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也栽树,只是与民间树木相比更为庞大,树冠展的更开,褐色叶片随风簌簌下落。
刘新烟踩着一地枝叶,在知津的指指点点之下走回了院子。
脚跟还没站稳,知津突然一抬手,指尖腾起一根黑丝,泛着点点寒光,在她惊愕的目光中自眉心穿入流向四肢百骸。
“该办正事了。”知津动了动手指,黑丝有生命般的跳跃起来,连带刘新烟也不受控的悬浮于空中,慢慢倾斜呈平躺之势。
她挣脱不得,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黑色的力量贯穿自己的身体,在各个脏腑关节脉络中留下浅淡的印记,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原本软绵的身体开始变得有力量。
刘新烟转头看向知津,他老神在在的坐在原地,源源不断的魔气自他指尖泻出,却一点都不受影响。
“怎么样?爽吧?”
“……”
不知过了多久,支撑着她的力量突然中断,刘新烟翻身半跪于地,再抬头时院里空荡,哪还有知津的人影。
刘新烟起身握了握自己的手,久违的力量让她心里踏实了几分,只是想起这力量归属又忍不住闹心。
这可怎么办?
被师兄知道约莫得骂死,被师父知道是不是又多了一个逐出师门的理由?尽管他自己已经是个魔界头头。
当天入夜后不久,识海里银光再起,苏修雅说到做到再次不受欢迎的出现了。
识海中的紫色小人渐渐清晰,传来苏修雅的声音:“走吧。”
刘新烟走出院子,按着日间打听来的路线行去,沿途碰到几个魔修,起初心里头还有点紧张,没人搭理她后也就慢慢松懈了。
很快看到了小树林,进入前刘新烟好奇问了句:“仙长相隔千里迫我前去海若河寻人,这位仙子在你心中可是占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苏修雅反问:“迫你?你很不情愿吗?”
“……”刘新烟将半人高的杂草拨往一侧,用力跨了进去,咬牙道,“没有,举手之劳。”
走出一段距离后发现林中也有一条小道,非天然而成,走的多了踩出来的小路。
刘新烟低头看地面,走的很专心。
耳边虫鸣声声,偶有动物跳窜而过。
“混沌的气息于你而言算不算如鱼得水?”寂静中苏修雅突然开口问。
刘新烟道:“这林中气息似乎谈不上混沌。”
“现任魔君治理有方不比过去,在此地生活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只要你身份清白与近日周边异像无关,此后我便不会为难你。”
刘新烟笑了下:“你对这魔君倒是印象不错。”
“就事论事罢了。”
穿过树林又走出几里后终于到了海若河旁,此刻河面一片漆黑,只有腾腾的白色瘴气争相上涌着,近乎有种河水要沸腾的错觉。
刘新烟扫视一圈,不说归宁雨,一个活物都没有。
识海中的紫色小人倏而消失,紧接着立到了河岸旁,等身的高度,虚影之下那薄薄的紫色衣衫竟也能随风摇曳。
他轻轻抬手,河面卷起一阵风,那层层往上的薄雾瞬间消散,视野转瞬清明。
很快河中间浮起一个人影,由瘴气团团包围,轮廓模糊。
刘新烟心下大骇:“这、这是……”
“没死。”苏修雅淡淡的望着那个方向,“不过是睡过去了。”
沉在河里睡觉,这是什么见鬼的癖好。
刘新烟问:“这是……归宁雨?”
“嗯。”苏修雅抬手凌空划了几下,一个圆形光圈飞向河面,落于河中人身上。
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影突然抽搐了下,紧接着响起归宁雨疑惑的声音:“师兄?”
“楠兮传音于你得不到回应,颇为担忧,因此过来探视一番,在魔界的这些时日可还好?”
苏修雅言简意赅的说明来意,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一点起伏。
那头静了一瞬才回道:“一切安好,师兄无需担心。”
“伤势可好些了?”
“尚未,只是缓解了表面的痛苦,但能让我舒缓片刻也够了。”
河面又恢复氤氲瘴气,像夜间蛰伏的蛟龙。
悬于河面的人影又一次被遮掩,不仔细看压根就觉察不到这一片有何不同。
刘新烟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等会回去若不是太晚或许还能找点东西吃,中午没吃好,晚上又没吃多,这会有点肚子饿了。
漆黑的寝殿内,长塌上正闭目假寐的白斟时勾起嘴角,紧接着翻身而起,消失于室内。
再出现已经到了树林外围,灰蒙幽暗的苍穹之下立于河边散发着白光的紫色虚影尤为显眼。
他道:“苏少主横跨千里赴我魔界,怎的不提前知会一声?”
温和带笑的话音猝然响起,河面上紧跟着传来“咚”一声,似有什么滚落到了河里。
而刘新烟则蓦然僵住,下一秒血液回流如海水倒灌,感觉全身上下就剩了一个脑袋容器,头晕目眩眼眶发热。
光线昏沉,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苏修雅回身行了一礼,礼貌道:“无意叨扰,望南无君海涵。”
白斟时笑眯眯的:“若我不愿呢?”
话音未尽,他右手一抬,凌厉杀招瞬时击出,毫无保留的轰向了苏修雅,强大的气劲带起砂砾草屑,疯狂摇晃的树冠落下洋洋洒洒的叶片雨。
“砰!”一声巨响,兜头兜脑的撞上了紫色虚影,苏修雅的身影瞬间化成点点银光四散于空中,像仲夏夜躲藏于草丛间的萤火虫,平添了丝说不清的浪漫。
然而没一会,这些光点有生命般又迅速归拢,苏修雅的身影又一次显现出来。
“多年未见,南无君的性子似暴躁了很多。”苏修雅悠悠浮于空中,目光淡淡的落向地面,语气平稳,对白斟时的猛烈攻击并不气恼。
“打个招呼而已,苏少主久居锦安郡让本君着实想念。”
说的好像刚才那偷袭的缺德事不是他干的一样。
白斟时本就着一身黑衣,此刻立于阴影中,几乎要与周边的漆黑浓色融为一体,有种特别沉重的威压,然而开口时的语气却又是轻快的。
“只是这个招呼似乎惊到苏少主了,这可真是不好意思。”
苏修雅开口:“不用不好意思,我多少还是能扛住的。”
“哦?你这么一说,我就忍不住想看看苏少主的极限了。”
白斟时一掷袍袖,周身形成一股凌厉气旋,落于地面的树叶飞速旋转升空,伴着强大气劲再一次如箭般射向了苏修雅。
这一次苏修雅有了防备,飞速避让作出回击,然而还是晚了,宗门少主,年轻一代修士中的佼佼者,背负重责已可独当一面的年轻仙君,甚至来不及召出法器便又一次被轰的稀巴烂。
炫目的银光再一次四散开来,点点漂浮于空中,让常年死气沉沉的魔界一角难得美轮美奂一次。
银光再没有像前一次般回笼,白斟时轻轻吹出一口气,四散的光点眨眼间便消失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苏修雅猝然睁眼,没忍住喉间腥甜,吐出了一口热血。
林间静谧,空气中隐有暗香浮动,原本被裹挟至空中的残叶没了承托纷纷扬扬下落。
刘新烟从白斟时出现便僵硬住的身体,到此刻都没放松下来。
过去因自己时常追在苏修雅屁股后面跑,从而惹出不少笑话让师父颜面尽失,不忍心责怪唯一的徒弟便将满腔愤懑都算到了苏修雅到头,后来自己阴差阳错葬身崖底,导致两人关系彻底恶化,再无回旋余地。
眼下这个安眠的时间点,自己却又和苏修雅牵扯不清,更暗地把人带到海若河,不知道师父心底的怒火烧的怎么样,自己会不会悲催的受池鱼之殃?
这边没发愁完,又忍不住琢磨亮出真实身份不知会如何,能不能用师徒重逢的狗血戏码将师父的滔天怒火给灭了,自己怎么着都是师父一手养大的孩子,就算被外界乱写剧本捏造桥段被迫离开修仙界,但总还有层亲子情在是不是?
“牵魂术,他倒是挺舍得在你身上下本钱。”白斟时回身看向刘新烟,嘴角依旧带着弧度,眼底却瞧不出一丝温度。
刘新烟仓惶垂眼,完了完了,师父都气出假笑来了,上一次见他露出这个表情还是在自己被只小精怪伤了的时候,那只黑熊精最后怎么着了?好像挖了个坑直接被当活肥料了。
“说说吧,你俩这又是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刘新烟万分诚恳的道:“君上明鉴,我跟这位仙君真没什么关系。”
“哦?”白斟时朝她走近几步,目光细如春雨的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这个点结伴出现于此,你告诉我没关系?你傻还是我傻?”
刘新烟后背忍不住冒汗,最后“扑通”一声扎扎实实往地上一跪:“实是仙君对我身份存疑,需时刻督察,又不愿让魔界中人发现,加之顺道探视其师妹伤处愈合情况由此才被引到此处,再无其他原由。”
视线范围内出现黑色镶金边暗纹的靴子,绕着刘新烟走了一圈,走的她快跪不住时,才又开口道:“你来魔界可还有其他隐情?”
这问题问的着实微妙。
好像宽宏大量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不老实交代有苦头吃一样。
是不是师父发现了什么,所以拐着弯的特意在提点她?
要不要就这么认了?
不管怎么样,亮明身份怎么着都死不了对不对?
好像是这么一个理,刘新烟心一横,发自肺腑的唤了声:“师父,其实我是……”
夜风席卷着晚间潮气扑到他们身上,攀附在肩头看这出师徒重逢的戏码。
然而刘新烟话还没说完,便被白斟时一个手势给叫停了。
他道:“你可知前一个叫我师父的人现在如何了?”
“……”竟已经有人冒充过自己了吗?
刘新烟目含薄泪:“师父,我是千真万确的,若不信,我可……”
“你或许有所不知。”白斟时低头,冷眼与她对望,残酷道,“我的徒弟于情于理都不该以这样的面貌出场,我也不允许她以你这幅模样出现。
“……”刘新烟愣愣的,“为、为什么?”
他说:“她自有她活过来的方式,如果是你这样,还不如死了。”
师父,你这说的是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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