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小达人早已经打入敌人内部,还将自己手腕上的银镯金戒指都摘下来,“本是想送给姐妹们做见面礼,讨大家个欢心的,如今竟成了赔罪的物什了。”
惜春小可爱忙安慰她,“什么赔罪不赔罪的,本就是我家的错,你可别这么说。”
捏着帕子拭泪的女孩儿咬唇,“往后我怕是再也不能来了。”她把镯子戒指都给了惜春:“这些东西不算什么贵重之物,我也只能厚着脸皮,教妹妹代我送给几个姐妹了…”
惜春忙应了。
洛清又摆手让若雨把二叔给贾母准备的礼物拿来,给了黛玉:“老太太那边,便只能求姐姐帮我说几句好话了。”
黛玉接了盒子,一样应下。
惜春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便要从耳朵上取下耳坠子来,洛清却拦住她:“咱们女孩儿家的日子哪有那般好过的,得一样好东西更得珍惜些才对。我这些物件儿都是去我母亲库里取的,这才不觉得心疼。你若真心待我,便给我写一纸字,作一幅画,绣一只荷包来,能教我拿出来看见它,就想起你这个宽慰我的妹妹,我才认你是待我真心。”
*
几个女孩儿如何张廷玉不知,反正大刀阔斧坐在圈椅中,看着贾府的下人挨打,他是打心眼儿里痛快。
尤其是贾家二房父子陪着他看,他心里更畅然了。
直到那门房被打得奄奄一息,他才放下茶杯,“停了罢!”
贾政松了口气,好歹没有在荣禧堂闹出人命来。
不过片刻,他就发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
张廷玉看向站在贾政一旁的贾宝玉,哼笑一声:“宝二爷,这小厮因你被打成这般模样,你就没一句话可说?”
贾宝玉捂着肩头脸色青白,目光飘忽。
男子起身,走到杖刑的奴才一旁,“都说国公府的宝二爷衔玉而生,将来必然是个有造化的。今日一见,才道原是个敢做不敢当,且色胆包天的窝囊废!”
“果真,见面不如闻名。”他说罢,抬脚踹向那凳子,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奴才被歪倒的凳子滚落到地上,更是疼得哇哇大叫。
张廷玉却冷眼旁观,“往后,若叫我知道有谁敢再背后非议张林两家,可就万万没有他这般好的命数了。”
燥热的天,院子里的奴才们却齐齐缩了缩身子。
这若还是好命,那再犯岂不是……
张廷玉无视众人,踏步出了荣禧堂。
他踏步又回了荣庆堂。在外侯着的婆子见他走来,忙去了厅里报信儿。
王熙凤正伺候老太太吃茶,听说他来了,拧眉道:“前头有老爷陪着,他来后院做什么?”
那婆子半天答不上来,忽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厅中的老太太与太太奶奶们都看向屏风处。
张廷玉站在屏风外,拱手:“贾大人已然惩治了那刁奴,晚辈方觉自己年少气盛,张狂无礼,特来向老太太请罪。”
贾母心中如何不说,可还是圆了他的面子,“本就是府中下人过错在先,你心里有气也是该的。要我说,今日你惩治得好,若纵得他们越发无礼,怕是更会有许多祸事。”
“晚辈谢老太太不责之恩。只是,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求老太太成全。”
厅中静默片刻,王夫人与王熙凤几人对视一眼,老太太依旧面不改色,“说甚么成全不成全的,太过见外,你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张廷玉拱手一礼:“老太太慈悲宽厚,在下心中敬服。只是,林公待我有师长之恩,这些话晚辈不得不说。”
“虽然一家子兄弟姐妹,可到底姑表亲乃是两姓,男女之间更该有别。我早前不知宝二爷是在老太太屋里住着的,如今得知此事,当真深觉自己月前处事太过大意……”
他言尽于此,可在场的没一个糊涂人,老太太当即便转头:“正是我的不是,竟将这事儿忘了。凤丫头,那后楼收拾的如何了?”
王熙凤忙给老太太圆脸面,“哎呦!瞧我都忘了!那后楼的物什都已尽收拾出来了,可我想着十九那日是个好日子,便拖了几日。却不曾告知老太太和姑娘,真是该打,该打!”
老太太笑着摆手:“好了,念你是好意,便不责备你了!”
分明是在暗指他小题大做,张廷玉却仿若未觉。讽刺几句算什么,若是黛玉十九那日不搬进后楼,看他怎么给贾政使绊子!
“如此甚好,也该令人将林姑娘惯用的东西都拿出来晾晒,免得耽搁了姑娘入住。”
这般如此,便是将黛玉换住所一事定了下来。
黛玉与洛清正在房里看探春作画,就见雪莺掀开帘子进门:“姑娘,小张大人来了。”
黛玉一怔,对书桌旁的二人点点头,便去了门边。
两人隔着一道透光竹帘,张廷玉背身朝外。听到她的脚步声走近,他从袖间取出两只木盒来,“一是姑娘的药丸,二是给老太太的敬礼,不曾想今儿弄出这样一场闹剧,没吓到姑娘吧?”
门外的紫鹃接过那木盒,黛玉隔着门帘看着他的背影,福身道:“世叔多虑了,黛玉不曾吓到。”
张廷玉听着她软温可亲的声音,真想回头看她一眼。
可这里是荣国公府,若是他都不守礼,又何谈让其他人来尊重黛玉?
“今日本想相聚一场,可不曾想…怕是也连累姑娘遭了府中的烦厌。”
“世叔多虑了,若由着下人胡作非为,才真是堕了国公府的威名。”她福身道:“世叔不必担忧黛玉,外祖母待我很好。舅舅舅母也多有关心爱护。玉儿虽不在家,可如今处处可心,并不比扬州差。”
她虽然没有在父亲身边,也不想让他时时忧心自己。况且她也不想被宝二哥纠缠,琏二嫂子虽多次为她解围,却无法时时照看。这样也好,因今日一事对宝二哥有所震慑,他必然也会收敛几分。
张廷玉攥拳,“老夫人说,改日便将你移入后楼。我这两日便令人将糊窗防蚊的纱送来,你记得让陈奶娘将常用的摆设物件儿送过去,也免得令府上费心。”
“我晓得了,世叔。”
张廷玉低头片刻,才问道:“姑娘在府上,还自在吗?”
话出口,又觉得心酸。
便是不自在,又能如何?扬州她是万万不能回去了,林公都是踩在钢丝上过桥的,又如何能护佑住她?
天下之大,除了荣国公府,却无处能容她下来,且一举两得。
“我知世叔心意,黛玉一切安好。”
张廷玉紧紧闭眼,他知道她是不想他担心,可她越是这样说,他却越发揪心。
本想让佳人再无忧思,再无患难,可如今,佳人却因他举步维艰。
张廷玉越发恨自己莽撞,无能。
他咬牙,“改日…再来看姑娘。”
说罢扬声唤道:“洛清!该回去了!”
冰饮子还没吃完,画也没作完,但是二叔不开心,她就必须回去。
洛清与惜春一礼,从屋中出来与黛玉错身而过的时候将那金质的五连环给了她,而后抬步跟着张廷玉出了门。
贾琏送张廷玉叔侄出门,舔着脸拱手道:“此事着实是我疏忽,你家侄女没被吓到吧?”
张廷玉看他一眼,略点点头回了马车上。他此时心乱如麻,真不想与他寒暄。
马车一路平稳,张廷玉闭着眼假寐。
洛清看着他,忽然道:“二叔,林姐姐绷子上绣了一只福寿双全的青色荷包,是给你的吗?”
张廷玉猛地睁开眼,那逼视的目光洛清吓得捂住嘴,“你,你们二人……”‘果真私相授受’六个字她死死留在嘴里,不敢吐出来。
男子拉开手边的抽屉,从其中摸出一只玉雕的青兔儿,“你心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罢?”
女孩儿捏着那兔子,乖巧点头,全然没了素日的张扬跋扈:“二叔,我知晓的。”
看男子又合上眼,她手里摩挲着玉兔,鼓起勇气道:“世叔,咱们今日这一闹,林姐姐怕是会惹了荣国公府上下的厌烦…”
正在想办法接黛玉出来的张廷玉真烦她,玩意儿都没法让她闭嘴!
洛清见他拧眉,以为他是在犯愁,便道:“不如让家里人请她来做个客,你再亲自送她回去,看在祖父的官职,和老祖宗的面子上,贾家人必然高看姐姐几分!”
张廷玉睁开眼睛看她,洛清忙道:“就说是我惹出了祸事,这才连累了林姐姐,老祖宗必然不必怪罪我的!”
张廷玉眉头渐松,可还是没说话。回府之后,他带着洛清去了后院。
老太太放在佛珠,道:“清儿去你母亲屋里回个话,告诉她你回来了,省得叫她担心。”
张洛清看了眼坐在上头的二叔,福身带着丫鬟离去了。
老太太摆手让屋里的下人出去,“我与二爷说会儿话,你们且退下罢!”
待屋里只余祖孙二人,张廷玉听得隔壁有道呼吸声,虽有些屏息凝气,可还能勉强听出是姚氏来。
他思忖片刻,觉得还是黛玉的事更重要些,这些事祖母知晓后,母亲八成也能听说。
他起身一礼,道:“孙儿今日闯了祸事,与贾家怕是会结了怨。”然后将贾宝玉冒犯洛清,自己揍了贾宝玉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张老太太听罢,并不觉得罪他家是什么大事,便道:“荣国公府虽挂着敕造的匾,可到了这一辈的当家人,便只剩下一等将军的爵位了。”
“加上当初张家跟着前太子谋逆造反,贾家大房媳妇投缳自尽,而后贾家老大便搬出了荣禧堂。之后贾代善身死,原本锦簇繁花之景象,不过两年,便败落了下来。”
“当初史氏也是个爱笑爱闹,能干聪敏的女孩儿,可如今她家的女眷,皆困囿于后院之中,极少出来与世家女子打交道了。就连他家姐儿,也被送入了宫中。”
张廷玉垂眸,“大约是怕被人瞧不上吧!”
门槛高的她们不易攀上,门槛低的他们又看不起。心态落差太大,自然会封闭自己。
还有便是…贾家子侄辈成长起来太过久远艰难,送贾元春入宫一搏,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弯道超车。
“我与林如海的母亲倒是见过几次,你若是往后再想见那女孩儿,便借我的帖子去,我尚且还有几分老脸,史氏必不会推辞。”
贾母与她年岁相差不多,两人的夫君也算旗鼓相当,可儿孙辈却是天差地别。她年轻时身子不争气,只得一子。可遇见的儿媳妇非但孝顺,且贤惠大度,比同辈人命好了不知多少倍。
张廷玉从袖间拿出一串乌木手串来,放在老太太面前,“昨儿托人从外头寻来的,您瞧瞧喜不喜欢。”
老太太拿起那手串木来,笑:“不过是睡得不大好,哪里就非要去淘换这个东西?花了不少银子吧?”
张廷玉笑着摇头:“不算什么的,这个您先拿着,改明儿孙儿再给您弄个枕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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