律所楼下的意大利餐厅。可以么？”
“可以。”
“好的。那就期待到时见面。”唐柏年似乎在电话那边轻笑了一声，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补充说，“请务必代我向蒋宜蓝小姐转达问候和关心。再见。”
请务必代我向蒋宜蓝小姐转达问候和关心——
凛子把这段话默念了一遍。
她嗅出八卦的味道。
*
*
周四，意大利菜餐厅，差六分钟到十二点。
蒋宜蓝携助理凛子杀到。
侍者为她们引路。
唐柏年已经到了，恭候在座位上。但是蒋宜蓝她们并未迟到。是他到得太早。
“唐律师。”蒋宜蓝如常问候道。
她使用最温缓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就跟她在过往面对其他访谈对象时的态度如出一辙。
两人握手，短暂接触后随即分开。
唐柏年也与凛子握手。
蒋宜蓝放下手里拎的珑骧包，摘下围巾，脱掉风衣外套。唐柏年极有耐心，唇边始终保持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视线向上抬起，莫名显得恭顺，他注视着蒋宜蓝。当蒋宜蓝终于对视过来的时候，他莞尔一笑，两指把眼镜架往上推深。他总能控制好慵懒与轻佻的比例。
他说：“我以为你会先去见莉娜。那样才像你的做事风格。”
莉娜——
韩莉娜，唐柏年的未婚妻，利昇集团的大小姐。
唐柏年的态度，一开口就不对劲。
太亲密了。
凛子站在蒋宜蓝身后，紧张到不敢呼吸。她听这位唐柏年大律师与蒋老师说话的语气，熟稔而且亲昵，不拘小节，完全没有陌生人初次见面时的陌生感。
他们俩明显是旧相识。
凛子越发相信，她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的。唐柏年大概率就是蒋老师的某任前男友。
唐柏年不愿意装陌生人，蒋宜蓝索性也坦然奉陪。
她的视线淡漠剜过唐柏年的面孔，接他的话继续往下说。
“是啊。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可惜，唐律体谅未婚妻备婚辛苦，于是为韩小姐购买了前往新加坡的机票，让她去度假。所以当我的助理打电话过去预约时间，就被告知韩小姐本周内都不会有空。最早的见面时间是下周一。”
唐柏年笑：“这还真是不凑巧。”
蒋宜蓝拿出钱包，随手从钱包夹层里抽出几张百元钞票递给凛子。
她后面的这句话是说给凛子听的：“去给自己买一份午餐。如果我需要你出现在这里，我会给你打电话。”
言外之意，凛子不必待在这里。
在凛子看来，蒋老师嫌她多余了。
凛子只拿走了一张钞票。一百元，买一顿午餐，对她来说已经足够用了。
“那——蒋老师，唐律师，我先走了。”
唐柏年温和地对她颔首，仿佛他才是凛子的老板。
凛子离开后，唐柏年拿起他摆在桌上的手机，吸引蒋宜蓝的注意力移过去。他调侃道：“现在想要从大街上找一个还在使用现金支付的年轻人，已经很难了。但你还在给你的助理现金。几年不见，你好像落伍很多。”
蒋宜蓝的座位上有阳光，将她的眸色映照得很浅近乎透明。她语气平淡，当凛子不在场以后，她连客套都懒得伪装。
“唐律挂牌执业多年，你难道不明白，公司上下级之间的银行账户转账监管有多么严格。”
唐柏年只是笑。他理解她的意思了。
“我只是想补贴她一顿饭钱而已，犯不着为这点儿事情去填一堆申报单。所以，还是给现金最方便。”
她收起钱包。
侍者逐步端上菜品。这是很丰盛的一餐。
“可惜你的助理小朋友没有口福了。我让助手帮我订餐的时候，是按照三人份算的。”
“这是你的错。如果你能伪装得像样一点儿的话，我也不必开口请她离开。”蒋宜蓝隔着热气腾腾的奶油焗蘑菇，她听起来像是在指责唐柏年，但是表情里没有任何愠色，情绪收放自如。
“我们是来谈我的纪录片项目的。你是我的访谈对象，仅此而已。是你自己要把人物关系扩大化。那我也只好请无关人士回避。你应该更专业一点儿。”
她敢与律师唇枪舌战，确实自信。
唐柏年摊手道歉。
“不过，老朋友叙旧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挽尊说。
接下来，他们花了一点儿时间聊纪录片的事情。
唐柏年问：“为什么选择我作为你的访谈对象？而且还要绕圈子通过我的合伙人凌小姐来做中间人介绍。你如果想要联系我，直接给我发消息就可以了。这些年我的联系方式一直都没有变。我大学时候的电子邮箱挂在我的私人电邮账号上，至今仍然能接收到学校的校刊新闻。”
蒋宜蓝刚好喝一口杯子里的清水，没有立刻回答唐柏年的问题。
唐柏年不动声色地打量蒋宜蓝的表情，然后他自顾自地琢磨了一会儿，双手握拳从容地抵在脸颊下面，又作出无聊的结论：“除非我们之间存在着什么我不知情的积怨。你应该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就因为我和叶晴分手的事情？叶晴是你的好朋友，当年我和她谈恋爱的时候，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你始终站在她的那一边。”
蒋宜蓝放下杯子，面无表情。
“叶晴是我的朋友。所以在你和她的那些事情里，我会选择站在她那一边，也很正常。但是，你这次确实误解我了。我跟你没有陈年旧怨。之所以会通过凌小姐做中间人，来邀请你做我的访谈对象，是因为本来就是由她把你推荐给我的。我一开始没想到要找你。”
这是实话。
“是么——你和凌小姐，你们也是朋友？”
“不算朋友，熟识而已。凌小姐是我前男友的表姐。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听说我正在筹备一部纪录片，她很感兴趣。正好我们后来聊到不婚主义者，她就说，她律所的合伙人曾经也是立场坚定不想结婚，结果现在还是逃不过被好女孩收服的宿命。我那时不知道她口中提到的人就是你，直到她把你的名片拿给我。”
唐柏年笑了。
“律所合伙人？我还以为，单单一个顾显，就足以让你对这个职业退避三舍了。你就不怕，凌小姐当场拿出的是顾显的名片？那你可真是遇上前男友了，而且还是事业和情场都春风得意的前男友。如果那样的话，你会觉得膈应吗？”
他戳她的伤疤还真是毫不客气。
蒋宜蓝也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怎么会？顾显又不是不婚主义者。况且，他在铨盛做事。”
她使用餐刀切开牛肉，留下整齐的切口。
唐柏年点到为止，也不想进一步触蒋宜蓝的逆鳞。他比很多人都更加了解蒋宜蓝，她明摆着不想让话题围绕着顾显继续往下进行。
“不打算再聊聊我的未婚妻吗？你应该有一些问题，是需要当她不在场的时候才能来问我的吧。”
蒋宜蓝抬眸，定定地注视着他。
“好啊。”她欣然扬唇，有一瞬间让唐柏年以为自己踩进了她布置的陷阱里。
“你的未婚妻，韩小姐，她为什么会突然去新加坡度假？是你不想让我单独见到她，以防我向她泄露关于你过去的感情经历，是么？”
她的问题直白而且犀利。
唐柏年笑眯眯地否认。
“不是哦。我是真的体谅莉娜备婚太辛苦了，觉得她应该好好去玩，放松一下。与你的访谈冲突，这只是巧合而已。”
蒋宜蓝微微颔首。很显然，她没有相信他的说辞。
唐柏年也没有指望能让蒋宜蓝对他改观。他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因为叶晴的缘故而在蒋宜蓝这里评分很低。他此刻表现得很坦然，信不信全由她。
蒋宜蓝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手机，垂眸滑动手指，表情温淡，浏览着刚刚收到的短信。
半晌，久到唐柏年以为她在无视他的时候，她倏地抬起头，平静地告诉他：“唐柏年，你不必紧张。我有职业道德，不会把你过去的感情经历，透露给你的未婚妻的。”
唐柏年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他低笑说：“好的。谢谢你。”
*
*
午餐结束后，蒋宜蓝和唐柏年分道扬镳。她打电话叫来凛子。
凛子很快出现，她在餐厅门口追上蒋宜蓝。
蒋宜蓝单手拿着手机，示意凛子跟上。她带着凛子往停车场的入口方向走过去。与此同时，蒋宜蓝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敏捷地按动着，似乎还在分心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她是那种尤其擅长一心两用的人。
“凛子——”
蒋宜蓝在叫凛子名字的时候，音调会往上提高，尾音也会往后拖长一拍。在凛子迄今为止遇见过的所有人里面，只有蒋宜蓝会用这种语调来叫她，感觉就像是在呼唤养在大房子里的小猫咪。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但凛子现在已经彻底习惯了这种语调。她也像是一只小猫咪，被蒋宜蓝额外花时间训练过。
蒋宜蓝给凛子布置新的工作任务。
“请帮我再次联系韩莉娜小姐。她在新加坡，所以她跟我们待在同一个时区里。我希望能够在今晚八点和她语音通话，东八区的今晚八点。我会与她不见不散。”
“但是——”
凛子努力跟上蒋宜蓝的走路速度。她还是不明白。
“但是，韩小姐的私人助理之前说的是，韩小姐本周都不会有空闲时间。所以，我们跟她预约的是下周一上午十点。”
蒋宜蓝终于回头看了凛子一眼。
她耐心地纠正凛子的说法：“是的。韩小姐的私人助理说，韩小姐这周没空。所以，我们会绕过韩小姐的助理，你可以直接联系韩小姐的私人号码。”
蒋宜蓝示意凛子看电子邮箱。她在半分钟前往凛子的邮箱里发了一封邮件。
“韩小姐的私人号码我已经发给你了。尽快帮我办好这件事情。”
蒋宜蓝布置完任务，很快又扬长而去。
可是凛子仍然没有搞明白，为什么通过韩小姐的助理预约时间，和直接找韩小姐预约时间，结果会不一样呢？韩小姐的助理难道不是听从韩小姐的吩咐做事情吗？不然的话，助理还能听谁的安排做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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