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烟这胸口真是拔凉拔凉的,她狼狈的抹了把脸,努力抚平表情不敢让他瞧出端倪,果然师兄说的对,毁了师父一世英名,他真真是恨死自己了。


    她往自己小腿上一坐,垂下了脑袋,双手搭在膝盖上,指尖一下一下抠着,思考着怎么做可以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小命。


    白斟时却转过了身,短短时间像是也已经疲惫,冷淡的道了句:“回你自己的地方呆着,往后切不可随意乱走。”


    话完便原地消失,似不再多做计较。


    灯火通明的主殿内静悄悄的,白斟时现身于此,面容冷峻,伪装的笑意都散尽了。


    他快步绕至后方,巨屏之后是可供小憩的案几,上方甚至还有冷却的茶盏。


    飞速穿过时扬起的袍角将之拂落,一阵杯盏碰撞碎裂的声响。


    白斟时脚步不停的来到挂着一副锦绣山河的石墙前,他抬手一撕,墙面如薄薄的宣纸整个脱落下来,内里莹白一片,随后这片白光迅速缩拢,直至手掌大小飞至眼前。


    白斟时伸手捞住,触感坚硬冰凉。


    “没有活。”他自语出声,脸色随之更加难看。


    几日后知津找了过来,他面色存疑,十分想不通的说:“属下每日都帮她梳理气脉,哪怕是不知世事的痴儿都应该有基础了,但是此人却像个无底洞,不管往里面扔什么,都不起一丝作用,如此现象倒是与早年间的万引阵相似。”


    白斟时摇头:“万引阵是引他人之法为己用,但她什么都没有。”


    注入的不管是魔气还是灵气,只要一进身体不久便会直接消失,就像不曾出现过一样。


    知津疑惑的问:“这是为何?此现象从不曾遇过。”


    白斟时良久未语,看他模样对此事也不觉意外,但前所未有的平静中又掺杂了丝说不清的悲鸣。


    知津不太理解此类情绪,只是面色不觉凝重起来。


    白斟时轻轻叹了一声,这一声极短,澎湃的情绪上涌至喉间又被他轻描淡写的压了回去,让人恍惚是错觉。


    “务必护她周全。”他最后说。


    大殿空旷而寂静,白斟时转身远去的背影像初春林间的第一枚笋,清冷又孤寂。


    知津收起脸上的惊愕,嘴唇张合数次后垂首道:“是。”


    现任魔君雷霆手段又赏罚分明,对魔界普通民众宽容以待,近几年从上至下声威越发高涨了。


    喜好奢淫的魔修高层私下也不是没送过妖娆美人,白斟时统一打发至香春阁,有点独特能力的就扩充内部队伍。


    就算如此,也有初出茅庐的新人不死心,渴望在魔界有一席之地,费尽心思攀爬魔君床榻,胆大妄为施以魅术,以求沾得些许魔君雨露,可惜美梦成了噩梦。


    知津都习惯了白斟时不近女色的癖好,现下却突然下了一个关怀备至的命令,他直觉这一切已经跟那位便宜小师侄没啥关系了。


    院墙的枣树一直半死不活,近期却突然有了鲜活的味道。


    知津跨坐在墙头,半个身子隐在树冠后,满脸想不通的看着里面正在跟一只猪唠嗑的刘新烟。


    对,就是一只猪。


    刘新烟在此间住了一段时间,终于有了一个……只说得上话的猪。


    这位猪仔道行不深,化形也只能化出一半,大而扁的耳朵,短而粗的尾巴,以及那只极有特色的鼻子都还好好的挂在身上隐不下去。


    这只猪是位姑娘,且无父无母无亲友,别人捡到时估摸三个月大,因此潦草的叫她猪三。


    猪三就住在一处废弃的小屋内,日子过的相当将就,日常饮食不是捡的就是挖的,这次就是挖野菜的时候碰到了出门钓鱼玩的刘新烟。


    几番交流,撞出了些许友谊的小火花,就这么凑合的玩在了一起。


    猪三一边徒手挖土坑埋种子,一边小声问:“夏瑶姐姐,今日可还有烤土豆吃?”


    刘新烟在西北角挖了块地,这两天都在琢磨种菜,听到问话,她诧异道:“你还想吃啊?”


    “嗯。”猪三点了点头笑道,“昨日你烤的那个土豆特别美味,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土豆。”


    “那是焦的。”


    “好吃的。”猪三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


    刘新烟道:“墙角还有几个,等会生火时给你埋上就是。”


    墙头枝桠拂动,知津终于听不下去跑了。


    往常到点生火时,刘新烟一手枯草,一手火折子,费时费力的捣腾,虽然靠青洛指点对此已不是难事,但当半吊子猪三抬抬指尖就能跳出火苗时,多少还是觉出了挫败。


    猪三扭头双眼发光的看向她。


    刘新烟五味杂陈的捡过边上的土豆扔进火坑里。


    猪三立时笑眯眯的蹲到炉灶前守火去了。


    而刘新烟的思绪则渐渐发散,虚空里跳出的画面仍旧生动鲜活。


    苍羽阙上,她趴在泉边日常戏弄灵鱼。


    雪兔受惊蹦跳,被她施法悬于半空晃荡。


    “为师找来灵兔灵鱼便是由你随意戏弄的吗?”一道空灵的男音自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半空中的兔子突然掉回地上,一下便钻入灌木丛消失不见了。


    刘新烟迅速转身看到一个白影负手自苍穹尽头遥遥踏风而来,宽大的白衣道服在日光下如展开的透明羽翼,三千墨发仅被一根素绳懒懒束起,周身圣洁神性一如天上谪仙。


    白斟时落地,抬手在她脑门上一拍,笑道:“小徒真是过于淘气了些,怎可随意逗弄生灵?”


    刘新烟抓了抓额头,转手一指:“谁叫它们不会术法符箓,这叫技不如人不能怪我。”


    “哦?依你所言弱肉便可强食,强者无需有悲悯之心,可随意视生命如粪土?”


    刘新烟小声道:“师父说的委实严重了些,我可没有这么残暴。”


    他轻轻一笑,宽容道:“这是自然,你若真有此心,为师定第一个不饶你。”


    刘新烟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转了话题问:“师父,我们何时再下山?”


    “快了。”


    “快了是什么时候?”


    白斟时转身朝殿宇走去。


    刘新烟巴巴的跟在他身后追问,片刻后似被缠烦了,颇为无奈道:“等你再进境一层便可。”


    刘新烟叫道:“那岂不是要很久?”


    “小徒天资聪颖想必用不了多久便可达成。”


    “真的?”


    白斟时含笑的声音传来:“自然不假。”


    那时候白斟时总变着法的夸她,刘新烟又时常听不出真假,丝毫没有自知之明的将这些敷衍的夸赞全收了,一心觉得自己真的是天赋异禀,出了苍羽阙就是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这些狂妄自大都是过去了,刘新烟低头看眼巴巴等土豆熟的猪三,现在连一个低阶魔修都比不过。


    她默默悲切哀怨,突然一记敲门声。


    扭头看到了有阵子没见的青洛,刘新烟正要打招呼,边上“噗“一声响,多了一头僵硬侧躺的大花猪。


    “……”


    白斟时眼神都没错开一下的说:“有事寻你,跟我出来。”


    刘新烟点头“哦”了一声,拿脚尖轻轻蹭了下装死的猪三,随后跟着人走出去。


    两人前后出了院子,又绕了一大圈到了一块荒地,远离住宅,人迹罕至。


    刘新烟等了半晌见人没反应,忍不住出声问:“是什么要事,需要跑这么偏僻?”


    他道:“君上有令,你身上的牵魂术需马上解掉。”


    刘新烟愣了愣,紧接着笑起来一点不意外的说:“好啊,是你帮我解吗?”


    “嗯。”


    “那……”刘新烟环顾一圈荒凉空地,“在这里吗?“


    “嗯。“


    “那开始吧。”


    白斟时转回身,看着眼前素面朝天的脸,眸底隐含一丝难言的复杂。


    灰蒙天色下,身后荒草背景逐渐模糊。


    他闭了闭眼,抬起手,轻声道:“睡吧。”


    “啊?”


    下一秒沉重的睡意袭来,刘新烟费力的睁着眼却无济于事,不自主的软了下去,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


    同一时间黑色袍服显出暗纹,五官如薄雾拨开显出养眼的俊美深邃,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寒霜似悲又似怨,最后如飓风卷过消失无踪只余如常的平静。


    千里之外的议事厅,一身宗主袍服的苏辛立端坐主位,目似寒星,仪态威严,手上端白瓷蓝边茶盏,一手拿盖轻轻拨着茶面。


    右手边是天奉阁阁主司徒宏毅,金色长袍加身,长发高束以一圈扇形金簪固定,五官倒是平平却偏偏浓妆艳抹,带笑时眉梢眼角满是春色,妥妥一只求偶雄鸟的模样。


    他的声线粗且扁,有种磨耳的粗糙感:“这就奇了,煞鬼早些年只在魔界活动,偶尔漏几只也能被当地门派解决,此后一场大围剿更是把所有的煞鬼封在了地缝中。为何眼下又开始大规模出现,还源头不明?”


    苏辛力搁下瓷杯,状似极难开口般:“白斟时登位魔君多年,与仙门几乎彻底断了往来,难道……”


    司徒宏毅轻轻一摆扇,笑道:“当年南无君曾允诺永不与仙门为敌,誓死与苍生共存亡,仙盟这才同意撤销了他的尊号,以我对他粗浅的了解,该是重诺之人,不会违反誓约。”


    苏辛力目光一闪,官方的露了个笑容,点点头:“有道理,此次煞鬼出现的比较蹊跷,又大范围溢出寻不到源头,当地修仙人士拉了防护网以免伤及百姓,但也只是解燃眉之急,不知司徒阁主可已经报于仙盟盟主知晓?”


    司徒宏毅道:“倒是有传音告知,只是暂未收到回讯。”


    他目光扫到苏修雅,见他神色略有异样,不由问:“苏少主,你怎么了?”


    苏修雅抬头看过去:“锦安郡境内也有煞鬼作乱,我想前去查看一番。”


    苏辛立说:“带几名弟子一同前往,顺道让他们历练一番。”


    苏修雅起身作揖,转身走出了议事厅。


    狭长的红木回廊,纤细嫩绿的藤枝时不时露头攀上圆柱。


    春季的暖风带着青草香徐徐而来。


    苏修雅立于廊下,半个身子埋在阴影中,他低头看自己的掌心,中间显出如血的红点。


    牵魂术被粗暴终止所造成的血点。


    “南无君……”苏修雅拂袖背后,抬头看向院内高耸的樟树,“什么人值得你这么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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