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柏年已经到了。
他不是一个人。
蒋宜蓝的高跟鞋落地时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她从后面靠近唐柏年，漂亮而多情的眼眸却径直望向坐在唐柏年对面的女人。
那是凌小姐，和唐柏年同为智信恒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也是蒋宜蓝最近一任男朋友的表姐。这个世界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小。虽然蒋宜蓝和那位男朋友潇洒地分手已经不再见面了，但他的表姐凌小姐反而还保留在蒋宜蓝的朋友圈里。
唐柏年终于感觉到凌小姐的笑眼里透露出的讯息。他回头，蒋宜蓝已经站定在他的身后。
“嗨。”
蒋宜蓝径直入座，她点了一杯威士忌。
吸烟区的卡座，蒋宜蓝和唐柏年坐在一边，凌小姐坐在另一边。
凌小姐翘着二郎腿，熟练地弹烟灰，倒是没有对这种古怪的座位次序提出异议。她那张脸寡淡又素净，其貌不扬，反倒让她跟那些天生一副好皮囊、看起来靠脸吃饭的人划清界限。像她这种举止做派的年轻女人，不怒自威，叫人无缘无故首先生出几分敬重。
“抱歉，宜蓝，因为我的缘故，我们只能在吸烟区先坐一会儿了。”凌小姐如是说，她盯着手里快要燃完的烟，“很快就好了。我让他们在那边预留了座位。”
唐柏年的手指抵在薄唇上。他从来不抽烟，也不喜欢烟味。
他应该是与凌小姐很熟络，说话不需要有所顾忌的那种程度，毕竟是同进退的合伙人，交情不比普通同事。他开玩笑地催促说：“你是应该快一点儿。要我说，室内经营场所都不应该设置吸烟区。我记得，最新一版的卫生管理条例里是不是明确禁止过这种行为？理论上，这种情况是一告一个准的。”
凌小姐揶揄他：“你记得取证。等你胜诉的那天，我一定请记者来作宣传报道。”
她是真的在嘲笑他，冷着眼睛，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凌小姐把烟摁灭。
“走了。”
蒋宜蓝全程旁观看戏。
*
*
他们从吸烟区换位到无烟区。
蒋宜蓝下午只打电话给唐柏年说约见面。凌小姐今晚算是不请自来。
为此，她肯定要向蒋宜蓝作出解释。
“宜蓝会觉得我唐突吗，这样贸然加入你和唐律的局。”
但蒋宜蓝就是故意的。她把和唐柏年见面的地点选在这家凌小姐常来的酒吧，其实就是亲手给凌小姐送上了一个不请自来的理由。
当排除韩莉娜之后，蒋宜蓝可以笃定地猜测说，凌小姐就是那位消息人士背后的指使者。
她就是专程来见凌小姐的。
“怎会？说起来，我能认识唐律，也是因为有凌小姐你在其中引荐。”蒋宜蓝继续跟唐柏年装不熟，他们谁都没有把自己是对方的同学的身份说出来，“多亏了凌小姐为我找到这么合适的访谈对象，我的纪录片项目才能够在重重阻力下终于被向前推进。凌小姐是我的贵人。”
蒋宜蓝向凌小姐举杯致意。
凌小姐浅笑：“举手之劳。”
言语间已经产生交锋，但这都还不算是试探。
工作日晚间的聚会，参与者必然会记挂着第二天的工作，不能够真正尽兴。这场聚会在十点不到的时候散场。
唐柏年作为这场酒局里唯一的男性，他主动起身去支付账单。
只剩下蒋宜蓝与凌小姐。
重头戏现在才刚刚开场而已。
蒋宜蓝挪开餐巾，她注视着凌小姐，开门见山地说：“凌小姐，之前你把唐律介绍给我作访谈对象的时候，可没有事先告知我，后面还跟着这么一条附加条件。”
凌小姐弯唇又弯眉，云淡风轻：“我以为我们心照不宣了。说真的，宜蓝，假如我真的无偿送你人情，你扪心自问，你真的会接吗？你要说这是无功不受禄也好，说这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好，说天上不会自己掉馅饼也好。总之，免费的东西最昂贵。我以为你是知道的。我帮你，你也帮回我，很公平。”
她们打的是明牌。
凌小姐变相承认，就是她指使那位消息人士往蒋宜蓝的邮箱里发照片。而蒋宜蓝口中提到的附加条件，指的是凌小姐想要利用蒋宜蓝的纪录片项目，曝出唐柏年的黑料，目的肯定是想要打断唐柏年与韩莉娜即将到来的婚礼。蒋宜蓝只需要拿着那些照片，声称是她在给访谈对象作常规的背景调查时意外挖掘出来的惊人信息，就足以让韩莉娜的长辈们将唐柏年拒于豪门之外。
“抱歉，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的行业。我们从来不会过度挖掘访谈对象的个人隐私。他们在访谈过程中主动谈起愿意透露给我们的内容，我们也止步于此，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毫无底线。”
蒋宜蓝的言外之意，她拒绝凌小姐的要求。她不会帮助凌小姐曝光唐柏年的那些照片。
“好吧。”凌小姐竟是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她很快放弃了原本的条件，改口说，“那我换一个附加条件吧。宜蓝，你不能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诉唐柏年。这对你来说，总应该能办到吧。”
蒋宜蓝颔首，应下了。
唐柏年还没有回来。蒋宜蓝想了想，又问：“你就真的这么看不惯唐柏年攀上利昇集团这棵大树？”
她轻而易举地猜中凌小姐的动机。
凌小姐开玩笑：“我还以为你会猜，我对唐柏年爱而不得，所以我得不到的东西，与其落入别人的手里，还不如彻彻底底地毁掉呢。”
蒋宜蓝眼里盛着很单薄的笑意，她说：“以我对你的了解，凌小姐不会困于情爱，但你最看重权力。唐柏年若是做了利昇集团的乘龙快婿，智信恒律师事务所恐怕要彻底姓唐，不姓凌了。你肯定不愿意看到这种发展。”
“哎呀，真是麻烦。我又要重新物色人选，替我拆人姻缘了。”凌小姐撑住额头，故作困扰状。
蒋宜蓝饮尽玻璃杯中最后一点儿威士忌酒。
其实凌小姐不必再去另寻高明，她只需要跟唐柏年的未婚妻韩莉娜韩大小姐互通有无。她们两个人的最终目的是一致的。可惜，凌小姐安排的那位消息人士，跟踪唐柏年，被韩莉娜撞破后却心安理得地收下巨额封口费，他没有向自己真正的老板凌小姐透露任何和韩莉娜有关的讯息。
蒋宜蓝作为这件事情里掌握了最多情报的人，本可以向凌小姐提供一条明路，告诉她，韩莉娜的盘算与她基本上是相同的。
但是蒋宜蓝却什么都没有说。
在她看来，反正韩莉娜为了保证自己能够顺利拿到股票，早晚都会找上凌小姐。
蒋宜蓝认为，自己实在没有必要亲自下场掺和这趟浑水。毕竟，就像她自己说的，她和唐柏年之间不存在任何新仇旧怨。她既不想落井下石，也不想雪中送炭。她只想好好筹备自己的纪录片项目。
她不爱管他人闲事。
当唐柏年付完单折返回来，蒋宜蓝和凌小姐之间的气氛称得上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殊不知，这两位女士已经用三言两语摁定了他接下来的遭遇。
*
*
唐柏年和蒋宜蓝都不是开车来的。走的时候，凌小姐连假客气都不愿意伪装，自顾自招来司机坐车走人，留下蒋宜蓝和唐柏年一道在马路边等出租车。凌小姐倒是很笃定蒋宜蓝的诚信，放心让她跟唐柏年独处，也不担心蒋宜蓝会泄露秘密。
高峰时段，市中心的黄金商圈并不容易打车。
他们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唐柏年。
“唐par？”
还真是唐柏年的熟人。那人西装革履，从头到脚都体现着资本行业的财气，多半是做金融证券的，或者要么就是唐柏年的同行，也是做律师。
深夜街头，位置临近金融科技新贵们最爱去的那几家酒吧和夜店，唐柏年和一位明显不是他未婚妻的高颜值靓女在路边等出租车，总让人浮想联翩。蒋宜蓝感受到对方眼睛里掩藏着的八卦和探寻。她下意识地就退开一步，要与唐柏年保持距离。谁知道凌小姐安排的那个消息人士，会不会举着相机镜头藏在哪个角落，给她和唐柏年也拍一张莫须有的亲密合照。
但唐柏年的熟人不止一位。那人的后面还三三两两地跟着一群人，似乎是办公室同事聚餐，那群人好像都认识唐柏年，走近以后都跟唐柏年打招呼，带着笑意不失尊敬地称呼他为唐par。
唐柏年照单全收。
他笑眯眯地回头看着蒋宜蓝，做了一个口型，音量控制在仅有他们两人听得清的大小。
“知道这些人都是谁吗？”
“顾显的员工，他的嫡系。”
蒋宜蓝愣住。
果不其然，压阵般走在最后面，周身自带威压气场的男人，不就是顾显么。他正在跟身旁人说话，西服外套随意地置在臂弯里，背头里偶然有几缕碎发凌乱下来，搭在额前，没有那么严肃了，但仍然显得高深莫测。
恰逢顾显停下脚步，投来冷隽的目光。他先是看到了蒋宜蓝，然后才注意到站在蒋宜蓝前面的唐柏年。
蒋宜蓝只觉得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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