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幕泼墨般横扫大地,荒原深处的阴风正呜呜悲鸣。


    此时乱葬岗对应的上空黑雾翻涌,鬼气森然,似有妖物作祟。


    天然巨坑内,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尸体,新旧不一,男女不限。


    柳新烟睁眼醒的时候就是趴在这么个鬼地方,头顶是天幕,身下是尸骸,尸臭熏得她差点又厥过去。


    她的记忆还停在南临崖——魔道大围剿的时候。


    当时被人一记掀到了崖下,按理说那个鬼地方乌烟瘴气应是看不到如此星月交辉的夜幕的。


    她踩着尸浆起身,摸索到边沿,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也是这时才发现,这具身体空空如也,柔弱无骨,比之普通人更逊上几分。


    好久没有这么弱的时候了,委实让人……想骂娘。


    刘新烟黑着脸跟泥块碎石打了好一会交道,狼狈不堪的终于爬上坑顶,却悲惨的发现她压根连起个身都难。


    倒不是说这具身体废了,而是巨坑上方罩了一个结界。


    刘新烟用手轻触,一阵金色流光划过,她猛地抬头,结界顶部一只流火凤凰腾飞而起。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这时有笛声自远处传来,带着点空灵的味道,迎合着夜风扫荡四周,周边弥漫涌动的瘴气缓缓涤荡开去。


    夜色被洗刷的更加清明动人,划过的风中更是带上了草木的清香。


    刘新烟凝神望着上空,身后结界却倏尔消失,她一个后仰收势不住滚了两圈才面朝下趴定。


    再抬眼时,几丈远的地方立着几个人,清一色的紫衣仙服,轻薄的衣摆无风摇曳,为首之人面若冠玉,漆黑的双眸似遥远辰星泛着点冷意,左手背后,右手闲闲捞着一把润色玉笛,走动间衣袍上一只腾飞的银色暗纹凤凰若隐若现。


    刘新烟不忍直视的闭了闭眼,造孽啊,居然撞上苏家人了。


    “你是谁,为何深更半夜出现在此处?”一道娇俏的询问声打破沉默。


    刘新烟瞥了对方一眼,紫衣长裙的妙龄少女,苏修雅的小师妹——归宁雨,常年跟在苏修雅屁股后面蹦跶,向来与自己不对付,魔道围剿被掀下南临崖便是拜她所赐。


    “实不相瞒,我也由此疑问。”刘新烟木着脸说道。


    “撒谎,你一身尸斑,满身尸臭,必是从乱葬岗坑底爬上来的。”“


    “你既然都知晓了,又何必问我。“


    归宁雨面容一肃,低声斥道:“少油嘴滑舌,你眉目泛青,明明是已死之相,为何会出现于此?你老实说此间瘴气是否因你而起?”


    “天可怜见的,我好好坐在此处,姑娘怎好咒我死呢?”


    朝歌苏氏主修音律,以一曲裂神七杀闻名于世,归宁雨这种小辈自然使不出这种杀招,但是就刘新烟眼下这种弱鸡的状态,别说杀招了,仙家的小打小闹都能随时要命。


    因此归宁雨祭出休魔琴时,她便知不妙。


    归宁雨冷哼一声,纤指扫过琴弦,一阵清冷音符滑出,淡淡的银色虹光立时如剑般射向刘新烟。


    刘新烟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音波直击而来,只有一个念头——要完。


    虹光轰向自己,巨大的冲力将她直直的推向乱葬岗,堪堪要掉时,一道轻柔的力道托住了她,身体一个翻转又摔了个狗吃屎。


    轻轻腾起的尘土让她咳了两声,捂着闷疼的胸口坐起身,看向沉默了一路的紫衣青年。


    “师兄,你这是作甚?!”归宁雨不满的看向苏修雅。


    苏修雅没搭理她,朝前几步,踏云而来似的直接到了刘新烟跟前。


    “非枉死恶鬼。”这话是对着归宁雨说的,他微微垂眸盯着地上快喘不上气来的刘新烟,“但也非常人,过忘川而不往生,是何道理。”


    这话是对着刘新烟说的。


    刘新烟扫了眼自己手背上显眼的尸斑,无话可说。


    能在午夜独自现于乱葬岗,必定有其原由,又加之此前异动频发,未尝不是与眼前人有关,此人不可随意弃之。


    “带走。”


    刘新烟就这么被带走了。


    仙门世家虽然修习不同,但飞行法器大部分都是御剑,或实体仙剑,或幻化而出。


    苏氏一门属于后者,入门弟子率先修习的便是这幻剑。


    能跟着苏修雅出门历练的门生想来技术不会太差,然而刘新烟跟着一个小弟子上了幻剑后,看着他紧张兮兮晃晃悠悠的模样,她觉得可能是自己高估他们了。


    又一个颠簸后,她忍不住开口:“小仙长,你这飞行法术可娴熟?”


    小弟子尚年幼,约莫没什么除妖降魔经验,因此对着刘新烟这可疑人物也没什么谨慎之态,他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脑勺,汗颜道:“不才刚习月余,尚不算娴熟。”


    “……”刘新烟看了眼前方几个快消失的黑点,诚心发问,“那你可追赶的上?”


    “着实追赶不上,不过师兄们会停下来等我的。”


    “……你倒是诚实。”


    走走停停最后在一间破旧的小庙停了下来,尘土满地,蜘蛛网遍布,屋顶还破了一个大洞,高台上倒是有几个看不出底色的碗盘,以及干扁成看不出形状的供果。


    两名弟子略作打扫,生火围坐一团,苏修雅立于门前在观望星宿。


    驮了刘新烟一路的小弟子凑上去,小声道歉:“师兄,对不起,都怪我害的大家赶不到城镇。”


    天真,他若是想去哪,是你一个小弟子能阻碍的住的?


    果然苏修雅并不见郁色,只轻声说:“无妨,去休息吧。”


    小弟子闷闷的说:“楠兮告退。”


    夜深人静,火堆时而发出爆裂的声响。


    围坐一圈的苏氏门生都在专心入定。


    刘新烟默默坐在角落,此刻并无睡意,她对于眼下状况还摸不着头脑,更不敢贸然说出身份。先不提前有丧于归宁雨琴下之事,本身苏氏一门对她也颇有微词,再者就算言明,对方信不信都是个问题。


    她随手捞了几根稻草,在那折折叠叠弄出只鸟状物,默默念了个口诀,手掌自上抚过,立着的稻草鸟往边上一歪,一动不动。


    这具身体真是普通的连掐个决的能力都没有,这要她如何是好,该怎么跟同门取得联系?


    刘新烟正一筹莫展,倏尔察觉到什么,抬头撞进了苏修雅清冷的视线中。


    他背手立于门前,三千乌发以玉冠束起,修长挺拔的身影被火光照的忽明忽灭。


    “你在做什么?”


    刘新烟手指一抽,顿时满脸心虚,顶着苏修雅审视的目光,她捏起那只稻草鸟说:“折了只鸟,仙长若想要,可赠与仙长。”


    苏修雅走过来,目光在那撮看不清是啥玩意的稻草上扫过,“想用仙鹤传音?这是仙家术法,你从何处习得?”


    刘新烟装傻:“我听不懂仙长所言。”


    眼前男子黑色镶暗紫金边的鞋尖沾了灰,刘新烟手比脑子先行,下意识的在那蹭了蹭,将一点土灰给擦掉了。


    回过神后,身子瞬时僵成了木棍。


    要死了,都换了个身子了,怎么一见这人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倒贴呢?


    刘新烟对自己这特性也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怪苏氏众人对她百般不待见,换做谁都很难对她青睐有加。


    现在只求眼前这位少主别起什么不该有的疑心,一定让她熬到顺利见到自家师兄弟们。


    苏修雅情绪难辨的看了眼自己的鞋尖,转身走了。


    刘新烟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之后也不敢再妄动,安安分分靠墙假寐,迷迷糊糊间被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惊醒。


    她茫然四顾,地上的火堆依旧燃着。


    苏氏弟子皆已祭出法器,归宁雨第一个冲了出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居然没一个人顾得上管刘新烟。


    她站起身,拍了拍本就不怎么干净的裙摆,心想要不要趁这个时候溜走,转而摇头,还是算了,在苏修雅眼皮子底下还是安分点的好。


    原本已经奔出门的楠兮又跑了回来,一把拽住她,“快走!”


    室外阴风猎猎,墙角枯树上的残叶纷纷扬扬凋落。


    院内莫名起了层层土堆,似有规律的将苏修雅包围其中。


    “师兄,可安好?”归宁雨一脸焦急的望着院中之人,想要上前助一臂之力。


    “在那处呆着,不要过来。”苏修雅先一步下令叮嘱。


    话落衣袖一振,双手结印而起,充沛的灵力奔腾而出,前赴后继的钻入土堆。


    土层越涨越高,近乎有了遮天蔽日之势。


    苏修雅双手轻轻一压,唇间低喝:“破!”


    成围拢之势的土层瞬时爆裂开来,碎土石渣如雨水般四散而落。


    刘新烟头顶了一大块,她还来不及拍掉,便见院中赫然多出一只似人非人的怪物。


    四肢着地,五指深陷地面,背部隆起成蓄势待发姿态,皮肤成墨绿色紧贴骨骼,半个眼球暴露在外,其形诡异可怖,还有点恶心。


    煞鬼?!这里怎么会有煞鬼?


    刘新烟对这玩意倒是不陌生,当初魔道围剿时见到过好多只,看过去干瘦如柴,但是极为灵活有力,善于遁土而行,虽是极阴之物,但被其所伤之处却会有焚烧之感,若不及时救治,创面会成燎火之势不断扩大,乃至遍布全身生生折磨而死。


    她记得当初师父劈出了一个地裂,将这些玩意都给拍到地下去了,美其名曰如此爱土遁索性就死在里面吧。


    现在怎么又出来了?难不成当初魔道围剿没有成功?


    不会呀,她丧命之前,那些魔界宵小基本快死完了,真想要死灰复燃也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刘新烟心头陡然窜出一个疑问:她死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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