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嘟唇:“二叔辰时便入宫了,申时热气散了才回来,那御书房养心殿均清凉舒爽,你这般享受,还要什么冰啊!”
张廷玉差点让她给气笑了:“那冰是放在陛下身边的,离我有一丈远。你不见我每日回来衣裳都溻湿了,竟还在这说风凉话,真是岂有此理!”
小丫头非但不觉内疚,还梗着脖子道:“那你还想不想让我帮你下帖子了!”
张廷玉冷笑反杀:“那你还想不想出去玩了?”
“哼!”洛清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扭头跑了。一旁研磨的拙书道:“姑娘也挺不容易的,听说今年暑热开始,她还未吃过一回冰饮,夫人近来管她越发严了。”
张廷玉不为所动:“严点儿好,都十多岁了,还天天不知内外,院里院外的乱跑,成何体统!”
话虽这么说,可他还是赶在休沐日,带着洛清去了贾府。只因,黛玉来了帖子。
洛清还生着气,雄赳赳气昂昂的上了双驾马车,一见车里斧上放着一盆的冰,里头还沁着瓜果。她到了嘴边的那句气冲冲的‘大热天出去作甚’,就转成了甜腻腻的:“二叔,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张廷玉哼笑一声,从怀里扔出只金质的五连环来,“帮你准备的见面礼。”
洛清手忙脚乱的接住,翻了个白眼坐在榻边,从荷包里取出一只金镶九龙戏珠手镯。
为了能过好这个夏日,她可把自己压箱底儿的好物件儿都拿出来了一只,为的就是曲线救国呢!这可是祖母给她出的主意呢!
张廷玉看着那金镯上嵌的九颗珍珠,咂舌:“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祖母给我的,我一只,林姐姐一只!”洛清捂嘴笑:“我昨儿还说跟她义结金兰呢,祖母竟不让,还训我说,亲戚家的姐姐妹妹还亲香不过来呢,再有两个结拜的,怕是要日日都闹着出去玩了。”
张廷玉却怕她乱来。他好不容易才让二人的辈分儿有了转圜余地,若由着洛清胡闹,怕是会又绕了远路。
“若想玩也没什么,不必弄那么麻烦。如今荣国公府等人正得雍亲王厌恶,你若与林家姑娘结拜,可另外几位姑娘凑上来,你该如何是好?”
洛清一听,当即白了小脸儿,郑重道:“我知道了二叔,若是有什么事,我定然问过父母亲人再做。”
后者满意点头,“那便好。”
“还有一事需叮嘱你,若是有外男在场,必然要带着林姑娘回她房里,切莫留下与那浪荡子共处一室,以免坏了名声。可知?”
“母亲也是这般嘱咐我的!”洛清眼珠一转,凑到张廷玉身边试探:“二叔你放心,我定然不能叫林姐姐受了委屈,只是…”
张廷玉看她一眼,闭目养神,“还要甚么?我何时少过你的好处?”
…
到了贾府侧门,张廷玉先下车,由轿子将带着帷帽的洛清抬到二门处,再由雪莺带她去了荣庆堂。
至于那冰饮子则是已装到了食盒里,由若雪送去了黛玉房里。
进了垂花门,丫鬟便将她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张洛清跟着雪莺进了荣庆堂的厅堂,拜会贾母:“请老太太安,晚辈张洛清,在张家孙辈行二,上面还有个哥哥。”
见她端庄大方,贾母笑着摆手:“好好好,快过来我瞧瞧。”
洛清上前几步,对着贾母一旁的黛玉点头:“林姐姐好。”
黛玉一笑:“这倒奇了,你怎么认识我?”
洛清坐在贾母一旁,道:“我曾听说,姐姐生得杏眸樱唇,如画如玉。且,今儿我是客人,下帖子的正是姐姐,如此一来,这屋里,也只有姐姐能沾了我的光坐在老太太身边了!”
众人均笑出声来,黛玉指着她道:“你这刚来的竟说我这个久住的沾了光,真是好巧的一张嘴!”
老太太被逗得笑出了声,“哎呦,你们两个猴儿,瞧着大家闺秀一般,如今为了争个高低,竟也顾不得平日里的雅人模样了!”
洛清笑着,正要再讨巧两句,忽见门边站着个男子。那人模样虽是一流,可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屋里众人,不似登徒子,也像了七分风流鬼!
她当即吓得白了脸,一旁的若雨忙挡住她,怒喝:“你是何人!如何能擅闯内闱!”
贾母忙摆手宽慰道:“这是我那不争气的孙儿,平日里他早晚都是在我这里吃住的。”
说罢看向宝玉:“宝玉,你怎么没上学去?”她本想着今日宝玉会去家学,就不必告诫他不许来后院了,可没想到这孩子会去而复返。
宝玉方才被这美貌丫鬟喝得呆住,闻言只道:“我,我听下人说今儿家里又来了个天仙似的妹妹,便过来瞧瞧…”
这个‘又’,才当真叫人深思。黛玉白着脸抿唇,可这偌大的厅堂,除了她之外,其他人却似乎没听出什么不对来。
宝玉话音刚落,那躲在婢女身后的女孩竟紧紧抓着身旁丫鬟的胳膊,抽泣出声:“若雨…”
身着青蓝长裙的若雨紧紧护着身后的洛清,她转头看向刚刚进门,听了全套的若雪:“你快去请二爷,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下流东西敢妄议姑娘!”
若雪转身去了,步子不大,可那速度好似一阵风。屋里的主子们还没来得及拦,就不见了她的踪影。
宝钗起身打圆场:“宝兄弟,这里有女客,你还是先出去吧。”
宝玉痴痴看向面色发白的洛清,“都是自家姐妹,何必不一同坐下来亲热亲热…”
洛清快步躲到黛玉身边,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哭咽道:“谁跟你是自家姐妹,我是姓张的!”
贾母喊了丫鬟婆子道:“快去把宝二爷带到前院儿去,可别冲撞了张家姐儿!”
宝玉刚刚被带出门,就见一丰神俊朗的男子随着若雪快步走来,走到他身前时,他凝眉冷目:“你就是贾宝玉?”
宝玉见他俊眉星目,雅致非常,竟看得有些痴了,见对方怒瞪自己,他忙拱手:“在下正是,不知阁下…”
张廷玉厌恶极了他那看似纯净,实则色痴的目光。一想起他用这样的眼神盯着黛玉,他就气得怒火高涨。
男人冷笑一声,抬脚攻向贾宝玉的肩头,直将他踹得滚到石板路上,捂着肩头起不来身。
“小小惩戒,好叫你知道,不是哪个女孩儿都能由着你放肆无礼!你爱亲热哪个便去亲热哪个,可若是再惹到林张两家头上,不用你爹娘,我先让你去见了阎王爷!”
这话着实不客气,宝玉疼得冷汗直流,一旁的丫鬟婆子忙去扶他,还有人看向始作俑者:“你们是来做客的,如今这般土匪行径,岂不叫人笑话?”
“我叫人笑话?且不知你们府上的下人敢对一品大员的孙女评头论足,又该如何定论?”他看着对方的脸色渐渐死白,加上后面追来的贾琏也匆匆赶来,男人厌恶的冷哼一声,快步去了荣庆堂。
厅里诸人听着外头张廷玉的责斥,气氛僵滞且尴尬。片刻后,男子走到门边的屏风外:“请老夫人安。”
贾母想想这少年入宫一月,虽未封官,可赐下的东西却不少,这阵子可谓是名声大噪。加上他父亲虽禁足在家,可那乌纱帽却没丢。
…况且这次,也确是他们府上的下人太不知礼。
“小张大人不必多礼。”她让鸳鸯去请太医料理宝玉后,这才转头看探春:“去叫你母亲过来。”又看迎春:“你去叫你琏二嫂子。”
两人福身离去。张廷玉看着屏风目不斜视,“还望老太太宽宥,令我侄女与林姑娘退下。她二人本是受害之人,如今怕是正因此事极悔极愧,若是留在这里,岂不心头难安?”
老太太点头,道:“你二人都是好的,宝玉莽撞,外头那刁奴又怂恿无礼。此事怪不得你们,你们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老太太此言极是!”张廷玉又添了一句:“都是那些奴才惹出的祸事。你二人自管回屋去,吃些冰饮,玩一玩那五连环,待此间事了,我再去寻洛清回家。”
两个女孩儿看向贾母,等待示下。
后者点头摆手,“去吧!你们四个都去。”
二人这才福身:“谢老太太,谢二叔(世叔)。”
两人拉着手往外走,宝钗惜春也一同跟上,到了门边时,洛清特意顿了下步子,对着张廷玉挤眉弄眼一番。黛玉也看向屏风外头的男子,他着一身青蓝长袍,脚踩祥云短靴,墨发以金冠束起,其上还插着一只白玉簪。
男子单手背后,在她们走出门子时,也恰恰看了过来。他看着黛玉,温和安抚道:“不必多思多虑,更不需忧心。一切有我,你们去顽吧!”
几人福过身,行至厢房处,宝钗便告别三人回梨香院去了。剩下惜春与黛玉洛清,则去了厢房。
厢房中,冰置于盆中,若雪从食盒里取出冰饮子,洛清抹泪哀伤道:“那位姐姐定然是恼了我,所以才不愿过来与我们一同…”
她嘤嘤嘤哭得叫人心疼,黛玉给她擦泪,惜春在一旁安慰:“宝姐姐不是我家的,她也是客人,大约是觉得林姐姐的客人她插不上话,这才走的。”
洛清红着眼睛看向黛玉,就见她略点点头,她吸吸鼻子,“原本好好儿的,不想因为我弄成这样。可,我当真不是故意的,我自小在家,除了父母长辈,连亲戚家的男子都未曾见过,这才……”
她又开始哽咽抹泪,“今日见得姐姐,”她握住黛玉的手,又看向探春,“又见到妹妹,我竟觉得一见如故般,却不曾想……”
她嘤嘤泣泣,捂着帕子落泪,“往后怕是再见不得了,便是两府之间,都会因为我有了龃龉。”
黛玉拉着她的手,“本就是宝玉不对,你莫忧心,况且外祖母和家里的姐妹都不是那等心量狭隘的人物,快别多想了。”惜春也跟着附和。
洛清一双兔子眼看向黛玉,“姐姐,你不必宽慰我,若是我没惹出麻烦来,那位姐姐又怎么会提前离开,她分明是怕惹火上身。只怪我,竟拖累了你。”
“宝姐姐是来京中参加小选的,她本就不爱凑热闹,张家姐姐你别多想。”惜春看向若雪,“还不来劝劝你家姑娘,若是她回去红着眼睛,两府才是真有了龃龉!
若雨忙上前来,“姑娘,别的事都能先放放,那冰如今化得极快,再过两炷香的功夫,怕是瓜果也不鲜了!”
哭声一顿,惜春忙道:“还不快呈上来看看,今年我们府上还没开始添冰,倒是不曾吃过这稀罕物!”
洛清抹干眼泪,道:“家中长辈也说,如今还不到用冰的时候,更不许我吃这个。今儿二叔带我出门,偷偷湃了些,你们快挑了喜欢的尝尝!”
看她这模样,姐妹俩才松了口气,好歹算是止了泪。
黛玉笑着道:“我一向体弱,虽如今好了些,可这冰饮子却是不敢用的,你们吃罢?”
若雨取出最后一碟西瓜瓤,伸手推到黛玉面前:“祖母早就说了,你吃不得沁凉的东西,这个不曾被冰过。”
黛玉看了眼那果盘,又转眸瞧她,心道:小骗子,方才还说长辈不让吃,二叔偷偷给她湃的,如今又搬出了祖母,哼!准是那人教的。
她从盘子里捏起那银签子,插了一块放进口中。
确实很甜。
还把心软了个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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