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府里,若论起孝顺,便是你兄长,你父亲,都比不上你。”
张廷玉摇头:“孙儿不孝,在外头惹了祸事,还要祖母来帮我转圜。”
老太太看着乌木手串叹息:“还好你来寻了我,否则倒是不知,我这个祖母,还于你有何用了。赐给你的小厮你不接,银钱你又不用,就连婚事也说自己有了钟意的,唉!”
似随口说说,又似哀伤无奈。
张廷玉抿唇,只好妥协一般,把老太太一直深究的过往抛出来,道:“孙儿当初得了机遇,才得以置办下那些家业。后出海在洋国,也得了不少得用之人,当初孙儿在扬州,林公与小姐待我如家人一般。”
“是以…”他顿了片刻,难以启齿道:“孙儿心悦林家姑娘,可林公叫我安分些,莫染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只是今日见那贾宝玉如此放荡越矩,孙儿这才性急起来,动了拳脚。”
“糊涂!”
张廷玉看着老人家嫌弃的眼神,顿住。
她道:“我来问你,你闹这一场,是不是为林家姐儿?”
见他不语,老太太急道:“你这猴子,当真乱来。若是为这点子事,你大可来寻我,我下个帖子,去她家探问敲打几句,便能成事。你这般一闹,岂不叫林家姑娘处处难为?”
更说得少年敛眸不语,垂着头又悔又恨。悔自己一时冲动,恨贾宝玉无礼混账。
老太太见他垂眸不语,浑浊的目光里闪过几分得逞,她故作宽慰道:“行了,到了如今这般,再责备你也于事无补。此事晚些时候我处置便是了,不会让林姐儿受了委屈的!”
说罢摆手让他出去:“回去歇会子罢,瞧你这阵子都瘦了!”
张廷玉心中乱麻一样,“便求祖母多多上心了!”
他不想黛玉背负贾宝玉的感情,郁郁而终,更怕因为自己的武断,教她泪湿巾帕。
待他走后,老太太将茶饮尽,这才道:“快出来吧!你儿子走了!”
姚氏从旁厅出来,“他果真瞧上了林家姑娘?”
老太太呵呵笑:“你记得送了帖子去荣国府,我惦念那孩子许久了,又怕廷玉不高兴,这次可终于得以见着了!”
姚氏尚觉不大合心,她想给儿子寻个四角俱全的,“二人年岁差了许多,廷玉也未必…”
“哼!”老太太将茶杯放在炕桌上,道:“你儿子越洋回来,不入京孝顺父母,敬侍圣上,却跑去扬州给那林家的当孝子,你当是为何?”
姚氏怕惹了老太太生气,只好道:“我并非疑心母亲,只是…廷玉是何时开始的?竟没有一丝征兆!况且他越洋四年有余,与林家姑娘…”
老太太又哼,“你不知?你那好儿子,怕是五年前就揣了祸心了!”
“这,这怎么能?林家姑娘那时候才几岁?便是…”她一顿,“廷玉莫不是可怜她家中只她一人…”
老太太顺着儿媳的话去想,她思路更加新奇,把自己惊得眼睛都直了:“你儿子当年置办的那些个庄子,花的莫不是人家女孩儿的嫁妆吧?”
两人登时呆立当场。
姚氏心焦,“改明儿我就让老爷去信,问问林姑娘的父亲,两个孩子也不小了,若是该定下来的,便快些定下来吧,这般搅和在一起,若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老太太摆手,“他父亲最是重规矩,你劝着些。”
“诶!”
张廷玉对此一无所知。他心事重重回了院子里,喊了拙礼过来,道:“庄子那边都安排好了没?”
“回爷的话,已经七八成了,莲花池也修整过了,各种各月的花也按地点和园子安排好了,那温泉汤池已经盖好了,泉也已经引上了,如今只剩排水,大约再过半月便成了。”
“嗯”,张廷玉抿唇良久,又问:“姑娘那边可传了话过来?”
拙礼呆住。
许久才小心翼翼的问:“爷,您说的是林姑娘?您不是刚刚从国公府回来吗?”
男子默然。
他不耐烦的摆摆袖子:“下去罢!”
一个下午,张廷玉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而他的忧心却实在显得多余。
第二日,辰时用过饭后,贾母刚坐回榻上歇息,黛玉便将洛清和张廷玉给她的盒子送到了上房,“张家妹妹说,都是因她莽撞不知礼数,这才扰得家中不宁。她说自己实在没脸来见外祖母了,便求我将这礼物送来给您。”
已过了一夜,贾母心中仍有几分火气。只是黛玉难得有这般撒娇姿态,杏仁儿眸子里含着一汪春水般,叫她气也气不起来了。
她叹气,“哪里是那孩子的错儿,都是宝玉胡闹,吓着了人家。偏生她那二叔叔又不是个好相与的,与宝玉是一对儿混账遇到了一起,惊了你们这些小女子,也惊了我这老太婆!”
宝玉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她心里清楚是自己家的孩子有错在先,可却忍不下那股怒气!
她说着,打来上头那只盒子便顿了一瞬,道:“这么全须全尾的人参,可不多见呢!”
黛玉笑着凑在她身边看,就见那盒子里躺着一只白净长须的人身,俨然已有了人形了!另一个盒子里是一串祖母绿的念珠,成色极好,这两件礼物竟看不出到底哪个是张廷玉选的来。
老太太指着那人参,对黛玉道:“我年纪大了,这么好的东西,用了也是糟践,你留着,若日后有急用再拿出来。”
黛玉按住老太太的手,撒娇道:“祖母,我已然许多年不用人参了。这是人家孝敬您的,您若给了我,岂不教人家觉得咱们是不想同人家往来?”
她抿唇,真怕老太太记了张廷玉的错处,不肯收这礼物。贾母看她一眼,让鸳鸯将两个盒子收到小库房去。这才握着黛玉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那张家的女孩儿可说了什么?”
昨日之事虽说是已经过去了,但是若张家长辈知道了此事,却不满意这般处置,怕是会还有后续之事。
黛玉道:“张姑娘说,往后她怕是没脸再来家里了,让我千千万万来代她讨得外祖母欢心些,莫为这事儿气着了。”
“这孩子倒是知礼,”说罢想到卧床起不来身的宝玉,又道:“只是她那二叔,仗着自己在御前,得寸进尺,忒得无礼!”
黛玉低头,带着几分小心道:“世叔也知错了。”
贾母看她为张廷玉开脱,有些心酸,难不成自己这外祖母和表哥还比不得那外路子的人?
祖孙二人沉默间,王熙凤匆匆而来,“老祖宗!”
“吵吵闹闹成什么体统?莫管什么事,也不必这般匆忙来的!”
虽语气亲近,也并无冲动责斥,可熟悉的人都能听出,老太太这是心中余怒未消呢!
王熙凤也不觉失了面子,笑着拿了一封请帖来,“是张家递来了帖子,说是后日她家孙媳妇上门来给您老人家赔罪,再请了四妹妹和林姑娘上门。”
贾母先是心中一突,听到后来,浑浊的目光里闪过几分意外,“赔罪倒是不必,此事宝玉也有错。只是,为何只请惜春和黛玉上门?”
王熙凤扯唇一笑,露出一口讨喜的玉齿来,“说是张家姐儿又怕又愧,多亏了林妹妹和惜春妹妹二人宽慰她,张家夫人想特意感谢一番呢!”
贾母默然片刻,想让荣府的两个女孩儿一同去,可又怕招了人家的厌。
“也好,你备上一份礼,再派个能言善道的婆子跟着她们俩,可别坏了规矩。”
王熙凤眉眼带喜:“知道呢!二太太吩咐过了,说让她的陪房跟着惜春妹妹过去。”黛玉那边有她奶娘,便不必额外派人了。
鸳鸯见老太太心情好些了,便叫人去做一碗牛乳茶来,刚回近前伺候,就听她道:“你看着办吧,别寻那些眼皮子浅的,免得教人瞧不上。”
王熙凤面上应着,可心中却不以为意。
虽说她公公只有爵位够看,二老爷也才五品的官儿,可公府里还有老太太,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按着原先来的。虽家中不如张家局势高涨,可面上是当真不差什么的!
贾母握着黛玉的手,拍拍她的手背,道:“鸳鸯,去从我库里取那一对玛瑙手镯,翠玉双簪,还有绣祥云炕屏来,叫两位姑娘带去做见面礼。”
黛玉刚要说话,贾母拍拍她的手背,疼爱道:“明儿便要去做客了,就穿那身雪青绣红梅的长裙。祖母不能陪着你,若是她们笑话你没娘,你可不能依!”
女孩摇头,终于有了底气为心上人开脱:“外祖母不必忧心,世叔跟着我父亲学了近一年,他待我比亲妹妹还要好,莫管是冬日的暖炉银碳,还是夏日的蔬果罗纱,他都是细致周到的。我去张家,定不会受甚么委屈的。”
贾母见她这么说,心里暗道自家孩子小,看见颗糖就被糊弄了。
她看向王熙凤,道:“去看看四丫头可有出去做客的衣裳?你好生照顾些,可别失了礼数。”
知道这祖孙有话说,王熙凤也不多留,只道:“正是呢老祖宗,那我先退下了!”
待她走了,贾母才对黛玉道:“你爹可教了你男女大防?”
黛玉脸一红,暗恼自己失了分寸,不该说的话说了不算,还叫屋里的下人和琏二嫂子都听去了!
她点头,“父亲教过了,世叔当初送暖炉与蔬果,是他留在扬州准备科考时的事儿了,并非近才。”
贾母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笑呵呵的搂着她,“我的玉儿啊,下回可不得这么吓人了。那张家的儿郎能是好相与的?你可不许与他再有来往!”
黛玉抬眼看着老太太,默默然低下了头。
世叔那样好,她是宁可惹了外祖母不悦,也不愿意跟他断了来往的。
除非…除非他真嫌弃了她这糟糕的身子,那她也遥祝他前程似锦,一生顺遂。
第二日,张廷玉早早去了宫里,见着康熙帝便求了恩典,想后日再请假一日,休沐那天补上。
上首的帝王刚刚得了荣国公府递上来的消息,心里很是不爽。当年废太子的账,他没有跟贾家深算,如今又一个张家偏偏想往枪口上撞!
康熙帝看着那满案桌的折子,哼声道:“你前儿大闹荣国公府还不够,后日又要去祸害哪家儿啊?”
张廷玉低头作揖,“今儿祖母在家中宴宾客,小子想去庄子上采些香瓜来,不铺张浪费,也显得有心。”
其实是因为黛玉不大喜欢香囊的味道,有些瓜果的味道她更喜欢些。
康熙帝正不爽贾张两府如今的亲近,“哼!胡诌!张家没下人了,要让你去?”
张廷玉凝眉,“小人句句属实,请陛下恩准。”
“不准!”康熙帝扔下手里的奏折,面露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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